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后两人倒是未再说起此事,只是说了些闲话,王珺许久没进宫便想去东宫看看表哥。

王芙自然是应允了的。

……

王珺对宫中的熟悉,跟王家也差不了多少。

因此她也没喊人,只是独自一人朝东宫走去,刚走出未央宫的小道,穿过一条九曲长廊,还未至东宫,便瞧见迎面走来的萧无珏。

萧无珏不知是在特意等她,还是偶遇。

只是站在那处,望着她。

以往萧无珏见到王珺时,起码还会伪装下面容,可今日,他站在那处,脸上却是没有半点伪装,看起来颇有些阴郁。他就站在那,神色淡淡得望着她,眼见她蹙眉止步,便提步走了过来。

他走得快,没一会功夫就走到了王珺的跟前,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王珺耳听着这话,皱了皱眉。

她没有说话,只是望了萧无珏一眼,心里倒是有些诧异他今日的表现。不过虽然诧异,她也懒得理会他,所以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收回视线,打算继续往前走去。

萧无珏看着她这幅模样,或许是因为她的冷淡,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无视,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伸手想握住王珺的手,阻拦她继续往前走,只是还不等他的手触及王珺,不远处就走来一道身影,紧随其后得还有一句未掩怒气的声音:“大哥,这是有什么话要同我的未婚妻说吗?”

第143章 (一更)

王珺原本也瞧见了萧无珏伸出来的手,刚想避让开,高声斥责他,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

循声看去,果然瞧见身穿朝服的萧无珩正往她这处走来。

他走得很快,脸色也阴沉得很。

长腿长脚的,没一会功夫就走到了他们身前。

虽然有些讶异萧无珩的出现,不过王珺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得拾起了笑容,就连那颗心也因为萧无珩的出现而安定了许多。

她的眉目弯弯,脸上有着未加掩饰得亲昵,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便软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无珩看着眼前眉目含笑的少女。

原先脸上的冷寒也少了许多,就连那颗掺着怒意的心也平了许多,他垂眸看着她,嗓音也变得柔和起来:“我正好路过这。”

这却是一句虚词。

这里是未央宫去东宫的必经路,他怎么可能会路过这?只是知晓今日王珺来了宫里,想趁机见人一面罢了。

哪里想到他这一路过来还没瞧见娇娇,便发觉今日这条路上的宫人都被打发得干干净净,他心里明白是何人所为,自是立刻赶了过来。

想到先前瞧见的那副画面,萧无珩的目光也重新沉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掀了眼帘朝站在不远处的萧无珏看去。

面对王珺时独有的温和笑意重新掩了起来,此刻的他又恢复成了以往那副淡漠清冷的模样。

萧无珩伸手握住王珺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的身后,而后看着萧无珏,淡淡说道:“娇娇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大哥身为兄长又素来承孔孟礼教,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才是。”

“若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让那些不长眼的人瞧见,损了娇娇的名声,大哥……”话到这,萧无珩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应该知道我的性子。”

最后一句话被他压得很低,可那话中的嗜血和杀戮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耳听着这一番话——

萧无珏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变了几变。

他自然知道萧无珩的性子,这个男人看起来对什么都是不屑一顾,好似也从来不畏惧什么,即便面对父皇的时候,这人也永远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看着无害又无求。

可谁也不敢真得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

少年时独自一人跑到边陲,从不被所有人看好到如今战功赫赫,这个男人靠得从来不是他皇子的身份。

他的手上拉过大弓拿过枪握过剑,杀过几千甚至上万人。

就如先前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好似与平日没什么差别,可那话中的嗜血和杀戮却是掩不住的……萧无珏相信,倘若先前他的手真得敢碰上王珺的手臂,或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先前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未曾收回,萧无珏也不知怎得,迎着萧无珩的目光,竟是不由自主得收了回来。

等到手负于身后,那指尖都好似还在轻轻打着颤。

倘若先前萧无珩的那番话让他觉得气愤,那么如今他自己的表现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萧无珏这还是生平头一次打心底生出一丝难堪。

不战而退。

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可萧无珏到底是萧无珏,即便心中觉得再是难堪,可他还是没有显露出来,迎面看向萧无珩的目光,他的神色也颇为平淡,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么也不必再伪装什么了。

王珺懒得搭理萧无珏,因此看着两人如今这幅模样,便伸手拉了拉萧无珩的袖子,同人轻声说道:“无忌,我们走吧。”

她还要去东宫看表哥。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他收回视线,低头朝身侧的少女看去,迎向她看过来的目光,脸上重新露了个笑,柔声回应:“好。”说完,他又轻声跟着一句:“正好我也要去东宫,我与你一道去。”

王珺自然不会拒绝。

如今他们两人早已被赐婚,纵然被旁人瞧见他们站在一起也说不了什么,因此她便轻轻“嗯”了一声。

萧无珩见她应允,脸上的笑意又深了许多,他也未再多言,只是替人重新理了理身上披着的斗篷,而后便握着她的手朝东宫的方向走去。

王珺被人握住了手,起初倒是有些不自在,直到听人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这儿没人,过会就松开。”

“娇娇,我们好些日子没有见了”。

许是察觉出萧无珩话中的委屈,王珺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他,瞧见他半侧的脸颊上再无先前的威风,只剩无尽的委屈。

她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到底还是如了人的意,没有再收回。

两人这幅亲密的模样曝露在萧无珏的眼前时,让他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甚至指骨都因为被他握得太紧的缘故而发出不轻的声响。

今日他把这条路上的人都打发下去,为得就是想亲自问一问王珺,问一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桩婚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知道王珺对他没意思,明知道她喜欢萧无珩,明知道就算问了,顶多也只是会得到一句冷嘲热讽。

可他就是忍不住。

所以他巴巴跑到这,等着她。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问出口,萧无珩就出现了。

想着萧无珩先前的那一番话——

萧无珏脸色越渐阴沉,就连薄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他还真是小看了他这位二弟。

他知道赐婚的事时,圣旨已经送去了王家,这事做得太过隐秘,先前又没有丝毫风声,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萧无珏知道这是何人所为,就是因为知道,心中才更加生气,想着自己这位二弟平日不声不响的,谁也摸不透他要做什么。

如今看来——

果然是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

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萧无珏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他只是冷着一张脸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提步朝德妃居住的曲梁宫走去。

……

曲梁宫。

德妃端坐在主位,右首坐着得是萧无珏。

母子两人说话的时候向来不习惯有外人,今日亦是如此。

这会屋子里静悄悄的,德妃手上还缠着一段念珠,身侧的雕花镂空香炉里袅袅升起些许香气,这是宁神静气的香料,以前德妃从未用过,是因为她很少有情绪起伏这么大的时候。

可今日却不得不用。

早在先前在未央宫被惠妃挑衅的时候,她心里的怒气便藏不住了,这一路走来强忍着,等回了自己的宫殿便彻底绷不住了。

先前萧无珏没来的时候,她已经气得摔碎了一盏旧日最爱的官窑青花瓷茶盏。

这会没了外人,她那张往日犹如菩萨般的脸更是阴沉沉得,再无往日的平和,咬着牙愤然道:“你父皇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把王家女许配给萧无珩。”

偏偏这事还做得这么小心,任谁提前都不知道。

想到这,她心里的气便更是掩不住。

这阵子,她两边周转,原本以为王家女和无珏的婚事万无一失的时候却突然跑出来一个萧无珩,偏偏如今圣旨已下再无回旋的余地。

手中的佛珠被她捏得发出声响。

而她沉着一张脸,不知过了多久才平了心下的这口气,看着萧无珏说道:“无珏,如今我们该怎么办?秦王身后有秦家支撑,如今萧无珩也娶了王家女,得了王家的势力,朝中几位老臣对他也多有改观。”

“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形式不妙。”

萧无珏又岂会不知道这些?可事情紧急,他如今自己心思都还没平,脑中又时不时回响起先前萧无珩和王珺牵手离去的情景。

哪里能想到什么好法子?

德妃看着他这幅样子,抿了抿唇,她把手中的念珠套于手腕上,而后是看着萧无珏,突然说道:“前些日子,魏国公夫人来过曲梁宫。”

魏国公夫人?

萧无珏皱了皱眉,循目看去,目光触及德妃的时候便已明白过来。

魏国公的势力虽然不敌王家,可也是朝中重臣,他家的次女一直钦慕于他,以前母妃心中有着王家,自然看不上魏国公的次女。

可如今——

母妃心急了。

萧无珏没有说话,他只是从一侧取过茶盏握在手中。

德妃看着他这幅模样,便同人继续说道:“魏国公家虽然不比王家,可到底也是世家出生,身后势力也牵扯着不少,何况他的次女是真心喜欢你的,这样的人最容易把控……”

其实母妃提议的这个法子的确不错。

魏国公的势力,还有他那个次女,他生平最会玩弄人心,把控了那个次女,魏国公身后的那些势力以后自然是被他所遣用?

若是以前,他无需母妃多言便会思考其中的利益关系,从而选出一个最好的法子。

只是现在。

耳听着母妃仍旧絮絮在同他说着这些话,可他却再也听不下去,搁盏起身,迎向母妃看过来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也只是淡淡说道:“母妃说得,我都知道了。”

说完,他也不等德妃开口,便又跟着一句:“您不必担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今日儿子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萧无珏这话说完便未再停留,径直往外走去。

第144章 (二更)

东宫。

王珺陪着秦妙仪坐在外头的亭子里。

今日天气不错也没有什么风,坐在这里倒也不觉得冷,何况两人的脚边还摆着一盆炭火,更是把这一处地方照得格外暖。

石桌上摆着一只红泥暖炉,这会上头正煨着一壶汤茶。

“这是我从古籍里寻出来的法子,说是打那云贵传过来的法子,把那五谷杂粮炒上一炒,再用纱布包着放进这热水里,过个一刻钟,这茶便好了。”

秦妙仪一边同人说着话,一边是摆弄着两只茶碗。

茶碗也不似平日用得那种青瓷茶盏,看起来倒有些像是小型的汤碗,颜色也颇为古朴,若是细瞧的话还能瞧见那茶壁边缘上刻着一只蟋蟀。

很有野趣。

这会茶香已经冒出来。

不似平日的那种茶香,而是混杂着一些五谷杂粮的味道,王珺由着秦妙仪摆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得打量着人。

距离上回相见又过去一段日子了,如今的表哥、表嫂看起来倒是比以前更加开怀了。

只是这开怀到底是真是假,却无从得知。

原本在这宫里,除了陛下和姑姑,表哥表嫂是最直面权力巅峰的两人,可如今他们却像是被这几面宫墙遮挡住,恍若闲云野鹤一般。

她甚至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东宫还有人住着。

秦妙仪素来心细,眼看着王珺脸上的失神模样,心下一转便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了,手上的动作仍旧没停,她取过一方厚实的帕子,盖在那茶壶的提手上。

而后是稍稍倾下手,倒下两盏茶。

茶水经过过滤并没有多余的材料,就是普普通通的两盏茶水,可只是这么单单闻起来便觉得别有风味。

秦妙仪一盏递给王珺,而后是又倒下两盏,招呼了侍儿过来,同人说道:“给太子和齐王送过去,去得时候再同太子说一声,酒饮两盏就够了。”

“他昨儿夜里咳嗽了几声,别受寒了。”

侍儿听着这话,自是笑着应了。

等人走后,秦妙仪便也捧着一盏茶,同王珺笑着说道:“近些日子,启乐的身体好了许多,他如今每日看书写字,我便在一侧抚琴做香。”

“有时候,我便同他去未央宫陪着母后用膳。”

秦妙仪说得很慢,嗓音温和而又带着些笑意,恍如闲话家常一般,其实却是在同人说道两人如今的心境……茶水入喉,她的目光朝不远处的梅林看过去。

那里坐着两人。

一个身穿白衣,坐在轮椅上,膝上还盖着一块白虎毛毯。

一个身穿玄衣,坐在石椅上,手里握着一盏酒。

可秦妙仪的目光却一直望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她双手捧着茶盏,目光一瞬不瞬地没有丝毫偏移,口中的话却没有停:“娇娇,你不知道,我以前很担心。”

“我嫁给启乐的时候,他就是太子了,日后还会成为皇帝,我知道以他的身份,身边绝对不可能少了女人。”

“可你知道的……”

“这世上没有一个妻子想看到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人恩爱,何况他还这样好。”

秦妙仪说到这的时候,声音又低了些许,她是又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才看着萧无瑕的身影,继续说道:“如今启乐成了这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个机会坐上那个位置了。”

“别人都觉得我们苦,可我却不觉得。”

“启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原本就不耐烦朝中党政之争,更加不喜外戚干政,如今他可以什么都不管,成日品书煮茶。”

“而我也可以独自一人守着他,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被别人抢走。”

或许是因为秦妙仪看得太过专注,坐在不远处的萧无瑕终于察觉到了,他循目看来,在瞧见秦妙仪的时候,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

秦妙仪看着他的笑,脸上自然也不由自主得露出了一个笑。

等到萧无瑕继续同萧无珩说起话来,她也终于舍得收回目光朝王珺看过去,语气依旧温和,与她说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们如今是真得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这世上,有人贪恋权势,也有人贪恋情爱。

而她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王珺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秦妙仪说话,看着她专注得望着表哥,看着表哥同她相视一笑,看着她如今脸上未加掩饰的愉悦笑意。

她终于明白,她心中藏着的那些愁绪和不甘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们如今过得是真得很好。

不是强颜欢笑,不是伪装,表哥和表嫂,如今是真得很享受如今这样的日子。

想清楚了,弄明白了,王珺也终于收起了心底的那些情绪。她也同人一样捧着那盏茶,轻轻啜了一口,茶香入喉,不同以往她品过得任何一盏茶,起初得时候有些难饮,可等到后头,那股子味道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的时候。

王珺只觉得浑身舒坦,就连身子也变得暖和了许多。

索性便又多饮了几口。

秦妙仪见她欢喜,脸上的笑自然又是多了许多,她笑着与人说道:“这法子很简单,过会我让人摘抄给你,你回头若是得空,又想吃的时候,便让人按着法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