“老爷……”

秦九韶和应迦月蹲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应迦月还不时点评两句,仿佛一个行走的弹幕机。

“我觉得二姐姐这里眼泪出现的时机不太对。”

“胡姨娘不应该一上来就说她娇蛮,这哪里是在劝架?”

秦九韶跟在她身边蹲了半天,看了许久,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了。正事没干完,竟然在这里看起了热闹。

便偏过头对应迦月道:“毕竟是你们府上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呆在这里也是不妥。”

“你这就要走了吗?”应迦月难得见上他一次,没话找话道,“还没结束呢……”

“他们结没结束,与我何干?”

秦九韶说完这句话之后,大概是意识到语气有些生硬,瞥了她一眼,补了句:“只要你没事便好。”

听了这话,应迦月的脸颊起了两片霞红,她将脸别了过去,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才特意赶来的,心底顿时雀跃不已。又不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装作一副正经样子,没再接话了。

“老爷……”

灰头土脸的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情绪低落道:“大夫让我过来传话,说大小姐她,她的脸恐怕治不好了。”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应迦月脸色一僵,站起来道:“怎么会治不好呢?”

她以前切山药的时候也过过敏,不到一天就好了,听到是山药的时候她就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剧毒的东西,兴许也没什么大碍,像她之前一样过几天就好了。

那小厮艰难道:“大夫说原本是能治好的,只是大小姐她悲愤之下将伤口挠得溃烂,又一直不让大夫进屋,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眼下只能尽力调养,但疤痕是避免不了了。”

若是疤痕消不掉,贾婉晴这辈子只能戴着面纱了。

贾涉一下子没站稳,一旁的两个儿子连忙上前扶住,同样也是心疼不已。

尤其是贾贯道,直接就对着贾似烟喝道:“婉晴她平日里待你不薄,什么好东西都让着你,你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姐姐下如此毒手?”

贾似烟没有理会他,只跪在地上去拽贾涉的衣摆,哭喊道:“爹爹,我没有,我冤枉啊!真的不是我做的……”

“不要叫我爹。”贾涉目眦欲裂,只觉得胸口有股火气直直往上窜,“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胡氏整个人吓懵了,连忙上前为女儿求情,眼眶都哭红了:“老爷您不能这样啊,您要是不认烟儿,她以后可怎么活啊老爷!”

屋子里闹哄哄一片,外面突然有戎装兵士急匆匆冲了进来:“报——”

那兵士大概也是没料到屋里是这么个情况,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贾涉被人扶着看了过去,目光里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无奈:“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了吧,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受得住。”

兵士眼中隐约有雾气,却依旧快速道:“禀告大人,金兵分三路渡过淮河犯我大宋,快要顶不住了!”

话刚落音,应迦月明显感觉秦九韶的身子一震,眼里浸满了寒意。

犯我大宋,听起来不过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却是成千上万个将士冷冰冰的白骨。

听到这样的消息,贾涉实在心力交瘁,一口腥气涌上喉头,只觉得无力又无奈。

他虚扶着身侧儿子的手,忍着喉间的腥气,问道:“如今正是大宋用人之际,你们谁愿意随我出征?”

贾贯道的眼神躲了躲,看向弟弟。贾明道便试探性地出声道:“父亲,眼下妹妹的事情还未解决,出征之事可否暂缓?”

“是啊父亲,您刚才动了气,还需好好调理才行啊。”

贾涉看了看他那整日喊着要收复故土的两个儿子,眼神失望不已,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教子无方,才导致家门不正。

正在他痛心疾首之际,一旁的秦九韶回身拱手。

声音琅琅如玉石:“老师,九韶愿往。”

“好,好。”贾涉大笑了两声,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只是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小厮连忙跑出去请大夫,场面混乱不已。

应迦月在身后看着秦九韶,他说完那句话后便静默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内犹自喊冤的喊冤,喊打的喊打,喋喋不休,以三寸之舌困顿于方寸天地。

而那人,于逼仄狭小的门框目放天外,不语,不动。

彼时的她,还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所想,他的所求。

那日,秦九韶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走了,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没有人知道,父亲从前让他学习兵法之时,他曾在心中暗暗想过。

“但愿永无用武之地。”

※※※※※※※※※※※※※※※※※※※※

要开启其他副本啦

周四也就是明天晚上入V,谢谢一路支持的大家,陪我一直写到这里TAT。

入V之前本章全部发红包,V章也依旧有红包,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

三更合一

第二十三章道别

贾涉第二日便生了大病, 在床上卧病不起, 府中上下急作一团。

眼看着就要出征了, 主将的身体却成了这个样子,皇帝忧心忡忡, 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了贾府,催令他速速调养身体。

朝中还有不少政敌认为贾涉是不想出征才故意装病,纷纷上书弹劾他,只是皇帝一概未理, 全都压下去了。

贾似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逗弄蛐蛐。他将盖子轻轻盖好,便站了起来, 正巧碰上了自己的两个哥哥。

贾贯道皱起眉来,摆出大哥的姿态指责他:“似道,父亲昨日急火攻心, 卧床不起, 你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斗蛐蛐。”

贾似道懒得理他, 抱着自己的盒子就要走。

一旁的贾明道也跟着帮腔, 语气讥诮:“你和贾似烟不愧是一母同胞,一个心狠手辣,一个不务正业。”

“骂我姐姐就骂我姐姐,别带上我好嘛?”贾似道对天翻了个白眼, 小小的个头直接从两人中间钻了过去。

被最小的弟弟无视, 贾贯道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这个大哥说话?目无尊长, 整日玩乐, 你还配做父亲的儿子吗!”

贾似道回过头来,稚气的脸上尽是不屑:“外敌当前,临阵退缩,究竟是谁不配做父亲的儿子?”

“你们不去,我去。”

说罢,抬脚便离开了,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哥哥。

病榻前。

贾涉听到小儿子要随自己出征的时候,没由来地鼻子酸涩。

心中长叹一声:天不亡我贾氏啊。

“爹爹,让我跟着去吧。”贾似道站在床边,和别人坐在那里一样高。他从腰间掏出小剑,有模有样地挥舞了两下,“我近日跟孟衍哥哥学了两招剑术,保护爹爹不成问题!”

贾涉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你想保护爹是好事,但你还小,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葬送了性命可怎么了得。再说了……就你这点三脚猫工夫,人家都瞧不上眼。”

贾似道在原地静了静,妥协道:“那儿子便在家中勤学苦练,等您回来!”

“爹向你保证,一定平平安安回来。”贾涉咳了两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只是到时候若再让我发现你玩蛐蛐,便全给你放生了!”

贾似道一听要动自己的宝贝蛐蛐,委屈不已:“爹,你怎么可以这样?”

贾涉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又咳嗽了几声,心口隐隐作痛。

下人上前通报道:“老爷,秦少爷到了。”

“快让他进来。”

贾似道见父亲有正事要谈,将枕头垫在了父亲的后背上,同秦九韶打了个照面便退出去了。

秦九韶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银灰色襕衫,看上去清俊儒雅,与昨日的形象大不相同。

他恭恭敬敬地拱手道:“老师。”

“你来了。”贾涉看向了一旁随侍的人,道,“将我的灵影剑取来。”

小厮连忙小跑着将剑取了过来,珍重地捧在手上。

贾涉面带笑意,声音很慢:“我听似道说,你近日常常教他剑术,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不仅策论学的好,还精通剑术之道。”

贾涉指了指那把剑,身子虚弱,声音却激越不已:“这是当年我的老师赠给我的剑,今日我便将它赠给你,希望你能带着这把剑,随我一起上阵杀敌,匡扶大宋。”

秦九韶没想到他会如此厚爱自己,连忙接了过来:“九韶谢过老师赠剑,定不负恩师众望。”

贾涉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我麾下忠义军虽个个勇猛,但毕竟是由不同的叛金力量汇集起来的军队,饥则噬人,饱则用命。只能采取恩威并施、分化防范的方式来治理,这么多年来,为了带好这支军队,我一直在疲于奔命。可史丞相却要升李全为节度使,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自己写好的信,交给了秦九韶:“这是我写的信,你帮我转交给史丞相,让他收回成命。”

秦九韶沉吟片刻,道:“老师不可。”

“为何不可?”

秦九韶理性分析道:“李全投靠我大宋之后,便数次打压忠义军的其他领袖。史相许以高官厚禄,李全确实容易生异心。但这封信决不能由老师的名义来写,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主将递了这封信,恐怕不止会有异心,甚至会加速他的反叛之心。”

贾涉皱起眉来,语气隐隐不悦:“你不愿送便罢了,我另外派人去便是了。明日出征,回去早做准备。”

“老师……”

“你不要再说了。”贾涉固执的摆了摆手。

秦九韶想要再次劝说,却见贾涉躺了回去,似乎是不愿意再听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转身退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应迦月正端着汤药进来,两人骤然对视,稀薄的空气里呼吸皆是一滞。

贾婉晴在养伤,贾似烟又被关了起来,便轮到她来照顾叔父了。

“叔父,该喝药了。”

应迦月刚走到床边,便听见贾涉疲惫道:“不想喝,放下便出去吧。”

贾涉心中烦闷,家事、国事、军政大事像山一样压在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是以连药也喝不进去了。

“是,叔父,那您好好休息。”

应迦月将汤药放在了小桌子上,便跟着秦九韶一起出去了。

门外,秦九韶看了一眼她今天略素雅的打扮,没说话,只径自朝府外的方向走去。

应迦月抓了抓自己的袖子,追了一小步:“我送送你吧。”

秦九韶嗯了一声,任由她跟在自己身后,空气没由来的沉默起来。

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跟贾涉一起出征了,应迦月就开心不起来,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好像遗失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里的战场和电视剧里看到的战场不一样,真实而又残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保护好自己。

想了许久,应迦月还是在后面小声问道:“你真的要跟叔父一起出征了吗?明日便要走?”

秦九韶点了点头,认真告诉她:“金军来势汹汹,原本今日便要点兵出发。只是老师现在身体实在虚弱,才缓了一日。”

应迦月垂下头:“噢。”

到了门口,秦九韶顿住了脚步,看向了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马上就要走了,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应迦月飞快地摇了摇头,艰涩道:“没有。”

她没有什么话要同他讲的,一句也没有。

“你快回去吧。”怕他看出自己眼中的慌乱,应迦月催促道,“行军打仗肯定要准备很多行李,你再不回去收拾就来不及了。”

秦九韶看了她一眼,语气略显失落:“好。”

转身便走了。

目送秦九韶远去的背影,应迦月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有些怅然若失,她是一个很不喜欢道别的人。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算了,就这样吧。

正要回府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在门口踱来踱去,看打扮像是王公贵族的子弟,约莫二十六七的样子,模样正派,行为举止却甚是奇怪。

他似乎也发现了应迦月,抚了抚衣摆,便朝她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

见他唤自己,应迦月便走上前去:“请问你找谁?”

那人看起来很是有些着急,想向她打听点什么,却又犹犹豫豫说不出口,只在原地来回徘徊:“这,如何说得呢。”

应迦月见他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实在看的着急,便又道:“你若是想找什么人,我替你通报一声。”

对方纠纠结结了半天,终是道:“姑娘可认识一位叫桐香的侍女?”

应迦月一愣:“桐香?认识认识。”

不过好像已经被赶出府了……

那人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她:“还请姑娘代为转交。”

“对了,还有这个。”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膏药,瓶身华贵,一看就是上等。

应迦月接过东西,看了他一眼,试探道:“敢问阁下可是参知政事家的二公子崔愫?”

崔愫一愣,他遮遮掩掩了半天,没想到居然被认出来了,只得承认道:“正是在下,姑娘是如何认出来的?”

应迦月讪讪道:“听大姐姐说过。”

她刚才看他腰间挂着的那枚翠玉玉佩,和贾婉晴头上的翠玉步摇似乎同出一个玉料,要找的人又正巧是贾婉晴的侍女,想必是大姐姐的未婚夫无疑了。

他方才不肯提及大姐姐的名字,像是怕有损她的闺誉,看来为人不错。

“大姐姐?”崔愫皱着眉念了一遍,随即惊喜道,“你是婉晴的妹妹?”

“是。”应迦月点了点头。

崔愫急的连礼数也顾不上,上前一步便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着急。”应迦月见他这么关心大姐姐,一时感动,“她现在正在房中安心养伤,父亲给她请了临安最好的大夫。”

崔愫原本一直紧绷着弦,听到这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嘱咐她道:“婉晴她性子软,遇到这种事情一时肯定接受不了,还得麻烦你耐心相劝,好好开解她,崔愫在此谢过了。”

“你不用谢我,她本来就是我的大姐姐,开解她是应该的。”应迦月眼神黯了黯,没有继续说话了。

如果不是她把那碗面膜给大姐姐用,也不至于被有心人利用,说到底,她在这次的事情里也是有责任的。

“我还有几句话,希望姑娘代为转达。”

应迦月连忙道:“你说你说。”

崔愫温声道:“若是沂王殿下退婚,还望她不要心灰意冷,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皇后娘娘虽然下了赐婚的谕旨,但也未曾下令取消我同她的亲事。若是她不嫌弃,我定八抬大轿迎她过门,做我们崔家的娘子。”

他说的话字字诚恳,句句发自肺腑。

应迦月听得眼眶一热,真心为大姐姐能遇到这样的男人而高兴。见证了这样的爱情,总觉得心里特别温暖。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

沂王府。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轻轻吹了吹上面还未干的墨迹,赵昀才将那张纸叠了起来,交给了身侧那位名唤唐见的侍卫:“照着这个方子配好药膏,一味也不得有错。”

唐见躬身道:“是。”

自从他上次在贾府遇刺之后,史弥远便将唐见赐给他做贴身侍卫,明面上是保护他的安全,实际上也不过是监视他的工具罢了。知道这一层关系,赵昀并没有告诉他药膏的用处。

那日他虽心头有气,却无意中看见应迦月手上勒痕明显,想起自己从前在乡下时用过的一些偏方,颇有奇效,便想着炮制一份给她送过去。若是让史弥远知道自己对应迦月心思不同,于她恐怕是件祸事。

赵昀在原地站了站,仔细回想起那日秦九韶与她说话时的场景,脸色还是有几分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