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菁抿了口茶说的平静:“让他的伤好得快一点,到时候才好逮着机会再打一顿。”

“姑爷将他打了一顿,他怕是要借此告黑状。”早前姑爷打了那李公子后,李夫人还来江林王府说道过,这回直接摔下楼,断胳膊断腿的,听闻王家的侯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所以才要让他的伤好得快一点。”赵菁菁磋磨着杯沿,想起霍长渊那副想安慰自己又强装的模样,嘴角微扬了几分,散去后换了嫌弃,这蠢货,打个人是要亲自上场的么!

洗漱后就寝,盈翠端了东西出来,在走廊里遇到香琴,拦了她嘀咕:“我感觉小姐晚上不大一样。”

香琴瞥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了东西:“小姐前几日睡得不安稳,你去陪着。”

“我是打算去的啊,哎你还没回答我。”

香琴推了她一把催促:“快进去,我去小厨房看看炖的汤好了没,给姑爷送去。他怕是还没吃饭。”

“小姐刚吩咐了?”

盈翠仍旧是一头雾水,香琴拍了下她的榆木脑袋瓜:“还不去?小姐都快睡着了。”

盈翠这才急匆匆进屋去……

霍长渊因伤老实在家呆了几日,原本一整天瞧不见的人,如今总往她跟前凑。

看帐他在,吃饭在他,夜里上了药,还在主屋赖一会儿不走。

赵菁菁烦他打扰自己,他偏又摆出一副小爷是赏光来这儿的。

于是,每每都是以他被抽几下,嗷嗷叫的回偏房去。

几天后,脸上的伤不仔细瞧不明显时,元莞清的生辰宴到了。

第043章 .我的人

元莞清的十六岁生辰, 办得甚是隆重。

府邸之中,每走动上几步便是一花景,贴的窗花, 挂的红绸子, 快赶得上过年的喜庆。

还有随处可见的吉祥话, 红纸底儿碎金箔,上面的字儿都是元家两位少爷一笔一画亲自写的, 可见其中用心。

在此之前, 元府还从不曾操办过元莞清的生辰, 到了这日, 每年都是静悄悄的, 生怕惊着了阎王爷,藏着掖着, 好不容易安度过十六,才有的这番庆贺。

眼下置办得热闹归热闹,宴请的人员却精简,五六桌的圆桌排面, 道的是寻常家宴。

席上都是元家来往走动多的亲戚,还有便是元莞清请来的朋友。

赵菁菁是随霍长渊一同来的,临到元府门口还碰着了杜宗郴,因为给元莞清看病的缘故, 乃是元家上宾。

“还以为没一个熟人,没想到能碰到杜大哥。”赵菁菁见他停下,便与他招呼, 笑语晏晏,“说是杜大哥的方子很有效,清清这些日子气色都好了许多。”

“菁……世子妃谬赞了。”杜宗郴话到嘴边,大抵只有在场的霍长渊能听出来异样,却已经及时收住换了过来。

霍长渊今日一袭玄墨锦衫和杜宗郴那白衣似仙,一张扬一内敛,完全是不同风格,又似不同世界的二人,站在一道,原是赏心悦目的,可不知说不上哪儿,让人硬生生觉得一丝僵持来。

赵菁菁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在俩人身上扫过,见杜宗郴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正打算问,却被路过的宾客打断,只能看着杜宗郴被人唤走。

“人走都走了,还这般恋恋不舍?”霍长渊微微俯下身子,贴着赵菁菁耳畔,在旁人看起来亲密万分的耳语,实则要多咬牙切齿便有多咬牙切齿。

当小爷是死的么!

“你在胡说什么?”赵菁菁瞪了他一眼,捋了下头发,趁势便将人拨开去,刚那距离太近了,近得他呼出的气儿都好像喷在了她脖子上,原是痒痒的,随即就被他说的话给气着了。

霍长渊快速的拉住了她:“你是不是还惦记他。”

“没有的事。”赵菁菁先低声否决了,“霍长渊,今个是清清生辰,我不想同你闹,你要真不想给她庆生,咱们回王府掰扯。”

在马车上还好好的,见着杜大哥后就这幅样子,合着这位爷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呢。

霍长渊自刚才那声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觑着她,但看她几次表露,好像是一直说和姓杜的没过甚关系,可要真说没有,这丫头对杜宗郴和对他的态度,那可是天壤之别。

只消想起,便涌上一股子酸涩味儿,直冲胸口,憋闷得难受。

赵菁菁怕了霍长渊再犯浑,索性不和他待一处,直接往女眷待的花厅去。

元莞清今个是小寿星,穿着一身嫣红纱面裙子,上面绣了繁花,井然有序姹紫嫣红的好看。这年岁的姑娘本生就跟花儿似的,那一袭俏丽的红,更衬得肤白赛雪,令人瞧一眼便过目难忘。

正好元莞清也看了过来,发现了她,双眼亮了亮,“菁菁!”

“元家有女初长成,这样招人的模样,不知要便宜给谁家小子了。”赵菁菁走过去,到了近前笑着打趣,一面送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一套绣面,从南边漂洋过海来的绸布,做裙面好,做荷包更好,总之元莞清的手巧,当是能做成自个喜欢的样,还有几套她从书局淘回来的手札。

果然元莞清本还想偷摸掐她的手,一下接住了布料,顿时被那顺滑的手感和精致所吸引:“真好看!”

“还有呢。”赵菁菁瞧着她为着布匹欢喜模样,又着盈翠送上了庆芳斋的十二色寿点,“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食盒里的是一行四个的小寿桃,四行排列有序,一个个瞧着比棉花还软,造型逼真。

元莞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还十分有弹性,都不舍得吃了。

她眨巴眨巴眼:“菁菁你真好,可惜你成了我表嫂。”自赵菁菁嫁去江林王府,她们便没机会见过,她一面拉着她瞧,心疼的很,“都瘦了许多了。”

赵菁菁被她这番模样逗笑:“我去的是江林王府,又不是什么干苦活的庄子,你怎比我还愁眉苦脸的。”

“可哥哥们总说表哥不好,祸害人。”元莞清说的直白,又低声问,“他有没有欺负你?”

赵菁菁想起她二哥送的新婚贺礼,便把这桩给她说道说道,自然少不了霍长渊挨揍那段,撇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枝末节,直把元莞清听得双眼湛亮,满是崇拜。

只一会儿功夫,小寿星便又耷拉下脸,一副有什么心事模样,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长大一点都不好,要是一直都能留在府里,留在父母亲身边多好。”

“这是有人给你来说亲了?”这么快?赵菁菁也有些意外,原先跟藏宝贝似的,何况清清身子不好,瞧着元大人夫妇有意将她一直留在府里的意。

元莞清老实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说了还是没说?”赵菁菁略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姨母说章哥哥心悦我,两家也知根知底,想跟母亲亲上加亲。”元莞清的眉头都蹙到了一块,显然为这事难为的很,连带的觉得长大也是一件麻烦事儿,“我不喜欢章哥哥。”

见旁边无人,赵菁菁低声问:“你那翟哥哥呢?”虽说不知道那位公子的身份,但以熟识的程度来说,今儿应该会出现在宴会上才是。

说到这个,元莞清就更像是要哭的样子了:“他、他到现在还没来,我二哥好像发现了,对翟哥哥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担心……”

赵菁菁瞧着她那小可怜的模样,搭着她的肩膀宽慰她:“你二哥那么疼你,若是知晓了你心思,又怎么忍心惹你难过。”实则心里估摸着,元袂也没出现,莫不是当真在外头严防死守上了?

正这时,从西边天空上突然飘来一物,在宾客群中引起不小骚动,等飞的近了,大家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彩鸢,手工制的,飞到了元莞清所在的小阁外,骤然爆裂开数条金丝的带子,合着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像极了一场花瓣雨。

余下那彩鸢上硕大的红布绸子上写着——福寿绵长。

元莞清看着那字幅,低声呢喃了一句‘翟哥哥’,饶是赵菁菁也猜到了这字幅主人是如何费尽心思才做了这。

她仰头,望着那一段红绸,隔着人群仿佛在那看到了一翩翩傲立的少年郎。

再看笑容甜蜜的元莞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情人的戏码总让人无端感动。

“人这一生若得两件幸事便不负,一是想要的都握在手里,二便是,想陪的人就在身边。”赵菁菁忽而道。

元莞清回过神后嚼着她那几句回味,便懂了她的深意。

底下不远,宴席之处,有人遥遥望着小阁楼上的模糊轮廓。

即便有些距离远了,但仍能辨认出,那是心上人。周遭喧嚣,大抵为的是这别出心裁的贺寿方式,而在杜宗郴眼里,是少年人冲破桎梏最热烈直白的宣告。

他和翟绎有些交集,看了那字迹便认了出来。

天知道,他有多羡慕。

因着关注,自然也看到了赵菁菁亦久久凝着彩鸢方向的一幕。

依着她的性子,如何受得了霍长渊那样风流成性又薄情寡性的纨绔子。

她定然不快乐。

而看着那处的又何止是杜宗郴一个,霍长渊因着那声爆炸声响看到了赵菁菁,同时也因为所站方位就那么正好的看到了杜宗郴望着那方向走神的模样。

以及,杜宗郴手里捏着的丑荷包。

她将丑荷包递给杜宗郴那一幕。

对着杜宗郴笑。

那画面仿佛定格在了他眼前,以至于目光变得复杂而冷冽,连前面的人都察觉到,回了头,两人目光再一次相对,电光火石。

“江林王世子。”

“杜公子,借一步说话?”霍长渊顷刻间又作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只一双眼落了些许暗色,若不细看,还看不出。

杜宗郴敏锐觉察到一些,又不知想了什么,嘴角无声扯了扯,应了个“好”字。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杏花林走去。

一前一后,霍长渊凝视着侧前方挺拔身影,眼神若下山猛虎,不期然微微眯起。

杜宗郴正在前面走着,忽然觉得一道邪风从后面而来,待他反应过来时,系在腰间的荷包已经被人取走。

杜宗郴猛地抬头看眼前人,霍长渊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神色,站在前边,脚踩着花坛轻轻掂着荷包,冲着他笑:“杜公子,戴个这么丑的东西在身上,委实不配你,我替你处置了如何?”

第044章 .吃醋

阁楼处笑声燕燕, 更衬得杏花林这儿安静,杜宗郴的视线从霍长渊手中扫过,目光微沉, 迈步过去要拿回荷包。

霍长渊却直接收回了手:“不乐意?”

杜宗郴心平气和的看着他:“世子, 不问自取便是偷, 请把荷包还给我。”

霍长渊的指腹从荷包上缓缓抚过,蹩脚的针线手法, 能足够清晰的感觉到绣它之人是多么的生疏, 霍长渊却扬着那玩世不恭的笑意问:“如此重视?莫不是杜公子的倾慕之人所赠?”

杜宗郴与霍长渊是有过几次交集的, 只是场合都不太对, 都是几个玩闹的狠的, 将他请过去给春娘和小倌看病。

但对这位江林王世子,杜宗郴一直以来都觉得还是有救的。

即便是眼前这位抢了自己荷包, 他也没有生出太大怒意来:“这与世子无关,荷包是别人赠予我的,请你还给我。”

“若我不还呢?”

“世子,你大可不必如此。”

“这荷包对你很重要?”

“这也与世子无关。”

霍长渊的脸色顿时暗下, 随即轻笑:“杜公子,我夫人赠予你的荷包,怎就与我无关?”

骤然的安静,蔓延僵持。

杜宗郴仍旧平和:“我收到这荷包时, 她还未与你定下亲事。”

霍长渊握紧了荷包,倚着杏花树,笑靥颜颜:“但她现在是我的夫人, 所以她赠予别人的东西,我该拿回来。”

杜宗郴目光微恙:“若是她想拿回去,我必还之。但世子如此行径,想必她并不知道。”

“当初菁菁将这赠予杜公子,也是将你视作了哥哥。可她如今到底已经嫁入了江林王府,她不好意思问你讨要,就由我这做丈夫的来开口。”

简直是强词夺理!

素来好脾气的杜宗郴怒了,清俊眉眼入画,仿佛是从白玉里透出来般的晕红:“世子若要开口,何必先用抢!”

霍长渊抛了下手中的荷包,咧嘴笑着:“我这不是怕杜公子不答应。”

杜宗郴沉声:“我是不会答应!”

霍长渊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敛下:“杜公子可知,菁菁已嫁为人妇,你这样佩戴菁菁绣的荷包,会影响她声誉。”

杜宗郴猛地一震,袖下的手攥紧。

“我霍长渊若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恐怕此时我和菁菁之间就要有误会的;但我知道,她赠予你荷包,是和杜若儿一样,将你视作了亲哥哥,所以才会由我出面来讨回。”

霍长渊勾着荷包下的流苏,啧,连流苏都剪不齐的人,他还当宝。

只是心里却仍是泛起一股不舒坦来,霍长渊嘴边的话更狠了:“她与齐家那混账退婚一事,郾城中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再添一件她赠予你荷包的事,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想必杜公子也不愿看到菁菁名声受损罢?”

四月的杏花,到五月份时还未落尽,挂在枝头,莹白的煞是好看。

霍长渊的衣袍染了这杏花林,站在那儿耀眼非常。

杜宗郴看着他手中不断被把玩来去的荷包,眼底闪过痛楚,最终那些话到他这儿,化作的也不过是三个字:他不配。

她已嫁做人妇。

霍长渊蓦的将荷包藏回袖中,抬头看了眼阁楼那方向:“要开宴了,杜公子请罢。”

说罢从他身边走过,丝毫没有等的意思。

“你配不上她。”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霍长渊脸一黑,嘴角扬起嗤笑,停顿了下来。

杜宗郴一字一句:“你也护不住她。”

“我江林王世子护不住的人,你杜宗郴能护得住?”

“至少我不会让她受委屈。以世子如今的行径,外面传的那些闲言碎语,就已经让她受了委屈。”

对上杜宗郴平静的目光,霍长渊的目光如同浸了寒潭,“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你今日取走荷包,我杜某仍会等……”

霍长渊读懂了他尚未说话的话,心头登时闷的不像话,又酸又难受。

“呵——”

随即,他垂眸低低笑了声。

“那恐怕,你得等上一辈子了——”

霍长渊抽身离去,留了杜宗郴站在杏花林中,悠悠花香,与这纯白融为一体。

宴会热闹,元莞清收礼到手软,还没算上两位哥哥为她准备的。

但彩鸢贺寿后,她仍旧有些闷闷不乐,原因无它,刚刚她姨母来了一趟,拉着她说了会儿话,离开时她神情就不大对。

赵菁菁满场都没看到霍长渊,进来时瞧她这般,便一直留下来陪她:“你若不愿的,我相信这元家上下,谁都勉强不了你。”

“可父亲也不会答应我嫁给翟哥哥。”

元莞清捏着帕子,抬头时已经眼泪汪汪,这可把赵菁菁心疼坏了:“哎,你别哭,将来的事谁都没有定论,你不是说他在李将军麾下,等他有了战功,定能让你爹他们同意的。”

元莞清摇了摇头:“他们不会答应的,不管他有多少军功。”

赵菁菁愣了愣,听出不对劲来,这话说得好像翟公子身份不对?

可看她那般神情,赵菁菁也不好再问,只轻声安慰:“眼下,先打消你爹娘的念头。”

“菁菁,我能常去找你玩么?”元莞清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看的赵菁菁心都化了,还能有什么不答应的。

“世子是你的表哥,莫说我没嫁人,嫁了人你也能常来,若你能出门,我还能陪你出去走走。”

正说着,书画进来了,元莞清即刻恢复如常,听她说外边还有客人要她去见见,便端了一副大小姐的姿态,与赵菁菁一同出去。

宴会结束时已快傍晚,赵菁菁和霍长渊是最后走的,而半天不见人的霍长渊,再出现在赵菁菁跟前时,已是小醉的状态。

赵菁菁为何这么清楚。

且看他大着胆子敢当众拉她的手。

“长渊喝的多了些,劳烦弟妹多照顾,不过他酒品好,最多在马车上睡着,叫来福他们扛了便是。”元袂一路送他们到大门口,告别时,又特别善意的问赵菁菁,“早前给弟妹送去的,可趁手?”

被抓着的手猛地一紧,赵菁菁微微一笑:“还不错,就是不经打,容易摔断。”

元袂觑了某人一眼:“这有何妨,我叫人马上赶一些出来,给你送过去。”

话音未落,赵菁菁便被霍长渊给拉上了马车,帘子落下之前,给元袂丢了数个白眼。

换得了元袂亲切的道别:“渊弟你们路上小心,我这就叫人打磨去。”

马车内,被赵菁菁甩了手后,霍长渊扭头看她:“你别听他胡说。”

赵菁菁今儿出门正好没带竹条,便抚了抚袖口:“我觉得元家二少爷考虑的挺周到。”

霍长渊哼了声,两个人坐在左右两侧,中间的距离都能再坐下两个人。

马车行至半路,霍长渊忽然道:“清清说去年你来元家时,与她一同绣了个荷包。”

赵菁菁瞥了他一眼,脸还红着,看来真喝了不少:“嗯。”

“荷包呢。”

“扔了。”

霍长渊提了一口气:“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