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耽搁了点路程,倒也顺利,多谢娘娘记挂。”

攸桐自是笑意温婉,落落大方。

孙皇后笑而颔首,命人赐座。

凤阳宫是中宫所在,修得富丽堂皇。

殿里也跟麟德殿般摆了矮案蒲团,只是不像那边阔朗宽敞,彼此间只隔数步而已。

昭贵妃是英王母妃,对魏家观感平平,对傅家也无所求,原本不会屈尊来见这般年少无诰命的外妇,因碍于熙平帝的旨意,才会过来。此刻端坐在矮案后,上头有孙皇后压着,底下又没她的拥趸,态度虽和蔼,实则透着事不关己的疏淡。

相较之下,令贵妃的态度就热情多了。

早年攸桐是皇家的准孙媳,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少,颇为熟稔,令贵妃也颇疼爱攸桐。后来许朝宗舍攸桐而取徐淑,闹得满城风雨,令贵妃也不曾表露安慰之意,只是在攸桐许嫁傅家后,派人添了些嫁妆。

据薛氏递的家书所说,有回薛氏入宫侍宴,令贵妃特地单独召她过去,关怀攸桐出阁后的处境,说了许多为当日提亲之事解释的话。只说当时迫于情势,才有此无奈之举,盼魏家能谅解,勿怪才好。

那里头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攸桐已无从分辨。

——也没必要分辨。

此刻宫闱重逢,令贵妃似已忘了先前睿王娶妃的风波,只温声道:“呦呦从小就伶俐聪慧,如今愈发出挑了。许久没见你母亲和祖母,她们都好吧?”

“都安好,今晨出门时,还叮嘱我向帮她们问安。多谢贵妃记挂。”

攸桐欠身作答。

孙皇后便笑道:“老夫人她们都在京城,来往方便,回头等春暖花开,咱们请进宫来赏花设宴,也能图个热闹。当初先帝在时,咱们也常一道赏花来着。”

“是呢。”令贵妃笑着附和。

孙皇后便又拉家常,问傅家老夫人她们是否安好,攸桐到齐州后是否习惯那边的风土人情,有无为难之事等等。

攸桐都挨个答了。

过后,孙皇后便顺道将话题扯到傅煜身上——

“傅小将军的威名,我在深宫里都听了无数遍。年少英武,战功赫赫,放眼京城里这些子弟,倒没人能比得上他。英雄配美人,听闻当初你也曾与他有旧,想来燕尔新婚,也是很和美的了。这对玉如意,权当贺喜之礼。”

说话间,招手叫身旁的管事姑姑捧着漆盘过来。

那盘中一双通体柔润如膏脂的羊脂玉如意,质地绝佳。

管事姑姑身后另有两位宫人,捧着一对珊瑚手串、一副文房四宝,俱是上品。

攸桐瞧了一眼,便含笑看向孙皇后——这礼物赐得,着实厚重!

那位也正瞧着她,虽笑容沉稳,那探究打量的态度,终是没法遮掩。

攸桐听她言下之意,猜得是探问她和傅煜的相处情形,心中洞然,谢了恩,垂首微笑间稍露娇羞之态,道:“夫君虽有凶悍冷厉之名,却也恩怨分明,明辨是非,待人很好。从前也算机缘巧合,结了善因。多谢娘娘关怀。”

孙皇后笑而颔首,又将她打量两眼,才垂眉喝茶。

旁边昭贵妃和令贵妃也各有赏赐,虽不能跟中宫相比,却都是稀罕之物。

攸桐便都受了谢恩。

殿中气氛看似融融,令贵妃一声声的“呦呦”,更是亲切温和。

徐淑跪坐在旁,藏在袖中的双手暗里握紧,慢慢地竟然渗出一层细汗。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端庄,那身衣裳是数名绣娘精心缝制,从锦缎、裁剪、绣工、花样,无不精致出挑,发髻间那套头面更是赤金打造,贵重而不失轻盈,镶嵌了珍珠红玉,价值连城——这般豪贵之物,是独属于皇家的奢侈。

从前做姑娘时,徐淑偶尔入宫侍宴,魏攸桐每回都悄悄地说,很羡慕这等奢华尊贵。

此刻,她已然是王妃的之尊,成了魏攸桐最羡慕的模样。

可对面那个女人,却仿佛视若无睹,甚至在问安时,不动声色地给了个下马威。

这半日闲谈,对方的目光几乎没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反倒是令贵妃,趁着间隙频频使眼色,甚至带几分催促之意。

徐淑以王妃之尊,原本可问她轻慢之罪,此刻却只能忍耐。甚至…她揪紧了衣袖,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捡着空隙,朝随行的侍从递个眼色,命她捧盘过去,温声道:“我也备了份礼,虽不及母后和两位贵妃的贵重,却也是精心挑的,权当贺新婚之喜。”

这声音响起,攸桐脸上笑意微敛。

轻飘飘地抬起眼,就见徐淑端庄坐着,笑容虽得体,眼底却掩藏不住地带了一丝尴尬。

那是种极复杂的神情,原本不该挂在旗开得胜、身份尊贵的王妃脸上。

然而此刻,徐淑的表情确实十分微妙,似乎极力压制恼怒,却又敢表露。

攸桐未伸手去接,只将双目微抬,淡淡瞧向对面。

昔日所谓的友情,早已在满城风雨中割得粉碎,对于徐淑这个人,攸桐没有半分好感。

先前的账还未清算,今日狭路相逢,各有所求,端看谁能沉得住气。

到头来,却还是徐淑先开了口。

先前皇后和贵妃见赐,是代熙平帝表露对傅家的看重礼遇,攸桐顾忌着薛氏在京城的处境,不敢推辞,便恭敬行礼谢恩。

如今徐淑横插一脚,开口便要赏赐,难道也是要她跪谢恩赏?

就凭着用手段得来的王妃身份?

攸桐心里哂笑。

莫说熙平帝有求于傅家,对着尾大不掉的傅煜父子敢怒不敢言,甚至以这般热情来笼络。即便没这一层,单凭她和徐淑之间积攒的恩怨,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处已是难得,这居高临下的赏赐谁要?

徐淑能仗着睿王妃的身份妄图压她,她就不能仗着傅家的兵权狐假虎威一次?

攸桐眼底隐然锋芒,只瞧着徐淑不语。

徐淑穿着王妃的冠服宫装,端坐在攸桐对面,脸上端着有点僵硬的笑意,亦瞧着攸桐。

片刻安静,攸桐才似笑非笑地开口。

“睿王妃,许久不见。不过——”她的语气疏淡,眼底殊无笑意,瞧都不瞧端着漆盘到跟前的宫人,道:“你我之间,就不必送礼了。”

徐淑微愕,怎么都没想到,方才姿态恭敬和气的攸桐,会独独给她当众难堪。

连婉转谦辞都不肯,径直让她碰钉子!

一瞬间,像是有巴掌扇在脸上,叫徐淑脸色微变。

两人身份云泥有别,若非为了许朝宗,她哪会放低姿态主动招揽?这个魏攸桐,身在皇宫,当着皇后和贵妃的面,真是打算蹬鼻子上脸,公然拂逆么!一介粗莽武将之妇而已,竟是丝毫不将皇家颜面放在眼里!

徐淑暗压怒气,碍着有令贵妃在,不敢表露,只将十指死死握紧。

“是啊,上回见面还是二月里,进香的时候。”她避重就轻。

攸桐不应,只玩味地打量着她。

旁边孙皇后眼色微沉,责备般瞧了令贵妃一眼。

令贵妃也是眉心一跳——来凤阳宫之前,她可是三令五申,叮嘱徐淑务必耐着性子办成此事,露出友善的态度。谁知徐淑在旁人跟前长袖善舞、能屈能伸,最会讨人欢心,到了此刻,竟令局面僵住?

没有半点铺垫试探,这般生硬地开口赏赐,她是疯了么!

令贵妃暗自气恼,才想开口化解,便听昭贵妃凉凉地开口了。

“我听说,先前睿王妃跟少夫人交情甚笃,这回小姐妹重逢,想必是很高兴了。”

这话说出来,无异于一刀捅破虚假的和气姿态。

孙皇后脸色微沉,昭贵妃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懒懒取茶来喝。

——搅黄了才好呢!徐淑横刀夺爱,背地里搅弄风波,许朝宗和令贵妃也不是好东西。熙平帝命她过来,是为彰显对傅家的器重,她不能拂逆圣意,却也不想给睿王作嫁衣。此事谈不拢,熙平帝只能指望西平王,到时候便是英王的战场。

昭贵妃求之不得。

第35章 交锋

凤阳宫的氛围, 在昭贵妃那句看似玩笑的调侃后,顿时有些尴尬。

攸桐并没想触怒孙皇后, 便不急着接话茬。

徐淑自从嫁入睿王府, 跟昭贵妃往来的次数极多, 焉能听不出言下之意?那位分明是架秧子拨火, 挑拨离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偏巧孙皇后和令贵妃不去怪魏攸桐的忤逆之举,却对她投来了责备的目光。

而魏攸桐更是…

数道目光齐齐投过来, 责备的、看戏的、讽笑的, 像是火苗炙烤在她脸上。

徐淑一瞬间尴尬到了极致, 指甲几乎隔着衣袖嵌到肉里。上等的细密锦缎被汗水浸透, 捏得皱巴巴的, 她的笑容有些难堪, 却也知道,这场合不宜撕破脸。

哪怕是为令贵妃的脸面, 也需将场面和气地圆过去。

便只能强作镇定, 道:“确实是很高兴, 其实从前未出阁时, 攸桐还帮过我许多, 只是年少时做事不周全,有些事没说明白, 兴许有点误会。攸桐远嫁齐州, 我还十分惦记, 怕不习惯那边的风土人情, 受委屈。”

她和攸桐是个什么情形,在座众人心知肚明。

但粉饰太平,许多时候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虚情假意地求个表面和气罢了。

这话口是心非,徐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对面攸桐挑着唇角笑了笑,藏着一丝嘲讽,目光虽不算锋锐,却像刀尖剐在徐淑脸上。

徐淑那张精心描画的脸上,笑容颇僵硬,两边颧骨近乎赤红,哪怕抹了上等脂粉,也遮掩不住。没了那等端贵姿态,头顶的赤金头面、珠玉装饰,愈发显得可笑,如同盛装上场却忘了唱腔,偏要强作镇定的的戏子。

攸桐瞧着她,眼底浮起冷嘲。

——这么几句话就承受不住吗?

方才她也只是挑明事实,没半点虚言啊。

当初满城流言蜚语、种种污蔑泼过来,齐刷刷压到年方十四的魏攸桐身上时,那种种讥讽嘲笑、指点议论的目光,可比如今锋利千倍万倍!

两人无声交锋,旁边令贵妃怕昭贵妃又使坏,忙接过话茬。

“呦呦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攸桐收回目光,垂眸收起眼底的讥讽,淡声道:“还没定呢,看夫君如何安排。”

“难得回来一趟,可多留些日子。”令贵妃毕竟是王府宫廷里厮杀许多年的,没少经历争宠时的诸般场面,瞥了满脸尴尬的徐淑一眼,知道心结不可能轻易揭开,帮着圆场,“难得都是旧相识,先前各自事忙,如今年节里有空,倒能抽空聚到一处说说话。”

这旧相识,徐淑算、令贵妃算、孙皇后也算。

攸桐总不能拂了孙皇后的颜面,便也意味不明地道:“是该叙旧了。”

旁边孙皇后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事儿还是避开为好,便岔开话题,“说起来,那边的傅老夫人我曾见过两回。她也常礼佛,且傅家满门武将,若有神佛保佑,女眷们也能安心些。我这儿有两样法物,都是高僧开过光的,回头带到齐州去,也算一点心意。”

攸桐顺水推舟,含笑道:“那臣妇代祖母多谢娘娘。”

而后言谈自若,半个字都没再跟徐淑对答。

徐淑脸上尴尬仍在,几乎拧碎衣袖。只是碍着长辈在,暂时不敢发作,暗暗咬牙。

此间事毕,孙皇后派人将攸桐送出凤阳宫。

令贵妃则带着徐淑回了她的寝宫。

到得那边屏退随从,令贵妃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待殿门掩上,便蹙眉道:“你平常能说会道,行事也周全,今日怎么回事?若不是皇后打圆场,当时就得闹僵了。先前在这里,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声音虽非斥责,却也颇带责备。

徐淑自知今日的事办砸了,躬身道:“母妃息怒,魏攸桐那态度,着实…出乎所料。”

说话间,眼底颇含懊恼。

去凤阳宫前,令贵妃确实叮嘱她,说许朝宗如今有求于傅家,攸桐身为傅家少夫人,撑的是傅家门面,皇后都有意笼络,她二人更不能辜负圣意。要徐淑耐着性子,圆融行事,到时候说些软话,哪怕不能冰释前嫌,也该和气相处。

为了许朝宗的前程,哪怕可能受几句锐利言辞,也该暂时忍耐,捧着傅家一些。

徐淑当时答应了,毕竟这么些年,她在长辈跟前颇会讨欢心,也曾假意待攸桐好过。

魏攸桐是何等性情,肠子里有多少弯绕,弱点和软肋在何处,徐淑都很清楚。

——好拿捏对付得很!

却没想到,真碰到攸桐的时候,一切都出乎所料。

跟记忆里的骄矜天真相比,魏攸桐仿佛变了个人,神情、目光、举止,皆与旧时迥异。

甚至在重逢之初,便当众给了个下马威,她却无从追究徐淑先前能哄着攸桐,是因彼此身份相近,她知道那般屈意陪伴,或许会换来泼天富贵。而如今时移世易,以王妃之尊逢迎皇后和贵妃轻而易举,朝一介民妇说软话,谈何容易?更别说,那民妇还是她的手下败将,仇怨极深。

攸桐那刻意忽视的姿态,徐淑但凡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针扎似的。

她没法解释凤阳宫里的失策之举,只好婉言试探道:“其实,外面的事有殿下安排,傅家作战骁勇,如何行事,未必会受女眷左右。母妃何等尊贵的身份,何必非要如此?我瞧魏攸桐那态度,当时那些事未必能揭过去,她若不领情,咱们只管去笼络,到头来反损了母妃的颜面。”

她在长辈跟前,向来温柔如水,说话声音轻柔,姿态恭敬又乖觉。

因知道令贵妃肩头常不舒服,甚至转到她身侧,慢慢按捏。

令贵妃听了,愈发头疼。

先前徐家朝魏家泼脏水、将魏攸桐踩到泥地里,意图永绝后患时,她便觉不妥。只是徐太师为怕孙女背横刀夺爱的骂名,执意先发制人如此行事,她便放任。谁知到了今日,却会为此所害?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

令贵妃只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昭贵妃为了拉拢西平王,给过多少好处?咱们如今做的,比起他们,不及十中之一。笼络魏攸桐,傅家未必就肯帮忙。但若太过怠慢,令她心生怨气,叫傅煜觉得咱们不给颜面,届时就须以更多的好处去换。枕边风有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

“可是,咱们未必只能求着傅家呀。”

“哦?”令贵妃凤眼微挑,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那你倒说说,还能找谁?”

徐淑哑口无言。

她生在太师府邸,刀剑都没摸过,哪知道武将作战的事。

只低声道:“朝廷养着那么些兵将,总有人能帮殿下吧?”

“你若能寻得到,便听你的。若寻不到——”令贵妃顿了下,神情也微微冷淡下来,“就须听我的,安抚好攸桐。至少不能让她在傅煜跟前吹枕边风,拖朝宗的后腿。都是为了朝宗好,掂量着办吧。”

说罢,似觉得疲倦,踱步到美人榻旁,躺下去闭目养神。

徐淑也没敢再多说,叫了宫人进来伺候,告退而去。

宫廊漆红,殿宇巍峨,这是天底下最尊贵威仪的地方,也是徐淑梦寐以求的所在。

王妃之尊,足以让满京城的贵女命妇向她恭敬行礼,却不能抹灭皇后和宫妃的威压。若成了太子妃,甚至皇后,往后这世间,她便只需跪皇帝一人。那样至尊无双的位置、金玉堆砌的荣华,想起来,便能让她忍不住心跳、贪恋。

她渴望那个位子,比渴望睿王妃的身份更甚。

为那份尊荣,她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手染鲜血。

可关乎魏攸桐…

徐淑想起凤阳宫里的那一幕,先前强压的恼怒、尴尬便忍不住涌起,令她指尖都忍不住颤抖。魏攸桐公然不敬,令贵妃和皇后责备的却是她,她堂堂王妃之尊,落入那般尴尬处境,竟还要说软话——简直颜面扫地!

徐淑越想越恨,终是忍不住,狠狠扯裂袖中锦帕。

随侍在身旁的芳苓跟了她数年,哪能瞧不出她的心思,趁着左右没外人,低声道:“方才那傅少夫人也太嚣张了,还是跟从前似的没教养。王妃别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犯不着为她气坏身子。”

“她算什么东西!”徐淑压低声音,怒气宣泄而出。

芳苓忙给她抚背顺气。

徐淑犹不解气,登上回府的马车后,便含怒道:“傅家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朝臣,那傅煜再怎么名动京城,论官职,也只四品兵马副使而已!傅家并无侯爵之位,魏攸桐更没诰命在身,连个命妇都算不上,她猖狂什么!”

“就是。”芳苓顺着她心意,“您是殿下六礼迎娶的正妃,祭过宗庙的皇家儿媳,身份多贵重!以她的品级,此刻碰见您,就该跪地叩首行礼的。王妃好心备了贺礼,她却故意拂脸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番话着实道出了徐淑心中所想。

趁着身边没旁人,狠狠将那锦帕撕扯一通,冷笑道:“走着瞧吧,看她能猖狂几天!”

发狠完了,到得睿王府,步出马车时,她脸上已然温婉端庄。

抬起头,御笔亲书的王府牌匾辉煌端重,两侧侍卫值守,却终不及皇宫威严。

曾遥不可及的荣华富贵,如今几乎触手可及。所欠缺的,便只剩傅家的兵马协助。

为了那份尊荣,难道她真要设法跟魏攸桐和解?

第36章 归处

迥异于徐淑的气怒暗恨, 凤阳宫里,孙皇后此刻却颇舒心。

方才虽险些剑拔弩张,到底是圆过去了。攸桐虽对睿王妃不敬, 对着她时, 态度却十分恭敬, 没半点怠慢。那徐淑跟攸桐本就有旧仇, 攸桐只针对睿王妃,也不算拂逆皇家颜面。徐淑落得那般尴尬境地,也是自作自受——

谁叫她横刀夺爱之余, 还要踩死被夺的人,不给对方留活路?

既然没踩死, 如今人家计较旧恨, 也是无可避免的了。

她站在窗边,琢磨着方才种种细节, 忽听外面响起冯忠的声音, 便踱步向殿门。

熙平帝已然在冯忠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半日费神, 他的精神头不算太好, 面色苍白孱弱,进了屋就先靠在榻上歇息。

孙皇后忙命人端了补身体的汤药过来,伺候着熙平帝喝下去,等他面色恢复得红润了些, 才屏退宫人。贴身宫女退出去, 细心地掩上殿门, 偌大的凤阳宫主殿里, 便只剩夫妻俩对坐。

熙平帝喘了口气,“方才这边情形如何?”

“臣妾觉得,还算不错。魏氏记着先前朝宗娶亲的事,没给睿王妃好脸色,少年人爱记仇,没什么。对臣妾和令贵妃,她也颇为恭敬,想必是傅煜待她不错,看开了朝宗的事——否则,总会意难平的。”

熙平帝颔首道:“傅煜确实待她很好。”

“皇上也瞧出来了?”

“毕竟都是少年人,傅煜英勇善战,碰见女人,却也过不了美人关,英雄气短。朕也年轻过,从那神情姿态里,能看得出来。你可探问清楚了?”

孙皇后颔首道:“想来,那些传言倒是真的。”

当日满城议论纷纷,魏攸桐的名声跌到泥潭里,没了睿王许朝宗给的那层荣光,便只剩满地狼藉。莫说高门贵户,便是等闲的小官员人家,也未必愿意去娶她。傅家那等门面身份,在那时逆流而上,求娶攸桐,难免令众人不解。

——其中便有深居皇宫的熙平帝。

毕竟,一个是先帝挑中的女子,一个出自雄踞齐州的节度使府中,叫人没法忽视。

高门贵户娶亲,若非情有所钟,便只论门第出身。

若魏家位高权重,是徐太师那样的皇帝近臣,便能当傅家是为刺探消息,联结朝臣。可魏家不在朝堂中枢,魏思道虽为官勤恳,能耐却是平平,守着兵部那点子陈旧的破卷宗,素日往来的人也有限。

当日女儿受委屈,他连徐家泼出的脏水都没法摆平,能有多少助力?

众人困惑之时,便有消息传出来,说魏攸桐从前曾救过傅煜的性命。

这说法是真是假,无从得知。

熙平帝起初不信,留意了一阵,魏家安分守己,不像是帮傅家拉拢朝臣武将的模样,便渐渐打消疑虑。

这回孙皇后在凤阳宫出面,便是半为招揽,半为试探。

如今,孙皇后察言观色,从攸桐言语神情里也有了九分笃信。

武将悍勇仗义,颇有豪侠心肠,若传言不假,攸桐果真在无意间帮过傅煜,那等情势下傅家出手相助,解了魏家骂名,也不算突兀。且傅家树大根深,兵权在握,在齐州地界呼风唤雨,原也无需以姻亲助力。攸桐貌美多姿,虽骄矜天真了些,性情却还算可人,傅煜贪图美色娶过去,博个有情有义的名声,倒还算合情合理。

而攸桐的模样,也跟旧时迥然不同。

比起记忆不知世事的姑娘,这回的攸桐容光照人、举止从容,可见在傅家过得不错。正当妙龄的姑娘,最是看重情爱,轻易无法割舍,先前为了许朝宗寻死觅活,可见一斑。若不是有新欢体贴,她哪能轻易从许朝宗的事里走出来,云淡风轻?

孙皇后掂量许久,渐渐打消顾虑,又问起麟德殿的情形。

熙平帝眉头微皱,有些苦恼似的慢慢喝茶。

在攸桐离开后,麟德殿便只剩熙平帝和睿王、英王、傅煜四人对坐。

君臣之间,自然不会像凤阳宫那般,能满脸温和亲近地拉家常。熙平帝毕竟是天子,不可能跟臣子过于和颜悦色,简略问了些傅德清兄弟的事,便将话题扯到了朝政军务上。

傅煜便将齐州一代军情政务禀报于他。

提及先前铁腕震慑鞑靼侵扰的事,父子三人皆夸赞傅家治军严整,数千铁骑训练得勇猛善战,着实能为君分忧,保境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