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又满上眼泪,谨言匆匆抹了抹,没理会,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要真的喜欢我,就不会让我在你身前总是显得低你一等,时刻要受着你的气,提防哪句话会让你动怒,活得自卑又自贱…你除了不打人,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顾又廷知道她是要来翻老帐,脸色十足难看,眉头深锁,冷电一样的目光盯着她。

看着他面部扭曲,目光更加凶狠起来,知道他正在承受的疼痛折磨,忍着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咬了咬牙,说:“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以后不会再过来了,”她转身要走,却仍是狠不下心,深吸了口气:“我去叫医生过来,要不要注射止痛剂是你的事,反正痛的不是我。”

说完,不待那人开口,她拔腿就走。

又不敢大幅度地走,只能仍保持着一瘸一拐的姿势,从病房里出去。

刚才护士好像说过什么来着,要去前台拿些东西,她想了想,赶紧往前台方向过去了。

大约人的潜力就是被这样逼出来的,谨言先前还觉得疼得厉害,但一路下来,居然花了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到了前台找到那眼熟的护士。她上前立刻出声表明了来意,那护士仿若听到奇闻,还愕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立刻去喊医生。

护士离开后,她也紧跟在身后,一颗心惴惴不安。

看着医生护士齐齐进到病房,谨言提着心在外面等着。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不时的注视着病房大门,短短几分钟,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看到病房的门打开了,那护士看着一脸紧张的她,明白过来她和里面的人不是寻常关系,态度比先前两次都要热衷:“替顾先生注射止痛剂了,等会就不痛了,你要进去看看他吗?不然等会药性发作,他可能会睡着了。”

谨言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从医院出来,坐车到了酒店,到了房间,开门进去。

家瑞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到她,一脸忧色,“姐,你怎么去这么久?”

谨言上前将包放下,倒了杯温水,随口找了个理由,“路上有些塞车。”

“他怎么样了?”

“暂时不清楚,接下来还要动第二次手术。”

家瑞闻言,心里微微一惊,也没再多问,“小熊刚睡了,她今晚都很乖。”

谨言打算进去房间里,“我还是去看看她,”

“姐,”家瑞出声唤住她,“回家过年的事情,你决定好没有?”

谨言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你假期出来了吗?”

“嗯,下个星期三,我打电话跟妈说了。”

那天正好是他动第二次手术的时间,她临走前问过护士,想了一会,谨言点头,“知道了。”

家瑞盯着她的脸,“那,姐你到时候会和我一起回去吗?”

谨言神色复杂,“我的工程还有点尾脚要做完,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家瑞没再追问,只说时间不晚要回去。

谨言也不挽留,吩咐她注意安全,就送她离开。

谨言淋浴完,回到房间躺下。

看着小熊小嘴红嘟嘟的,软乎乎的两只胳膊敞开来,闭着眼睛呼呼的睡着。

“言言,爸爸什么时候来呀…”

她细细数着小熊长长的睫毛,正在此时,忽听小熊忽然奶声奶气地说着梦话。

复杂的思绪一下子涌上来,谨言觉得眼角湿湿的。

把小孩的手握在掌心里,让她带走自己所有的犹豫和软弱。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谨言还在睡觉,昨晚脚裸疼得厉害,半夜才睡着。

在床上缓神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从床头柜拿过手机,接起电话。

她还没有顾得上看来电显示,那边张医师的声音已经传来,“喂,白小姐,是我。”

谨言隐约有点耳熟,又看了眼来电显示才确定,“你好张医师,有事吗?”

“是这样的,距离你那天做完止血手术已经有六天了,恢复得还可以吗?”

谨言看了眼熟睡的小熊,从床上出去到外面,“还可以,没有出血的情况了。”

张医师在那边说:“说明恢复得不错,那你决定好什么时候来做手术了吗?”

谨言微微一怔,就听张医师继续说:“李律师帮过我很大的忙,我很感激她,你是她的朋友,所以我一定会认真对待你这次的手术,请问你什么时候过来?”这个张医师是个大忙人,整日有着许多人慕名而来,时间早早就被预约完,若不提前说,只怕要排到往后很长的时间去。

面对这不算意外的情况,谨言却是半晌做不出反应。

她的思维一片空白。

那天由于下身出血,所以一时不能动手术。

当时张医师是说下次再过来,她没有拒绝…

那头又在追问,谨言一下说不出话来,距离回美国只有几天时间,她现在不做,等过些日子妊娠反应强烈了,迟早会被白母发现…到时候,只怕情况会比现在更加严峻万分。

那边等不到回复,已经挂断电话。

谨言收起手机,心里却安静不下来,她另一只手掌不觉抚向仍平坦的腹部。

明天周末了是哇!OK,让前两晚睡不好的同学们过个愉快的周末~~

我再不行,也能把你收拾得哭天喊地!

这一日,谨言总有些心不在焉。

脑子里只要闪过手术的念头,就会响起昨晚病房里那番吼声。

一时心绪复杂,竟不如前几日来的淡然坚定,一颗心有些摇摆不定。

但明显有异常的不只是她,上午她在埋头写文案的时候,无意抬眼就见到王婧正出神地打量着她;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又发现王婧也不夹菜,咬着筷子又望着她发呆;如果是两人不在同个地方,王婧又会远远地望着她…铄…

一直到下午时分,这种异常都没有解除,谨言想着是不是要找她谈谈。

后来,又因工地有事,一时忙起来就忘记了,等再记起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四点一刻,谨言要去上交昨天要修改的资料,跟王婧说一声,就见她应完就走。

谨言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时之间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谨言递交完资料上去,过不久就从部门出来。

一旦事情忙空,脑袋稍稍空了下来,她这才有闲瑕想到昨天收到花的事情,她一时有些困惑,想着是不是要打个电话跟人说清楚,谁知才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嗓音有些低醇,带着温润的感觉。

谨言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见一身正装的路柏琛就在不远处与人交谈。

与此同时,路柏琛说笑一声,状似无意地望过来。

俩人目光相撞,谨言微微一怔,他则是眸子微微一眯。

此时是下午时分,前几日渐渐回温的港城,今天很暖和,前所未有18度的温度,令人闻到了点春天的味道。男人转身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谨言穿了件宽大休闲的奶白色毛衣,下半身是一条贴身的黑色铅笔裤,她比较瘦,这样穿也还好,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谨言忍不住晃了晃神,半晌,走上前几步,打招呼:“路总。”

医院。

同一时刻的病房里。

林时启手上拿着几份文件小心翼翼站在门口,脑袋探望了一会才敲门。

进门后才看清楚,病床上,男人背对着门口坐着,从林时启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他眉头有道割伤,本身就轮廓分明的五官因为瘦了而显得更加深刻。

现在抿起嘴来,发起呆,都有种比平常还要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林时启犹豫了一会儿,才出声:“顾总。”

闻声,男人这才转过身来,林时启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他,“这是南区酒店的合同书。”

顾又廷随手翻开几页,扫了几眼,就在最后一页利落地签上字。

隔了半响,见人拿了文件夹却仍没有走,挑了挑眉,问:“还有什么事?”

林时启摇头,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说:“顾总,医生说下周三要动手术了。”

男人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林时启望着一脸不甚在意的老板,几乎张开了嘴,半晌才道:“那,顾总你要不要给白小姐打个电话,告诉她一下?”他微微叹息,虽然昨天才被挂了电话,但心里更多还是认为自己打的这通电话出了错,若是换成另个人打,也许老板娘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顾又廷神色一顿,很快,应道:“不用,我没那闲心思。”

林时启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有想到老板会这么干脆的拒绝,明明前几日出事的当天晚上,顾总还一脸紧张,甚至不惜让一单大项目打了水漂,他百思不得其解间,想到来时见到的场景,仍是忍不住道:“我今天去部门递交点资料,出来的时候碰到了白小姐,她和路总似乎走得很近…”

当时他正想要上前打招呼,却见白谨言和路柏琛边交谈边离开了。

林时启说完这番话,就见顾又廷脸色已变,抿紧嘴唇不说话,他犹豫了又犹豫,仍是说:“上次我去部门的时候,就见到路柏琛过去,似乎是为了白小姐的项目,过去跟人说情,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好像不一般,若是寻常的客户关系,也不至于会做到这份上…”

一旁的护士见大多都是稍年轻的男人在说话,顾又廷则维持着同一个表情。

等他感慨完,顾又廷平静一会,开口问道,“说完了?”

林时启重重点头,还要再说句什么,就听他道:“林总,你有那闲心思还不如考虑怎么提高业绩。我想想,让你待在总经办还是屈才了,公司刚成立了一个人物资源新部门,目前还缺个管事的,要不你过去?”

林时启忙端正神色,“顾总,没有那回事,我就是随口一说…对了,我想起等会还要去接待A市来的客户,我先回去工作了,你要保重身体。”说完,在那人发飙前赶紧拿过文件夹就从病房里溜出去。

一时室内寂静。

他仰头靠墙,想到刚才那些话,心里好不容易压下的烦躁再度升涌。

从抽屉里拿出包烟,抽出一根烟,点燃后也不抽,漆黑的双眸愈加深沉。

咖啡厅里。服务员端着两杯温热的咖啡分别一一放到他们面前。

刚才打完招呼,路柏琛就直接邀她过来附近的咖啡厅,谨言想着有事要和他说,也没有拒绝。

俩人坐下后,路柏琛才说:“以后见面不用左一句路总右一句路总,随意点就好了。”

谨言没说什么,点头微微笑道:“好的,路先生。”

路柏琛拗不过,同样对她笑了笑,也不说话,低头喝了口咖啡。

谨言却没有动咖啡,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喝,刚才点的时候,也不方便多说,便由着路柏琛拿主意。

这回儿没事,就打量起他来。

路柏琛稍有些年纪,但胜在衣着装扮偏暖色,衬着一张温润的脸比实际年龄更年轻几岁。

路柏琛放下咖啡,迎上她的目光,也不含糊,开门见山:“你怎么想?”

谨言担心自己会错意,这样的男人就算有了些年龄,又有个女儿,但凭着他的资产和外在条件,

再加上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女人,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对她倾心?

她想了想,也没有回应,只问:“路先生指的是什么?”

路柏琛看她一眼,目光带着深意,“你知道我的意思,何必装糊涂呢?”

谨言拿过咖啡杯,低脸唇碰着咖啡杯以掩饰神情,没做声。

“是我表达不够清楚吗?”

谨言心头轻漾,她这些日子和路柏琛吃过近十顿饭,几乎是相谈甚欢,但她从来没有发现,他对自己有那一方面的意思,又想到那人的话,一时稍怔,对,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层,他凭什么要帮她这么大的忙?

她手指紧握着咖啡杯的边角。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复杂,带着些惊。

路柏琛换了个语气,“谨言,我这个年龄不算小了,早就过了冲动的时期,所以我不是随便便就能够做出决定的人,每个行为举止我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包括这次和你的合作,也是因为…我觉得你人不错,尤其是性格方面。”

他话语恳切,虽仍然保持着绅士的态度,但也算是表达得十分明确了,她咬了咬唇肉,抬起头,就见路柏琛的眼睛定在她脸上,他的一双眸子不同于那人的压迫威慑,让人能够平静的直视他,望到底,能从眸色里看出几分真挚,她还是觉得不能接受,“我之前问过你,你明明说过…”

一时之间说不下去。

她觉得头痛,不知是对方隐藏得太好,还是她真的太迟钝?

看着她的脸色和神情,路柏琛这十几年征战商场,大概也猜到了答案,也不觉得什么,脸色一如既然,甚至语气更温和了些,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你有个妹妹也是做销售的吧?”

“嗯,是的。”谨言点头,想必他对自己的情况也调查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她从美国总部被调到港城来,在新分公司做得还如意吗?”

“听说还可以,她之前就在这边工作的,所以还算能适应。”

“我销售部刚走了个得力经理,你妹妹有没有意向,过来帮忙?”

“这个,我得回去问问她,才能答复你。”

一旁服务员端着点心从身旁经过,她闻到味道,一时反胃,手下意识捂住嘴。

路柏琛一时神色微变,打量着她一身的打扮,再去看对面那杯仍满满的咖啡。

待谨言压下那股感觉,恢复如常后,路柏琛才沉声道:“谨言,你是不是怀孕了?”

白谨言抽着纸巾的手微僵,再看他认真的神色,十分严谨,不像在跟她开玩笑。

她抿唇没作声,就见路柏琛眼睛不时打量着她的小腹,气氛陷入尴尬。

就在这时,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接了起来,听那边说完,应了一声。

路柏琛随口问:“是谁?”

“是王婧,工地发生了点情况。路先生,对不起,我有事需要先走了。”

路柏琛没说什么,谨言再没有心思呆下去,告辞了一声,就匆匆离开。

“我刚才的话,你考虑下吧,我会等你的回复。”他自己也有孩子,而且今年已经十岁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一是由于自己的眼界高,二更多是因为小孩,小丫头一天比一天大,心思敏感,抗拒他身边每个出现的女人,却是独独对这个白老师有好感,前几年偶尔还会听她提起想念白老师。

他不是封建的人,本身他年龄高她许多,有这种念头,心里不是不羞愧。

现在如此,一来二去也算是互补了。

走到门口时,就听到身后传来沉稳的声音。

她微微一顿,一时想不出措词,很快就走出了咖啡。

白谨言出了咖啡厅,随意拦了辆出租车上去,却是没有报工地的地址。

电话确实是王婧打过来的,却不是因为工地有事情,而是王婧明天要跟她请半天假…

她看着四周一闪而过的景色,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的纠缠终于能有个了断,只要答应下来,小孩也有了归属,凭着路柏琛的性格,更是不用担心他性格忽晴忽暗,他有个女儿,想必对小熊也会不错,如此想来,真的是没有一个能拒绝的理由。

直到车子停在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刚才的画面上。

待司机催促,谨言才给了钱,然后从车里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人潮拥挤的医院门口,好一会儿,才终于迈动脚。

这端,几个护士被从下午开始就愈加阴晴不定,暴怒无常的顾又廷折腾得手足无措,一盆水被打翻,护士灰头土脸地从病房里出来,就见到了谨言,瞬时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你来啦?顾先生正在发脾气呢,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们帮他擦澡,我…我们实在不知无何是好,你和顾先生关系不错吧,你能不能帮帮忙?”

谨言根本没有想过要进去见人,更别提做这事:“我不会,你找别人吧。”

“麻烦你,拜托拜托,回头让院长知道我这点事都做不好,又要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