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菡紧握着她的手,“江小姐,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为什么不呢?我很喜欢你。”

这一世,她要与值得交往的人做朋友。

“我也一样。”李碧菡舔了舔嘴唇,“我先回去,别人就不会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

“好。一会儿我到宴会找你。”

白菲陪着李碧菡从另一边离开,素妍依旧站在假山后面,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又望着宴会方向,今儿来的夫人、小姐很多,也不知道母亲相中哪家的姑娘,自己也没认真的看呢。

“哇——”一声如雷的惊呼,素妍一个惊颤,突然回头,就见自己的身侧站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猴子。

啊!哪来的怪物!

还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怪人。

不待细想,她挥舞双手,用力一推,少年就要跌入荷花池,说时迟、那时快,少年一把就抓住了素妍,她弱他强,直被他拽得摇摇难支,眼看着她就要跟着跌荷花池,他突地一个转身,她重重地跌在荷花池畔的草地上,在她的惊呼大叫之中,他如一座大山般地压了下来,她欲闪却迟,被他重重地落在身上。

她只惊得瞪大眼睛,这家伙是谁呀?

呃,长得还挺好看的,一双漂亮的剑眉,有着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五官精致如雕,皮肤不算太白,是那种好看而健康的浅铜色,那是太阳晒过的肤色。

“喂,你长得这么可爱,是天上的小仙女吗?”

她只有九岁好不好,压在她身上,是想轻薄她么?

她秀眉一挑,“让开!”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开。”

敢要胁她,看来这小子的胆子够大。

看他的年龄,比她六哥的年纪还小。江书麟的嘴角还一层毛茸茸的胡须,这家伙都没有。

“你是小仙女吗?”

她一脸傲然,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而他看着身下这精致的女娃娃,妆容更是漂亮,眉心贴着晶晶闪亮的花钿,胭脂也抹得巧到好处,身上还有一种好闻的花香味,很是醉人。她的唇,红艳欲滴,真正是樱桃小嘴,这嘴小得比她的眼睛还要小。长这么大,他就没瞧过这么小的嘴。

他头一低,吻上她的唇。他想知道,这小嘴是不是和樱桃一个味。

“啊——”素妍大叫,在极度受惊之中,力气倍增,可对于他来说,这力道还是太小了,他不过是摇晃了几下,根本就没法将他推开。

他似乎亲上了瘾,刚亲罢了小嘴,又要落下来:“小仙女,来,再亲一口。”

素妍不待细想,扬起右臂,一记重重的耳光击了过去,趁他发呆的当口,她推开了他,怆惶从草坪上爬了起来,落荒而逃,飞野似地往女客宴方向奔去,还好,一侧有石桥,一侧有假山,一侧还有两棵垂柳,也许没人瞧见。

他抚摸着脸颊,敢打他,从小到大,谁也没有打过他,就算是先生,最多惩罚他的陪读书童。

她跌跌撞撞地近了女客宴会花厅,整整衣裙,定定心神,可恶,居然在自己家里被人给轻薄了。

那家伙真是个坏蛋,她才九岁而已,才九岁啊,居然就亲他。要是再给她遇见,她一定要他好看。不过,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是那种像天神将军般的面容,这和曹玉臻的儒雅俊美是完全不同的。

曹玉臻的美如果是树,那是芝兰玉树;这少年就是花,如花似玉的花,给人一种安心,让她觉得这少年更像是女子。

她恨曹玉臻,但从来不否认曹玉臻是一个长是极美的男子,即便在她恨不得他死,咒他死无葬身之地时,她也不曾否认过他的俊美。

素妍举止得体,不紧不慢地走到母亲身边,虞氏笑道:“小皮猴,又跑哪里去了?客人都入席了,你这个主人却不见来,也不怕人笑话。”

素妍带着歉意地微笑,之前不觉得,现在入了宴会席,才发现今儿来的人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多,却也不及想像的那样少。宴会上十三至十五岁的少女有十三位,还有七位在十岁左右年纪的小姑娘。

有艺伎唱曲、歌舞,夫人、小姐们一面赏曲舞,一面品着沙梅、吃着茶点,今儿虞氏还备了果子酒,右相府的果子酒在皇城闻名。

十八年前,虞氏要宴客,有一天突发奇想,既然粮食可以酿酒,那果子是否也可以制酒。她也曾将桃、杏等晒干酿酒,可味道不好。后来就改成了用鲜果酿酒,出来之后,竟还不错,又有果香,又不易醉人。

之后十几年,右相府就备下了各式果子酒,用来待女客。

皇城贵夫人、小姐们爱上了虞氏的果子酒,便有各府的夫人前来寻找酿酒的良方,这可是虞氏自己琢磨的,说什么也不肯出手。虞氏在皇城开了果子酒坊,专卖这种酒给官宦之家的夫人、小姐,生意出奇的好。听说那两年,虞氏赚了个满盆满钵。不过三年多的时间,有人琢磨出了制果子酒的法子,比虞氏做的更好。果子酒坊的生意一落千丈,虞氏索性就将酒坊转手出去。

此后每年都会酿果子酒、桃花酒,不再售卖,只供自家饮,也在宴会时拿来待客。而今这右相府的果子酒味道越来越好,是外间花钱也买不到的好酒。

大公主连饮了几盏果子酒,越喝越喜欢,“江夫人,好久没喝这么醇香的果子酒了。”

虞氏笑容浅浅:“不瞒大公主,这果子酒还是十八年前,我家老六出生时埋下的。唉,转眼间,都长成大人了。”

“埋了十八年,难怪和我以往喝的果子酒不同,又醇又香,实在好喝。”

虞氏与大奶奶使了个眼色,大奶奶示意,唤了管事嬷嬷,令她备了两坛子,又令人送到大公主的马车上。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大公主明白,自己表现得那么喜欢,虞氏自然少不得送上两坛来。今儿这沙梅会,江家到底相中了哪家的千金小姐?

前世,江六的姻缘艰难,虞氏替他相看了数位望门贵女,总是或这或那的因由连定亲都未能够。

命运在不知不觉间发现了改变,就连素妍的生辰日期也从原来的三月初一变成了三月初三。六少爷没有染病夭折,孟氏也没有落入荷花池丧命

024名师收徒

也许,今儿江六的亲事就能定下来。

听曲赏舞间,外面的门子大声通禀:“七公主驾到!”

几乎所有人都微愣,这七公主如今妙龄十八,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之一,一直想挑个满意的驸马,可这数年下来,硬是没一个入得七公主眼。

不多会儿,一个衣着凤帔霞冠的女子缓步而来。这等贵气,竟在大公主之上,一双柳叶眉,一对杏仁眼,面若敷粉,容似秋月,气质若兰。

众人齐声高呼:“恭迎七公主!”

大公主问:“七皇妹怎来了?”

七公主放缓脚步,看这热闹的场面,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要去城南拜师学艺,一出宫就听说江夫人今儿办了个瓜果会,特来瞧瞧。”目光在当场游离一圈后,定格在大公主身上,“大皇姐也在。”

除了和亲的三公主,嫁在皇城的还有两位公主,却只有大公主出现在宴会上。“七妹知道,我自来最喜热闹的,这样热闹的地方,怎能没我。”

虞氏举止恭谨,“七公主能来,令寒壁生辉,是我江家莫大的荣幸,七公主请入座。”

此次沙梅会,虞氏令大奶奶广下帖子,但凡与江家婆媳交好的几家夫人、太太都请了。江舜诚父子也都各自请了自己的好友、幕僚,女客较少,男客有好几十人。

大奶奶沈氏令人在尊位上加了桌案、锦杌,态度恭敬地请七公主入座。

这位七公主生母三年前病逝,性子倒也活泼、开朗。而怜她无母,皇帝对她也多加照顾。

七公主只顾与大公主、虞氏说话,似乎忘了花厅里跪着的夫人、小姐们。寒喧一阵,大公主笑着提点,“七皇妹,她们还跪着呢。”

七公主道:“诸位免礼,大家随意。”径直在新置的座上坐下。

大公主心下好奇,低声问:“七皇妹要去城南拜师?”

皇宫之中,什么样的才子没有,翰林院大大小小的学士就有十余人,分布在文华阁、文渊阁、文昌阁三大院阁之中,或专做学问,或专拟圣旨,或修书立传,各有其长,人人都是千挑万选,颇有名气的才子。

七公主捧起酒盏,连饮三盏,方道:“北齐第一才子、天下第一儒朱武数日前回到皇城。这几日皇城两大书院的学子趋之若鹜,都想拜入朱武先生门下,可硬是没一个能顺利过三关的。”

所有人都提起了兴致,北齐第一才子的名头太响,要是能做朱武的弟子,那也是有了名声。

朱武先生收徒规矩,居然有三关,而又有哪三关,从来没人知道,只要能过三关,便会收入门下。可近十年来,竟没一人过关。

崔珊甚是好奇:“七皇姨,是怎样的三关?”

“朱武先生文才武略,在江湖上有铁笔朱武的名号,一支寒铁笔头当剑使,剑法也是出奇的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布阵兵法,无一不精,可谓百年难遇的文武全才。两日前放出了风声,无论男女,只要能过关、入他眼,都可收入门下。琴棋书画、文学武功皆可一比,设有三关,得让他心甘情愿地收为弟子方好。这几日,前去拜师的才子、武士倒也不计其数,却早早败下阵来,连朱家的二门也没一个进去的。”

在素妍的记忆里,前世也有此事。朱武在京城停留三月,确实收了一名弟子,直到素妍被虐杀,都不曾知晓那弟子的姓氏名讳,只知他有一个别样的绰号,唤作“琅琊公子”。

有人见过他,说他长得气宇轩昂,芝兰玉树,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貌若潘安、宋玉,就如他的名号一般,不让人失望。

崔珊双眼放光,“七皇姨,我也要去。”

七公主微微蹙眉,“你也想拜师?”

“不是,我想去瞧瞧热闹。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七公主未再言语,低头饮着果子酒,不到半个时辰,七公主起身告辞。

崔珊因想瞧热闹,便拉了大公主最先离去。

素妍与李碧菡在宴会上坐得乏了,甚感无聊,两人离了宴会,溜到后花园的阴影处说话。

两人聊了一阵,越发的投缘,素妍就觉得像李碧菡这样的女子才应该是自己的朋友。或者,待再过些日子,她会再多一位朋友。

临分别时,两个女孩依依不舍,相约好得空就寻对方玩耍。

朱武要收弟子的事儿,素妍暗自记在心里。夜里,临睡的时候,特意对白芳道:“赶明儿,你找个机警的小厮,去城南打听一下这位朱武先生的事儿。”

白芳记下,这才服侍素妍睡下。

素妍依旧跟三奶奶学丹青,习书法,用江舜诚的话来说:妍姐儿的书法进益很大。

前世,她的声名让家人受累。这一世,她要让家人以她为傲。她珍惜这样的少年时,也珍视着与家人相处的美好时光。

转眼前,又过了数日,这日黄昏,素妍带着白萝站在通往后花园的小径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过来。

五爷江书麒远远儿地瞧着,以为是办差的丫头,近得跟前,才发现是自己的小妹,不由乐道:“素妍,听爹和大哥说,你现在的书法、丹青进步很大。前儿晚上爹还亲自授你书法了?”

回到童年时,这是上苍送她的别样礼物。

素妍骄傲地道:“练了那么久,再无长进,岂不白练。五哥、六哥来得正好,我找你们有事呢。”

江书麒笑呵呵地看着六爷江书麟,二人交换眼色,一番推攘,最终由江书麒开口问道:“什么事?”

“我好像听谁说过,家里有本《鬼谷棋谱》,能劳烦五哥、六哥帮我寻来可好。”

江书麒笑意微敛,这本书便是他也不大看得懂,需得颇有棋艺功底的人还才瞧得懂。

江书麟带着玩味,笑道:“难不成,你当真要做个才女?”

前世时,爹娘总是让她学,可她只得片刻的热情,最终也是一技无成。样样都学过,样样不会摆弄,更是拿不出手,真正成了一纨绔小姐。这一世,她想都有所涉猎,但只需精通两样即可。

“五哥、六哥,你们能帮我寻到这本棋谱么?”

江书麟道:“最近两日不成。”

“这是为何?”

江书麒道:“我们书院许多的学子都去朱先生处试过了,明儿一早,我与你六哥也要去试试。就算不成,也当是去朱府瞧瞧热闹、长长见识。”

“你们也要拜朱先生为师么?”

近来,这事儿成为整个皇城最热门的话题。

已过大半个月,没一人能过关,也无一人入得朱先生的青眼。因此更引得无数的学子前赴后继,甚至有人反复试过三回。

025奸臣

江书麒微眯双眼:“小妹说这《鬼谷棋谱》,我有些印象,早年是二哥的最爱。二哥去边城前,还抄写了一本,你不妨问问大哥和爹爹。”

江书鲲在江家是文才武略皆的人物,也是兄弟里唯一一个弃文从武的,因二奶奶慕容氏与虞氏婆媳关系紧张,带着妻子去了边城,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

素妍恭恭敬敬地行万福礼,“多谢五哥、六哥!”转身往父母居住的如意堂奔去。

兄弟二人望着她的背影,各有所思,这是他们最小的妹妹,以前最是个刁蛮的,近来变得很是让人疼惜。

江书麟道:“小妹自大病之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比以前懂事、勤奋许多。”

五爷江书麒对这个妹妹很是无语,在他眼里也就是个长大的孩子,“还是不肯学女红,娘说了几回,跟着学了一阵儿,一扎到手指头,叫嚷着再也不学。”

素妍连蹦带跳,像个快乐的小兔子入了如意堂,打理好心情,中规中矩地进了花厅。

江舜诚手里拿着本书,坐在案前品茶。

虞氏正在为丈夫敲打着后背、双肩,神色祥和、恬静。

“爹、娘!”素妍唤了一声,忆起教引嬷嬷的话,像模像样地见了礼,“女儿见过爹、娘!”

虞氏看着打扮越来越得体的她,满心欢喜。自上次沙梅会后,青嬷嬷在衣着上越发严谨了,素妍已习惯了如小仙女般的装扮。

举止变了,打扮改了,在府中上下人的眼里,真正就如同小仙女似的。

素妍夺了江舜诚的书:“爹爹,每日朝堂上有忙不完的公事,回到家里,自该好好歇息,小心伤了眼睛。”半是撒娇地落在江舜诚的怀里,闻嗅着父亲那熟悉的汗味,还有娘亲身上淡淡的香粉味,一切都这样的真实。偶尔一觉睡醒,她都辩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一家人能在一起真好!被爹娘、家人捧在手心的感觉真好。

想到几年后,江家会引来一场灭门之灾,素妍的心便揪得紧紧的。

江舜诚宠溺地搂着素妍,任她撒娇。

虞氏微皱眉头,一个偏宠,一个越发地像三岁小孩子,偏江舜诚还一脸欢喜。“再过几年就是大人了,还溺在你爹怀里像个什么样子?”

素妍“哼”了一声,扮着鬼脸,不以为然。“爹爹,什么是奸臣?”

江家被满门抄斩,新帝罗列了六十七条罪名。百姓们骂江舜诚是奸臣,说他祸国殃民。

江舜诚未想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神色一愣,第一反应是:“素妍,你上街玩耍的时候听说了什么?”

素妍摇头,“忠臣,忠于社稷、忠于百姓;良臣,解君之忧,为民谋福。”

江舜诚看着怀里的小女儿,那一脸稚气,还有晶亮眸子闪烁的光芒,如此的特别。“以素妍看,爹爹是什么样的臣子?”

她哪里懂得这许多,只是想到几年前会发生的惨事,心里就越发的不安。她想改变这个结局,想要保住家人的性命。“爹爹是权臣。”

权势通天,是在今朝,在现在的皇帝时期。

皇帝已经老了,新帝登基,第一个容不得的便是江舜诚。

即便面对储位之争,江舜诚唯一敬忠的是当今皇上,却也成为下一位皇帝最忌恨的人,在新君眼里,江舜诚是奸猾、墙头草,即便自始至终,江舜诚都未卷入储位之争中。

她说是权臣,没有奸、没有忠、良之分,只是权,江舜诚在先帝爷时高中头榜三甲,金殿御封的探花郎、天子门生。他用短短十五年时间做到了首辅丞相之位,这是北齐开国以来少有的青云直上。他的门生遍布朝野,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也给将来的新帝埋下不安的种子。

江舜诚面上平静,眼波暗潮汹涌,素妍知道自己看似无意的话,已让江舜诚有了想法。她要做的正是这样,要提醒江舜诚,现下的荣光只是一时,未来江家是有危险的。只有他警觉了,才会改变满门被斩的局面。

“爹爹,我记得家里有本《鬼谷棋谱》,能给我看看么?爹爹的棋艺超凡,得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我?”

江舜诚驱走阴云,笑问:“素妍想学下棋?”

“是。爹爹不是常说,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我想学。”

江舜诚面含欣喜,对于女儿求取上进,他颇感安慰。

素妍歪着脑袋:“今晚爹爹就教我。”

“好,我们去书房。”

父女俩正要出门,虞氏道:“再急,也得先用暮食。”

虞氏冲管事嬷嬷打了个手势,门外的丫头、婆子鱼贯而入,一张八仙桌上,满满地摆了二十多道菜肴,不过只有三口人,哪里又吃得完这一大桌子的菜。

知晓了最终凄惨的结局,她就得去改变。

素妍问:“爹爹,我们家每日午食、暮食都是这么多菜么?”

虞氏笑,“瞧瞧,到现在都不懂饭菜上的事。”

她低下头,面露愧色:“娘可以告诉我啊。”

虞氏轻叹一声,颇有些责备,“晨食,你父亲、大哥要赶着上早朝、办差使,每日清晨多吃燕窝羹、参汤、鹿茸粥。你爹朝会,有时候一站就是三四个时辰,得吃好东西才能立得久。午食,通常是三十多道菜肴。晚上便精减了十道菜,把太荤腥的东西都去掉。”

难道…

她爹真是奸臣。

她爹虽然贵为当朝首辅丞相,可午食、暮食也太丰盛了一些。过往不觉,因为之前陪父母用食,多是沐休日家人团聚,难得让全家人吃团圆饭,自然得丰盛些。

素妍问:“娘亲,今儿不是我们一大家人要在一起用暮食的么?”

虞氏道:“近来天气炎热,你爹说就不让大家来回奔跑,让大家在自个院里用食,凉快又自在。”

她还以为,只有一家团聚的时候,是为了加餐,所以才弄了这么多菜。“娘,我们平时也是这样吃的?”

虞氏一脸不解,看着懵懂的女儿:“过节时和家人生辰,自是要加些精致的菜式。”

那就是说,平时就有这么多的菜,过节会更多。

不,即便江舜诚真的是贪官、奸臣,可也是她的亲生父亲,他们也是她的家人。

当她问父亲“什么是奸官?”时,心底已有答案。好官、坏官的衡量标准在民心,不在皇帝,只要心中有百姓,一心为民就是好官,也可以说得是良臣。

“爹爹,上次我和青嬷嬷上街,城里来了好些外地落难的百姓,听说豫地一带今年天旱、闹了蝗灾,颗粒无收。爹爹,女儿明日开始早食只吃一碗寻常菜粥、一个馒头、一碟小菜,把我省下来的吃食,送给那些没饭吃的落难百姓。”

虞氏张口结舌,仿佛见到了最惊奇的事。

江舜诚一脸意外,似乎不认得自己这个最年幼的女儿,这个比他四个孙子还要年幼的小女儿。

026曾经贫寒

她只是说了认为对的事,以前不懂事,可现在她懂了,劝了父亲为民所想,至少能让百姓知晓,她的父亲并不是只求荣华富贵,也有为百姓做过一些事。

虞氏正要开口训骂两句,江舜诚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素妍心里没有半分的底,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爹爹,身为重臣,解君之忧,素来皆是君未忧而臣先忧,否则皇上也不会如此器重爹爹。豫地闹灾,再过些日子,恐怕皇城的难民会更多。”

江舜诚很欢喜,收住笑意,道:“我家妍儿真是心地善良。哈哈,好,为父听你。”他对左右一声高呼:“传本相命令,从即刻起,府中晨食菜式减半,午食改为六菜一汤,暮食改为四菜一汤。”

虞氏回过神来,脱口而出:“胡闹!”瞪了素妍一下,道:“相爷也真是,怎的拿个孩子的话当回事。还六菜一汤呢,这么少的菜,怎么吃。不说旁的,就是那几个孙儿,也吃不饱饭,哼!”

素妍只得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应吃好,还有江家那几个传字辈的孙子们,也得吃好。

江舜诚道:“来人,照本相命令执行!每晚的夜宵糕点也要减半。”

管事嬷嬷应声离去,派人往各处传话。

江舜诚若有所思,微眯着双眼,道:“这几日朝堂上,说的都是豫地旱灾之后又遇蝗灾的事儿。按照皇上登基以来的惯例,恐怕用不了一月,皇上的膳食也要改为八菜一汤。皇上一改,皇贵妃及诸位嫔妃也会降为六菜一汤。”

丞相府,到底是臣子府邸,不好越了皇上去。

江舜诚又道:“筹备一下,近日准备开设粥棚。”

在虞氏的印象里,江家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江舜诚高中为官以来,家里不缺银子,尤其是任丞相一职后,巴结讨好的人比比皆是。做“靠山”,坐等分红的铺子就不计其数,大的到有名气的商贾,小到不知名的店铺,都是右相府“名义”上的生意合作伙伴。实则,右相府没出一分钱,让大家暗里挂了个名,就能有大把的银子。

另有各地官员、学生孝敬来的例银。每逢年节,各地孝敬源源不断地进入丞相府,堆得丞相府的库房快要放不下物什,右相府曾连续三年暗中扩建库房。如今光是用作库房的院子就有两处,一处装着贵重器皿、瓶子,全是摆件、挂件;一处装的是吃穿之物,绸缎、人参、燕窝等。

虞氏放下碗筷,满是疑惑:“真要减少菜式,开设粥棚?”

江家不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但也会干些收受银两的事,可开设粥棚这样的事是从不曾干过的。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还是为了不相识的陌生人,虞氏很不可思议,而源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这会儿,惹了事的素妍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一副浑然不知的无辜模样。

虞氏瞪了一眼,骂道:“臭丫头,给你爹出的什么坏主意?六菜一汤,这可怎么吃。”

江舜诚听到这儿,面露肃色:“想当年,我寒窗苦读,你要侍候我娘,还要照料三个儿子,与二弟分家之后,家里也不过三十来亩良田,一座不大的宅子,逢年过节,也才四菜一汤,平日里也就一碗米饭,再加一盘腌菜。逢场赶集,你才去街上割上一斤猪肉,瘦的跺泥制成肉丸给我娘吃,肥的你就做成小半碗红烧肉给我吃。剩下的油汤,你也不舍得尝上一口,也是分成三份,当成美味佳肴般地淋在三个儿子的米饭里,还说是油汤拌饭。”

素妍知道祖上贫寒,而是她的祖母又是年少守寡,只守着江舜诚这一个儿子过活。不曾想到,原来她的父母也有那样的苦日子,但与穷人家而言,亦能吃得饱、穿得暖的富足日子。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祖母,听说在她出世之前,祖母就早已仙驾归西。她是被虞氏侍候养老的,离世之前,江家尚未发迹。

江舜诚说的这些,对于虞氏来说,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那时候真的很苦,那时虞氏从未叫嚷过苦,静默地陪着江舜诚度过了最艰难的苦日子。

虞氏孝敬婆婆,敬重丈夫,那时江舜诚正在苦读,孩子们又小,婆婆和丈夫都不能吃差的。她只紧着自己和三个孩子,只盼着丈夫有朝一日扬眉吐气,能过上好日子。

许多年没有说过往的话题,今儿突地提起,虞氏恍然如梦。

沉默之后,虞氏近乎呢喃地道:“我们也是过个苦日子的人。怎能忘了那些受苦的百姓呢,相爷,妾明日便和大儿媳商量,尽快把粥棚办起来。”

虞氏娘家,原是晋阳名门世族,虞老太爷当年相中了江舜诚的才华,要把庶长女下嫁江家为妇。可二姨娘一番打听,得知江舜诚家境贫寒,虽有祖上留下的几十亩田地,要地处晋阳城外西岭乡,也是贫脊之地。偶尔靠着寡母做绣活、洗衣贴补家用,死活都不乐意。虞老太爷当着几位晋阳官绅、名门已说出了口,无法再改。就在他左右为难时,嫡次女虞三小姐自愿下嫁江舜诚为妻。

虞氏出嫁时,虞老太爷陪嫁了六十亩良田,还有晋阳城里的两家铺子。这在皇城名门来看,着实太薄,但当时在晋阳老家来说,也算是丰厚。虞氏嫁入江家,相夫教子,无心打理店铺里的生意,将两家铺子转卖之后,改建了一座漂亮的大宅子,只守着良田和江家祖上留下的薄地为生。

原本应是过得不错的,可江家还有一个小叔子江舜信到了婚配年纪,要成家立业,又置聘礼娶小户人家出身的李氏过门。没到两年,李氏竟嫌虞氏有三个儿子,说出“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话来,再不肯与他们一处过活,吵着要分家。

虞氏为求家和,只得应了。到了分家的时候,李氏撒泼大闹,要分虞氏陪嫁的六十亩良田。虞氏自不肯应李氏,自来哪有分家时分长嫂嫁妆的理,李氏便整日寻了事由吵闹,直把好好儿的江老太太给气得大病。这一病卧床榻,自此一年四季再没断过药。

虞氏只得将江家祖上留下的几十亩薄田尽数给了李氏,把辛苦修的一座新院给了江舜信,分家的事这才搁平。

回想起来,那些年过得真的很苦。江老太太亦是个知事的,病重咽气时拉着虞氏的手,夸她“吃得大亏便能享大福”。那时,江舜诚正远在皇城赶考,江老太太生怕江舜诚他日风光抛了虞氏,特找了江氏祖里的长辈留话“告诉我儿咏斋,糟糠之妻不可弃,虞氏大义,要善待虞氏。”

江老太太一过世,为了办丧事,虞氏又花了不少积蓄,嫁到江家没几年,就把卖陪嫁铺子的余钱给折腾光了。

虞氏虽然偶尔有些撒泼、刁钻,但本性贤良,她用自己的首饰嫁妆给江舜诚打点前程仕途,江舜诚这才有了到皇城赶考的路费银子。

说话间,去各房传话的管事嬷嬷已经回来,问:“府中主子们是按相爷说例安排饭食,下人们呢?”

以往主子们的菜式多,吃不完,再赏给下人吃,剩下的菜就够各处下人们吃用了。如今减到六菜一汤,主子们吃都不够,下人们又怎么吃。

虞氏拿定主意,一切都听丈夫的,道:“下人们往后就做新鲜的吃,中午下人三菜一汤,晚上两菜一汤,中午两荤一素,晚上一荤一素,菜式少了,增加菜量就是。总不至饿了下人的肚子。”

027书房学棋

管事听虞氏说罢,放下心来。

用完暮食,江舜诚牵着素妍的小手进入书房。往常书房之地只大爷江书鸿及一干交好的朝臣方可入内,现在江舜诚要在书房里教女儿下棋。

先是耐心地讲叙下棋的规矩,用江舜诚的话来说,“从棋品可窥人品”,棋风亦如人品,古人将琴棋书画一处谈论,下棋亦是极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