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还以为什么?”

“开食店要跟人打交道,虽说许多事能安排给管事,却也得时常过去盯着,往菜铺肉摊上去逛逛。将军出自高门,瞧不上这点蝇头微利,老夫人又不许女眷随便出门,我还以为将军会对这东西嗤之以鼻,觉得我异想天开、闲极生事。”

傅家少夫人去开个小食店,听着确实像闲极生事。

但她已然做到这地步,可见是真心想做,并非临时起意、异想天开的胡闹。

傅煜眉峰微挑,眼底带着笑,摇了摇头。

“出门有两种,一种是无所事事地闲逛,另一种却是办正事。”

他翻着那本边角磨得略旧的书,低眉道:“这涮肉坊,你很想做?”

“很想!”攸桐当即颔首。她来到这里,手里丰厚的嫁妆、头上傅家少夫人的光环,都并不是真的属于她。而这涮肉坊,不管将来开张后生意能否红火,至少有她的心血,是她喜欢做的事情。人在世间,虽说到头来都是寄旅过客,但活着的时候,有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归是好的。

她不顾酸痛的腿脚,索性站起身,抬眉直视傅煜的双眼。

“攸桐素来散漫,愿意费心思的事不多,这件事却是真心想做。在打出那副黄铜锅子之前,我便有这念头,也在慢慢筹备,后头的事,哪怕会遇见麻烦,哪怕可能惹长辈不悦——”她顿了下,笃定道:“我也不会放弃。”

屋里有点安静,夫妻俩咫尺距离,将彼此眼底的倒影看得分明。

攸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他的反应。

片刻后,傅煜唇角勾了起来。

“若是我帮你呢?”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磁石打磨,在傍晚安静的屋里,清晰传到她耳边。

攸桐愣了下,眼底的惊异一闪而过,旋即浮起亮光,愈堆愈浓,最终两眼弯弯如月牙,笑意都快溢出来似的,不可置信道:“当真吗?”她欢喜之下,两只手攀到傅煜肩头,双眸如星辰灿然,“你当真会帮我吗?”

为何不呢?

几回争执都不欢而散,她在旁的事上随遇而安、不骄不躁,唯独对此事格外执拗。

硬碰硬无济于事,两人之间总得有一人退让。

他在外心高气傲,震慑群雄,在府里,纵着她一点又何妨?

何况,她这东西写得周密稳妥,完全不是他原先以为的少女胡闹。看她此刻的神情,显然对此事极为欢喜,妙丽眉目间笑意盈盈,那双柔软的手搭在他肩上,若不是太过劳累,恐怕能原地蹦两下——感染得他都高兴起来。

傅煜难得见她流露这般娇憨神态,心情大好,也自笑了。

“往后出门,我留个副将陪你,祖母跟前不必担心。你也须拿捏分寸,别太出格。”

“当然!”攸桐喜出望外。

有傅煜留下的人跟随,就跟有了脚镣上的钥匙,手持尚方宝剑似的。她出门又不是为拈花惹草,只消能堵住老夫人的嘴,往后办事能方便得多——原以为选店面之类的事,只能交给正赶往齐州的两位小管事,如今看来,她倒是有办法亲自掌眼了。

攸桐很开心,瞧着傅煜那冷峻眉目,也觉男色可餐。

欣喜之下,无以言表,踮起脚尖凑到他侧脸,蜻蜓点水般亲了下。

“多谢夫君!”

她笑容婉转,声音柔软,在傅煜神情微愣,还没趁机捉住她的时候跑开,扬声让春草进来,去取今晨吩咐备着的甜点。

窗户半掩,门扇洞开,她脚步轻快地往内室去洗手,灵动活泼,裙裾飘然。

傅煜抬手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回味那一瞬的香软,眼底渐渐涌出笑意。

南楼里的甜点多是攸桐和杜双溪一道琢磨折腾出来的,花样多,滋味也好。

傅煜前几日都是估摸着晚饭的时辰,随便寻个由头来蹭饭吃,菜色自是丰盛味美,却没怎么尝到过这些精致小糕点。这会儿攸桐拿出糕点殷勤招待,他也不客气,将每样都尝了,大抵是被她亲得心情愉悦,说话也带了温度,屡屡夸赞。

见她兴致颇高,原想着晚上涮肉吃,谁知才用完糕点,便见两书阁那边的仆妇匆匆走来。

两书阁里仆妇不多,却都是踏实可靠之人,因背靠傅煜,也颇有体面。

来的那位姓田,穿着简素,面容端方。

被周姑带进来后,她先周正行礼问候,而后恭敬道:“杜将军遣奴婢过来请将军,说有要事相商。”她管着书房陈设洒扫等事,寡言少语,嘴巴也严实,颇得重用。杜鹤既特意遣来,想必事情颇急。

傅煜眉头微凝,旋即颔首道:“知道了。”

说话间起身,握着攸桐肩膀,嘱咐道:“处置完了我再过来,晚饭算上我那份。”

“好,我多备几盘肉。”攸桐莞尔。

傅煜没再耽搁,也不等旁人,疾步出了南楼,直奔书房。

到得那边,果然见杜鹤站在书房外,稍有点焦急的模样,他的旁边则是魏天泽。

等他走近了,两人齐齐上前抱拳行礼,杜鹤退后半步让开,魏天泽便低声道:“青州出了点急事,属下不敢擅自做主,才来打搅,请将军恕罪。”说罢,遂傅煜进了屋,将事情说明白,道:“实在是事出紧急,不宜耽搁。为稳妥起见,还请将军定夺。”

抱拳抬头,正对上傅煜那双瞳仁漆黑眼睛,方才隐隐的笑意消失殆尽,只剩冷沉。

而他浑身的气势也随之冷厉起来,威仪慑人。

魏天泽只瞧了一眼,便迅速垂眼。

便听傅煜问道:“都查清楚了?”

“查清了,有八分把握。属下觉得还是得将军亲自出马,倘若错过这时机,往后又得白费许多功夫。”魏天泽面露肃然,姿态恭敬,与平常的嬉笑态度迥然不同。

傅煜沉吟了下,便颔首,“你跟我走,杜鹤留下。”

“我——”魏天泽似是作难,看了杜鹤一眼,迟疑了下,才道:“将军前日交给我的差事还没办完,就差收尾,若不亲自盯着,怕是会功亏一篑。青州的事杜鹤也曾参与,不如…”说着,看了杜鹤一眼。

杜鹤与他算是同僚,时常合力办事,闻言也未推拒,只道:“但凭将军安排。”

魏天泽抱拳垂首,似有些汗颜。

傅煜眉头微皱,因魏天泽垂着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盯了片刻,见那位始终不肯对视,便只沉声道:“既如此,杜鹤跟我去,你留在齐州。”

杜鹤与魏天泽躬身应命。

傅煜既然有事出行,也不好等饭耽搁,便命人备马。而后进屋迅速穿上防身的细甲,腰间悬剑而出,命仆妇往南楼递个消息,让攸桐跟傅澜音作伴,不必等他。

三人一道出府,魏天泽自去衙署,傅煜则同杜鹤并辔出城。

骑着黑影疾驰十余里后,傅煜舍了官道,拐入旁边一处山坳,勒马停驻。

待杜鹤到了近旁,环视四周无人,吩咐道:“我还有件事,须回趟城,这件事交由你去办,若旁人问及,只说我是与你分道包抄。”说话时眉目冷肃,神情威仪,颇为郑重。

杜鹤稍觉诧异,却没多问,只抱拳道:“遵命!”

——数年生死相随,傅煜行事神出鬼没,他很清楚。先前傅德清手上后,傅煜去整顿边防,杜鹤曾随他潜入鞑靼腹地,寻找孙猛,那时傅煜整日冷肃沉默,杜鹤便觉有蹊跷,如今傅煜出城迂回,自是有旁的安排。不该问的事,他向来不问。

见傅煜纵马从旁边绕回,他没再逗留,仍疾驰而去。

齐州城里,此刻的魏天泽坐于市井酒馆僻静处,旁边是个跛足的挑脚汉,虽形貌邋遢,眼里却隐有精光。

第67章 蛊惑

这位跛足的挑脚汉叫陈三, 早年天南海北的闯荡,后来伤了脚, 便在齐州做些粗活谋生, 无妻无子, 孑然一身。且因性情孤僻, 不与四邻打交道, 又时常搬动住处,也没人留意。魏天泽是四年前才机缘巧合地认识了他, 得知他的身份,过后暗里往来,没露过半点马脚。

此刻,他一身平淡无奇的布衣,坐在沾满肮脏油垢的桌边,声音极低。

“那院里近来可有动静?”

“儿子回来, 那位妇人高兴得很。”

“就没有愁烦的事?”

“倒有一件, 且跟主人谋划的事有点干系。”

外面闹哄哄的都是酒客, 这角落不起眼, 更没人打搅,最适合孤僻的人喝闷酒。

魏天泽只埋头倒酒,挑眉道:“说来听听。”

“妇人有个侄女, 年初进了府里, 很得那当家老妇人的欢心, 留在身边住, 那可是亲孙女都没有的待遇。那姑娘野心不小, 瞧上了这位——”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迅速缩回去,“只可惜这位娶了亲,拦住了她的路。那妇人的心思,主人也该知道,嫁进了高门,便想把娘家也拉车起来,不甘心大全旁落二房,又怕手里那点权柄也被夺走,难得侄女讨人欢心,一门心思想留她在府里。”

这消息令魏天泽精神稍振,“消息确切?”

“秋娘打探的,主人放心。”

魏天泽知道这位秋娘,原本是沈氏的陪嫁丫鬟,无依无靠,在沈氏跟前伺候了几年,无功无过,后来得了恩典,嫁给外头一位叫曹英的男人。可惜曹英虽老实,却也没多大本事,又爱偷着赌钱,哪怕背靠傅家这般大树,也没混出个名堂。眼瞧着沈氏身边旁的管事捞了种种有油水的活儿,出人头地,他不思自身无能,倒怨怪主子薄情,不肯照顾身边人。

这念头久了,连秋娘都跟着暗自抱怨,即便沈氏常有赏赐,却也觉其薄情,没给她像旁人那样生钱的门路。

——倒有点升米恩,斗米仇的意思。

陈三对傅家的仆人盯了很久,瞅着这个空子,慢慢跟曹英攀上交情,等对方上钩了,便许以重金,只消秋娘帮着刺探内宅消息,便给她财帛田宅。

秋娘虽对沈氏心有怨怼,到底主仆一场,起初不敢。

见陈三出手阔绰,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后,到底是动了心,被曹英劝了一阵,欣然从了。

那秋娘在沈氏跟前伺候了大半辈子,哪怕不是有头有脸的管事,也颇得信任。到如今,陆陆续续已给陈三递了许多消息,且这种事做多了,自知倘若事发会不容于傅家,夫妻俩便死心塌地,任凭差遣。

关乎沈月仪的这条,想来也不假。

魏天泽喝了杯酒,问道:“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主人猜得没错。那位爷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且夫人美如天仙,未必瞧得上旁人。据秋娘说,那当家妇人虽宠爱侄女,却因孙儿已娶妻,想嫁到外头去。妇人近来为这事发愁,旁人不知,亲近仆妇却都看得出来。”

这便有戏了,魏天泽眼睛眯了眯。

既然有人拦路,就得除去。当初傅老夫人想让傅晖的妻子碰内宅的权柄,不就因道行不够,在沈氏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索性躲到外头去了吗?也是因为此事,傅煜兄弟纵然敬重伯父,于沈氏的亲戚却不热络,他瞧得出来。

一旦沈氏生出这念头,便能为他所用。

事出紧急,天上没法掉馅饼,便只能冒险一试,以此掩护了。

魏天泽垂头喝酒,眼底锋芒渐厉,半晌后,朝陈三低声嘱咐了一通,而后结酒钱离开。

陈三仍旧坐在那里,直到酒馆打烊,才沉醉邋遢地走了。

傅府里,攸桐劳累了整日,在傅煜走后,便命人张罗涮肉,她躺着歇了会儿,先去泡脚解乏。等那疲惫退去,昏沉的脑袋也管事儿了,将宴席应酬的事丢在脑后,才想起杜双溪说的那小插曲,打算等会儿吃涮肉时,寻机转述给傅煜——毕竟魏天泽跟傅煜是过命的交情,傅家又在密谋天下,她嫁进来没几日,这种嫌疑的事儿不好说得太突兀。

谁知道泡个脚的功夫,那位田姑去而复返,说傅煜不来了。

这也没办法,傅煜比庙里的土地公公还忙,紧急外出是常有的事。

攸桐没说什么,只请了傅澜音过来享用美食。

相较之下,寿安堂里的沈月仪却愁眉不展。

她毕竟才十五六岁,哪怕嘴上抹蜜会讨人喜欢,城府也不算深。白日里宴席人多眼杂,她温柔讨巧地赔笑说话,到了寿安堂,想着老夫人那些话,到底灰心伤感,偷着抹泪。

伺候老夫人的孙婆婆瞧见,暗自叹息,待晚间老夫人歇息时,顺口提了一嘴。

屋里没旁人,孙婆婆又是亲信,老夫人听罢,那张时常端肃的脸便沉了沉。

“终归是她不懂事。待嫁的姑娘,觊觎有妇之夫,算怎么回事?叫她哭一场也好,想明白过来,往后我也还能多疼她几分。”

“老夫人慧眼如炬,只怕夫人…”

“她也是!”老夫人叹了口气,“你那夫人样样都好,只是碰到娘家的事就拎不清,先前我说让魏氏帮着操持百岁宴,意思那样明白,她还看不清楚。”

孙婆婆有点讶异,“您让少夫人管事,原来是为这个?”

“不然呢。魏氏那懒散的臭石头性子,像是愿意分忧操劳的?”语气竟带几分抱怨。

她在傅家地位尊崇,底下主仆丫鬟,都能斥责管教,却甚少用这般语气评价谁。

孙婆婆听了忍俊不禁,“虽是个臭石头,却也率真,没藏弯绕,不是吗?”

“各有好处吧。”老夫人靠在软枕上,双目微阖,“那魏氏既没死缠烂打、品行不端,看久了也还成。只消她安分守己地照顾好修平,别给我添麻烦,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至于月仪,她那性子我着实喜欢。这话我不好说,你回头提点夫人,就说南楼有少夫人,哪怕是个妾也不好添,月仪若知道好歹,我仍留她在身边,寻个体面亲事。若还存着那念头,便送回沈家去,耳根清净。反正这寿安堂…冷清惯了。”

说到最末一句,声音已很低,迷迷糊糊的,像是撑不住犯困。

孙婆婆也知老人家上了年纪,最怕身边安静得跟祠堂似的,想找人热闹说话。

可惜内宅规矩严,傅澜音不爱撒娇,也不会讨人喜欢。也就沈月仪有眼色,能放下身段,又会投其所好。

可惜了。

她没再说话打搅,伺候老夫人睡着了,便往东院去,提点沈氏。

沈氏白日里将老夫人的态度瞧得明白,被孙婆婆一提,那颗心当即如坠冰窖。

话说到了这份上,已是摊了底牌。

除非南楼少夫人的位子空出来,否则老夫人不会为那点宠爱而给后宅添乱。

长房的权柄已然失了大半,若她这点盘算都落空,再过几年,该如何是好?

她心中焦虑,明面上也不敢太拂逆寿安堂的意思,辗转了一夜,次日清晨去寿安堂问安后,顺道把沈月仪带到了东院。姑侄俩闭门说话,沈氏为权柄发愁,沈月仪为前路而伤心,各自垂泪半晌,沈月仪才咬牙道:“费了大半年的功夫,姑姑,我不甘心。”

“你当我就甘心?”

“既然都不甘心——”沈月仪顿了下,窥着沈氏的神色,低声道:“就再试试。”

“老夫人是铁了心,在她心里,内宅安稳是最要紧的。”

“她不肯帮我,难道就没旁的门路?若是魏攸桐被赶出傅家,位子空出来,又会如何?”

这事儿沈氏也曾想过,只是先前忌惮傅煜,便只能指望老夫人。

如今这条路断了,只能靠自身,不过傅家牢如铁桶,想动手脚还不留痕迹,着实艰难。

她瞧着侄女,沉吟半晌,才道:“这事我须慢慢想想。”

沈月仪便垂泪道:“父亲能来齐州不容易,我也着实想留在府里,帮姑姑一把。”

“走着瞧吧,会有法子的。”沈氏叹息,又劝侄女稍安勿躁,好半天才送出门。

待沈月仪走了,沈氏方才垂泪,眼眶微红,也不好叫管事媳妇议事,便知命人端茶进来。秋娘便是瞅着这机会,从丫鬟手里接了茶盘端进来。

沈氏满腔心事,也没留意,取茶杯喝了两口,抬头见她杵着不懂,才道:“还有事?”

“奴婢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秋娘有备而来,进门时便掩了屋门。因方才姑侄议事,屋里没旁人,她仗着主仆多年的情分,低声道:“是为咱们姑娘的事。”

这话来得蹊跷,沈氏停杯诧异。

秋娘屈膝蹲在她身边,帮着缓缓揉腿,叹气道:“夫人这阵子发愁,奴婢都看在眼里,方才姑娘红着眼睛出去,瞧了更是让人心疼。说句僭越的,奴婢跟了夫人这些年,也算是沈家的旧人,看得出夫人的几分心思,瞧着这情形,着实难受。”

她为打探内情,自打结识陈三之后,便有意体贴沈氏,帮着排忧解难。

这回主动往沈氏心坎上说,更是一副忠心体贴模样。

沈氏也只纸包不住火,哪怕瞒得住外人,身边这些老仆妇却多知她心意。

遂叹了口气,没说话。

秋娘接着道:“这些话,奴婢也只敢在夫人跟前说。这几年夫人的处境,奴婢瞧得明白,若不留下姑娘在旁边帮衬,往后怕是会更艰难。奴婢说句不该说的,那边的二少夫人能耐有限,夫人若能趁着她根基不稳时想出法子,倒还好对付些。”

这话着实僭越,沈氏乍闻之下,双眉微竖。

秋娘便作惶恐状,就势跪在地上,“奴婢是为夫人着想,翻来覆去好些天,才敢说这话。”

“罢了。”沈氏摆手,示意秋娘起身。她身旁得力的人就那么几位,当初带来的陪嫁,剩的也不多,秋娘算是贴心的,倒不必太过隐瞒。遂问道:“你说这话,是有了主意?”

“奴婢愚笨,算不上主意,就是几句劝言。”秋娘仍跪在身边,低声道:“向来男人好色,那边二爷纵冷傲些,等少夫人身子长开,定会贪恋,到时候就难办了。倒不如趁着如今,设法让少夫人出点岔子,休出府去,倒还容易。”

“容易?”沈氏嗤笑了声,“说得轻巧。”

傅煜的铁腕手段,沈氏一清二楚,且仗着兵马副使的身份,时常留在齐州。

傅家内外管得严,她想在里头做手脚,谈何容易?

秋娘却是笑了笑道:“府里不好做,外头却不一样。夫人也知道,奴婢家里那口子不上道,认识些下九流的人,那些人本事没有,胆子却大,只要给足银钱,什么事都敢做。夫人只消想法子让少夫人在外面落单,那些人不知她傅家少夫人的身份,闹出点事,凭着夫人的手段,难道还能查到您头上?”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氏。

她久在内宅,想的全是后宅里的主意,却还没想过这个。

傅家威震齐州,那马车的徽记无人不知,是以女眷出行,向来安稳无事。但倘若没了那徽记,外头的人,难道还会忌惮?届时哪怕不伤魏氏性命,要做个足够休妻的事,却也不难。

沈氏脑海里晃过许多念头,想着这终是害人的事,心惊肉跳。

秋娘便低声道:“人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夫人若不早点动手,等那边站稳脚跟,可就麻烦了。那边二爷就算是通天的本事,也有离开齐州的时候,夫人只消不留痕迹,届时哪怕他追查,有咱们几位爷在,还能哪疑影来找您吗?”

这话正戳中的沈氏心中所想。

不过她毕竟谨慎,哪怕被说得意动,也没露态度,只摆手道:“我知道你的好意,这话在我跟前说了便罢,外头不必泄露。我累了,你先出去。”

秋娘陪了她这么多年,焉能瞧不出她面上的迟疑,便低声劝道:“奴婢觉得,夫人还是该早作决断,趁着咱们两位爷在,早点了结此事,否则,往后怕是会更难。”说罢,行礼退了出去。

剩下沈氏独坐屋中,慢慢权衡掂量。

认真想来,秋娘这话未必不是好主意。

府里不好下手,外头却没那般严密,且齐州辖内太平,傅家女眷安稳惯了,出入甚少戒心,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只消她做得干净利落,掐断中间人,哪怕事发,也只是下九流的痞子没眼色,太岁头上动土而已。

傅煜即便谨慎多疑,还能拿那点疑影来问她这长辈的罪?

不过添点芥蒂而已。

若是事败,于她分毫无损,但若成了,却能给沈月仪寻来转机。

沈氏越想越是心动,琢磨着秋娘的话,也觉得事不宜迟,趁着两个儿子在身边,傅煜有事外出,可周密安排,试一试。只是要让魏氏外出,还不惹人疑心,却非易事,她这儿正琢磨对策,谁成想当日后晌,便有人送了机会过来。

第68章 救妻

连着半月暑热蒸人, 难得天气凉爽几日,傅家百岁宴过后, 别处也都饶有兴致地张罗宴席, 或是在府里听戏看花, 或是三五成群地射猎郊游, 或是往别苑小住纳凉, 不时便有请帖递到门前,请沈氏赏脸同去。

沈氏在府里闷惯了, 对这些不算热络,搁在平常,多半不会去。

这回却是动了心思。

晚间往寿安堂问安时,沈氏关怀过老夫人的身体,因那位说这两日天气凉爽,胃口还算不错, 就势道:“这几日确实凉快, 不像前阵子, 晒得人都不敢出门。昨儿媳妇在屋里闲坐, 收的请帖却摞了一堆,外面都忙着消暑纳凉,往郊外射猎散心呢。里头有几位, 已跟媳妇招呼过多回了。”

“都是哪几家?这般有兴致。”

沈氏遂唠家常般随便说了几处, 又道:“颜夫人前阵子抱病, 甚少走动, 明儿在十里峰那边设宴, 请我多回了。媳妇想着,总归天气凉快,咱们今夏也没出城散心,不如去凑个热闹。她家在那边有庄子,做些新鲜的野味吃,倒很不错。”

那颜家是傅德明的副手,辅佐傅德明打理内政,很是勤恳。

老夫人琢磨了下,觉得太拂逆颜面也不好,便颔首允了。

沈氏又说一人无趣,不如带媳妇们同行,老夫人自无不可。

事情就此说定,当晚沈氏便知会了几位儿媳,又往南楼递了消息。

攸桐先前也跟着沈氏赴宴过几次,不过多是在城里,甚少出城,听得这消息,也没多想,只叫人预备下明日赴宴的装束。

次日清晨去寿安堂时,果然长房几位婆媳都打扮好了,出了寿安堂,一道去乘马车。

傅家车马轿舆宽裕,今日沈氏带了两位儿媳,外加攸桐和傅澜音,人不算多,便各乘一辆轻便的。出府没走多久,就有沈氏身旁的仆妇过来,跟在攸桐马车旁,笑眯眯地道:“夫人说,颜家为齐州的事出力甚多,想顺道挑点东西,请少夫人一道去呢。”

攸桐应了,便叫车夫跟进沈氏的马车。

待得马车在珠宝街上停稳,掀帘出来,只见沈氏带着仆妇在前,不见几位堂嫂和傅澜音。

她疑惑了下,顺口笑问道:“怎么不见两位嫂子呢?”

“她们先行一步,去那儿凑热闹,咱们还有正事儿。”沈氏在人前想来和气,颇慈爱地抚着攸桐肩膀,解释道:“颜公是咱们齐州的名儒,这些年没少在你伯父跟前帮衬,他的儿孙里也有习武的,跟着修平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前阵子颜夫人抱恙,我忙着百岁宴的事,也没去瞧,才刚想起来,便想带几样礼,也算略表你伯父和修平的心意。”

这事自然不好怠慢,傅家驭下虽严,却也恩威并施,女眷往来送礼是应有之意。

长房的事有沈氏,二房没有婆母大嫂,事儿便落在了她肩上。

攸桐便颔首道:“是我疏忽了,多谢伯母提醒。”

遂同沈氏进去,挑了几样东西。

这般耽搁一阵,日已三竿,趁天凉出城的人愈来愈多,城门口颇为拥挤。

马车行人熙攘往来,不知是谁家的马受惊,也不听车夫的吆喝,只管四蹄乱踩,带得那马车都横冲直撞。攸桐原本安坐在车里,听见动静往外瞧,还没瞧清楚,便听“砰”的一声闷响,她的车厢似被撞到,狠狠晃了下。

旋即,外头便响起车夫的抱怨,“你这人怎么…嗐,瞧这马车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