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应声,走近崔珊,笑道:“崔大小姐,我家园里种了好多名贵的月季、蔷薇,还有一株八仙过海呢,最是有趣。”

崔珊高扬着头,像只得意的公鸡,没好气儿地道:“有什么了不起,左相府里还有盆十二学士呢。一株上面,开出了十二种颜色各异的月季,那才真真称奇呢。”

刚走不到丈外,只见花园月洞门处奔来两个打扮得鲜艳得体的小女孩,一个是素妍最为熟悉的胡香灵,还有一个自然便是胡五小姐胡香兰。二人看到华贵非常的崔珊,又看着打扮得飘逸出尘的素妍,是各有其美的精致美人儿。

胡香灵见到崔珊,虽不知她的身份,却已经开始夸赞起来:“妍妹妹,她是谁呀?这么美丽高贵,就像是王母娘娘的公主一样。”

素妍是小仙女又怎样,她崔珊可是王母娘娘的公主,岂是小仙女能比得。崔珊很受用,原本冷着的面孔,就露出了两分笑意,“我是当朝大公主的女儿,皇帝外公赐封的珊瑚郡主。”

按照当朝规矩,公主之女最多能封县主,但因大公主是皇帝长女,而崔珊又是大公主长女,故而破例封了郡主。

胡香灵顿时双眼闪光,以前就觉得巴结素妍就很了不得,没想到面前这位更是尊贵,竟是当朝皇帝的外孙女,难怪这浑身上下都是珠光宝器,尊贵不凡,就连头上的发钗、头饰件件都是精品。“我叫胡香灵,是礼部胡侍郎之女。”

“哦,是那个胡老头儿,我还以为你是他孙女,难不成你是胡侍郎哪个妾侍所生,否则哪来这么小的女儿。”

一句话,直臊得胡香灵满脸通红,若是换作旁人,她早就翻脸,可对方是大公主的女儿,低声道:“我娘是继室。”

崔珊见素妍并不巴结自己,颇有些无趣,问:“香灵子,你对右相府的花园熟么?”

香灵子?

初次见面,就给她取了个绰号。胡香灵额上冒出几条黑线,可她不过是侍郎之女,哪里敢跟堂堂郡主甩脸子,忙笑道:“我和江小姐是…”

019挑唆

素妍可不要从胡香灵的嘴里听到朋友、姐妹类的话,抢过话道:“是不错的玩伴。她常出入右相府,对这花园很熟的。”

崔珊手臂一抬,指着胡香灵:“你陪我逛花园,听说这园子里有不少名花,我倒想瞧瞧,与左相府比又如何?”

胡香兰怯怯的,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站在小径上,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着缎袍的妇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李素妍见过她几次,她是刘氏,胡长龄的第三位继室夫人,年纪轻轻就嫁了个老头儿为妻,若非她是庶女,又哪会如此。

刘氏的身侧,还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打扮得很清爽,穿着条七成新的衣衫,含羞带笑地立在一边。她是胡香灵同母胞姐,胡二小姐胡香梅。

不过因她请胡香兰的帖子,家里就来了四个女人,李素妍还真是有些无语,吐了口气,来便来罢,不就是多吃一点糕点、几盏茶。

胡香兰低低地唤了声:“母亲。”

胡刘氏笑着问素妍:“这是江大小姐吧?”

“胡伯母客气,你叫我素妍就好。我带兰妹妹看花去,我娘在那边等你呢。”

胡香兰今年七岁,鲜少出门,见到生人颇有些生怯,更是胆小地她母亲身后闪躲。刘氏今儿带自己的女儿来,只是因为右相府的帖子上写着“谨邀胡夫人携胡五小姐”字样,不敢怠慢,这于她来说,也是一个让大家知道她有个可爱娇俏女儿的机会,便领了胡香兰出席。

胡香兰不敢挪移步子,之前也是胡香灵拽着她,她才敢跑动、走路。

胡刘氏道:“香兰,你跟江大小姐去玩,注意规矩、礼仪。”

胡香兰欠了欠身,应了声“是”,素妍伸手抓住她的小手,两人往花团锦簇的花园奔去。

素妍对于自家后花园没有半分感觉,今儿突地发现,一夜之间花园里多了许多花,名贵的月季、蔷薇,就连荷花池里的莲花也在竞相盛放。碧翠的莲叶,夹杂着白如雪、紫如锦的荷花,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胡香灵陪着崔珊,正发挥着她出神入化的拍马功夫:“虽说这八仙过海的月季珍贵,可哪里又比得上珊瑚郡主的一根头发丝。郡主才是天下的名花,不知比这月季美出多少倍了。郡主是真正的花,像天上的云,这些花,不过就是踩在地上的泥…”

胡香兰与素妍牵着小手,胡香灵恨恨地瞪了一眼,胡香兰吓得立时放开了素妍的手,怯怯地低头。

胡香灵并不言语,与崔珊往花丛深处走去,低声道:“郡主,我是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一些事。”

崔珊立时挑起秀眉,“什么?”

胡香灵满是为难,“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坏话。”

崔珊扫视周围,有不少的人都在赏花,三五成群,很是热闹,仿佛今儿不是什么沙梅会,而是赏花会。

胡香灵见她并不追问,低声道:“有人说你刁蛮、任性,还说你自以为是,仗着自己是郡主身份,就以为了不起。”

崔珊早已经咬住双唇,气得一张小白泛白:“谁说的?谁?让我知道,我饶不了她。”居然敢背后抵毁她,还说她刁蛮任性。

胡香灵低声道:“郡主知晓便是,有的人长得跟个小仙女似的,可实际上坏得好,就喜欢背后讲人坏话。”

“小仙女”这三个字,除了李素妍还会有谁,崔珊四下张望,却见李素妍正与几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站在一处说话,叽叽喳喳的,正在追一只黄色黑点纹的蝴蝶。蝴蝶被她们四个女孩子一惊,腾空飞起,她们就在下面追赶,好不热闹,私下埋怨着彼此,“都是你太慢”、“要不是你挡着我,我早就捉住了。”“不就是跑了只蝴蝶,幸许一会儿还有更漂亮的蝴蝶来。”

崔珊怒问:“是素妍吗?是她说我坏话?你说呀,是不是她在说我坏话?”

胡香灵再不说话,垂着脑袋,没有说不,也未说是,但她的沉默,便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崔珊今儿第一眼见到素妍,很不喜欢,抢去她太多的光芒,被人围饶,被人追捧的应该是她,无论是哪家的酒会,都应该是她崔珊才是。可是今儿,素妍都抢去了众人的目光,连过往与她玩耍的小姐,今日也环饶在她的左右。

“可恶!我去找她。”崔珊气势汹汹地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往素妍方向奔去,到了跟前,将一边的小姐推攘开来:“素妍,你在背后说我坏话?刚才,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

素妍一愣,这种见风是雨的性子,她曾经也是。只是现下,她再也不会这样做,也不会被人利用,因为那样真的太傻,傻得简单,傻得任人利用、伤害。

“我问你话,你是不是说我坏话?”

素妍回过神来:“郡主,今日你、我初次见面,我怎会说你坏话。再说这也不是待客之道。恐怕郡主是被人利用,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

胡香灵唯恐不乱,无论如何,今儿她都要珊瑚郡主喜欢上自己,这样她往后的日子也许就会好过许多。“你狡辩,还说没说郡主坏话。那句‘郡主被人利用’,不就是间接在暗骂郡主傻笨?郡主如何的聪慧过人,怎么可能被人利用?”

崔珊咬咬双唇,双手叉腰:“还不承认,我可亲耳听到你说坏话了。有本事就敢作敢当,何必躲躲闪闪,哼——”

“被人利用这四字也是骂人的话?郡主不妨问问大家,我刚才是否有说你的坏话,我只是和大家在赏花,说蝴蝶而已。”

胡香灵上回还在巴结自己,甚至跪地求饶,一转眼就是挑驳是非。

崔珊很快看到熟悉的小姐,道:“李碧菡,我就信你的,你说,她刚才有没有说我坏话。”

“郡主,我们刚才和江小姐真的在说哪朵花好看,还想抓蝴蝶,旁的什么也没说。”

李碧菡是翰林院李学士的嫡次女,与崔珊认识已久,崔珊相信李碧菡。转头怒视着胡香灵,害她出了这么大丑,也许她真是被人利用了,让她去和素妍闹,却让其他人平白瞧了笑话。

胡香灵一退再退,崔珊抬起手臂,“啪!”一声击在胡香灵的脸颊上,“死丫头,竟敢利用我,我看你想找骂。”

胡香灵只觉一阵火辣辣地痛,立时就想哭出来,未哭出声,那眼泪却哗啦啦地流淌。“我没有,我没有…她…她真的有说你坏话。”

020失窃

颠倒黑白,挑驳是非,枉她以前居然拿胡香灵当最好的姐妹,却从来不晓对方的真面目,现下想来,不得不狠狠地骂自己一句:好蠢!

胡香灵的手段又拙劣,又幼稚,可昔日她却没有看透。

许是曾经她视胡香灵为最好的朋友,所以一双眼睛只能看到她的好,甚至不容旁人说胡香灵半句不好的话。放下了,才看清胡香灵是这样的可笑,如此的卑劣。

“崔大小姐是我家贵客,我心生敬重。”

今日这样的宴会,是她记忆里没有的。

现在的崔珊,多像曾经的她。就算胡香灵说什么话,都是信的。

几个女孩正说话,只见几名侍女捧着盘子过来,里面装着闪着光亮,黄橙诱人的枇杷,只看一眼,就觉得又甜又好吃。

素妍正要招呼大家吃枇杷,却见走在最前面的陌生侍女惊呼一声:“郡主,你头上的明珠凤钗呢?”

崔珊抬手往头上摸去,不由得惊呼出口:“那是皇外婆赐给我的凤钗,要是丢了,你们所有人都难逃干系。”

一话落,几位小姐议论起来。

“与我们又没关系,她自己丢了东西,居然算到我们头上。”

“就是,也太不公平了。”

素妍轻咳一声,她记得刚见崔珊时,崔珊头上的确有一支别致而华贵的凤钗,金灿灿甚是耀眼,晃得人眼睛发花,她有些印象,这会儿崔珊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头上根本没有这凤钗。

“崔大小姐,凤钗应该是你离开大公主后、在这里之前弄丢的,你不妨让人在你刚才呆过的地方好好地寻上一遍。”

崔珊有些着急,那凤钗是她最喜欢的首饰之一,指着众人:“我要你们帮我寻凤钗。”

素妍今儿是主人,她可不想因为一个崔珊,就把在场所有的小姐都得开罪了,而且今儿来的同龄小姐很多,她感觉有两个和自己挺有缘的。放弃胡香灵那个的恶友,她可以迎来其他值得交往的新朋友。

几位小姐不悦地望着崔珊,可又不敢拒绝崔珊。

素妍扫过众人,有敢怒不敢言的,有不甘愿的,更有无所谓的,她微微浅笑,“大家不介意帮崔大小姐寻回凤钗吧?”

紫裙姑娘道:“我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凭什么让我帮她找?我有些累了,我要陪我娘去。”扭头沿着另一边的石径而去。

崔珊咬着双唇,她是大公主的女儿,是崔左相的嫡长孙女,居然敢拒绝她。不由细想,她大嚷:“站住!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偷了我的凤钗?”

就是宫里也她年龄相仿的公主,都得给她几分面子,皇贵妃最是疼她,每次见到她,就搂着她叫“心肝”,崔珊此刻好不恼怒。

紫裙姑娘顿时气得结舌:“你…你血口喷人!你的凤钗虽珍贵,可我不屑做这种事。”

“你拿什么证明没偷我的凤钗,哼,就是你偷了,除非找到凤钗证明你的清白。”

紫裙姑娘都没她说过话,更别说与她亲近,怎么可能偷她的凤钗。

崔珊这是故意要逼所有人帮她找寻。

李碧菡见这不是一个事儿,轻声道:“江小姐,我们帮珊瑚郡主找找吧?”

七八个女孩子分散开来,在崔珊之前呆过的地方寻觅起来,每个地方都不放过,埋着头一边走一边寻觅。扒开花丛,瞧个分明,生怕落下什么地方。

崔珊扬着头,不寻凤钗,只是用监督的样子,盯着帮她寻钗的小姐们,偶尔大喝“不许偷懒,把我找凤钗”。

素妍望向胡香灵,她用最快的速度,揭穿了胡香灵害人的伎俩,胡香灵便这么快要寻找新的靠山,想要靠上崔珊。胡香灵倒不似其他寻钗的人,她只是将目光流转在所有小姐身上,更多的是在看素妍。

如果凤钗真是被人偷了,胡香灵有最大的嫌疑。

好几次,胡香灵想要接近素妍,而她如同躲避瘟神一般,总是远远地避着胡香灵。

胡香灵跺了一下脚,很不甘心。

素妍一路寻寻觅觅回到夫人、太太吃茶、尝梅的亭子里,面露不悦。

虞氏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素妍道:“娘,珊瑚郡主的凤钗不见了,我们这么多人,细细地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大公主目光停驻在崔珊的头上,“可是那支嵌了宝石、南珠的金凤钗?”

崔珊几步走到大公主身边,“都找了许久,还是找不到。”

大公主扫过几个女孩子,好几个都是经常见着的,“凤钗价值不菲,该不会是被人给偷走了吧?”

崔珊今儿满头珠钗,甚是华贵,这和大公主的装扮极为相似,都是满身的珠光宝气。按理若是其他头饰少上一支、两支也瞧不出来,可偏生是最耀眼的凤钗。

胡香灵沉思片刻,走了几步,经过李碧菡,手臂微抬,道:“郡主,下令搜身。大家都细细地寻过,都未找到,一定是被人偷了。”

虽是小孩子的事儿,在场的都是有身份的千金小姐,各府的夫人、太太自不允许。

胡香灵看似镇定自如,可眼睛还是出卖本心。即便是一些细微的表情,可还是落在看似漫不经心的素妍眼里。

胡香灵有鬼!她提出搜身,这真真是给虞氏出了难题。不同意,就寻不回凤钗;若同意,又置众家小姐的颜面何存。

素妍走近母亲,道:“娘亲,女儿觉着,今儿有人故意生事。”

胡香灵本想让素妍出丑,可今儿素妍一直在防着她,连近她都不可能,现在素妍又站在虞氏的身后,与她相隔十余步之遥。但她不能被搜身,一旦搜身,就会成为今儿宴会的笑话。

拿定主意,胡香灵身子一转,近了李碧菡,趁其不备,快速地将凤钗塞到李碧菡的手里,这一系列的动作,迅速快捷,半点不拖泥带水,在她们前面又站另两个小姐。

李碧菡被凤钗一惊,触指生凉,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叮当”一声,凤钗跌落地上。

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响惊住了。无数双眼睛都锁定在地上的凤钗上。阳光下,巧夺天工的凤钗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上面镶嵌的宝石、南珠如星子般夺目。

站在李碧菡身侧的吴小姐一愣,生怕被人误会是自己偷的,反应敏捷,大叫:“是你!凤钗是你偷的!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李碧菡整个人怔住,“我…没有。明明是你想把凤钗塞到我手里。”

吴小姐道:“我今儿就没近过珊瑚郡主的身,如何拿了她的凤钗。我可知道你和珊瑚郡主是最好的朋友。”

021嫁祸

无双数质疑的目光汇聚而来,像无数的厉箭,射落至李碧菡身上,她一张娇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藏匿起来,连争辩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没有。我没有…”险些就要哭泣出声。

素妍道:“我相信李碧菡小姐没拿郡主的凤钗。她是被人陷害的。”

李碧菡见素妍帮自己说话,心里微微感觉温暖了一些。

凤钗是从李碧菡身上掉了下来,但素妍肯定李碧菡不会拿她的东西,李碧菡的母亲是商贾之女,家中什么样值钱的东西没有,就连大公主所用的首饰、布料大多都是李夫人铺子或李夫人娘家兄长供货。

吴小姐心下一紧,“江小姐是说我在陷害她?是说我偷了凤钗?”那凤钗掉落在吴小姐和李碧菡二人之间,如果不是李碧菡,自然就是从她身丢下来的。

素妍忙开口道:“我也相信吴小姐的清白。”

崔珊心想:这个素妍,说相信李碧菡,又说相信姓吴的,搞什么花样,不会是说来说去,又说是李碧菡偷的吧。李碧菡可是她的朋友,她不可以让人把自己的朋友当成偷凤钗的贼。拿定主意,打乱素妍的话,道:“我想和大家开玩笑,凤钗其实是我给碧菡的,然后又让大家帮我找。”

素妍可不相信这样的话,她刚才可是看得真真的,胡香灵神色古怪地穿梭其间,就在她离开吴、李二小姐的时候,那凤钗就出现了。

大公主微愣,带着质疑。她也相信李碧菡不会拿崔珊的凤钗,两家多有交情,是不可能偷的。“你这孩子,这种玩笑是乱开的么?”

崔珊道:“娘,我就是觉得闷,想开个玩笑。碧菡,我们是想和大家开玩笑,对不对?”

李碧菡微低着头,生怕今儿这事就沾到自己身上,弄个说不清楚。既然崔珊要替自己解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番纠结,道:“凤钗是郡主给我的。她说实在太闷了,想和大家开个玩笑。”

听她说罢,崔珊面露失望之色。莫不真是李碧菡偷的,否则哪会这般配合。

折腾众人这么久,就是崔珊开的玩笑。这太阳底下也够热的,大家虽不言语,可神色中的愤然表露面上。

大公主面含责备,可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惹出来的,“以后不许再开这种玩笑。险些让大伙误会了碧菡。碧菡,郡主不懂分寸,你自来是个懂事的,下回可不许陪她胡闹。”

这等情势,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玩笑。

虞氏笑道:“姑娘们快尝尝今年的枇杷,年逢好,比往年的更甜更多汁。就连我都连吃了十几枚。”一面叫周围侍候的丫头、婆子捧着盘碟,让太太、小姐们都取了枇杷。

素妍一口咬下,入口即甜,转而又有些微的酸,真的是又开胃又解暑。蓦然寻觅,发现李碧菡站在李夫人身后,神色沉闷,即便凤钗事件以“玩笑”结束,可她难以释怀。

被人误会,险些还当成了偷走崔珊凤钗的贼,换作是谁也不会当作没有发生。

胡香灵取了两枚枇杷,继续与崔珊说话。

崔珊坐在大公主身边,正与几位夫人、太太悠闲地吃瓜、尝梅。虽说是沙梅会,江家郊外的庄子送了一车又大又好的西瓜,切开来,瓜香扑鼻,翻沙流汁,诱人品尝。

皇城的西瓜多在六至八月上市,在五月成熟的瓜,价高难得,像江家这样精挑细选的好瓜更是难得了。

虞氏见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笑道:“今年果蔬庄子上又是大丰收,枇杷、西瓜长势极好。我特意备下了果礼,到时候各位夫人、太太都带上两篮回家吃。”

吴夫人吃着瓜,随侍丫头捧着盘子,接着瓜籽,笑道:“到右相府参加宴会,有吃还有得拿呀。”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今儿右相府这场沙梅会用意明显,就是为了替六爷选妻,那些年满十三至十六,只要尚未定亲的名门小姐就来了二三十个,亦有七八位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些小姑娘自然是想与右相府的素妍交好,亦或是为了借着宴会长些见识。

胡香灵吃了块西瓜,见着数对母女其乐融融的画面,心头有些发酸,远远儿地避开。

素妍看在眼里,挑了另一条捷径,躲在假山后面,看着胡香灵满腹心事地移来。

“胡香灵!”素妍一声大喊,吓得胡香灵身子一颤,惶恐地张望四周,见越来越烈的日头下,并无旁人,胡香灵也大了几分胆子。

胡香灵道:“妍妹妹找我有事?”

素妍冷应一声,从上到下的审视对方,胡香灵今儿穿的这身夏装的布料,亦还是素妍送给她的。是去年做的,今年穿上略有些短,露出了七成新的绣鞋来。

素妍目光咄咄逼人,仿佛剑光一般,似要剥离她的伪善,将她看个分明。

胡香灵浑身一颤,面露怯色,步步后退。

假山后的小石桥上,过来一个华衣少年。在花园的那头,是十余名少年,个个衣着得体,正做着续对、作诗、填词的雅事。他每每看到,都觉得头疼,不是不会,而是这些少年都把这样的事当成了扬名的手段。

唉,还不如去看看花,赏赏美人呢。

抬头时,一个仙女般的小姑娘映入眼帘,有些许的意外,那小仙女居然在欺负人。

他不由得长长轻叹一声,连仙女都会伪装,就别说旁人了,他最爱看热闹,尤其是这种不易被人发现的热闹,纵身一跃,藏在石桥之下。

素妍直将胡香灵逼到假山下,“不做愧心事,不怕鬼叫门。”

“我…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

胡香灵最大的本事就是会演戏,原以为她的手段会有多高明,如今看来着实拙劣的很。素妍反复思量,为曾经的自己为何败在了胡香灵的手里感到气愤。从胡香灵设计自己染病、又送药膏的事,可以看得出,胡香灵其实是一个极有心计的女子。

白菲得了素妍的叮嘱,带了李碧菡从另一条路小心翼翼地过来,脚步轻柔得让人不易察觉。素妍看到了二人的身影,而胡香灵背对着假山,一脸惊慌,她不知道素妍到底知晓多少。

022警告

素妍仔细地剥去枇杷上的皮,动作漂亮而优雅,剥罢了皮,塞到嘴里,似在与人闲聊一般。“崔珊那枚凤钗的事儿,你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我的眼睛。胡香灵,你在自己家里怎么做,那是你自家的事儿。可今儿,都算计到我们右相府来,实在过分!”

胡香灵一脸茫然:“妍妹妹,珊瑚郡主都说了那是她和李小姐开的玩笑。”

装得真好,好单纯的脸。

素妍笑了两声,“珊瑚郡主如此说是要保护最好的朋友,不想被人误会污了李小姐的名声。可我瞧得真真的,珊瑚郡主头上的凤钗是你拿的,如果不是被人发现,我想…今儿你是打算把凤钗拿回家吧?”

胡香灵没想到素妍会毫不掩饰地说出来,她们再也做不得朋友了。“你诬陷我,你…”

“好了。此处又没外人,如果我真要凿破真相,会在这里说么?那凤钗是藏在你身上的,为了不让旁人怀疑,居然会说出搜身的话。明知道今儿来参加宴会的都是尊贵的夫人、小姐、有地位的诰命夫人,就算是我娘,也不会同意对各位小姐搜身。所以,这也给了你机会,你趁着众人都在议论搜身的话题,巧妙地想把凤钗塞到李小姐手里,李小姐被吓住,根本不敢接手,凤钗就落到地上,而你以最快的速度闪离李小姐身边。凤钗落地的声音引起了吴小姐的注意,在吴、李二位小姐争辩的时候,也为你成功掩饰好自己寻得了机会。”

素妍一半是根据自己的推测,一半则是今儿胡香灵奇怪的举动。

胡香灵瞪大眼睛,面露惧意:她真的看到了!把一切都瞧在眼里。

却未想到,这是素妍在试探。

见胡香灵害怕,素妍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继续道:“旁人没注意你,不表示所有人都未看到。那会儿,我亲眼看到你走近李、吴二位小姐身后中央,成功嫁祸得手后,你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凤钗和李、吴二小姐身上,快速远离。胡香灵,你的确有心计、够冷静,如果不是你送药膏想害我毁容,也许我不会这么留意你。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今日选择碧菡,是因为听说碧菡和珊瑚郡主是好朋友,而你想和珊瑚郡主做朋友。”

这是难得的一次长话,素妍越来越厌恶胡香灵。

正午的阳光很烈,她却感受到了阵阵寒意,还有心底涌起了痛快。

胡香灵面露恐色,她未想到,素妍知晓自己的用意和想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和强势,以前虽然任性,却不会如此冷静。

一时间,胡香灵有种错觉:这是不是素妍?

“胡香灵,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许在右相府算计人,更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害人。李碧菡是我朋友,我不许你伤害她!”

这一句话,对李碧菡是感动和温暖,对胡香灵却像一把刀子。曾经她是素妍唯一的朋友。

素妍不再看她,将脸转向一边,看到李碧菡走出假山,却又在迟疑中退了回去,面上有愤怒,还有强行的抑制。

素妍厉声道:“往后,你好自为之!”

今儿的一切,全都落在了素妍的眼里。为什么没有当众揭露?胡香灵问:“今天你一直在留意我?”

“我不想害人,但也不会坐等旁人来害我。你害过我,事过不久,我自然得提防你。从你今日到我家开始,我就一直留意着你。只要你本分老实,我不会拿你怎样。但是,请你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样。”

防人之心不可无,素妍是拿胡香灵当贼一样防着,也想瞧瞧她还会玩什么花样,好把她看得分明,也便将来对付她时,亦让她尝尝自己品过的痛苦。

“妍妹妹,我们真的再也做不成姐妹,再也做不了朋友?”

都到此事,居然还敢奢望。

“姐妹不是挂在嘴上,朋友也不是说说的,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姐妹、朋友。以前只要我有好东西,我都会分给你,你说我的衣服好看,我便让大嫂备下同样好看的衣料送你;你说我的首饰漂亮,无论有多珍贵,我不曾皱下眉头,从头上摘下送你。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欠了你,我从来没有欠你任何东西,只是从心里把你当朋友、姐妹。可你用药膏算计我,想害我毁容,我们再也做不得姐妹、朋友,从此仅是临街而住的邻居、熟人。”

胡香灵这样的人,不配做她的朋友,她不会再心软/自己于胡香来从来都是利用和算计的对象。在胡香灵眼里,所有的好东西就该属于她。

胡香灵总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只有她想要的,没有是非对错,在胡府里和继母斗,到了别人家作客,也能不清闲,忙碌着算计害人。

胡香灵不甘心,她以为今儿素妍没有当着外人凿破真相,还是拿她当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替我隐瞒?”

维护崔珊的脸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今儿是她家的宴会,她不想从右相府传出不好的流言。

“不是帮你,而是不想当面打了珊瑚郡主的颜面,她已经说了是玩笑,如果我再凿破,那珊瑚郡主的话算什么?何况我虽对你失望,与你做不成姐妹和朋友,但我还不想让你往后无法在皇城官宦小姐中难以立足。”

她素妍到底是心软。这又让胡香灵看到了一线希望:“妍妹妹,我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们还做好姐妹,还做好朋友…”

胡香灵伸手要拉,她远远地避开,一脸厌恶,“你走吧!也别再说和我是朋友、姐妹的话,没得让人觉得讨厌。”

“妍妹妹…”

她不想再和胡香灵纠缠,提高嗓门,大喝一声:“滚!”

胡香灵一怔。

她神色俱严,是真的生气了,目光里露出胡香灵最反感,也最熟悉的神色,那是鄙夷,是厌恶。

胡香灵最怕的就是看到这样的眼神,她不想旁人生厌,不想被人瞧不起。

“你再不走,我就把这事告诉所有人,如果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再说出去。滚!”

胡香灵神色复杂,有种想哭的冲动,趴开双腿,风一般地飞奔离去。

素妍转身走到假山后,看着愤怒和欢喜交织的李碧菡:“刚才,你是不是想甩她一个大耳光?”

明明李碧菡已走出来,却又退回去。

李碧菡道:“你能顾忌崔珊的脸面,我也得为你设想。万一让她知道,你知晓真相,她一定会更恨你。我爹常说: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就让她以为,只有你一人知晓真相,也许她往后多少有些顾忌,不会再算计你。”

素妍灿然一笑,拉住她的手:“今日,让你受委屈了。当时我想如果珊瑚郡主没有替你说话,我就把胡香灵害你的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虽然稍后,因为珊瑚郡主的话,大人们都没再计较,可你一直闷闷不乐。如果不把真相告诉你,你的心里一定会有心结。”

没人喜欢被曲解,更没人愿意承受这莫名的委屈。

023新朋友

白菲探出头来,望向女客沙梅宴方向,“李小姐、小姐,宴会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