潲水汤,原是用来喂猪的。

即便再好,也是留得发馊、发臭的猪食,却要用其间的汤水给她灌服。

许纤玉还未来得及从之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又被舒太妃下令灌下了一大碗潲水汤,想到那又臭又难闻的东西,捂嘴大吐,直呕得五脏内腑都要随着一并吐尽。

老嬷嬷站在一侧,直看到她吐出了黑色的汤药,很是不满地道:“怎才这么一点,不行,再催!”

又是一大碗汤药灌下去,许纤玉再吐,如此反复,原本一个好好的人儿,也被折腾得没了半条性命。

舒太妃像是在看好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被吴王及时放出的舒秀仪也赶了过来,正为昨夜算计吴王失手,平白便宜了许纤玉而恼火,看到舒太妃令人给许纤玉灌了几大碗的潲水,心下的懊恼、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反有些庆幸起来,如若昨日得手的是她,今晨被灌潲水的就是她。

想想就恶心,潲水可是喂猪的东西,居然也拿来催吐,还说这个要是吐不干净,就要灌大粪。想到这儿,舒秀仪捂嘴就想作呕。

一番折腾,许纤玉直恨得牙痒,任是舒太妃,还是舒秀仪,都似在瞧她的笑话。昨晚一夜,还不知能否怀上,就有了这一番计较。

吴王听完花嬷嬷的禀报,小五子心知自己犯了错,更不敢多说一个字。

花嬷嬷道:“请殿下责罚,老奴办事不力。”

“这不怪奶娘,都是太妃惹出来的事。哪家王府迎娶侧妃,没有新郎的道理,可她就能做得出来,本殿不在府,他依旧娶了两位进来。”

这样的吴王府,再不是他心里的家。

没有了温暖,有的只是女人间的算计,有他母亲的谋划,什么处处为他,舒太妃做的不过是为舒家,为她自己罢了。

吴王舒了口气,道:“奶娘挑几个精干的人,去城南别院拾掇一下,我从宫里出来后就搬到城南别院去,你、钟一鸣、小五子还有其他人你看着挑上一些。”

花嬷嬷微愣:“殿下…”

吴王双手负后,面容上是道不出的失望,“母妃此次做得太过,她既要闹腾,便将吴王府留与她罢。我们到城南别院躲躲清静。”

花嬷嬷应声,退下收拾出门的行李。

吴王整衣蟠龙白袍,带着几名侍卫,骑马前往皇宫,一路上,想到昨晚的事就郁闷得紧。他讨厌这样的算计,当他是什么,一个下药,一个就扮成艺伎爬上他的床,一个个都用尽了心思。

*

朝会之后,吴王前往御书房给皇帝请安。

皇帝坐在龙案前,细细地端祥着吴王,“拉着一张脸,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在吴王回皇城次日,皇帝已经私下将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看着面前这个与昔日乾明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又有他昔日挚爱女人相似的地方,皇帝心中五味陈杂。

吴王缓缓抬头,迎接着皇帝探究而略带责备的目光:“皇祖父,孙儿觉得很羞耻。母妃趁孙儿不在皇城,居然自作主张纳娶两名侧妃入府。就在昨夜,她们一个给孙儿下合欢散,一个就扮成府中艺伎爬上孙儿的床…”

他自幼无父,皇帝便亲自调教,可因国事繁重能教授吴王的机会也甚是有限。皇帝看着一边的大总管,问:“若在宫里,对于不守规矩、敢算计皇帝的妃嫔如何处置?”

可以勾引,可以用些小心眼,除非皇帝自己愿意,没人敢对皇帝下药,什么药也不行,更不能冒着另一个人的身份,爬上皇帝的床,那就是欺君之罪。

大总管答道:“轻则降黜,重则赐死!”

吴王暗自猜测起皇帝的用意,整个人呆在大殿中央。

皇帝似个没事人,平静如常,轻叹道:“堂堂皇嫡长孙,竟被两个女人闹得如此模样,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你且说说,如何处置?”

吴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舒氏下药孙儿,罪当被废,遣往尼姑庵静修。许氏扮成旁人,爬上孙儿的床,犯有欺骗之罪,应休弃退返许家。”

狠!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个送往尼姑庵,一个要休弃回娘家,这可是被要了她们的命更狠。

皇帝的面容顿时风生水起,吴王所做的一切,都只因一个江素妍。

将两个新娶的两名侧妃打发掉,还不是想为江素妍做到唯她一人。

他越是如此,皇帝越是不同意。其实,倘若没有江素妍那番话,皇帝不否认,江素妍是所有人选里,最适合做吴王妃的女子。一,她有才华;二,她能襄助吴王。但身为皇帝,不可能一生只宠一个女子,这需要平衡朝堂的势力,运行权势,而皇帝的女人最忌的是妒。

皇帝微微一笑:“送往尼姑庵、休弃返回娘家,太重了些。来人,传朕旨意,令舒、许二人禁足半年,即日起不许踏出院门半步。传谕于贤妃,让她在上次各家遴选的大家闺秀里挑出三位女子赐予吴王为妾,从后宫挑出五名年轻美貌的宫娥一会儿送入吴王府服侍吴王。”

非但没把府里的女人赶走,一下子还弄回去更多的女人。

吴王深深一拜:“请皇祖父收回成命!”

“你府中的侧妃不贤,难道朕为你另赐不行么?”

“皇祖父知道,孙儿心中早有一人,就算千娇百媚,再也入不得孙儿的眼。如若皇祖父当真要赐,从今往后,孙儿不回吴王府便是。还请皇祖父莫要为难孙儿!”

皇帝要赐,他可以拒绝,要他什么也不说,他做不到。

早知如此,就不要过来说府里的烦心事,直接由他出面处理,赶走许、舒二人,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皇帝明白,不能逼他太甚,否则吴王是会说到做到的,微微一笑,道:“罢了。”令左右止住了要去传谕的人,皇帝口谕自来说一不二,但在吴王这里却是个例外,因为他是先皇后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皇帝对他总有些不同。

吴王问道:“听说西北那边打了大胜仗,大破螃蟹阵,还活捉了七万西歧将士。”

皇帝笑道:“真没想到,安西县主心有妙策,这不,杨元帅犯愁了,说七万人每日的粮食就得耗掉不少,上折请问如何处置,又说先派了众人去修巩城墙,还想向朝廷要粮食种子,将百姓们荒下的地里种下粮食,就由这批俘虏去做…”

183情难舍

吴王从皇帝的言谈中听出来了,一时不会杀掉七万俘虏,这么多人,西歧不可能不过问,早晚都会提出索要七万俘虏的事。但在这之前,可以让俘虏们先做一些事。

吴王抱拳道:“西北战事急,两军交战以来,除了左肩王父子效命沙场,我皇家并无男儿征战沙场。孙儿奏请皇祖父,宇文轩请战西北,誓要打退西歧人。”

皇帝笑了两声,不是赞同,也非欣赏,而是他太明白,吴王并不是真的要打西歧人,根本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江素妍。

昔日,西北战事告急,众皇子、皇孙里无一人站出来请战西北,如今那边的形式大好,吴王却说要去西北了。

“西北战场自有杨元帅与左肩王,不劳你操心,下去吧!”

吴王还想再说几句,皇帝显然有些不耐烦,只得退出御书房。

好歹许、舒二人被禁足半年,他也不再担心有谁再来算计自己。但想到曾经清静的吴王府,突然多出一些陌生人,心里就烦得紧。

回到吴王府,吴王还是带了心腹下人、得力的侍卫约有近二十人,收拾了满满当当七八辆马车,准备前往城南别院。

舒太妃得了消息,带着下人匆匆赶到王府前院,道:“阿轩,你这又是闹什么?”

吴王曾处处听从舒太妃的,可这回她明知他的心意,还是将他不喜欢的女人弄到王府,吴王微微一笑:“如今的吴王府是母妃的府邸,我自有我的去处,即日起我就搬到城南别院去处,就不打扰母妃与两位侧妃度日了。告辞!”

舒太妃气得头上的步摇微颤,伸手指着吴王,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我不还是为了你么?”

“母妃是为了自己。否则怎会让舒秀仪入府,她是容貌过人,还是才华出众?能唯一让你选中她的原因,就是她是你娘家的侄女。”

舒秀仪的容貌,在众多官家小姐里只属中上之姿,比她漂亮的比比皆是,若说才华也不过平平而已,琴棋书画样样都是寻常的,并无一样出挑的技艺。

吴王见点中要害,舒太妃的脸越发的苍白无色。

“母妃为什么要这么做?记得当年。皇上为父王相中的乃是杨元帅的亲妹为太子妃,可父王却喜欢母妃,为了娶母妃入府。父王顶撞皇上,母妃一度引以为喜,赞赏父王是有情有义之人。如今到了我这儿,母妃却处处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母妃,我曾以为你是一个懂晓真情之人。如今才知道,你不懂,只怕当年的父王也是被你蒙骗。你嫁入太子府不久,就将父王之前碰过的艺伎尽数送人为妾,一个不留。就是父王无意间夸赞了某家的小姐,你亦令人背里给那小姐做媒。早早令其家人将她配人。

母妃渴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要儿子做到,亦不要江素妍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妃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通情达理的母妃。两位侧妃是你娶的,你往后就与她们过日子。”

舒太妃想要留下吴王,可她知道,吴王对她彻底地失望了。

她声声言说一切都是为了吴王,可那里又是真的为了他。

他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她年轻时不亦如江素妍一般,不同的是。江素妍可以大胆地说出来,而她却没有说出的勇气,只能表面做一个温顺淳良的女子,背地里又做一些其他的事,送走先太子喜欢过的艺伎,再将他看中的小姐早早配人…

表面看起来,都是她为艺伎作想“殿下,她们的年龄也不小了,早该配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过自己的日子。”瞧,她多善良,是为那些艺伎设想,实则只是为了她的私心,想要独占太子的宠爱。

后来,无意间听太子提到一些官宦家的小姐,生怕他娶入府为做了侧妃、姬妾,她就背里派人去告诉她们的家人,说某某小姐该许人家了,还让官媒上门说亲。大多生怕得罪了她这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只得寻了差不多的门第,早早将女儿嫁出门去,也安这太子妃的心。

谁能想到呢,她奢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才三年时间,太子暴毙身亡,太医还未来得及查出病因,他便这样去了,留下她与几个月大的吴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地过了二十年。

而今儿子大了,她只想让他享尽齐人之福,多娶几个女子,多育几个孩儿,也让吴王府热闹起来。

舒太妃想要阻上吴王,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力量的薄弱,吴王骑着追月,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吴王府。

“阿轩!我的阿轩!轩儿…”舒太妃放大嗓门,望着他的背影失声痛哭起来。

老嬷嬷扶起她,道:“太妃,吴王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都是那个江素妍,如果不是她,我的轩儿怎么会与本妃离心。要在过往,我让他做什么,他是不会多说一句的,可是现在,他在怪我。我为他娶秀仪,娶纤玉,还不都是为了他好…”

当今皇帝对先皇后一直心有愧意,也善待先皇后的娘家父兄。她这么做,全是为了讨好皇帝,让宇文轩在争储之事上多一分胜算。

她娶舒秀仪,是为了她,也为了她的娘家舒家。

天下的女人不都是这样的么?自己拥有荣华富贵,总得照顾娘家一二。舒家有她的亲人,她将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他有什么错,亲上加亲,自来就是好上加好,为甚就不对了。

老嬷嬷用力搀起舒太妃,只觉她的身子疲软无力,整个人都要靠在老嬷嬷身上。老嬷嬷抬手示意左右丫头,将舒太妃给搀起,道:“太妃不必忧心,吴王今儿是在气头上,想想看,哪个男人会喜欢对自己下药。又用艺伎身份爬上床的女人。老奴是从宫里出来的,就算是皇上遇上这样的事,都会严惩算计自己的女人,皇上可以算计任何人,但从来不容许任何人算计他。”

舒太妃定定心神,似从老嬷嬷的话里悟出了什么。

这些年来,因为乾明太子早逝,皇帝对吴王也是关爱有加,在众多皇子里,最得宠的当属十一皇子。而最得宠的皇孙吴王当之无愧。小时候,皇帝会亲自考究吴王的功课、学业,甚至还手把手地教他写字。

“太妃。等过上几日,吴王的气消了,自然就回王府了。实在不行,回头太妃多费些心,再往府里纳上几个称吴王心思的女子。吴王自幼最是喜爱琴棋书画。武功骑马也不落人后,舒妃虽好,确实少了些才情。许妃也是个好的,但和皇城那些拔尖的女子比起来,容貌出挑,贤名在外。独缺了些哄男人的手段。就说昨儿那事,换成旁人,不是用艺伎的身份。而是自己去引诱吴王,吴王也不会在事后如此生气。”

舒太妃听得入心,道:“以前瞧着,她们俩都是好的,唉。原是极好的事,硬是被她们弄成这般。本妃真成了里里外外的坏人。罢了,罢了,且过些日子再看。”

她认为极好,但吴王却不称心。

他最不称心的,便是她没有与他商议,便自作主张,趁着他不在府里,抬了舒、许二人做了侧妃。

*

四月初,皇城的蔷薇荼蘼盛开,但凡家里种有蔷薇花的,开得如火如幻。

城南朱宅内,院子里亦种有蔷薇花,竟似比别处的开得更好。

朱武坐在悠然居的院子里,泡了杯茶,拿了本书,坐在躺椅,阖上眼睛都是天龙寺的镇寺之宝《观音》,若没有亲见,很难相信世间会有这等的画作,上面栩栩如生的观音,细腻到衣衫的纹路,每一根头发都清晰可辩,更难看的是,那画甚是奇妙,白天、夜黑,观音的佛光似乎都在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而她的衣袂竟如真的,似在风中飘荡一般。

看着画儿,竟似看到真的,能感觉到画中的鲤鱼在摇摆着鱼尾,吐着泡泡,观音手里的净瓶,那柳枝上晶莹的珠露似随时要滴落,似乎连那坐台莲花都散放出莲的芳香。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厮,头上戴着毡帽,身着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着一双撒鞋。身长有零,肩背宽胎,浓眉小眼,一张婴儿肥的圆脸,气色粗重,垂手弯腰地禀道:“先生,吴王求见!”

朱武回过神来,道:“有请!”

吴王峨冠崔嵬,长发高挽,头上戴了顶银制镂空束发冠帽,一根红珠簪子横穿银制束发冠,负手伫立,一袭玄色暗纹锦袍,合体的衣袍将整个人显得颀长而精神,更显玉树临风,风姿卓然。

朱武淡淡地道:“来了!”

“拜见先生。”吴王长身一揖。

朱武指了指茶案、太师椅,示意吴王落座。

吴王坐下,含笑道:“三日前来过朱宅,下人们说先生迷上了天龙寺的《观音》,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

朱武如在梦中:“奇人啊!真是奇人。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神人。琅琊,你是没瞧见那《观音》图,画得极是精妙,十步之外望去,你一定会以为那是观音临世,那不停散出光芒的佛光,还有似隐隐飘动的衣袂,甚至连莲台下的两尾鲤鱼都似会游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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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虐吴王啊,吴王是真心对素妍的,可二人相处时,却不懂得如何去爱…而素妍的记忆里有过一次失败的感情,心头设有防墙。呵呵,读友大人是支持吴王还是琰世子啊?求关注!求留帖…继续求粉红娘娘,有粉红娘娘的记得送上哦!

184千金不卖

能让朱武在天龙寺呆上好几日,且一直是在观画,就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吴王问:“先生可瞧出《荷塘蛙》的奇异之处?”

朱武微愣,将关注在《观音》上的心思收敛回来,道:“那是一幅好画。为师现在的心思不在画上,是附庸山人,为师平生所愿,便是能与他把酒言欢。”

不关注画了,直接关注人,可这附庸山人是何许人也,唯独素妍知晓。

吴王道:“弱水告诉我,说《荷塘蛙》的叫绝之处在于那只青蛙,天晴的时候在荷叶之上,下雨的时候就躲到荷叶之下游泳…”

朱武突地弹跳起来,“我去看画!”近乎是跑一般,冲进了自己的内室,寻出《荷塘蛙》,歪着脑袋在一边细细地审视着,反复地查看着。

青蛙还在荷叶上,两日前下过一场雨,可今儿是春光明媚。朱武突然盼望下雨,这下他就能验证吴王所说的话。

吴王跟了进来,道:“我在金州追上了弱水,与她说了明白,向她认错,与她服软…”

朱武微微侧目,他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呢。”

“我告诉她,我对她的一片心意。”

朱武不由得苦涩一笑:“唉,这回便是难喽!你母亲给你娶了两房侧妃。”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是,重要的是吴王碰了以为是艺伎的许纤玉,他要灌许妃服下避孕汤,偏偏舒太妃就让她将汤药吐尽。

如若许纤玉真因那一夜怀上子嗣,他与素妍之间就真的是难解了。

即便是这样,吴王也不肯轻易服输。

“先生,我心里只有弱水一人。”

朱武道:“我亦有好几年没见这丫头了,还想让她帮我介绍附庸山人呢。我在天龙寺呆了好几日。反复思量,能让整个《观音》产生奇妙感觉的都是上面使用的颜料,那些颜料我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有的能在暗夜发光,白天无色;有的能在白天显影,暗夜无碍。还有的,因为天晴下雨都会发生变化。

现在想来,弱水的《渔村》、《追思》便是用了这等奇妙的颜料。为师也算是见多识广,居然不知道这颜料是如何配制而成。

附庸山人的画作。无论是意境、风格都在我之上,加上那些特殊的颜料,更是妙笔生花。令人感佩呀!倾三年之力,绘制一幅《观音》让人敬重。弱水这丫头也不知何时能回皇城,恨不得为师亦想骑马去西北寻她,好与她谈谈丹青、说说这些颜料。”

朱武想去西北,吴王又何曾不是。

看着墙上挂着的《荷塘蛙》。并未发生什么别样的变化。朱武取下画,到了屋外,对着阳光细细地察看,能隐约看到荷叶下面有只伸直四枝的青蛙,宛若游水。

朱武笑道:“看,这青蛙原本就是两只。只是在遇到下雨时,空气潮湿,下面那只青蛙就会显形出来。相反的,荷叶上的青蛙则遇空气干潮而显形。所以,在同一时候,画上亦只能看到一只青蛙。”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朱武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这样的颜料着实珍贵,在附庸山人那样的世外高人笔下。活灵活现。

正说着话,小厮进入悠然居:“禀先生,江相爷拜访!”

朱武微微一滞,喃喃自语道:“那只老狐狸来干什么?”

吴王笑着,在朝堂上,他好几次都想与江舜诚示好,可人家根本就不领情,依旧板着一张脸孔,听说近来江舜诚似乎正张罗着要给江素妍寻找婆家。只是他家这个女儿太强势了一些,高不成、低不就,也就这样拖延了下来。

原说是要赐婚给左肩王世子的,不知怎的,这事皇帝也再未提及。并肩王妃因为这事入过两回宫,也不知皇帝是如何说的,连并肩王妃也不再提了。

知晓内情的人家,会告诉自家人:“右相府的小姐,是咱们家能肖想的。且不说左肩王府盯上了,就是吴王也是看上的,皇帝为什么没同意左肩王妃的请婚,那就是在衡量,这样的女子只能得配皇家,寻常人家还是别想了。”

于是乎,虞氏就遇到了昔日江舜诚拒婚的理由“右相府门第太高,江小姐才华出众,犬子不敢高攀。”

瞧瞧,这都是什么理由。

虞氏早先瞧中了五家,一家家的问,家家都是以相同的理由拒了。

她愁啊,女儿太不起眼,样样平凡,名不见经传,让人犯愁;女儿若是飞扬跋扈、刁蛮任性,又会被人议论说有失妇德,还是让人发愁;养了个才华横溢,貌若天仙的女儿,同样让她犯愁,找不到得配的良婿呀。

江舜诚一回右相府,听得最多的就是虞氏那些叨叨语,什么李家回话了,说咱们家门每间高不敢高攀。又说张家回话了,说咱们女儿乃人中龙凤,他们家不敢肖想…

江舜诚不答话。

虞氏跟着急:“女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是当爹的,看看你女儿都十六了,别人家这个年纪都出阁了,可她倒好,连个亲事都没订下,你倒是也上些心,不会真要将她养在家里一辈子吧。”

今日,江舜诚被虞氏给烦得躲了出来,想了许久,来找朱武喝酒,免得听到虞氏近来千篇一律的埋怨声。大致是怨他,当年就不该让素妍跟着朱武游历,哪有这麻烦事,如果不曾出门,说不准也寻了好人家,也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风风光光出嫁了。

江舜诚令人挖了两坛子上好的果子酒,坐着马车到了朱宅。

朱武虽然嘴里骂着,还是乐得和江舜诚喝酒闲聊。

江舜诚一入悠然居,就见吴王也在,抱拳行礼,打了个招呼。

朱武道:“江相爷可是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到我朱宅来了?”

江舜诚想说被他夫人给烦的,再听下去,耳朵要起茧子了,他女儿不过十五岁,虚岁十六,很大的么?居然让虞氏愁得跟天塌了似的。见吴王在,只微微一笑,道:“找你喝酒、聊天!”令自己带来的下人去寻几个碗来,倒了三碗,轻叹道:“日子不好过啊…”

朱武朗声大笑起来。

江舜诚耷拉着脸:“《观音》图一入天龙寺,皇上就问,让我再给一幅附庸山人的彩图。”烦啊,他比划了三根指头:“提三回了。再不敢见皇上了,生怕他再提。这附庸山人本是世外高人,小女也是偶然得识,在下哪里得见过。皇上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这些都还不算呢!

朱武浓眉微蹙:“你这老狐狸,该不是打我《荷塘蛙》的主意?”

江舜诚抱拳道:“要是朱兄肯割爱,在下感激不尽。”

朱武摆了摆手:“你们府里,应该还有附庸山人的画作,不给!那是我的乖徒儿孝敬我的,偏不给你。你如果悄悄地将《观音》送入天龙寺便罢,还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你现在随便问问皇城的百姓,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天龙寺有副神仙绘的《观音》,是你右相请入天龙寺的…”

江舜诚当时就是想与佛家结缘,想将此事圆圆满满地办成,那样的画作,当然得轰轰烈烈地送入天龙寺,哪里晓得,皇上听人说了那画,居然羡慕不已,也想要一幅类似的,他是找不到了,只想到朱武这里有幅《荷塘蛙》。

他轻叹一声,“砚脂是知晓的,我们右相府只是替人办事的中人,受人之托,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的,唉,哪里晓得会这么麻烦。皇上点名要附庸山人的彩绘画,就连静王殿下也写了帖子,说想要一幅。

近来,我是连府中也不敢呆。就早前,我几个儿子手里的三幅附庸山人的画,也都被迫转手的转手,送人的送人,再不敢留在手里。就连岭雪居士留在府里的几幅画作,都被人抢购一空了,唉…”

朱武笑着,突地脸色一转,狠狠地骂道:“你这是活该!谁让你搞那么大动静,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整个皇城都知道,附庸山人与弱水有交情,你是弱水的亲爹,自然找你要画。”停了一下,朱武狡黠笑道:“你家里不是还有幅《牛》,且拿去献给皇上。”

江舜诚舍不得啊!

那是他最喜欢的画作,是所有水墨里为数不多彩图,上面的牛和白鹅会得栩栩如生,虽不如《观音》,但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江舜诚道:“砚脂说笑,若是《牛》还在我手里,我何需这般着急,早拿去给皇上了。唉,不在我手里,就请先生出个价,且把那幅《荷塘蛙》送我如何?”

朱武敛住笑意:“不卖!不卖!多少钱也不卖。想要我的《荷塘蛙》且拿附庸山人其他的画作来换。”

江舜诚见好说不成,也不再提了,只埋头与朱武、吴王喝酒,喝了一阵,朱武令人取了棋盘来,与江舜诚对奕。

吴王在一边瞧着,只觉得光阴似箭,很是畅快随意。

吴王因为府中新添的两名侧妃,搬到别院居住,与朱宅极近,无事的时候,就过去陪朱宅说话下棋,而这期间,连江舜诚也成了朱宅的常客,偶尔江书鹏也跟着来朱宅坐坐,几个人一起谈天说地。

吴王发现,江书鹏这个人很有学识,且观点独特,虽在右相府长大,却深晓民间疾苦,两个人相见恨晚,竟亦能聊到一处去。

185封候

江舜诚与朱武在悠然居里打口水仗,吴王与江书鹏在朱宅的藏书楼里看书,这么齐全的书,令江书鹏大为震惊。

吴王笑道:“小时候,每次我心烦,便躲到藏书楼里,看上一天或者几天的书。”

江书鹏立时想到数年前,曾有传言说朱武收了琅琊公子为学生的事,低声问:“你是琅琊公子?”

吴王没有否认,只道:“知晓的人不多,皇上、我母妃然后就是先生和你小妹。”

江书鹏很是诧异:“我小妹也知道?”

吴王低低地应了一声。

江书鹏从书架取了一本书,看了两页,很是喜欢,就坐在临窗的案前,细细地阅了起来,吴王道:“孔孟两位圣贤,我更喜欢孟子,晓变通,更通情理。”

江书鹏道:“我亦如此。就连我家小妹也最烦看孔子的书,但凡是孟子的书,她都喜欢。尤其对孔子说的那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更是嫉恨。还笑言,孔子一定吃过女子的亏,否则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后来又说,女子难养,指的是女子不可多养,一旦多养便是难养,哈哈…”

吴王见他似很高兴的样子,听着素妍说的话,倒是极有趣。“你们江家,好像极是疼爱素妍?”

江书鹏笑道:“小妹心地善良,又最古灵精怪,父母都视之若宝,对我们兄弟又极是敬重、关爱,我们江家就她一个女儿,自是偏疼一些。”他是知道吴王对素妍的心思,可这会儿,他看了眼吴王,“我家小妹性子固执,又最霸道。她真的不适合吴王殿下。”

吴王瞧出来了,江书鹏与江舜诚是一样的心思,不想江素妍嫁给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你眼里,我配不上你小妹?”

江书鹏微微一愣,抑住笑意,一脸温和地道:“她是我们唯一的妹妹,作为兄长,没有不希望自己妹妹幸福的。妍儿的性子,我知道。她最是喜欢自由自在,受不得束缚,又最讨厌虚情假意、阴谋算计。她这样的性子不适合生活在皇家。我和兄弟们都只希望妍儿能找到个一心一意待她好,懂她、疼她的人就够了,只要她快乐,这就够了。”

曾经,在吴王的眼里。江家是权贵之家,是奸相之家,可在江书鹏的言行里,他看到了皇家欠缺的真情。江书鹏不会利用自家的妹妹为自己铺路,甚至是真心为了他妹妹的幸福而设想。

江书鹏吐了口气,呢喃道:“小时候的妍儿是份外调皮、快乐的。几乎每天都会给家人惹事。直到那年她染了天花,又经历了一些事,突然间就懂事了许多。

有时候。我常在想,如若那时我在府中,没让胡香灵算计她、伤害她,也许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能将江府闹得不可开交的小妹妹。我真的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吴王问道:“胡香灵?”这个名字他听起来有些熟悉。很快忆起,在右相府的赏花会上。好像是那个算计了曹玉臻的女子,“曹玉臻的未婚妻?”

江书鹏点了点头。

吴王突然地对素妍的事感了兴趣,到底是什么事让当年的素妍一夜之间就变了,听江江书鹏的话,好像是胡香灵伤害了素妍。“书鹏,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胡香灵她对素妍做了什么?”

江书鹏微微一笑:“这些事,也是我在外任回到皇城后听家里人说的,是就近半年才听到实情的。”

事过多年之后,就连家里人都才知道素妍为什么不再理胡香灵,甚至与她形同陌路的原因。

江书鹏不愿事后论人长短,可经不住吴王好奇的追问,只得简单地讲胡香灵借着肚兜上印有的痘毒,害素妍染上天花,又送毁容的药膏讲了一遍。

吴王像是听了极可怕的事:“胡香灵那时十岁?”

“她比我小妹虚长一岁。从我家小妹五岁时,她就常来我家玩耍,我小妹视她如同亲姐妹一般,每季要做新衫时,也会让我大嫂给她做一身,要是她不喜欢,就留下一块布料给她。没想到,她会算计小妹,深深伤了小妹的心。

从那时起,小妹就变了,收起了顽皮,认认真真的学习棋艺、书法丹青,最后还拜了朱先生为师。她从那时起,不轻意相信旁人,只信自己的亲人。小妹她表面上看着很坚韧,其实最是脆弱的,她害怕伤害,更厌算计。

吴王殿下,你和小妹是两路人,为了我小妹的幸福,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她。你是男子不觉,可妍儿到底是女子,总得顾忌几分声名。你现在对她还有几分喜欢,三年、五年后呢?亦或长远些,十年后还能做到么?若是做不到,就别去纠缠她。”

吴王像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江舜诚不看好他,就连江书鹏也是反对的,江书鹏在江家是最温润的男子,行事谨慎、谦逊,很多时候,他的言行大部分就代表了江家其他的兄弟。“你以为我对素妍是儿戏?”

江书鹏搁下手里书,即便有些生气,却也可以温雅如此,道:“我没这么说过。”

吴王问:“你讨厌我。”

江书鹏看了眼吴王,相反的,他不讨厌吴王,因为他知道吴王是琅琊公子,也就是说吴王是众皇子、皇孙里最有才华的一个人。

“如若单就撇开你皇孙的身份,就你的这个人、你的才华而言,与我小妹亦是最合适的。可你是皇孙,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我只是希望你能离她远些,我虽一介文弱书生,可也是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自己的妹妹。绝不让人伤害到她!”

吴王的一颗心在乱窜中,似乎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这般直白地被江书鹏警告。他近乎控抑不住,一把抓住江书鹏的衣襟,冷冷地逼视着他:“说!说我和江素妍是最般配的。”

江书鹏微微怔忡之后,很快就笑了出来,是讥讽的笑:“吴王殿下太冲动了。”

“只要你说我和江素妍是最般配的,我立马就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