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以越佩茹那番心思,真撒开了,指不定还能借此成事搭上齐家的船。

岂不便宜她了。

这般想着,赵菁菁便没顾着前面的路,险些和来人撞到了一起。

“小心。”男子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胳膊就被人虚虚扶住,待她稳住了身子便飞快收了回去,透着份矜贵自持。

“宗郴哥哥!”赵菁菁望着来人,眉眼沾染了深深笑意,“宗郴哥哥是被若儿捞出来的罢?”

面前和杜若儿站在一起的男子就是杜家长子杜宗郴,在翰林院任职,生的眉清目秀,斯文俊逸,像极了话本里惹妖精们垂涎万分的俊俏书生。

杜宗郴听闻她打趣,露了几分笑意:“先前听若儿说你抱恙,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是多虑了,还有闲心打趣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赵菁菁俏皮咧了下嘴角,眉眼弯弯。

杜宗郴因年幼时身体不好养在他叔父身边,从而承袭了一身好医术,谦和温润的翩翩公子又妙手仁心,洁身自好,在京城之内爱慕追随者甚多,从城头排到北街外都不是虚言。

就连赵菁菁自己在他面前,也不免会端上几分,生怕亵渎了这位谪仙般的人儿。

“我把我哥带回来就发现你们不见了……”杜若儿不满说道,就被从她来的方向传来的喝彩声打断,不禁回望那地方蹙起眉头,“这郾城里就是有像霍长渊那样的纨绔子才带坏的风气,那一帮公子哥儿跟着他学就罢了,竟还想带坏我家哥哥!”

护兄狂魔杜若儿绝对是把霍长渊列作头号敌人的,毕竟那人一来,就约她哥哥给小倌楼的伶人看病,简直是有病!

赵菁菁听说过那混世霸王的名声,男女不忌,郾城里出了名的混不吝,这回还是站了杜若儿那头:“宗郴哥哥还是离那人远些的好。”

“菁菁何时也在意世俗偏见了,江林王府世子其实也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不堪。”杜宗郴替霍长渊言说道。

他话音一落,便让身边两名少女同时做了皱眉表情,对视一眼,杜若儿默契地岔开了话题:“方才那阁楼里也不见齐家公子,这你俩婚事还未定,他便这样‘明事理’,还不赖嘛。”

“不是未定,是以后都无关。”赵菁菁垂眸,掩过了眸光却是正色道。

这话杜若儿方才就听到她说了,什么考虑考虑,她还以为是故意玩笑,这时候听她再说起开始怀疑她说的是真:“你究竟……怎么想的?”

“他可是做了什么让你伤心难过之事?”同时发问的还有杜宗郴,语气略有些发沉。

“他敢!”杜若儿拧起秀眉,呛声道,“虽然你平时娇蛮任性,有时候也不大讲理,还不靠谱,可配他是绰绰有余。他要是敢,你不早扒了他的皮!”

赵菁菁确实打算把两人皮扒了来着,于是便对着熟谙她内心想法的杜若儿笑得愈发动人,直把她看得发毛得往杜宗郴背后躲了半步。

她便直直撞上了杜宗郴的视线,清润的,不乏担忧的,让人感受到温暖,她暗暗叹了一声,便将家里祖宗牌位掉落的事同二人说了遍,凭她胡诌的本事,唬得二人一愣一愣。

“自那日起但凡我有点念头,便会连夜噩梦,祖辈的启示或许真的说明我和齐公子并非良缘。”赵菁菁直接道,“我想退婚。”

杜若儿张着嘴,好半天才嘟囔出一句:“我信你个鬼!”话刚说完,就被赵菁菁挽住胳膊,朝着花厅宴席那往回走。

“出来老半天了,都饿了。”

一说饿,杜若儿亮了亮眼,“哥哥差人买了西街的果子糕点,便宜你了!唉不对,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糊弄我呢?”

“我哪敢呢,婚姻大事本就该慎重,必须挑个让祖辈满意的。”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没有。”至于齐景浩和越佩茹那糟心事,她现在还没法说。

“答那么快就是有鬼,不过那齐公子也就一般般吧。”

“是是是,郾城里哪有比得上你大哥的……”

两个人拌着嘴往前,并未发现有人自听闻那句退婚之后便僵立在原地,怔怔凝着那少女背影,像是不置信,又像是从止水心间吹拂起一丝波纹,接二连三,震荡不已。

等越佩茹再次回到花厅,还带着让人从西街买回的藕粉圆子,再看桌上‘云锦斋’的点心果子,僵硬了一瞬,转瞬即逝,笑着道:“这份圆子可叫我排了好长的队。”

“原来去这么久是排队,我还以为表姐在园子里迷路了。”赵菁菁说完,却是碰都没碰那份圆子,“这会儿饱了吃不下,带回去吧。”

越佩茹看着那份齐景浩差人买回来的藕粉圆子,掩过了眸子里细碎的暗芒,垂首应好。

旁边的杜若儿单纯,吃饱了不饿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和赵菁菁说着近日郾城里的新事儿,却不知在越佩茹看来是两人将她摒除在外的嫉妒心思。

只是越佩茹做惯了‘倾听者’,脸上丝毫不显就是了。

等从荷花园回到国公府,已是近傍晚的光景。

云霞漫天,遮天蔽日。

赵菁菁微微仰头望着那景,落日从云层挣脱而出,将层层叠叠的云障染得血红。

“还是齐公子周到,临别赠香,这安神香许能让菁菁你不再做噩梦了。”越佩茹瞥见盈翠手里提溜的盒子道。

赵菁菁淡淡应了一声,便要回房。

“菁菁!”

“表姐还有事,我今日累了。”

越佩茹仍是不大习惯面对这样忽冷忽热的赵菁菁,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事关她将来,神情愈发温柔道:“你受了惊吓,待缓缓,过两日我陪你去寒山寺祈福可好?”

赵菁菁闻言,觑着她良久才笑道,“还是表姐为我思虑周到,自然是好。”

言罢,关了门,赵菁菁脸上的笑意骤散。

第005章 .“姐妹情”

更换过衣裳,赵菁菁坐在小榻上,香琴端了碗冰镇的红豆汤,前面是从万华园离开时杜若儿让带回来的云锦斋点心。

但赵菁菁坐在那儿迟迟没有动,待到红豆汤里她最爱的冰沙都化了,才慢吞吞的拿起了块点心,但也只咬了一口就作罢,望着窗外暗下的天,心思游走。

“小姐这是怎么了?”送水进来的彩蝶见此,悄声问香琴。

香琴摇摇头,看了眼她手里端着的盆子,伸手试了下温度:“太凉,去换烫一些的。”

“六月天,小姐不喜欢太热。”

彩蝶的语气理所当然,越过了香琴直接把水盆摆在了支架上,笑着道:“小姐,您可是在想齐公子?”

赵菁菁回了神,搅动着红豆汤:“我确实是在想他。”

彩蝶自觉猜中了小姐的心思,脸上笑盈盈的:“小姐放心,您与齐公子的婚事定不会有问题的。”

“但如今祖先昭示,或许真的是我们没有缘分。”

“老太爷定下的婚事,怎么会没有缘分呢,兴许是那日风太大,吹倒的牌位。”

赵菁菁眼底闪过锋芒,抬头时已是忧愁:“但父亲很重视。”

“老爷一向疼爱小姐,对小姐亦是有求必应,只要小姐您坚持的,最后老爷一定还是会顺了您的心意。”

顺了她的意思么……

赵菁菁瞥见彩蝶手腕上的银镯,当她的丫鬟再从越佩茹那儿拿些好处,日子倒是滋润。

“倘若父亲定是不答应,你说怎么办?”

彩蝶想都没想直接道:“小姐可以找齐公子想想办法。”

“彩蝶,你胡说什么,小姐怎么可以去找齐公子说这种事!”香琴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眼下婚事未定,事关小姐名声的事休要再提。”

彩蝶愣了下,下意识做了个瘪嘴的表情:“我这不都是为了小姐。”

赵菁菁扬手:“彩蝶,你把药膏给表小姐送去,额头的伤马虎不得。”

彩蝶出门后,香琴默默的从烧水房内又端了盆热水,倒上些羊奶,用帕子浸着水给赵菁菁擦手。

赵菁菁好笑的看着她:“不说了?”

香琴眼眸都不抬一下,仔仔细细给她擦着:“小姐自有主张。”

“眼下是有件事,要让你叔父出一趟远门,去甘州。”

香琴这才抬起头:“小姐要去越家?”

“姓越,不过不是这个越家。”

香琴想了下:“表小姐家。”

赵菁菁缓缓擦干净手:“她来赵家有八年了,那边除了四年前送来的断绝关系文书,就再没联络,说起来,她母亲既招的是上门女婿,她姓越,那边的叔伯们也不应该就此撒手不管,你让你叔父去打听一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菁菁生母过世的早,七岁那边,一个甘州老家的奴仆领着越佩茹前来投奔。

越佩茹并非主家的人,生母乃旁支出生,家中跟着主家做点小买卖,因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招个了女婿。

原本日子过得算平稳,老人家过世后家里的生意就交给了女儿女婿,但越佩茹的母亲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孩子也没能生下来,百日丧期未过她那没担当的父亲就卷了家中钱财离开了越家,留了个烂摊子下来。

越佩茹一下成了孤女,因为她父亲卷了钱财,家中叔伯还不愿意照料她,幸得了老奴仆的指点,带着生母留给她的信物,投奔到了郾城赵家。

而父亲之所以会收留越佩茹,也是因为那件信物,当年赵菁菁母亲还是姑娘时,失足落水,就是越佩茹母亲救的她。

这八年来,不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应客参宴,赵家半点没亏待她……

以父亲的为人,她的婚事必定也是会好好斟酌,不是自己亲生,也打算为她做主谋一个好的以后。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越佩茹到底是要不够的,瞧上了齐景浩,满郾城可就没几个能再入她眼的了。

香琴点点头,拿了赵菁菁写好的信,去了前院连夜送去城外给叔父。

而等她忙完了这些回到闵秋园,彩蝶才慢悠悠的回来,回来时还带了两块越佩茹新绣的帕子,香琴进屋时,彩蝶正对赵菁菁好一顿夸,夸的自然是表小姐心灵手巧。

赵菁菁翻看着手中的帕子,没有接彩蝶的话,边上盈翠早听不耐烦了,见香琴回来,便借口说小姐该洗漱休息,打发出了屋。

隔天大早,赵菁菁还睡着,齐家那儿,齐景浩派人往赵家送了不少东西,说是听闻她之前不适,关切她一下。

等赵菁菁洗漱过,东西都已经送到了闵秋园,越佩茹到的时候,赵菁菁正无聊的坐在凉亭内,逗弄那两只金丝雀。

“表姐来啦。”赵菁菁懒懒和她打了招呼,手中的一根小羽勾着笼子内,“坐,齐家送了不少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

越佩茹看了眼桌上食盒空的地方轻笑:“都是你爱吃的,这梅子糕应该是赶早买的,齐公子有心了。”

赵菁菁瘪了瘪嘴:“赶早也是下人去买的,又不是他自己。”

“话可不能这么说,都是齐公子对你的心意。”越佩茹当她是在不悦昨天没见着人,哄道:“这桌上每一样可都是你爱吃的。”

话音刚落,凉亭内响起了犬吠声,偌大的毛团子冲了进来,亲昵的往赵菁菁脚边钻,嗷呜的叫着。

“大宝。”赵菁菁随手拿起盒子内的点心丢到了地上。

越佩茹微惊:“菁菁,你怎么把点心给大宝吃了。”

“有什么不能吃的,大宝喜欢啊。”赵菁菁丢了一块又一块,盒子内素净些的点心都进了大宝肚子,转眼少了大半。

“可这是齐……”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对,越佩茹急忙改口,“这不都是你喜欢的么。”

“大宝也喜欢啊,不过说到底腻了些,多吃也不好。”赵菁菁揉了揉大宝的脑袋,吩咐盈翠,“收起来,傍晚再给它吃。”

越佩茹捏了帕子,小心问:“菁菁,你是不是生齐公子的气?”

赵菁菁笑了:“表姐这话有意思,平白无故我生他气做什么?”

“那为何将这些都喂给了大宝,以往齐公子给你送到吃食,你都很喜欢。”

“表姐,他派人送东西来,是不是为了让我高兴?”

“是。”

“以前我自己吃了会高兴,现在我喂给大宝,比自己吃还高兴,他送东西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越佩茹语塞,看着赵菁菁并无异样的神情,心底的不安却越渐扩散,菁菁变了,可要说到底为何,她也没个所以然。

所以越佩茹只能将她如今的不在意归结在前些天祖祠的那场事故。

这件事不能有意外!

越佩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撑着笑意柔声:“你没生气就好,看你这般有精神,明日去寒山寺,我们还能走上一段。”

“好啊。”赵菁菁脆生生应下来,看大宝想扑笼子,一把按住了它的脑袋,笑的分外开心。

越佩茹看着空的盒子,有些坐不住,说要回去绣东西便起身离开,待她走远后,赵菁菁松手放大宝出去玩:“盈翠,你去铺子里,叫龚叔来一趟。”

……

去寒山寺上香,赵菁菁还带上了阮姨娘所出的赵诗诗,十二的年纪,再过两年可以议亲时,母亲严氏就会带她出席一些宴会。

赵诗诗胆子小,上马车后半天都没开口说话,局促的坐在那儿,并拢着双腿一条帕子快拧成了麻花。

越佩茹喊了她一声,赵诗诗惊的抬头:“表,表姐,你叫我。”

越佩茹笑了:“你想什么这般出神,上马车后都不见你开口。”

赵诗诗红着脸摇头:“我,我就是在想,等会儿去寒山寺,应该先拜什么?”

“你跟着我们便是。”

赵菁菁瞥了她们一眼,果真是“姐妹情深”。

感觉到赵菁菁看她,赵诗诗抬起头,冲她腼腆一笑:“多谢大姐姐带我出来。”

“你要想出门,带个丫鬟便是,又不是两岁的年纪。”

赵诗诗缩了下身子,小心谨慎:“姨娘不让我单独出去,说不大好。”

赵菁菁眯了眯眼,这作态,像极了当初父亲问她,是不是她推了越佩茹,才导致她率下台阶时的模样一样。

“我只看到大姐姐碰到了表姐,可能是台子太浅了。”

想到此,赵菁菁多搭一句话的兴趣都没了,若非今天还要她在场看好戏,她绝不会在这马车里。

第006章 .贪念

寒山寺修于百丈之高的罗明山上,千年古刹,香火极盛。即便不是初一十五,来这儿的香客依然很多。

赵菁菁一行来得不算早,这会儿熙熙攘攘而过的都是虔诚礼佛的信众们。

而整个寺庙属后山门那最热闹,那地儿栽着一株雌雄同株的银杏树,树干粗壮,枝如虬龙,缠绕在一块,上面挂满了祈愿的红绸子。

凡是姑娘家来,不免都要上那去晃一晃。

赵菁菁烧香礼佛都甚是虔诚,鲜花瓜果在供桌上摆开两列,又同圆通宝殿里的大师傅捐了香油钱,在越佩茹和赵诗诗惊讶的注视下写上了名字。

“菁菁,你这……”越佩茹看着那五六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差点眼都直了:“初一十五国公夫人都有来,这离十五才没过去两天,今个又从账房那……”

而她旁边的赵诗诗直接是愣住了,闻声又定定看向了赵菁菁,局促担忧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谁说是从账房支出的?”赵菁菁轻抬眉眼,神情寡淡又倨傲:“这事本就是愿多少给多少,祠堂的事才过没两天,我求个心安。”

这话一落,就更叫两人吃惊的了。

不是从账房走,那便是她自己的私藏,早就知道赵菁菁生母越氏陪嫁丰厚,光看赵菁菁平日里吃穿用度上也能看出一二。

可随随便便就是几百两银子出手……

越佩茹抿住了唇角,先前没瞧出她是多虔诚的善男信女,出了祖宗牌位那档子事后却……说到底还是在意齐家。

这般想的还有旁边杵着的赵诗诗,看向赵菁菁眼里掩着一丝艳羡与复杂,很快又掩了过去:“大姐姐,老祖宗警示这事非同小可……”待察觉到赵菁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怯懦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一双略带湿润的小鹿眼把她未说完的意思透了出来。

那模样就像是被赵菁菁给吓着了似的。

“还是妹妹替我想的深远,不过我只求家里太太平平的,一切安好罢了。”赵菁菁嘴角浮起一丝笑,姿态拿捏得得体又气场十足。

从外人听着的角度只觉得姑娘家深明大义,反而看着旁边的显了小家子气。

赵诗诗因着周遭瞥过来的目光陷入更深的局促:“大姐姐我知你近来心情不好,并没有多余的意思,大姐姐莫怪!”

赵菁菁则直接越过了她,让小沙弥代传请一鸣禅师讲佛法,随后才对大殿里跟着她的二人道:“待会儿我想去听禅,你们要觉得无趣,无需一直跟着我。”

仿佛完全不顾旁人如何想,一贯的我行我素。

又仿佛是她俩的心思,在她那儿微不足道。

赵诗诗咬了咬唇,旋即就被越佩茹挽上了胳膊,听她道:“那我陪诗诗在这附近转转,待你好了再一道回府。”

“好。”

赵菁菁目送着两人离开圆通宝殿,并未急着去禅室,而是凝视着越佩茹的方向久久,嘴角浮起的笑意更甚。

即便她不说,越佩茹也会自个想法子撇下她一个人。

只不过这回的主动权落在了她手上,这戏也才刚唱响罢了。

“阿嚏!”走出来的越佩茹没走两步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赵诗诗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递上帕子,面上关切问道:“表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越佩茹停了一会儿,感觉不像是风寒。

“许是有人想表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