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道了句:“年年都是如此。”

赵菁菁笑了:“年年如此,年年都染不到别家,看来是世子这庄子运道不够好。王管事,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左右两步路,雨水降的也不一样,或者是人家的茶农与我们摘的不一样,亦或是,咱们的茶比别人家的好……”

那管事还想直接无赖辩驳,对上赵菁菁的目光,那陡然间的犀利令他整个人怔了下:“是,我们的茶本来就比别人的好,所以出的少。”

“那就奇了,茶比别人好,怎么价钱还比别人的便宜?”

管事红着脸一时解释不出,陈管事笑着替他接了话:“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的茶都是卖给老主顾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价。”

“收茶叶的有三家,永宁茶庄,荣府家,还有茶会楼,分别是十二两,十一两,十一两三,陈管事,那这九两一的价是卖给了哪家?”

底下安静了会儿,赵菁菁也不等他们给出说辞来,继续下一样:“再说去年九月采的棉花,也没听说有什么虫害……”

一个时辰的功夫,赵菁菁喝了一盏茶,将近三年账上的问题都给说了个遍,底下的人已经不若刚刚那样有气势,有几个被说的满头大汗,一个劲儿的擦着。

不是说世子夫人才刚接手么,怎么知道的这么仔细。

站在赵菁菁身后的霍长渊上前给她倒了一杯,嘴角微扬,轻轻道:“夫人辛苦。”

这话听着不觉得有什么,可细想了,夫人二字却又透着许多意味。

赵菁菁抬头看他,霍长渊脸上噙着笑意,不知为何,没那么欠扁了。

赵菁菁匆忙收了视线,端了杯子抿了口,润了有些干的嗓子后,将手中的簿子翻了下一页。

这一幕落到陈管事眼底,他垂眸哼笑,是他小瞧她了,将庄子里外都摸了个透,这一趟来就是不让他们好过的。

可他在这儿这么多年,做的账岂是她轻易撬的开的。

陈管事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因为他交上去的账,并没有刚刚那几个管事的纰漏,看着一样的东西哪一条都能自圆其说。

就是亏了,那也是真亏了,找不出错来。

赵菁菁也不着急,将他放在了最后,从早晨到下午,终于轮到了陈管事,赵菁菁翻动着他的账簿:“陈管事的账倒是做的不错。”

陈管事恭顺道:“夫人谬赞。”

“只不过对上是对上了,银子总数不对啊,陈管事。”

“夫人是想说,比十年前的少了,但其实是因为附近种的人越来越多,不好卖了,可采收上来若不及时卖不出去,就会腐坏,所以每年有好些是这么给浪费了的。”陈管事语气里满是可惜,“就是卖的最好的,一年到头也会剩下些,往后恐怕会更少。”

赵菁菁将账簿一合,说起别的来:“陈管事只有个女儿罢?”

“是……我家那位身体不好,虽就得了个女儿,也没再要了。”

“你夫人姓刘?”

“是,是姓刘。”

“夫人娘家可有人做买卖?”

“都是种田的,没那本事做买卖。”

“那这就不对了,我怎么记得,陈管事有个小舅子是做这买卖的,姓田。”

陈管事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看赵菁菁的眼神里多了几抹揣测。

“那位田掌柜说他的姐夫是在这边庄子里做管事,姓陈,托了他的福自己那铺子生意才那么好,还说有两个外甥,都到了念书的年纪,但听陈管事说你家中只有一女,想必他说的不是你。”

陈管事的脸上再挤不出笑意来,攥在袖扣底下的手心里全是汗,这都让她查到了,怎么可能!

“早以前,钱管家只负责替世子收账,并未仔细看,所以有所疏漏也正常,不过如今我接手了,必不能出现这些问题。所以,这有问题的地方,你们都得把银子补上。”赵菁菁的声音传来,陈管事猛地抬起头,补上?这可不是十几二十两的事!

其余人的想法也是如此,这怎么补?

赵菁菁看着他们,片刻后才道:“就补这三年的,补上了,帐平了就没事。”

其中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脸色依旧难看,可到底比刚刚好了些。

唯有陈管事,憋着神情,如何都松缓不下来。

别人是几十、百两的银子,到他这儿,可不止这数目了。

陈管事看向赵菁菁,这会儿夫人还在和那管事眉目传情,如此堂而皇之,传到王爷耳朵里,一定会惹王爷和世子盛怒。

倒不如这样……

一个狠毒的计划在陈管事脑海中形成,他看赵菁菁的眼神里多了狠辣,他们可还要看两个庄子,一时半会回不去。

这要是闹出些丑事来,王府那边哪里还会追算他们吞的这点银子?

只要这世子夫人被休,这些事儿可不就无人知晓了。

第047章 .他没有

有赵菁菁前面和各个庄子管事查账的事儿在前, 这两日白天里可消停太平得很,各家忙着补各家的窟窿,没的闲心再想如何对付世子妃。

落进自己口袋的银子再掏出来, 无异于割肉似的。

可人的胃口一旦养大了, 养刁了, 那才是真正要出大事儿的。

不过赵菁菁也没把话说死,给了这些人时间去筹备银子, 又给了分寸余地只让他们补三年的漏洞, 自问周到。

眼下只等把手头的这些处理好了就能打道回府。

巡查庄子也是个体力活儿, 赵菁菁虽常出门, 但走那么段路, 到了夜里也会觉得腿酸劳累。

香琴和盈翠,一个给她拿了药浴桶子泡脚, 一个则捶打按摩:“这庄子隔得远,事儿又多,怎么像是巡不完似的。”

“明个应该是最后一天了,下回多抽些人手来。”赵菁菁闭目小憩, 这么揉揉捏捏,倒是觉得肩膀那放松了不少。

或者是培养一些伶俐的,也省得自己辛苦,不过这次回去, 往后也不会这么麻烦。

赵菁菁想着回去后的事儿,并没有发现有人端了宵夜进门。米浆、核桃屑、枣泥和在一块用小薄铫煮出来的,盛在雪白瓷碗里, 枣香和核桃香扑鼻而来,另外还有一壶添了青梅、葡萄干儿、核桃仁的八宝茶汤。

“都是好消食的东西,世子妃尝尝。”来送宵夜的是庄子里伙房的赵二娘,为人朴实本分,又十分和气,这几日变着法的给她们一行张罗好吃的,是以也有几分亲近。

赵菁菁扬手,香琴塞了几个钱给赵二娘:“大晚上的,赵二娘早些歇息了。”

“不忙不忙,都是小事儿。”赵二娘连连推拒,是在拧不过才收下,“我也没别的什么本事,就给人弄口吃的还在行,世子妃在这吃的好好的,别瘦着回去就好。”

赵菁菁推拒不了这般盛情,简单收拾了下便坐在了圆桌旁,核桃酪还热乎着,舀上一口,暖了凉薄春夜里的胃,一下舒展了眉梢。

赵二娘看她欢喜,便高高兴兴走了。

在院子外不远,一双眼睛偷摸盯着瞧,直到看着赵菁菁用了小半碗,勾起了嘴角邪佞笑意悄然隐退了。

离着隔壁院子,霍长渊看了眼桌上摆着的核桃酪,都没顾上看第二眼就走了出去。

去的是赵菁菁的那屋。

但前门已经上了锁。

老路子照旧翻窗进,只是刚挨着窗,就发现窗子都被从里头反锁了。

霍长渊:“……”

他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腰上,不多时摸出一串钥匙来,贼兮兮一笑。

还好他早料到赵菁菁会过河拆桥,这串钥匙是陈管事那伙人走的时候掉的,反正都是他的庄子他的所有物便暂且先留下了。

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想着赵菁菁睡着后的乖猫样,霍长渊心里美滋滋的。

找了来福支开香琴,霍长渊转瞬就打开了门锁,从前门进去,快速的合上了门。

蹑手蹑脚来到内屋,直到被屋子里的铜镜照出几□□形才深觉自己这番有些猥琐,停了停身影,掩着神色,朝床帏那儿走去。

只是这回没靠近,便听到床帐子里传出几分细微的哼声,像是不舒服般。

霍长渊低声喊:“赵菁菁?”

里头却没有应声,他急得猛一下掀开帐帘——

那张海棠雕花的拔步床上,女子仅着了单薄里衣,完美身段尽显,而此刻一脸晕红,额际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小巧的鼻尖都是晶莹晶莹的,停了解腰带的手正恍惚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半晌,像是认出了来人似的,咕哝了声‘热’。

霍长渊怔在那儿,整个人都像是着了火般,喉间滚动,又滚动了两下,都没能说出话来,这样子的赵菁菁非比一般女子,不,应该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没有她这般。

乌压压的青丝垂在身后,面庞如凝脂般,不用触碰都能想见的手感,诱惑着,不等他伸手,女子便柔软地依偎进他怀里。

那一脸惬意与舒怀,仿佛因他带来的夜气凉意而贴合了上来。

美人儿投怀送抱,霍长渊却是一动不敢动,只稍一动,就能发现一些不妥。好半晌,他才声音干涩黯哑地问道:“赵菁菁,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赵菁菁仰头,不单是身子,连脑子都烧得混沌,热浪翻滚,却依稀被他捧着脸,鼻尖对着鼻尖,清楚地看到了来人,呢喃着:“霍、长、渊。”

那三个字却犹如魔咒一般将人一层一层束缚住,霍长渊的眼神骤变,仿佛要吃人一般,伸手向那犹不自知自己有多魅惑人心的小绵羊。

赵菁菁也是配合的人,搂着他,觉得舒服,又靠近了些,双手捧了他的脸,带着夜的凉意冰冷冷的,驱逐了她身上的不适。

此刻她又记不得什么,只知道要缓解着不适,于是她缓缓的靠近,缓缓迎向他,入目的双眸内燃起的火,仿佛要把她吞噬道。

“赵菁菁。”

声入了耳,人也愈近了。

一床被子猛地盖在了她的身上,转瞬的,她被裹藏在了被子中,只露了个脸在外面……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火把。

起初只是一两个,后来越聚越多,惊动了在偏房歇着的盈翠,连忙赶出来瞧看,这一看就看到了以陈管事打头的管事们。

“大胆!你们这深更半夜闹到主人家前是打算作甚?!”守在屋外的香琴拧眉喝道。

“自然是为主人家的脸面着想!”早先被赵菁菁训斥过的管事扯着嗓子怪声怪气道。

“世子妃劳累休息,你们还敢这样大吵大闹,莫不是都不想活了!”

“小丫头,究竟是哪个不想活了,里面的事儿要捅出来,我看是你们一个都别想活!”陈管事在旁阴测测开口,浑然一副拿着了把柄胜券在握的模样。

香琴和盈翠面面相觑,再看里屋房门紧闭,只透出一点烛火的微弱光芒,尚未来得及想到什么,就听着底下悄声议论开了。

“那男人一看就是对世子妃心怀不轨的,青天白日就盯着世子妃不放,怪不要脸的。”

“就是就是,走哪儿都黏着,那大牛家的多说了两句,还被隔开了。”

“反正我瞧着是不对劲,世子妃把这样的人带在身边,啧啧。”

“我今儿还看到他捡了串钥匙,要不是陈管事说里苑的钥匙丢了,一开始我竟然没想到!”

“那在屋里面的不会是……”

耳听着越说越混账,香琴彻底冷下了一张脸:“你们不知情休要胡说!”

“这是恼羞成怒了呀,怕是真有其事啊!”

“唉哟,夭寿了,跑这来寻私情来了,可不是连累我们么!”

“把那对狗男女给抓起来!”

管事们说闹起来就闹起来,一伙人推推嚷嚷直接把香琴和盈翠推到了地上,就要往门前挤。前门上着锁,陈管事神情更是兴奋:“给我撞开!”

“我看哪个敢!”外间传来一道极冷的男声。

却没敌过群情激奋,门哗啦一下被撞破,整个摇摇欲坠的,里面的情形也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

房间里,里屋,连被子都是整整齐齐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陈管事愕然失措。

与此同时,火把照耀下,一锦衣华服的男子从院外踏了进来,玉冠束发,那火光照着面色愠怒,身后还跟着数名护卫,刚有人要拦,那侍卫就出示了江林王府的牌子。

“世子,这些人该作何处置?”那名侍卫问。

所有人都惊住了,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位世子的脸和前面缠着世子妃的管事是一模一样,可如今想透了缘由,是世子与世子妃的嬉戏也来不及了,再联系他们刚才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那些编排的话,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要命了!

陈管事攥着巾帕抹汗,越抹越多,手越抖得厉害。

这会儿才看清楚,江林王世子霍长渊那后头还有一顶轿子,屋里头没见世子妃,想必人是在里头,至于其中内情,可不就是自己那一碗下了药的核桃酪。

“误会,全是一场误会!是小的愚昧不堪,还望世子恕罪!”陈管事赶忙给自己撇清关系,“我们只是,只是关心世子和世子妃……”

“方才陈管事可不是这么说的。”霍长渊启口,声调冷得若寒冬腊月里的冰窟窿洞,“还说要替我管教来着。”

“小的不敢!”

“可我打小不单是耳朵好,记性更好,惊扰世子妃,造谣生事,贪赃这庄子里的银两,还做假账瞒报,这一桩桩一件件,是该好好说道说道了。”

陈管事噗通一下腿软跪下,一面自己甩起嘴巴子:“世子,世子饶命啊!”

求饶声传到了后面的马车中。

轿帘子里,赵菁菁服了解药,还有些虚弱。

她让香琴掀开帘子,看着外头霸气外露的霍长渊,就想起这人抱着自己离开的样子,又特意兜绕一圈用上了私下人手,为的是让自己名正言顺的。

她更记得在屋里的事,在自己失了神志纠缠他时,他的模样。

倘若……倘若真发生了什么,有人来闯,他世子身份亦是名正言顺。

可他没有。

赵菁菁用力拧了身上的披风,看着外面替自己撑腰的人,衬着清凌凌的月色,心里浮起一丝异样。

第048章 .小爷的荷包

霍长渊一声令下, 陈管事他们被关了起来,屋外几个侍卫守着,屋内支起了一张桌子, 霍长渊就坐在那儿, 一个个的喊上来问话, 到底贪了多少银两。

一夜过去,天亮时这些管事出来, 犹如被剥了皮一样恹在那儿, 苍白着脸色什么话都说不出, 唯独是那陈管事, 倒还咬牙扛着。

料准了江林王府不敢要他性命, 也想好了今后不会在这庄子里继续做活,咬死了不承认自己贪那么多银子, 想要为自己留点出路。

可事情岂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赵菁菁半夜就叫了人回城,把他的妻子连同外室和两个孩子都带到了这里。

马车内,身子还有些虚的赵菁菁靠在那儿, 往外看去,陈管事被陈夫人拿着擀面杖追的满地跑,已是鼻青脸肿,而那外室, 抱着两个孩子只顾着哭。

霍长渊威风凛凛的将从外室那儿搜来的账簿扔在陈管事面前,郾城中置办的宅子,私下藏的银两, 全数败露。

“啊”的一声,陈管事被陈夫人打晕在了地上。

马车这儿盈翠唏嘘:“小姐,晕过去了。”

赵菁菁往外撇去,霍长渊已经朝马车这儿走来,一下跃上,钻进了马车内,对车夫道:“回王府。”

盈翠给姑爷让了位置,见侍卫把昏迷的陈管事架进屋:“姑爷,不送他去官府啊?”

“晚些时候再送,先让他和他夫人好好叙叙旧。”霍长渊朝赵菁菁边上坐,“不能太便宜了他。”

庄子内外如今都有人守着,叙旧不就是被陈夫人打么,打完了再送去官府打,姑爷果然有想法。

盈翠看了眼小姐,自觉的退到了外边与车夫一同坐,还将帘子给放了下来。

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霍长渊看了眼赵菁菁,又看了眼她:“还难受?”

赵菁菁嗯了声,虽服了药,可人还虚软,懒懒的不想开口。

一只手忽然贴上了她额头,赵菁菁抬眸,霍长渊又将手往自己额头上贴,兀自说了句:“没发热啊。”

赵菁菁抿了抿嘴:“你在哪儿找的大夫?”

“村里找的郎中。”说完后霍长渊眉头微蹙,“回去再请太医来瞧瞧。”

赵菁菁看着他没作声,霍长渊也跟着顿住了,盯着她看,马车内的气氛骤然有些怪异。

赵菁菁心里想的是,应该和他道声谢才是,可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这羸羸弱弱的模样在霍长渊眼里,又是挠着他心底了。

霍长渊满脑子都是她昨天夜里抱着自己的神态。

想他霍长渊是什么人,十三四岁就开始跟着两位表哥去听曲儿看美人,见过的美人没上千都有几百,郾城谁人不知他江林王世子喜好收罗这些。

可偏就……在她这儿挪不开眼。

昨夜要是……昨夜要是!

霍长渊喉结微动,视线落在赵菁菁的朱唇上,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