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皆是闻讯特地来看的百姓,为傅煜的风姿折服之余,难免看向那顶花轿。

那里面坐着的女人,该是何等天姿国色、气度出众,才能得这男人的青睐?

满城皆知傅将军迎娶娇妻,此刻的傅家,也是宾客盈门,喧嚣热闹。

前年娶亲时,因傅煜没当回事,便是内宅筹备,贺客除了常往来的男客女眷外,便只永宁帐下颇要紧的官员,至于旁的,傅煜并未知会。这回虽是再婚,傅煜却没打算含糊,因心里为娶妻而高兴,除了女眷操办外,还特地知会了昔日曾并肩征战的将士。

这些人跟着傅煜出生入死,听说要喝傅将军的喜酒,岂不快活?

傅家军中虽纲纪严明,抛开上峰下属的身份,却也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

除了杜鹤仍须恪尽职守地负责周遭安危秩序外,旁的相熟将士,但凡没要事在身的,这一日皆来道贺。男人们难得碰见喜事聚到一处,又都是粗豪直率的汉子,平素严守军规不敢碰酒,而今能敞开肚量,在傅德清的含笑招呼下,已然开了酒坛,早早地喝酒热闹起来。

待新娘迎来,整个傅家酒香四溢、红灯绸缎,汉子们粗豪的笑声传出来,跟从前迥异。

攸桐在轿中听见,不自觉牵出笑意。

花轿在府门前停稳,无需喜娘动手,傅煜亲自扶着她下来,两人携手进了府,拜堂成亲。

傅德清端坐在上,满面笑意,周遭贺客不敢招惹傅煜,军中汉子却连连起哄喝彩,听得攸桐心肝儿乱颤,生怕这群人高兴得过头,跑来闹洞房。

还是傅煜一声清咳,眼风甩过去,才镇住那群铁汉。

过后入洞房,因田氏早逝,便是长嫂韩氏带着亲近的女眷过去,行撒帐之礼。

新房仍在南楼,原先陈设的桌椅几案没挪动分毫,还按着攸桐的喜好,添了许多。周姑带着满院的仆妇丫鬟侯在门口,待新娘来了,便亲自捧上物色彩果。

新房内龙凤烛高燃,床榻里焕然一新,挂了喜红锦帐,摆着鱼水合欢的锦被。

新人夫妻对拜坐床,新娘的面容藏在盖头下,那身嫁衣却贴合着身段,勾勒出曼妙的肩、窈窕的腰,雍容华贵。旁边傅煜身材魁伟、风姿英武,玉冠之下,素来冷清威仪的眼睛难得的带着笑,一只手偷偷伸过去,借着宽大的衣袖遮盖,牢牢握住妻子的手。

女眷们笑着夸赞,抛洒彩果。

周姑在南楼待了数年,见过上回成婚时的冷清,目睹了夫妻俩从疏离到亲近又和离的点滴,冷清伤感地守了一年半,终于又盼回了少夫人,岂不高兴?相似的新房,截然不同的氛围,再想起从前种种,竟是恍如隔世。

她笑着笑着,眼眶便湿润起来,背过旁人,偷偷擦干。

等傅煜当众揭了盖头,女眷连声夸赞后离去,傅煜也外出陪客,南楼才算得来片刻清净。

周姑平复了心绪,去小厨房取了食盒,带丫鬟仆妇进去,恭敬行礼。

“拜见少夫人!”齐刷刷的声音,暌违已久。

攸桐摘下凤冠抬眸,正对上周姑的眼睛。

熟悉而带几分慈爱的目光,瞬时勾起旧时记忆,她笑而起身,过去扶着周姑,道:“快请起来。”目光环视一圈,丫鬟仆妇都是先前伺候过她的,虽不像周姑般眼圈微微泛红,却都带着或深或浅的笑。

便听周姑道:“听说少夫人要回来,我赶着将小厨房收拾起来了,这里头是些糕点汤水,比不上夏嫂的手艺,好歹能垫垫肚子。”说着,便将食盒搁到桌上,揭开盖子,里头是几样小菜—

糖芋苗、桂花拉糕、酥香排骨、蟹黄豆腐、干烧笋尖,外加一份老鸭汤。

都是攸桐爱吃的。

木香端来茶水,烟波帮着摆碗盏,周姑瞧了一圈,没见春草,便问道:“春草姑娘呢?”

“她已出阁啦。”烟波瞧见老熟人,也颇高兴,见攸桐吃得欢快,便代为回答,“嫁了咱们的许管事,是许婆婆的孙子,为人踏实能干,回头她跟许婆婆一道搬过来,便能见着了。”

周姑笑着点头,“挺好,挺好。”

仆妇们退出去,留下周姑、木香等常在屋里伺候的,趁着攸桐吃饭的间隙,聊些家常。

外面宴席开得热闹,攸桐吃饱了饭,因今晨起得早,难免犯困,便到榻上眯着歇会儿。

醒来时天已昏黑,龙凤喜烛高燃,屋里静悄悄的,剩周姑和烟波陪在旁边。

问了问时辰,竟已是戌时二刻。

这点儿合该吃晚饭,攸桐虽不饿,却还是叫她俩去小厨房寻摸,挑些好吃的糕点,拌个开胃的小菜来。她在屋里没事做,便在各处溜达,从侧间到内室,陈设皆旧时模样,次间的长案上,还拿玉白瓷瓶供了一束腊梅,半数含苞半数绽放,清香淡淡。

只是枝干粗犷,只挑花多而不挑枝形,缺些奇趣深致。

攸桐听见门外有动静,还当是周姑来了,便随口问道:“这腊梅是今儿剪的吗?”

“昨晚剪的。”回答他的,是低沉的男声。

攸桐闻声望过去,便见屋门开处,烛火闪了闪,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走了进来。

门扇掩上,屋里烛火重归明亮,傅煜那身喜红的吉服微敞,怕热似的露出脖颈,朝她走过来。今日宾客里有不少军中袍泽,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似乎喝了不少酒,冷峻的脸上透出点红色,双眸精光奕奕,一进门便紧紧缠在她身上,深邃炯亮。

那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在他坐在浴桶色。诱的那晚,攸桐就曾见识过。

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傅…夫君。”

傅煜已经到了跟前,嫌这身衣裳碍事似的,又伸手扯了扯。一粒盘口被绷断,领口敞得更开,除了锁骨喉结,还露出了点胸膛,而他身上酒气颇浓,随着呼吸,烫热的落在她脸上。那只手熟稔之极,轻易勾住她腰身,揽着她撞在他怀里。

隔着层衣裳,他的心跳传到她耳朵中,一声一声,有力而微微急促。

攸桐毫无防备,陡然陷入他的气息,心跳顿时也乱了。

她瞥了眼窗外,小声提醒,“春草和周姑待会儿就来了。”

“不会。”傅煜低头,攫住她目光,神情里竟有那么点得意,“没人会来。”

只有夫妻独处,孤男寡女,洞房花烛。

傅煜满身的酒气化成热气,烧得呼吸和血液滚烫,往那梅花扫了眼,道:“这是我剪的。”

“你…还有那闲情逸致。”

“嗯,昨晚睡不着,去望云楼那边折的。”

攸桐被他酒气熏得发晕,目光落在他的喉结嘴唇,胸腔里亦砰砰乱跳,胡乱道:“为何?”

傅煜不答,在她疑惑抬眸时,才沉声道:“在想你。”

声音到了末尾,已带几分喑哑,他的忍耐和装模作样似乎已用到了极致,瞧着她柔嫩唇瓣时,嗓音一紧,低头便吻了上去。像是久旱之人渴盼甘霖,像是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甘露,迫切而用力。

天知道昨晚他孤枕难眠,想着今日的婚事时,有多想冲到她身边。天知道和离后,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有多后悔当日写下的休书,多想将软玉温香抱回怀里。天知道这一日他是忍耐着怎样的激动喜悦,才不至于在宾客跟前失态。刚才端着惯常的威仪端重招待宾客,好容易从酒杯中抽身出来,这一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来,唯有他知道。

而此刻,终于,只剩他和她独对。

傅煜再不收敛,无需克制,一手扣着她腰身,一手扶着她后脑,狠狠地吻。

像是要把先前拖欠积攒的全都讨回来一般。

几近粗暴的唇舌掳掠,将她的呼吸攫取殆尽,只留下酒气弥漫,燥热如火苗。他的身体压过来,迫得她微微后仰,那只手从腰肢游移而上,捻着她耳垂肌肤,贪婪肆意。

手肘碰到瓷瓶,哐的一声跌在案上。

攸桐心里微惊,口中一声呜咽,揪紧他腰间的衣裳。

傅煜的理智也被这动静稍稍抽回,睁开眼时,惯常冷清的眼底火苗乱窜,呼吸急促不稳,像是克制已久的饿狼。不待攸桐反应过来,他忽然伸臂,打横将她抱起,大步便往内室走去,喉结滚动之间,发出清晰的吞咽声,显然香软檀舌意犹未尽。

红绡软帐掀动,裁剪精致的嫁衣被轻易剥下,搭在床畔。

比起傅煜身经百战的身后,攸桐的娇软手脚几乎没半点反抗之力。

衣衫零落,炭盆熏得一室春暖。

屋外夜风寒凉,周姑袖手站在庭院,瞧见木香端了交杯酒过来,笑着摆手。

“酒都喝过了,不必讲究,叫人烧好热水,等里头的吩咐吧。”

第112章 重礼

旧岁将尽, 日渐天暖,不过夜晚仍冷得透骨。

南楼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廊下喜红的灯笼摇曳,彻夜不熄,甬道两侧的风灯朗照,满院尽是昏黄光芒。丫鬟仆妇们劳累了整日,也不觉得累, 因正屋里暂时没吩咐, 便围在厢房拿干果磨牙聊天,压低了声音笑闹。

周姑和烟波坐在廊下炭盆旁, 各自围了厚厚的斗篷,也不觉得冷。

这一年半里音书两绝, 两人说着府内外的琐事, 兴致勃勃。

从戌时到子时二刻,屋门始终紧闭,偶尔有克制不住的动静传出,隔着层层门扇,也变得细微隐约, 吹散在夜风里。厨房里温水的丫鬟探头探脑瞧了许多遍, 周姑起初还不以为意,后来留意听梆子, 才惊觉已过夜半, 不由暗暗咋舌, 有点担心少夫人。

——傅煜久经沙场, 龙精虎猛,是能日夜不寐连轴转的人。若是和离前夫妻圆房,或许还能克制着疼惜些,如今攒了两年的相思,新账旧债一起讨,就是神仙都克制不到哪里去,攸桐那身板儿怎么承受得住?

想了想,默默回屋,去取了些药膏备下。

到子时过半,屋里才传来些许动静。

傅煜鬓发散乱,身上随意裹了件外袍,赤脚走到次间,随手取个小物件挥向门扇,听见外头周姑回话的声音,才吩咐道:“备水沐浴,不必留人伺候。”声音低沉沙哑,藏着满足的欢愉。

攸桐瘫软在榻上,努力抬起眼皮,红着眼睛瞧向那可恨背影,又缩回锦被蒙住脑袋。

丫鬟仆妇从侧面的小门抬水进去,又乖觉地退出。

傅煜半跪在榻上,俯身下去,隔着锦被低声问她,“还能动吗?”

回答他的是两声有气无力的哼哼。

他试着想掀开锦被,攸桐浑身力气都用在了两只手上,死死揪着不肯松手。傅煜失笑,便拿锦被裹着,将她抱到内室,洗去满身的汗腻。出来时,周姑已趁机往床榻上换了崭新洁净的被褥,攸桐钻进去,便再也撑不住,散架似的睡死过去。

次日清晨起来,竟已日上三竿。

满身疲惫并未消却,她脑袋里昏沉沉地,转过身想接着睡,猛然一根弦拨动,才想起这是新婚的头一日,照理该去拜见长辈,不宜睡得太迟。

这念头冒出来,残余的睡意吓跑了大半,她掀开眼皮,旁边空空荡荡,傅煜不知踪影。

强撑着坐起身,便见身上胡乱套了件寝衣,盘扣都系错了,衣襟半敞。目光落向胸前手臂上醒目的吻痕,昨晚最初的疼痛和后来的劳累便又浮上脑海,她暗暗咬了咬牙,这才疲惫地叫烟波进来。

烟波就在次间里候命,疾步进来,温声道:“少夫人不多睡会儿吗?”

“不能睡了。得去寿安堂。”

“将军说不必着急的。”烟波掀开帘帐,就见攸桐裹着锦被,脑袋半垂地坐在榻上,便笑道:“他说前晌有事要出城,晌午才回,让少夫人等他回来,再一道去寿安堂。时辰还早呢,能再睡会儿,若是饿了,我去端碗粥来。”

这样看来,傅煜还算是有点良心,有他的公务做借口,后晌去拜见长辈也未尝不可。

攸桐绷着的那根神经霎时松弛,不待烟波多说,闭着眼睛又倒在榻上,蒙头再睡。

这一觉睡得舒服惬意,醒来后拿温水泡了会儿,难受才褪去大半。

小厨房里饭食齐备,到了午时,傅煜果然回府用饭。

比起攸桐晨起时的无精打采,懒怠走路,他整个人神采焕然,一身磊落端贵的松烟色长衫,乌金冠束起满头乌发,如峭峰陡峙,肩宽腰瘦,双腿修长,健步而来时虎虎生风。那双眼睛深邃沉厉,如往常端毅,越过满院仆妇丫鬟,到了攸桐跟前,才稍稍和缓。

“缓过来了?”他搁下手里一方锦盒,觑着她问。

攸桐脸颊微红,扭过头没理他,只出门叫人摆饭。

傅煜不以为意,自笑了笑,用完饭,便带她去寿安堂。

离除夕只剩三天,加上昨日办了场盛大婚事,将宾客都聚在一处招待,傅家上下忙碌了整日,这会儿那股忙碌劲头还没散。

寿安堂里倒是颇清净。

昨日设宴时,女眷由沈氏婆媳和韩氏招待,傅老夫人陪几位要紧客人坐了会儿,便回寿安堂歇息。后来陆陆续续有人来问安,至晚间才算安生,老夫人歇得晚、起得迟,也才用过饭,在院里看仆妇浇花。

韩氏与她感情好,陪在旁边,沈氏婆媳几个也都在周围凑趣。

不过比起从前沈氏有意恭维讨好时的婆媳和睦,如今显然是新宠换旧爱,韩氏紧随在旁,沈氏退在旁边,跟从前的一家独大迥异。好在韩氏也非恃宠而骄的人,虽在接内宅事务时不留情面地指出沈氏许多错漏,日常相见,也是以晚辈之礼相待,闹过那半年后,还能勉强相安无事。

——毕竟沈氏是相爷夫人,又是长辈,纵不在老夫人跟前受宠,地位却仍不可撼动。

待夫妻俩进门行礼,老夫人便带众人入厅,少顷,傅德清和傅昭也到了。

寿安堂里宽敞,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也不嫌挤,傅煜携攸桐站在当堂,先朝长辈拱手,说前晌有急事需他出城处置,不好让攸桐独自来,才会耽搁到如今,请长辈海涵。

傅德清笑而不语,老夫人不知外面情形,倒是信了。

从前再多的不满、龃龉,到如今,俱成往事。

她瞧着孙儿那副新婚得意的模样,心里也自欢喜,待夫妻行礼时,便道:“修平既这般看重你,闹出那些事后仍执意娶回来,也是男的,往后夫妻相处,自该和睦谦让。我傅家不同别处,男人征战在外,又是齐州百姓之表率,行事更须谨慎周全。你那涮肉坊的事,修平说过,既是诚心去做,往后也不拘着你。但魏氏,进了傅家的门,便须记着,永宁帐下的万千百姓,每一双眼睛可能都盯着你。府里府外,须牢牢记着傅家少夫人的身份,举止不可有失。”

冗长而郑重的一番话,年近古稀的老人说得颇为漫长。

攸桐端然跪在垫上,行礼恭敬道:“祖母教诲,孙媳妇记下了。”

“这玉镯是修平出生时,我和他母亲商量,命巧匠打造,又请高僧开过光的——”老夫人抬手示意,旁边仆妇双手捧上锦盒,她从中取出枚玉镯,亲手递予攸桐,“如今归你了。”

攸桐伸双手接过,便见那玉镯通透精致,却不见人养过的莹润。

而那样式色泽也是熟悉的——先前每回见韩氏,那位腕间都是这样一只玉镯,旁的首饰虽换来换去,手镯却始终没添,想来也是田氏留给傅晖儿媳的。这玉镯随傅家男儿而生,请高僧开光封存,当做婆母送给儿媳的礼物,寓意颇深,自是格外贵重。

她上回进门,没听见长辈教导,更没见着这般贵重礼物。

而今老夫人肯拿出来,显然也是认命了。

攸桐郑重收下,而后给傅德清行礼。

傅德清倒是没旁的叮嘱,只说攸桐既进了门,往后便是一家人,夫妻须扶持同行。

到了沈氏,那位脸皮倒是够厚,浑然忘了从前要害性命的事,泰然喝茶。剩下几位妯娌,即便不知沈氏谋害性命的内情,眼瞧着沈氏受罚跪祠堂又被夺管家之权、秋娘夫妇受罚、攸桐和离出府,岂能嗅不出端倪?夹在祖母和婆母之间,待攸桐的态度便不过分亲热,却也不冷淡。

满屋女眷里,没了傅澜音,便是韩氏态度最为亲热了——

“南楼的事,先前都是周姑照看,她行事向来谨慎周全,这回筹备婚事新房,还多亏了他。原本该添些人手,又不知你爱挑哪样的人使,便暂且没添,明儿我再把人叫来,咱们一道挑可靠的人来使,往后用着也放心。好不好?”

攸桐自知她这是避嫌,虽掌内宅中馈,却无意在谁跟前安插人手。

遂莞尔笑道:“多谢大嫂费心。这两日忙着过年,等闲下来再添也不急。”

“也好。”韩氏为这两件大事,确实忙得焦头烂额。

寿安堂里气氛融洽,攸桐也暗自松了口气,回南楼后,趁着傅煜去书房理事,便找来周姑,打算赶在过年前将小厨房收拾出来——昨日婚宴上,傅澜音没来闹腾,等忙过年底这两日,小姑子定要回娘家来凑热闹,到时候,还不得拿美食招待?

她在梨花街的那座院子打算留给杜双溪住,那位大半时间耗在涮肉坊里,若手痒做菜,食店的厨房管够。

攸桐和夏嫂积攒下的那些宝物,还是搬到南楼才能物尽其用。

遂寻了人手,列出单子,从厨房的炊具、酱菜到书房的闲书画轴,连同账本一道,由烟波亲自盯着,装箱搬运。

这些琐事安排罢,已是暮烟渐起,飞鸟投林。

攸桐昨晚被折腾得厉害,又是初次行房,身上难受得很,趁夏嫂准备晚饭的功夫,先到屋里歇着。睡意朦胧之间,听见外头隐隐传来说话声,迷糊着眼睛翻身坐起,趿着鞋下地,还没走到次间,便见外面人影一晃,傅煜走了进来。

若在往常,她该迎上去,温婉贤惠地帮着夫君宽衣,再倒杯热茶解乏。

但瞧见傅煜伸手解披风的那一瞬,攸桐不知为何,脑海里竟浮起昨晚他拽开衣领酒气熏熏扑过来的模样,而后,便是恃强凌弱,攫取欺压——不说破瓜时的疼痛,光是胸脯软肉上狗啃似的痕迹,看着都觉得疼。

原以为他克制自持,会留着分寸慢慢来,谁知喝了点酒竟也是个衣冠禽兽。

攸桐朝前的脚尖顿住,鬼使神差地竟往后退了两步。

傅煜才浮上眼底的笑意微僵,心生不解。

她明明是听见动静迎出来的,发髻微散,衣衫半乱,迷糊没睡醒的样子别有慵懒风情,他还打算抱到怀里一亲芳泽,怎么却忽然往后躲起来?

第113章 软凶

傅煜微诧过后, 不动声色地将披风解了,搭在旁边的檀木架上。继而踱到攸桐跟前,微微俯身,捋她耳边碎发, 道:“还没睡够?”

咫尺距离,他的目光灼灼, 落在她眉眼红唇, 仿佛意犹未尽。

攸桐两只手抱在胸前, 往后躲了躲,“夫君是从校场回来的吗?”

“这都闻得出来?”

“有尘土的味道。”攸桐不像他那么厚脸皮, 大白天地没法算床帏里的账,便回身进去,另取了件家常衣裳出来, 要给他换上。傅煜听凭吩咐, 解了外裳丢开,任由攸桐摆弄着套上,在她垂头帮着系带时, 深深嗅一口发髻里淡淡馨香,有点心猿意马。

——昨晚她怕痛, 稍稍用力便要躲,断断续续地费了好些功夫,吻得她入巷, 才稍稍尽兴。可惜彼时夜色颇深, 她喊累喊疼, 可怜兮兮地哭,泪珠儿一掉,他再狠的心也得软了,只好将燥热未平的血气压回去。

今日带着麾下将士结束了年底最后一场操练,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待会用完饭关上门,又该是春宵帐暖,软玉温香。

傅煜征战杀伐十来年,还是头回发觉冷硬冰寒的刀剑兵戈之外,竟有如斯乐趣。

遂入内室擦洗了风尘,一道用饭。

小厨房的炊具尚未全部运来,但有夏嫂掌勺,饭食也绝不单调。傅煜许久没在攸桐处用饭,不免多添了碗,攸桐更是吃得满足,将盘里最后一块混着香橙味儿的的烤鱼肉吃完,喝了两勺奶白香滑的汤,才往椅背上靠着,餍足地擦手。

南楼里重归旧日的热闹氛围,夏嫂系着围裙,准备蒸宵夜糕点,烟波带着丫鬟们收拾残桌,周姑则叫上做事妥帖的木香,将廊下的灯笼挨个点亮。

晚风清寒,天光昏暗。

攸桐怕吃得太多长肉,便罩了披风,往北坡的望云楼消食。

傅煜陪她登楼,四合的夜色里,周遭尽是黑睽睽的树影,不见皓月。因临近年节,寻常昏暗处也点了灯笼,从高处望过去,暗红的光芒在亭台花树间逶迤,在愈来愈深的夜色里,蜿蜒向远处。

两人许久没结伴夜游,斯人斯景,心旷神怡。

可惜军务烦人,傅煜没站多久,便见沈姑赶来,说杜鹤有事请他示下。

兜了一圈再回来,已是亥时二刻。

篱笆墙里灯火昏黄,正屋的门扇紧掩,周姑和烟波她们在梢间里熏衣裳,说笑声透窗而出。傅煜进去后照着往常的习惯先去侧间,没见攸桐灯下翻书,诧然进了内室,便见帘帐半垂,锦被之下,攸桐竟已阖目睡了。

这多少叫人失望。

傅煜也没惊动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盥洗后换了寝衣,到外间扑灭大半灯烛。

翻身上榻,仰面躺了会儿,才察觉出端倪来——

窗外万籁俱寂,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在他躺下后,连锦被的摩挲声都没了。枕畔她的青丝如云堆积,那均匀的呼吸便清晰落到他耳朵里,虽听着均匀绵长,却迥异于熟睡之人。借着帐外残余的昏暗烛光,她的脸颊腻洁如细瓷,眼睫如扇般轻遮,衬着黛眉是道极美的弧线,但凝神细瞧,偶尔眼珠微动,甚是明显。

傅煜留神片刻,愈发确信她是在装睡。

遂半侧起身,凑过去,将鼻尖抵在她脸颊。

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痒痒的,攸桐哪怕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的注视。原本借深呼吸而平缓的心跳渐渐凌乱,她竭力装睡片刻,见他得寸进尺,嘴唇也挪到脸上,忍无可忍地睁眼,“我睡着呢。”

“是吗?”傅煜觑她,闷头低笑道:“装得不像。”

“本来快睡着了的。”攸桐嘴硬。

傅煜索性伸手将她圈在怀里,“时辰还早,睡什么觉。”

隔着单薄寝衣,温软娇躯入怀,他忍不住低头亲她。罗帐昏暗,寝衣的领口半敞,露出几乎赤着的胸膛,他显然是没打算好好睡觉,那衣襟直敞到胸下,躬身凑过来时,腰腹的纵横沟壑一览无余。沙场征伐,练出满身刚健气息,俯身围拢过来,熏得她面红耳热。

攸桐瞥过他胸膛腰腹,那位存心诱惑,故意在她耳边哈气。

她眼睛被灼烫了似的,赶紧挪开。

见他手脚故技重施蠢蠢欲动,索性坐起身,推着胸膛将他按在榻上。

傅煜由着她欺负,躺在榻上,修长的双腿一屈一伸,手臂将她兜住。

素来清冷的眼底炽热暗生,心浮气躁之下,喉咙微微发干,“这么狠心?”

“谁让你昨晚…贪食。今儿难受了整日,走路都不利索。还有——”攸桐跪坐在旁,神情委屈,语气凶巴巴的,说话间身体半俯,掀开半幅寝衣,给他看胸前肩头深浅的痕迹,顺道把那双作恶的手拿开,“都不知道何时能消,我还想多活两天呢。寅吃卯粮,伤了元气,我今晚要歇息!”

她生得肌肤白腻柔滑,身体比脸颊更甚,那痕迹青紫深浅,瞧着惊心。

傅煜也没想到昨晚会留下这般罪证,对着她委屈凶软的目光,有些愧疚,“抹点药吧?”

“不用,睡一晚就好了。”攸桐才不想引火烧身,扣紧衣领,规规矩矩地躺下。

傅煜终究没舍得叫她吃苦,趁着火苗尚未窜起,强行压下去。抱她入怀,竭力安分地睡了一宿,次日清晨起来精神昂扬,满怀温软,终是破了克制自持的功,趁她半梦半醒、意志不坚的功夫,得偿所愿。

直到日上三竿,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往衙署去。

隔日便是除夕。

大婚的喜气尚未散去,便赶上年底新岁,傅家内外比往年还热闹几分。傅德清腊月里已往各处巡查了一圈,赶着傅煜的婚事回来,刚好赶上过年。西院里父子三人齐聚,添上攸桐和韩氏,还算是齐全。

相较之下,东院就冷清得多了。

因许朝宗不甘受制于人,在决意搭上魏建那根线之后,小动作就没断过。魏建扛了圣旨,死盯着泾州的肥肉,年前开打后没讨得多少便宜,拖延至今,仍不肯死心,放着年节不过,不时整兵攻城。赵延之有傅家在背后偷偷撑腰,哪会将百姓拱手送到魏家那些贪官恶吏底下,拼死守城,仗着山川地势之利,不退分毫。

这边赵延之拖着魏建,南边关乎新帝杀父弑兄夺得帝位的消息越传越多,受酷吏盘剥的百姓积怨日重,山匪流民乱事不止,眼瞧着便要起暴动。

各处的消息一总递往京城,傅德明哪里抽得出空暇,衙署住处连轴转,都没踏出京城。

傅暲兄弟几个都是麾下干将,年节里不敢松懈,以身垂范,冒寒守在边地。

男人们不在,东院里就只剩沈氏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一如既往地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