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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们自己这营地里不知道怎么多了个重伤昏迷不醒的外宗女弟子,叫殷家人摸不着脑袋。但人家既然倒在自己地盘上,八成也是并肩作战的,殷家人便将浑身染血的女弟子也一同抬出去治伤了。

祝音张口想对黎清说什么,被他一个手势便阻止了。

他浑身上下躁动不安的凛然剑气想表达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祝音只好叹了口气,御剑而起,去看看营地中有没有其他重伤需要她救治的仙修。

殷秋水到底年纪小,大惊大喜后又痛哭一场,很快耗尽精力,沉沉睡去。

冬夏小心地将她交给殷浮光,才看向一直在旁没有离开的黎清。

她端详了他片刻,上前两步踮脚把他眉角沾到的一点尘土抹掉了。

“受伤了吗?”冬夏复又问。

“……没事。”

想到祝音方才都来过,却没给黎清看诊,冬夏便信了,她点点头,目光垂向地面了一瞬,又很快抬了起来,道:“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刚才救我。”冬夏笑了笑。

黎清几乎张口便想问“那你怎么谢我”,话到嘴边时到底是咽了回去,只低低嗯了一声。

“但要是有下次的话,不必这样做。”冬夏又说,“我不太想欠人救命之恩,不好还。”

她说得很认真,眉眼带着点冷意。

“……”黎清沉默半晌,想伸出去的手半天没能抬起来,“若能控制,便不叫本能了。”

冬夏拧眉:“人的本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除非有别的比自己更重要。”

冬夏哑然,刚被人以命相救,她也不好当面说狠话,心下多少有点烦躁,舔了舔自己的尖牙才道:“等祝师叔有空了,让她看看你的伤势吧。”

“你呢?”黎清却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不得不问。

冬夏的法身是她亲手制作,气息同源,同这样大量的本源魔气近距离接触,冬夏身上的禁制震荡松动并不是不可能。

“没有。”冬夏摇了一下头。

她确实被黎清护得严严实实、毫发无伤,可不知道怎么的,她脑中总是回荡着妖女方才所说的短短几句话。

妖女知道她的名字,这不奇怪,冬夏二字早就出名了。

可妖女还知道她总是如何介绍自己的名字,甚至在确认了之后,还震惊失色。

妖女没说完的话让冬夏想了许许多多,最终只叫她在脑中确认了一点:自己果然和魔域有关系,甚至,妖女可能都认识她。

……只可惜,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她自爆了,”冬夏不自觉抬头看了看空中,好像就还能见到那个赤足银铃的身影,“是代表她死了吗?”

“她不会再出现。”黎清说。

冬夏总觉得他的说法有些怪异,可这时候正好祝音带着楚灵一道御剑回来,她便将注意力转移了:“祝师叔,看看黎清的伤吧,我刚才在他身上闻到一点血腥气。”

楚灵眼含焦急地落地,喊了一声师兄,便去检查冬夏浑身上下。

而祝音确实是因为不放心黎清的状态才再度返回,听见冬夏开口后,她观察了下黎清的神色。

黎清一言不发地将御虚剑归了鞘。

他身上十分的剑气,便收敛到了只有六分凌厉。

祝音微微松气,知道冬夏开口到底比自己管用,上前小心探查了黎清的经脉,眼神越发凝重。

心魔是什么?

虽然带了一个“魔”字,可不代表它就只缠着仙修。

事实上无论魔域还是仙域人,提起心魔都是谈虎色变,因为能跨过这道坎的人实在太少了。

心魔本质来说,是对修士的一种污染。

它能从一名修士的丹田识海开始将他整个人都拉入地狱中万劫不复。

不光是神智,就连真元魔气也会被它腐蚀变异。

若不能战胜心魔,那到最后,这名修士便不会再有自身意志,而是变为心魔的躯壳,见人便杀。

即便仙魔这般不两立,在见到心魔侵染修士的时候,也会短暂放下恩怨联手绞杀。

输给心魔的若是其他人还好,可若是黎清……

祝音不敢去想后果是什么,她只能小心翼翼维持着眼下局面的平衡。

将手指从黎清脉门上收回时,祝音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实话实说,还是半真半假?

祝音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黎清便先替她做了决定:“小伤,几日便能痊愈。”

祝音愣了一下。

“小伤”、“几日”,和黎清体内的紊乱状况比较起来,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凡眼前这人不是黎清,祝音都觉得这人离疯已经不远了。

“所以不是什么救命之恩,你也不用记着要还。”黎清转脸对冬夏道。

祝音听到这里,心中一抖,知道黎清陷得太深,这情障怕是根本破不了了。

知道内情的楚灵也焦躁地咬住了嘴唇内侧。

冬夏看看黎清,又看看祝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征询地问:“祝师叔?”

祝音勉强弯出了平日的和蔼笑容:“仙尊说得没错,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得了祝音的话,冬夏这才哦了声,从身上找了找,翻出一颗碎成两块的糖。

她将糖纸剥开,塞了半颗给黎清,才道:“刚一场大战,你们都有事要忙吧?楚灵师姐陪我就行,我再去看看秋水。”

黎清这次没非要跟着,等楚灵带着冬夏走了后,他才将半颗糖含进了嘴里。

是楚灵带给冬夏、她最喜欢的糖果。

这般甜腻的滋味,黎清已有很久没有尝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冬夏:唉,分你半颗吧,一整颗不舍得。

☆、第 27 章

等楚灵和冬夏走远, 祝音才叹了口气,不再掩饰自己的愁容。

她低声道:“你自己的伤势,确实没人比你更清楚, 不是吗?”

黎清抿着糖不说话,长睫垂下去盖住了他幽深的黑眸。

“心魔侵蚀是其一, 你本就日日夜夜要克制它;方才妖女自爆是其二,你急着救人, 没顾上自己;第三……”祝音长长叹息,她无可奈何地说,“内伤怎可当场强行压制, 伤上加伤更添十倍,你不该……”

她像是斥责像是埋怨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

“内伤能痊愈。”黎清只是道, “没有强敌, 我带伤也无碍。”

“你能痊愈, 可那要用多久?”祝音忍不住道,“三年前那一场, 你也最多便是这般伤势了!”

黎清的神情没有变化, 他转头叮嘱祝音:“我的伤不要让冬夏知道。”

“这我刚才就知道了……”祝音摇摇头, “可让那孩子关心照顾你,并不是件坏事啊。”

黎清珍惜地抿着糖,半晌才开口道:“得不偿失。”

上一次植入记忆翻了船后, 黎清便在关于冬夏的决定上比从前更为谨慎起来。

他绝不能让冬夏觉得欠了他一道救命之恩。

绝不能。

祝音见劝不动,只好道:“那我先去替你炼药,等明日宗门送药材过来,我再开炉炼更好的。”

实在不是祝音准备得不够,而是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人都不觉得黎清会受伤、还是重伤。

再者, 灵界最顶级的丹药,对于黎清来说,品级也终归差了一点。

修为到了他这个级别,疗伤大多只能靠自己了。

“关于妖女再度现身,”祝音走前又道,“仙域众门正在商讨,你……”

“我稍后再去。”黎清淡淡道。

祝音摇头叹气地走了,偌大的废墟之上只留下了黎清一个人。

等糖已完全融化、舌尖最后一点甜意也完全消失后,黎清才微微弯了腰,将压制了许久许久的淤血吐了出来。

先是一捧,紧接着是第二捧。

等黎清停下的时候,地上已多了一大滩猩红血液,夹杂在旁边已半干的血色里格外扎眼。

黎清面无表情地拭去嘴角一点血迹,直起身来,像个没事人似的御剑离开。

*

楚灵陪着冬夏去了殷家,得知殷秋水还没醒,便在殷家临时建起的新营地附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听说妖女出现了?”楚灵皱着眉说,“她明明都死了,会不会是有人假扮的?”

殷浮光在旁听着,闻言道:“谁来假扮,能和仙尊打得不相上下?”

他脸上多了几处伤,衣服也换了一身,看起来倒不像受了什么大伤的模样,反倒倜傥中增添了两分不羁。

楚灵皱紧眉,眼中带着冷意:“难怪魔域又敢从老巢出来了——冬夏,妖女直接冲着你去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冬夏才抬了眼道:“嗯,不过才说了两句话,黎清便追来了。”

“她定是已经知道你是师兄的软肋!”楚灵冷声道,“若是伤了你,比伤师兄自己还叫他痛苦。”

冬夏没有说话。

殷浮光摇了摇破破烂烂的折扇,问:“那妖女怎么就走了?”

他问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冬夏。

“不是走,”冬夏道,“她自爆了。”

楚灵和殷浮光同时赫然色变:“自爆?!”

紧接着,楚灵立刻掐了一道法诀传出去,而殷浮光则是绷紧表情道:“绝无可能。”他咬了咬牙,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补充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楚灵将传讯送出后,也接话道:“确实不像妖女的性格。她蛰伏三年养伤,不会只是为了在师兄面前自爆,或许是什么障眼法,此外另有阴谋。”

这两人激烈认真地讨论着妖女之死,冬夏却有点心不在焉地回想当时的一草一木所有细节。

半晌后,她天马行空地打断了楚灵和殷浮光的对话:“有人曾经见过她长什么样吗?”

楚灵顿了顿:“妖女?从没人见过,据说就连那在魔域之中和她关系最为密切的白泽越都不曾见过。”

殷浮光动作不是很明显地撇了一下嘴:“确实如此。她的容貌一向神秘,但我觉得仙尊说不定见过。”

说到这里,殷浮光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冬夏。

冬夏托着腮道:“那若是她有一日脱下面具,你们岂不是都认不出她来?”

殷浮光和楚灵都愣了愣。

“她的声音所有人都记得,极有特色,很好分辨。”殷浮光道。

楚灵则说:“她那一身气势也很难收敛,你看师兄,即便掩去面容,也一眼便能知道不是凡人。”

冬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可声音能改变,气势也能收敛,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时都收着敛着。”

她在殷浮光和楚灵的哑口无言中自己考虑了一会儿,噗嗤笑了笑。

“我就是在想,其实这世上没人知道妖女的本来面目和特征,只能靠她的面具、她的声音、她的气势才辨认?”

殷浮光半晌才喃喃地说:“但这世上又没有人敢冒充妖女。”

楚灵却想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因此,方才那人定然就是妖女本尊。只可惜,见到她自爆的人里,除了你和师兄,其他人睡的睡昏的昏,一个能说话的也没有。”

所以直到冬夏开口,楚灵和殷浮光才知道自爆这件事。

楚灵刚说完这句话,一名殷家子弟便匆匆朝几人走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目柔弱的年轻女修。

女修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看便知道是带伤之人。

殷家子弟到了近前,对殷浮光一礼,道:“二爷,这是方才在殷家营地中的修士,她说有重要的事说。”

女修牵动苍白的嘴唇笑笑,声音虚浮地道:“殷二爷,我亲眼见到了妖女是自爆而死的。”

冬夏的目光移动到了女修的身上,足足滞留了好几息的时间。

这名女修先前喊着冬夏的名字冲进殷家营地的时候,冬夏还只是讶异;可现在她病歪歪、弱风扶柳的样子却叫冬夏觉得有点眼熟起来。

好像之前也见了这么一个人,是谁来着?

殷浮光声音上扬哦了一声,将破扇收起,沉吟片刻道:“你详细说说。”

女修言简意赅地将自己远远听见妖女和黎清的对话、又赶去殷家试图通知消息、再到妖女黎清大战直至前者自爆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解释道:“我是六合中琴门的弟子,耳力较之常人出众,听到的东西……总是比较多一点。”

殷浮光沉吟了片刻,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当面说。”

楚灵原本想拦,突地想起来自己还肩负保护冬夏的职责,便点了点头:“劳驾。”

殷浮光笑了笑,吩咐族中子弟好好照顾女修,便飞身走了。

楚灵转向女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泽。”女修像是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说来惭愧,我本是想去知会这位姑娘快些离开的,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楚灵倒不觉得有什么:“你能比我师兄和妖女早一步赶到,已经很快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冬夏却道。

玉泽腼腆地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嗯,法门所在,我听见仙尊和殷二爷都是这么唤你的。”

冬夏眯眼看着玉泽,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那也谢谢你来通风报信了。”

“你的伤还没好吧?”楚灵摆摆手,“快去养伤是正经,谁知道魔修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

玉泽却有些踌躇地请求道:“我能不能和冬夏说两句话?”

楚灵不解地掀了掀眼皮,高冷道:“那你说便是。”

玉泽犹豫了下,小声地说:“能不能……单独说?”

楚灵的神情立刻显出两分戒备,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你有什么事非要单独和她说?”

不怪楚灵紧张,冬夏如今在问天门核心人士的眼中,比任何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神兵利器都来得重要万倍。

冬夏不是黎清,却是黎清的命。

“冬夏有些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凡人。”玉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冬夏也是凡人,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认识……”

楚灵皱起了眉。

她当然知道从前冬夏是失忆的,玉泽所说的人可能真与冬夏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可是——

楚灵转头看了看眨巴着眼睛、事不关己的冬夏。

如今的冬夏全都忘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亲朋好友全已离世,便不存在什么“恢复记忆”的事情。

若任由冬夏去追逐此事,便总有一日会牵扯回黎清那昏了头的决定上。

想到这里,楚灵狠了狠心,冷着眉眼回绝了玉泽:“恐怕认错人了,冬夏的家人都已不在世。”

玉泽愣了一下,嗫嚅地垂下脸去哦了一声:“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我看你伤势不轻,还是快回去休养吧。”楚灵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我让问天门的弟子去给你送一些疗伤用的丹药,算是谢礼,还请不要推辞。”

玉泽轻轻细细地应下,又抿唇不安地问:“那我这段时间……还能来找冬夏说说话吗?”

楚灵原想再度拒绝,可见到玉泽眼中小心翼翼的希冀和怀念,话到嘴边吐出来就成了一个“行”。

楚灵:“……”她赶紧补充,“养伤要紧,冬夏也不是时时有空。”

但玉泽已经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嗯,我会找仙尊不在冬夏身边的时候来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冬夏:为什么扇子都破了你还要拿在手里扇。

殷浮光:偶像包袱。

冬夏:有病。

☆、第 28 章

由于前日魔修的突袭, 仙域众门连着数日都不敢松懈,生怕魔域什么时候又偷偷地集结再来一次偷袭。

前次尽管有黎清在场,那自爆造成的恐怖震荡不亚于又一场仙魔大战, 双方损失其实都不小,不得不又临时换了一批人来。

好在那时候到了的仙域人不多, 问天门这时身为仙域第一宗门,便不得不挑起了大梁。

再者有黎清镇守营中, 很快众人便拂去人心惶惶,专心备战起来。

唯独祝音知道,黎清的伤势并不乐观, 只不过他修为同他人差得太多,又常面无表情,稍加掩饰便没人看得出来。

祝音心中焦急, 但也没用。

黎清死守着冬夏寸步不敢离开, 好像生怕再有魔修来动她的主意;祝音自己劝不动黎清, 又深知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冬夏,然而黎清却打定主意将自己的伤情死死瞒住。

这就是个两头的死胡同, 祝音走哪儿都不对。

一连数日下来, 祝音心中浓愁更甚起来。

要么她就放任黎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要么就只有违背黎清的命令了。

祝音前后抉择不下,不知道究竟哪一条才真正对黎清好,想来想去, 咬牙找了岳浮屠商量。

岳浮屠想了想,出了个主意:“黎清不是执念于和那丫头结为道侣?让他得偿所愿是不是就行了?对心魔是不是能起到克制的作用?”

“……克制一时罢了。”祝音叹了一口气。

岳浮屠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眯着眼睛道:“至于黎清的伤势,他装得再好,总有缝隙, 若不是你亲口说的,而是那丫头自己发现,黎清难道舍得罚她不成?”

祝音掐断传讯,左右为难,又再没别的人可以商量,最后起身去看了看黎清和冬夏。

去时路上,祝音还见到一个长相腼腆柔弱的女修在冬夏院外徘徊。

她上前友善地询问对方意图,女修却不好意思地摆手说不愿打扰里面两人相处,便跑走了。

祝音:“……”她倒是每天都要来打扰至少一次。

只可惜黎清不会在冬夏看得到时让祝音探脉,怕叫冬夏看出什么破绽来。

祝音只好用冬夏当借口。

冬夏正托腮看书,见到祝音进门便将书倒过来扣在桌上,懒洋洋抬眼笑了一下:“祝师叔又来了。”

祝音也笑,她克制住去看黎清的冲动,神情温和地道:“你是凡人,不比别人皮糙肉厚的,总要帮着仙尊上心些。”

冬夏道:“我这几日没什么身体不舒服,祝师叔不必到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祝音正要说什么,就见冬夏又转头对黎清道:“黎清也是,没别的事情要忙?”

前半句对祝音说的还算得上客气,后半句就全然没那个客套的意思了。

“稍后楚灵来陪你,”黎清垂眼道,“我要去一趟魔域入口。”

他云淡风轻站在那里,任谁也看不出这人体内紊乱成什么天崩地裂的模样、承受什么万蛊噬心的痛。

就算祝音知道,那痛也只有黎清自己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