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完便想帮人拿着东西,送人出门。

只是还没动身,便被人从后头抱住了,王祯还不算有力的胳膊紧紧抱着王珺,嗓音哽咽道:“阿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先前一直强忍的泪意,到底有些绷不住,一串串得眼泪往下掉,又恐人瞧见难受忙又拿着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等到渐渐平复下来,便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语带轻松得说道:“知道了,你呀别担心我,顾着自己就好。”

王祯余后也没再说话,等到松开手,便抹了一回脸上的泪。

而后率先上前取过包袱。

等到两人出去的时候,王珺望了一眼东院,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不去看看他吗?”

这个“他”,说得是谁,姐弟两人都清楚。

王祯闻言,脚下步子一顿。

他没说话,只是朝东院的方向投去一眼,而后便摇了摇头,他心里还怨恨着父亲,不想去看他,何况即便真得见到了也说不出什么话,倒还不如不见。

王珺见此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人朝影壁走去,等到送走了王祯,由连枝扶着回去的时候,才问道:“他的身子如何?”

连枝耳听着这话是朝人先看了一眼,而后是斟酌道:“二爷这些日子还是不停咳嗽。”

王珺听着这话也没说话,步子却慢了下来,自打母亲走后,父亲就搬到了正院,这些日子他因为身子不好索性便告了假在家中休养着。想了想,她还是与人说道:“让厨房准备梨水每日送过去。”

“是。”

连枝轻轻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她的面容,跟着一句:“您不去看看吗?”自从夫人离开后,郡主就没再去过东院,自然也就没再看过二爷。

王珺闻言,心中却还是有些犹豫,她心中还是有些怨怪父亲的,怨怪到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喊,可如今母亲走了,小祯也走了,她真得不去看一看他吗?望了望头顶阴沉沉的天,想了想,她还是开了口:“去看一看。”

第88章 (二更)

王珺一路朝东院走去,离正屋越近,便越发安静。

当日跟着母亲来家的那些奴仆如今也都跟着母亲走了,父亲喜静,便只留了几个往日在院中洒扫的婆子,以及两个贴身的小厮,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她走到正院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几个婆子做着洒扫的活,看到她过来还委实是愣了下。等回过神来便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什过来请安,王珺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们点了点头,而后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如今已是九月了,落了几场秋雨,这天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先前她这一路走来吹了些冷风,原本以为到了屋子里会暖和些,没想到刚刚走进屋中便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风,却是比外头还要凉些。王珺轻轻皱了皱眉,而后循目四顾,才看见四面的窗开了大半,而窗下正有一道身影在写字。

王慎听到脚步声只当是小厮,便也没有抬头。

等了一会未再听到脚步声响起才抬目看去,瞧见帘子边上站着得那道身影,他的脸上也有些微怔,回过神来便放下手中的狼毫,朝人露了个笑:“娇娇来了。”

他身子还没好,一句话刚说完,便又轻轻咳了起来。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皱起了眉,她朝人福身一礼后便与人说道:“您身子不好,怎得还开着窗写字?”说完这话,她便把那几扇开着的窗都给关了起来。

没了外头的冷风,这屋子才逐渐有了些暖意。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王慎也没拦她,只是笑看着她,温声说道:“先前刚用完药,屋子里都是药味,便想开窗透透气。”这其实只是一抹虚言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他坐在这个屋子的时候,能够清晰得感受到崔柔遗留下来的气息。

他从书房搬到了这边,是因为想留住一切她遗留下来的气息。

可又因为这屋中全是她的气息,以及他们往日那些美好的回忆,而让他变得痛苦不堪。

他就像走在一条天平上,进不得退不得,贪恋着往日的美好,却又因为那些美好越发衬得自己寂寥一人,所以他只能这样做,待在这个屋子,开着所有的窗,好像这样就能够冷静下来。

他如今这幅模样,整一个就像是得了重病的狂徒,没了素日的清明自持,做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

王珺闻言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才与人说道:“您若是觉得气息难闻便让人给您点些香料……”见人温声应了,她想了想,便又说了一句:“小祯已经出门了,他这回和朱先生出门,估摸着得年前才能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慎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他是知道儿子要出门的,也猜到他不会过来,因此从娇娇口中听到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他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他自己做主便好。”说完这话,看着王珺,便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必担心,我让人暗地里跟着,他们不会遇到麻烦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心下倒是一松。

他们这一房就小祯这么个男丁,倘若日后没有意外的话,便会由小祯来接任成国公的位置。

何况虽然周慧现在已经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却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所以父亲能在暗地遣人保护着,总归是好的。

只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余后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安静起来,想来也觉得好笑,以前无话不谈的父女俩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王珺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静默一瞬后便低下头,与人福身一礼,口中是道:“女儿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您好生歇息。”

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身后便传来王慎的声音:“娇娇,你能不能留下陪我说说话?”略带嘶哑的嗓音带着些祈求:“我们父女俩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王珺听出这道嗓音中带着的祈求声,脚步一顿。

她垂了垂眸,然后回身看去,才发现立在窗前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竟已经有些苍老了,以前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成国公,是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可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面容苍白、身体孱弱,就连鬓角都冒出了些白丝。

她也不知怎得,心下一疼,就像是被一根极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疼得她有些难受。

她没说话却还是在男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王慎看着她点头,脸上的笑意终于扩散开来,就连那双眼中也带了些神采,他从一侧取出棋盘置于窗下的软榻上,而后是看着王珺笑说道:“我们许久没有下棋了。”

王珺见他取出棋盘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他对面,取过盛有白子的棋篓。

王慎便取过黑子。

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响起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一并跟着的还有王慎的声音:“你母亲虽然出身武将世家,琴棋书画却样样精通,一手棋艺比我还要好些,偏偏你和你弟弟都不是下棋的料。”

或许是说到了以前那些事,王慎的嗓音也带了些怀念,就连唇角也微微扬起添着些笑意:“以往每次我要你与我下棋,你总要我让五颗子才肯下,每回输了,还要耍赖。”

耳听着这些前尘旧事,王珺握着棋子的手微顿。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着他缓缓说着以前这些事,手中的棋子挨着他一颗颗下。

王慎好像也没想过要得到她的回答一样,只是慢慢得说着这些旧事。

屋子里除了他的声音便只有棋子碰撞棋盘发出来的声音。

此时日头偏西,外间余晖正好,透过那如意轩窗打进屋中的时候,照着人的身子都有些暖暖的。不知过了多久,王珺看了一眼棋局,把手中剩余的棋子放进棋篓之中,轻声说道:“您输了。”

耳听着这一句,王慎似是没有回过神来,等看了一眼棋局才开口,道:“没想到,娇娇的棋艺如此精湛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是带着些惆怅和喟叹的,似是在感叹流年易逝,事物转变得太快。

王珺看着他这样,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后望着他鬓角的白发,轻声说道:“秋日渐凉,您记得添衣加被,别再受寒了。”

等这话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让厨房给您准备了梨水,您记得喝。”

王慎听着这一字一句,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把手中的棋子尽数放入棋篓之中,待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与人说道:“天色渐晚,你回去。”

王珺闻言也没说话,她朝人点了点头,又福身一礼才往外走去,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布帘,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娇娇。”

王慎喊住了她。

见她停了步子,便又继续说道:“我该对你们母女三人说声抱歉的。”不仅是对崔柔,对这一双儿女,他也应该说一声抱歉,是他的过错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如今他所受得这些,都是应该的。

不值得原谅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眼眶突然通红,就连喉间也变得哽咽,这一声抱歉,她等了太久,原以为已经不需要了,却发现在听到的时候,心下还是颤动的。她袖下的手紧攥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看着坐在窗下的那个男人眼里带着笑,眼角却有些湿润,在日头的照映下格外明显。

只是在望向她的时候,眼角的泪光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抹温和而又包容的笑。

王珺就这样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都过去了。”

王慎听到这个回答,也笑了笑,可那笑容中更多得却是酸楚:“是啊,都过去了。”

此后经年。

他终将独自尝受这些苦楚。

王慎低头敛了眼中的那抹酸楚,重新抬头望向她时,是一句温和的话:“好了,回去。”

王珺闻言也未再多言,她朝人福身一礼后,往外退去。

连枝就侯在廊下,听着里头传来的脚步声便回身去看,眼看着王珺双目通红的模样着实是吓了一跳,她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喊她:“郡主。”

“我没事……”

王珺的声音很轻。

连枝见她除了嗓音有些喑哑之外,神色倒没什么异样,便也未说什么,只是扶着人往外走去的时候想起先前外院传来的消息,便又轻声同她说道:“送去家庙的那位昨夜没了。”

耳听着这一句,王珺的步子一顿,就连神色也有些微怔。

周慧没了?距离周慧被送去家庙也不过大半月,怎么就没了?

“怎么没的?”王珺问道。

“她自打被送过去后就整日说胡话,不是咒骂您就是咒骂夫人,整个人都跟疯魔了一样……”

连枝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还有些不虞,紧跟着是又说道:“前些日子,她不知从谁的口中知道夫人离家的消息,又哭又笑,说什么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东西,她却不屑一顾,又说了许多胡话,夜里就起了热。”

“底下的人倒是给请了大夫,只是她不肯喝药,经了些日子,病情起复,人就没了。”

听到这个回答,王珺也没说什么。

周慧心心念念了一辈子,就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享尽荣华富贵,没想到被她嫉恨了一辈子的母亲对这些却看得很淡,说离开便离开,以周慧的性子知道这些,自然是心有不平、憎恨不已。

王珺想到这,便重新提了步子往外走去,口中却又问了一句:“祖母那儿可知道了?”

“知道了……”

连枝的声音很轻,恭敬却不减:“老夫人只吩咐了个外院的嬷嬷明早过去,还说不准入王家祖坟,想来是打算随意找个地方安置了。”

对于这个回答,王珺也没觉得意外,祖母本来就厌透了周慧,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入王家的祖坟?她脚下步子未停,走出东院后,便又看了看莱茵阁的方向:“莱茵阁的那位呢,她可知道了?”

“这个,奴倒是不知。”

“不过她现在整日闭门不出,那处又离得远,想来也无人会记得她。”连枝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可要奴遣人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王珺的声音很轻,神色也很平淡,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莱茵阁的方向,道:“我亲自去同她说。”

……

莱茵阁。

自打周慧走后,林雅就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托病闭门不出。

王珺到的时候,林雅正躲在屋子里绣花,近些日子,她不是绣花就是写字,就连自己的屋门都不曾迈出去一步。

底下的奴仆也懒得搭理她,平日该做的活做好,便都凑在一起说话。

这会三两个丫鬟就坐在廊下嗑着瓜子,这会日头还好,几个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说着话,小丫头说来说去也就这宅子里的事了,这会有人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屋门,便压低了嗓音说道:“你们说,里头那位是真病还是装病?整日闭门不出的,难不成要窝在里头一辈子不成?”

“谁知道呢?”

另一个丫鬟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睨了里头一眼:“也是我们倒了八辈子的霉分到这鬼地方,有门路的都跑远了,留下我们几个。每回去厨房取个东西都得看李管事的脸色,想起来,我这心里就窝着火。”

“也不能怪李管事,当日朝暮姐姐被这般冤枉,好生生的一条命说没了就没了。”

“如今真相大白,李管事这气发不到别处去,自然只能往我们头上几个使。”

这话说完,便又有人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哎,你们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里头那位这才不肯吃咱们取来的东西?”

……

外头的话,仍旧不轻不重得响着。

而坐在里头的林雅,脸埋得很低,身子若说坐倒不如说是蜷缩在椅子上,往日清丽娇俏的姑娘如今却瘦了一大圈。就如外头那些人所说的,她的确不敢吃东西,她怕中毒,怕吃了之后也会没命。

只有等冬盏吃完后,她才会摸着边吃上些。

就连夜里,她也睡不安稳。

她时常会做梦,梦里有林儒,他站在她的面前,失望得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也有母亲,她容色苍白得躺在床上,凄厉得质问她为什么要揭发她?问她为什么要因为荣华富贵而抛弃她?甚至还有那个与她没有缘分的弟弟,血肉模糊得连个形都没有,却趴在她的床前,哭哭啼啼得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她就这样整日恍恍惚惚得,吃不好睡不好,一直紧绷着那根弦。

她总有一种,要是这根弦断了,那么她也就疯了。

外边突然几道恭敬的请安声,林雅耳听着这些问安声,立马就站了起来,她那张小脸上满是惊恐,一双圆碌碌的杏眼睁得很大,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好似在外头的不是人,而是吃人心魄的魔鬼。

冬盏看着她这幅模样,忙轻声安慰起她。

林雅近来只听得进去冬盏的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渐渐安稳下来。

眼看着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而后是王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秋衣,应该是新制的,上头的牡丹花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鲜活万分。

倘若以前,林雅心中还有妒意,那么如今看着王珺便只剩下了害怕。

她害怕这个女人。

不,不止是害怕,这害怕两字根本概括不了她的心情。

林雅低着头,福着身,根本不敢去直视她,只能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好似踩在她的心头一样,让她面容发白。

王珺听着她的请安,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一步步走到圆桌旁的椅子上,等坐下,倒了一盏茶,才说道:“你先出去。”

这话,自然只可能是对冬盏说。

冬盏面露犹豫,却在王珺抬眼看来的时候,心神一震,忙应声退了下去。

门重新被合上,察觉到这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人,林雅心下的恐惧越扩越散,就连福身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轻颤起来。

王珺看着她战战兢兢得站在一侧,也没搭理她,只是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倒了一盏茶。

以林雅现在尴尬的身份又没了庇佑,送来的茶自然是最下等的,可王珺却好似未察一般,仍旧慢悠悠得喝着,等喝了几口,才慢慢看着人说道:“家庙那处传来消息……”这话一落,察觉到身侧的林雅身形一动,便又慢悠悠跟着一句:“周姨娘没了。”

这话说完。

原先低着头的林雅豁然便抬了头,她苍白的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王珺许久未曾瞧见林雅,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如今是真得消瘦了许多,以前还带着些肉的脸颊如今是一丝肉都没有,柳腰纤细,若说以前她的楚楚可怜是伪装的,那么如今的林雅就是真得一副可怜模样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王珺起身朝林雅走去,而后是站在她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缓缓说道:“怎么办呢?你的娘亲,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大家也要好好爱自己哦~比心

这章说下爹爹。

爹爹这个人物不算传统意义上那种的渣男,他是真得爱崔妈,也是真得疼爱一双儿女,但是他也的确做错了事,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回头的,就和他所说的那样,他做错了事,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原谅,以后他都会活在后悔之中。

不过属于爹爹和崔妈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结束了,前世爹爹的结局以后会放在番外。

第89章

你的娘亲,死了呢……

这句话就恍如魔音一般,在林雅的耳边回绕着,她苍白的小脸上俱是不敢置信的模样,步子更是忍不住往后退去,等退到墙壁处,再无可退之时,她才怔怔得抬着一张脸望着王珺,红唇微颤,仍是喃喃说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可能……

她的母亲怎么会死了?

她怎么,怎么可能死了?

这一定是王七娘在骗她,一定是在骗她!

是了,这个女人根本看不得她好,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来让她难受,一定是这样的。

林雅心中所思索想都表现在那张脸上,王珺自然瞧个分明,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站直了身子,绣着牡丹的帕子被她握在手中轻轻擦拭了一回唇角,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林雅,唇角微翘,轻轻笑道:“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日随我去家庙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刚落,林雅的脸便再无血色。

她怔怔得望着王珺,红唇嗫嚅着,似是想问些什么,可喉咙却好似被人掐住了一般,让她失声无言。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门被打开,外头候着的几个丫鬟自是皆低下头,端得是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除了立在门边的丫鬟,冬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