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鹏扬了扬头,就算是用更可恶的法子,他亦不会低头:“吴王殿下如若是为这个,我明确地告诉你,就算这样抓我一月、一年、十年,我都不会说出违心的话。你和我小妹根本不合适!”

吴王气得跺脚,却不得不放开了江书鹏,这个文弱书生,让吴王心生敬重,是这样的大气凛然,这样的不卑不亢。

谁他妈的说江家人狡诈、奸佞,江书鹏就是心口如一的人。吴王突地羡慕起素妍来,能有这样的父兄,呵护着她,疼爱着她,甚至是一心一意地为她。

一番纠结后,吴王笑了起来,伸手抚平被自己抓得起皱的锦衣,“三舅兄这是什么话,嘿嘿,上回我追到金州,弱水可是答应我了,她若嫁人,只嫁给我。”

江书鹏推开吴王的手,之前因为他是朱武先生的弟子还敬重几分,可这脸变得也太快了,转眼之间又冲他笑。“妍儿小事不计,大事从来不糊涂。吴王殿下,在下要看书,还请你不要打扰。”

他真生气了?

吴王赔着笑脸:“三舅兄,我们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吧?”

“请吴王自重,莫要乱叫。事关小妹名节,下次再乱叫,可别怪在下不客气。”吴王捧起桌上的书,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吴王。

吴王觉得有意思,他最讨厌的就是拍马讨好的人了,而江书鹏不是这样的人,一看就是磊落光明的君子,越瞧越喜欢,道:“江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与皇嫡长孙殿下做朋友,在下高攀不上。”他想看书,可不想和吴王套近乎,江书鹏拿了书,道:“就此告辞,我到悠然居看书。”

转过身去,下了藏书楼,吴王站在一边,吴王从徐成熙口里听说过江书鹏此人,似乎有时候不近人情,的确有一些,可绝对是个值得深交之人。想到这儿,吴王追下楼来,笑道:“你看书,我不再扰你!”

江书鹏调头往悠然居去,吴王想要拦下,见江书鹏一脸肃色,含笑闪至一旁。

皇帝器重江舜诚,还晋封他女儿为安西县主。五月初一,当西北连连传来捷报,西歧人被赶出了北齐境内,回到了虎门关外,这个喜讯让皇帝很是欢喜,着文华阁大学士拟旨,封赏一干有功将士。

江舜诚因为其次子、六子、女儿效命西北,乘着这股东风,被皇帝赐爵文忠候,在圣旨中,他是此次唯一一个被封爵的文官,而这封号更有意思“文忠”,三代内世袭罔替。

这令右相府里好一阵欢欣鼓舞,江舜诚携着一干儿孙领旨谢恩,接过传旨太监送来的皇帝亲书牌匾,少有的打赏了太监及一行人“笔定如意”的金锞子,传旨太监的的荷包内装了二十两金锞子,其他一行随从宫人也各得了五两用荷包装着的金锞子。

传旨太监笑盈盈地对江舜诚道:“安西县主乃是我朝福星,她一抵西北捷战连连,近日皇上心情大悦,不仅是江相爷赐予一等候爵,六附马赐为神武候,骁勇将军赐为嘉勇伯…”

江舜诚连连大赞,抱拳向着皇宫道:“皇上英明!”

186贪念

传旨太监今儿的心情好,到各府传旨,都得了重赏。虽然没打开瞧江府的荷包,可他几乎能用鼻子闻嗅到里面应该是金子,而非银子,右相府向来对宫里人的极为敬重,又甚是大方,道:“文忠候留步,咱家还要去另外几家府邸传旨呢。”

送走传旨太监,江舜诚看着会客大厅上放着牌匾,铁笔银勾,金光闪闪,道不出的刺人眼目。他几十年的劳累,不就是想挣过封赏福荫子孙。

最高兴的莫过于江书鸿一房,他一回府就得了信,府中下人生怕他不知,连连道喜,问明原因,给道喜的下人都赏了二两零碎银子。

折入会客厅,却见江舜诚捻着胡须,看着那块皇帝亲书的大匾陷入沉思。

“爹,皇上真的给你封候赐爵了?”

颇有些不敢相信,江家不是什么皇亲贵戚,与皇家更无半分关联,却能靠着弟弟妹妹在西北的军功,父亲在朝中的忠心耿耿得以封候,这本身就是对江舜诚的一种认同。

江舜诚道:“文忠候,鸿儿,你说皇上给咱们家赐个文忠候,这是什么意思?”

江书鸿看着匾上的字,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是长子,待江舜诚百年之后,“文忠候”的爵位就是他来承袭,他自然是欢喜的,这不仅是整个江家的荣耀,更是属于他们父子的。

“父亲忠心皇上,一心一意为朝廷办差,在皇上和百姓眼里,可是真正的忠臣、良臣。”

江舜诚俯身看着匾上的字,自打从奸相变成良臣,江舜诚已经不大拍马屁,这会子把能用的词汇都背诵了一遍。不是为了应付。而是真心的赞扬。“皇上这字写得好,刚劲有力,气拔山河…”江书鸿听得云里雾里,心下欢喜,附和着江舜诚高赞了皇帝几句,唱了一阵赞歌,江舜诚方回过神来,“鸿儿,你和大管家亲手把这匾额挂到大门上,记得好好放放鞭炮。热闹热闹!”

江书鸿应声,带了下人、大管家买了上好的鞭炮,噼噼啪啪放了大半个时辰。引得邻里都出来瞧热闹,看到“文忠候府”的匾额时,所有人都意外了:江舜诚被封候赐爵。

可谓是文臣里难有的封候,如这样被封候爵,还能世袭罔替三代的。真真屈指可数。大多封候的文臣,或因女儿、妹子嫁了皇帝为后妃,或是嫁入得宠皇子妃,一时皇帝高兴,赐个公候爵位,像江舜诚这样。并非皇亲国戚封爵的当真少见。

到了晚上,整个右相府里灯火通明,江舜诚特意将府中儿子、媳妇携着孙子欢聚一堂。坐在如意堂的花厅,亦有满满两桌。

大奶奶沈氏乐得合不拢嘴,特意把娘家的侄儿也叫入府中聚宴,沈诗宁坐在一侧,想到这几年江家越来越兴旺。可是她却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书鸿、书鹏,现在咱们家得皇上隆恩。封了文忠候,往后在外行事更是谦逊有礼,不可张狂,尤其是书鸿,你得束缚好自己的三个儿子,勤奋学习,诚实为人。”

江书鸿一一应承,又当着众人的面,训示三个儿子:“传嗣已有功名,传业、传良你们俩还得加把劲,尤其是传业现在是订了亲的人了,曹府就等着你得了功名便让你曹小姐完婚…”

传业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红脸道:“父亲放心,儿子会用心的。”

“还有传良,你亦得加把劲。”

传良起身,认认真真地应了,规规矩矩地坐到位置上。小时候的他,在学堂里并不被人喜欢,可这几年便有些不同了,因为江舜诚在百姓、朝堂上的好名声,他在书院也被先生高看两眼,有时不明白的地方,先生也会用心教他。

江舜诚疏了口气。

虞氏看着一屋子欢欢喜喜地儿媳、子孙,突地就想到素妍,那是她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儿,西北风沙大,也不知怎样了,从皇城到边关仅只用了七天,听说是不眠不休,心头一阵疼痛。

“你们倒是乐了,我的妍儿不知这会子可吃过饭了?是否跟我们一样,也有大鱼大肉,那日在杨家的家宴上,我可是听人说,边城极苦,便是许多男子也承不住的…”一说着,那眼泪便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江书鸿看了眼大奶奶沈氏,她立时起身,走到虞氏身边,安慰道:“边城有二弟、六弟照应着,小姑还带了丫头去,想必也不会吃了苦头的。临走的时候,大爷、三爷可都给小姑拿了银子,就是几个丫头那儿都是留了的,吩咐她们要小心服侍着…”

虞氏听到此,没有再哭了,反怨怪起自己来:“你们都知道拿些银子备了,我竟忘了这事。”

小三奶奶何氏现在是江府里名符其实三奶奶,孟氏去了庵堂静修,瞧这样子,是再不会回来了,她甜甜一笑,道:“婆母,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的。小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她不是世外高人的弟子么,就是世外神仙亦是与她有交情,这些神仙也会护佑着小姑。”

虞氏原本的几分难受,这会子全都没了,笑道:“你们都很孝顺,回去坐着吃饭。老大媳妇,明儿上午请个人挑个吉日,咱们府也热闹热闹,再办次宴会。老三媳妇,你嘴巧,到时候多留些心,看看哪家有没定亲的儿郎,给妍儿瞧着些…”

大少奶奶张双双听到这儿,嘻嘻笑道:“祖母,谁不知道右相府的安西县主,那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在这皇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呢,你老太忧心了。”

这边尚未落音,沈氏与江传嗣就使劲冲张双使眼色,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触了虞氏的逆鳞,这可是家里的老祖宗,便是江舜诚也是让着七分,也唯有江素妍能使法应对的人物。

但是,已经晚了。虞氏本被哄好的心情,此刻又不高兴了,板着一张脸,指着屋子里成双成对的人:“都是些个没良心的,妍儿在西北为你们拼死拼活,一个个就只顾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全不记得妍儿…”

沈氏恨不得把张双双给扒了吃了,虞氏最怕的就是有人说她女儿太好,已经被皇城两大世家的公子给拒了。原因都是他们不敢高攀,想起这事,虞氏就来气。这下好了。江家有爵位了,岂不真是殷贵之家,公候门第。

沈氏立时正色道:“母亲放心,到时,儿媳会特别留心。这几日。也托了与我交好的姐妹帮忙物色着,到时候定好人选,会一一禀给母亲知道,让母亲来订。”

虞氏又道:“亏得你有心了。妍儿的婚事现下可是江家的头等大事,你们一个个可别忘了自个儿还有个亲妹子。”

江书鸿与江书鹏连连应声,表示一定会记着此事。

虞氏见他们似真上了心。这才道:“吃饭吧!”

一家人用罢丰盛的饭菜,这才各自散去,今儿因家里有喜事。传业、传良特意皇城书院赶回来,明儿一早又要回书院去。

三房的孩子小,两个孩子没吃几口就吵困了,尤其是二小姐眉姐儿早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三奶奶与江书鹏并肩而行,问道:“这文忠候的爵位。翁爹会给我们吗?”

江书鹏一愣,看着夜色中的三奶奶:“你在想什么?在我上面。还有大哥、二哥呢?”

“二哥在边城二十年了,又立有军功,封候赐爵也是早晚的事儿。大哥…大哥现在已经左侍郎,大嫂也算是有身有诰命,就…咱们家…”

江书鹏这回算是明白了,以前温顺可人的何氏,现在瞧上文忠候的爵位了,道:“那爵位是大哥的,你也不要多想。”

“为什么?这些年,翁爹、婆母帮衬他们的还少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想。”

“我可告诉你,按照朝中各家的规矩,世袭爵位从来都嫡长子的。我的俸禄已经不少,从来没交公,都是给你保管着、花销着,每月公中又发给你月例银子,你的嫁妆也是你在保管着,可不许再打旁的主意。”末了,他又加一句“我父母可都健在着呢,家和万事兴。”

上有两位兄长,就算要袭爵,也轮不上他。

他不要这些,只求家里和睦顺遂。

何氏有些不服,不知道是哪家定下来的规矩,为什么袭爵的就得嫡长子,而自己心有不服,却又不甘心,大房三个儿子,大奶奶已是诰命,又主持相府中馈,日子过得火火红红,现在翁爹得了爵位,将来也要传给大房。

江书鹏见她似有不悦,道:“还记得你在嫁我前,你最大的心愿便是寻个待你一心一意的丈夫,如今怎了,还想那么多做甚。咱们安安心心地将孩子拉扯大,就算没有我爹的爵位,没有旁的,你打理好嫁妆,我拿回俸禄,也够你母子几个吃好穿暖…”

何氏半句也听不进去,从天而降的爵位,就像是最肥美的肉一般诱惑人心。她痴痴地想着,都是嫡子,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得了好处就得给大房。她心里很是不甘,却又不能继续闹腾。

“还记得五房的事么,五弟生了二心,就被父亲打发到扬州磨练了。在家里,父亲和大哥最容不得的便是生出二心的人。你可不能再说这些没边的话…”

何氏嘟着嘴,道:“小姑从来对我们三房最好,这爵位是小姑拿命拼来的,到时候小姑来说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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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责备

江书鹏神色转严:“你又说胡话的,怎么就因这么件事闹上一场不成?这文忠候是皇上赐给父亲的,你也不想想看,我大齐立朝以来,可有哪位丞相如父亲这般,坐了十几年的右相之位,又对皇上忠心耿耿,一心为百姓,文忠候不是谁为父亲挣来的,那是父亲自己挣来的。

我若有本事,将来只为你挣个诰命。我们的儿子若是有争气的,也自为你挣个好名。你何须定要念着父亲挣来的爵位,你看父亲身子硬朗,健步如飞,你这等想法,赶紧打消了去,免得往后闹出笑话来。”

江书鹏说完,大踏步往静澜院去了,抛下三奶奶独自站在花木园地旁发呆。他说的每一句都回响在耳畔。

曾经,她待字闺中,最大的心愿就是寻个懂自己、疼自己的夫婿,他要才华横溢,他要是翩翩君子。

曾经,他的身边有个大三奶奶孟氏,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孟氏能够识趣主动离开,免得让她日日见到心里添堵。

有过那么多曾经,得到了,还不够,还想要。

她真的错了么?她只是想风风光光地过活,当年听说她要嫁人为平妻,虽是嫡女,却没被庶出姐妹嘲笑过。

她现在真的成为江书鹏身边唯一的妻,他亦够疼她,可江书鹏官职卑微,如今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虽然在他年纪,已经不错了,可只有上了正五品以上才算诰命夫人。

是“文忠候”的爵位来得太突然,惹得大房个个欢欣鼓舞,更让她心里不舒服,她明知落不到江书鹏身上,心里眼馋得紧。

三奶奶何氏回到静澜院,看到江书鹏坐在小书房里练字的身影。所有的不快,都如阴云般一扫而云。她进了小书院,低低地唤声:“书鹏。”

江书鹏没有抬头,道:“夜深了,你也歇下吧,我再练会儿字。”

何氏问:“你还在生我的气?”

江书鹏看着她,放下笔,何氏扑到他怀里,“我知道自己太过贪心,可是谁不想更好。书鹏。我听你的,不想那事了。那我等着你有朝一日亦给我挣个爵位来,让我风风光光的做个爵爷夫人。”

江书鹏长长地轻叹一声。大三奶奶孟氏太过清冷了一些,而何氏又太过热心了些。他知道,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他更喜欢的还是何氏,有什么都会说出来的。

他轻柔地亲吻着她的额头:“你这么想就好了。像我们家这样的处境。更是谨慎行事。你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更得三思而后行。”

何氏嗫嚅着道:“我错了…”声若蚊鸣,却是真的晓得错了。

“过了的事,我们就不提了。你先回房,我再写两页字就过来陪你。”

何氏柔声道:“我令丫头把香汤给你备好。”

*

三房的夫妇闹了场不大不小的不愉快,府东睦元堂侧的锦春苑内。江传嗣用责备的目光瞧着张双双。

张双双,此刻低垂着头,似闯了大祸一般:“夫君。我已经知道错了。”

“平时瞧你也是个懂事机敏的人,我和母亲使劲冲你眨眼、使眼色,硬是半分都不警觉,祖母的性子,这几年你也是知道的。她最疼小姑姑,如今最让她操心的便是小姑姑的婚事。张、李两家不肯结亲的原因你亦是知晓的,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好歹也,又是江家的长房长媳,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得多想,帮不了我,你也不能给我拖后腿。祖父辛劳一辈子,这才挣下文忠候,别到时候因你是个不知事的,生生把这爵位给我弄跑了。”

张双双哪敢多说一句,当初大奶奶沈氏选中她做江家的长媳,一方面因为她的兄长张德松是江舜诚最得意的学生,另一方面也是瞧张氏是个理家的好手。虽辈份犯忌,好歹也是应了。

江家的素婷小姐嫁给张德松为正妻,张双双又是张德松的嫡妹,她又嫁入江家大房为大少奶奶。

一则除了张双双早有贤名外,更是因为她早就认识了江传嗣,二人早生情愫。

江传嗣吐了口气,“也不想想,那曹玉娥是什么人,可是真正百年世家出来的小姐,到时候传业成了亲,还能不盯着候位。你要是个不知事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到老二身上了。往后,多去祖母屋里坐坐,陪陪她老人家。”

张双双怯怯地应答一声。

江传嗣道:“长媳就要有个长媳的样子,该上的心,也不能搁下。不要因为生了儿子,行事就大大咧咧的。”目光停驻在张双双日益渐大的肚子上。

双手负后,天上掉下个候爵,父亲指定不久后就会被立为文忠候世子,二叔、六叔将来亦是会有爵会的,以前觉得兄弟多甚好,可现在江传嗣有压力了,看到今儿江传业那欢喜的样子,他隐隐觉得,江传业一定也会在意这爵位。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爵位,而是荣耀,是皇家对江家的肯定。

江传嗣折身坐到罗帐前,伸出双腿,张双双令大丫头给他脱了鞋袜,捧来热水,净了足。

“听说曹小姐在曹府是个极能干的人,嫁入右相府后,一定能襄助母亲,过几日府中设宴,曹太太自是会来的,你派人与曹家的人多聊聊,打听一下未来的二少奶奶是怎样的人。”

张双双抱着肚子,在一边绣杌上坐下,道:“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说是理家、女红、厨艺都是不错的,琴棋书画也是会的,自从与二哥订亲之后,就开始跟着她母亲和嫂嫂学习主持中馈…”

江传嗣听到这儿,眼睛眯了又眯,是次子媳妇,居然学习理家、主持中馈,这分明就是要做当家主母。一定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张双双见他的脸色变了又变,隐约猜到他的想法。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提防着些总是对的。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好歹你是大的,往后见着她,要端出长房长媳的样子来,可别被她小瞧了去。”

张双双心里一阵迷糊,这是以前没有的事,以前他总是叮嘱:要多关照二弟、三弟他们,好歹都是自家兄弟。你得拿着长嫂的样子,母亲没想到的,你要替她想到。

不过一日功夫。因为一个候爵,就要开始提防自家的手足兄弟。

张双双道:“你是不是想多了,二弟可是你的亲弟弟。”

“妇人之仁,别到时候被人抢走了东西才来后悔,早些防着有什么错?”江传嗣怒瞪一下。见大丫头替自己擦好了脚,一抬,进了罗帐,“衙门还有好多事务,今儿真累了。”

大丫头捧了热水进来,细心地替张双双擦了手。将清洗过的帕子递到她手里,张双双拿着帕子,小心翼翼擦了脸。大丫头服侍她泡了足,看着足背,道:“好像有些浮肿呢,要不明儿请了太医入府细细瞧瞧。”

张双双看着自己的足,道:“不碍事。生下孩子自然就好了。上一胎时,到了八个月上。也有些浮肿,连带着手也肿了,这回算好的,只有足和小腿肿了。”

她的肚子倒也争气,不嫁入江家,三年抱两,先生长子,在江家立了颜面,育下嫡长孙,再生了一个女儿,也算是风光无限。

江传嗣听到她们嘀嘀咕咕的说话,颇有些心烦,拉了被子,将自己罩在被窝里。

张双双在丫头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内室躺下,细细地回味着江传嗣的话,爵位是江传嗣的,也会是她儿子的,她怎么会恭手相让,她一定会争下来的,至少在江书鸿之后,就是她丈夫的、她儿子的…

这样想着,张双双进入了梦乡。

夜,一片静谧。

五月的夜,有些和暖,端午佳节,皇城下了一场端午雨,下得透透的,郊外的百姓开始插薯入土,瓜苗、豆苗也在这场雨后被种到了地里。

右相府的封候欢庆宴定在五月初六,五月初五众人是要过端午节,而大奶奶是想好好地热闹一番。

五月初五这日午后,雨终于住了,皇城以西的护城河上空挂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亮丽了大片的天空,天空如洗般湛蓝。

胡香灵出了自己的阁楼,沿着曲径站在花园里望着天空。

崔珊不理她了,素妍更是在几年前就与她形同陌路,就连胡香兰抓住机会也要好好的羞辱她一翻,就连她的亲哥哥胡祥志,也私下问她:“香灵,你告诉我,几年前你是不是害过江大小姐?”

她低垂着头,不晓得这件事是怎么突然间就传了出来,在皇城名门世家的太太、小姐圈里,早已经众人皆知的事了。

“哥,你连我都不信么?我没有,是别人害我的。”

“没有?这怎么可能,以前江丞相虽然不喜欢父亲,可处处也能给父亲留几分薄面,这几年他几乎处处看父亲不顺眼,当面厌恶、训斥,背后虽不做什么,可江相一党的人,处处给他使绊子。

好不容易,因为崔丞相帮忙说了话,这才填补了一个实缺,虽然是个正五品的官差,也算比外差来得轻松,可你看看,因为你得罪了珊瑚郡主,现在父亲又被派了外差,辛苦一场回来,连句好话都没有,还得看别人的眼色。

香灵,我不指望你能帮我一二,但你也不能害了我和父亲。你看看我,二十多岁,三个孩子的父亲,到如今亦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八品笔帖式,与我同年得中的举子,快的已是从五品的官员,稍慢的已是正七品县令,我连个外任的机会都没有。还不是因你所累。”

当她抛却尊严,维护着父兄,为父亲争来升职的机会,父亲没有赞赏,只认为这是胡家女儿应该去做的。可一旦倒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188用心

胡香灵与胡祥志谈过话后,好些天,胡祥志夫妇都不理她。他们可是骨肉至亲,连自己的兄长都看她不顺眼了,说她配了好夫婿,就不念及他们的日子。她真的好累,步步为营,巴结这个,讨好那个,到头来一事无成。

到底是为什么?

江素妍的命真是太好了,父母疼着,哥哥宠着,在右相府里更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的大小姐。

崔珊的命更好,有一个做大公主的亲娘,一出生满月就被封了“珊瑚郡主”,一世荣华富贵,想做什么都成。

而她呢,就算是良婿,也是她费尽心思算计来的。

胡香灵回想那日的事,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算计自己,隐约之间,在暗处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将她和曹玉臻拴到了一起。

正独自欣赏着彩虹,丫头奔了过来,道:“三小姐,你不是说要去无色庵烧香么?”

胡香灵应了一声,“马车可备好了?”

丫头摇了摇头,“太太说一会要回刘府探亲,府中就这一辆女眷专用的马车,让三小姐明儿再去。”

“明儿能有意义么?”胡香灵讥讽地笑了。

胡祥志忘了这个重要的日子,难道连她远嫁异乡的姐姐也忘了,今日是她的生母胡李氏的祭日,胡李氏已经离世十四年了,回想起来,她依昔还能记得亲娘的样子,就和她的同胞姐姐有几样相似。

丫头低下头,“以前家里的马车、轿子不够用,我们还可以找左相府的珊瑚郡主借,现在…”却是连个借马车的地方都没了。

胡家的底子太单薄了,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胡长龄的儿女众多。元配留下的两个儿子一直在老家,两个儿子虽然念过书,却是连乡试都未通过,在他眼里亦不配叫作读书人,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胡祥志身上,虽有些才华,可中榜以来已经好几年了,硬是没有得到提升。

胡香灵拿定主意,今儿无论如何也要去无色庵,道:“去我屋里。拿出二两银子来,租辆马车我们一会出门。”

正说话,只见胡香兰穿着一套新夏衫飘了过来。她头带着金镶玉的漂亮钗子。又配了一对珍珠花簪,挽了漂亮的仙女髻,髻上绑着同样嫩红色的绣银边丝带,身上穿着一件嫩红色绣了蔷薇的绸衣,外罩一件杏红色的镶边半截斗篷。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子,双臂缠了条大红色的绫子,飘飘曳曳的走来。

这是典型的小仙女打扮,自从那年在右相府里,素妍被虞氏扮成小仙女模样。这样的装扮一直流行在皇城各府。但凡长得清秀的小姐,都会喜欢这样的装扮。

胡香兰的眉间还化了朵精致的梅妆。她的身后跟着名十四五岁的丫头,还有庶出的胡四姐儿胡香菊。胡香菊如今已经大了,长得很是出挑,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一对好看有神的大眼睛,肤色白皙。今儿也穿着和胡香兰相似的衣服,就连发式也极为相近。戴了一对浅色的绒花,还有一支白玉钗子。

胡香灵一眼就瞧出来了,这钗子不是胡香菊的,好像早年曾看胡刘氏戴过。

胡香兰看到胡香灵就来气,骂道:“真是个扫把星!都怪你,上回我娘念你到了议亲年纪,心疼你,带你去右相府参加宴会,你却闹出那么大的事,把胡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明儿就是五月初六,右相府请了那么多的太太、小姐,却没再给我娘下帖子。

我和四姐都是被你害的。我娘还想着,待你的亲事定了,若再有各府的宴会,就带了四姐去,你看你干的好事,你这不是要阻了四姐的好姻缘么?我就未见过像你这等自私的姐姐,就想着为自个谋好姻缘,全不管我们姐妹的终身。我们的名声,都被你给坏了。”

一向沉默少语的胡香菊,此刻也愤愤地怒瞪着胡香灵。

胡香兰道:“今儿是我大舅家的栀子花会,我娘要带我们回去。你可真够恶心的,一早听说我们要出门,居然派人来要马车,也就你能做出这等事来!我娘说了,要马车没有,你明日出门吧!”

说完,胡香兰领着丫头扬长而去,就连她身边丫头的衣着,都不知道比胡香灵的丫头要光鲜多少。

胡香菊满目怨恨,久久地看着胡香灵,仿佛与她是杀母仇人一般。她低低地道:“三姐是不是非得要坏了我的良缘才甘心。当日若不是母亲苦求大公主和江丞相,你能拥有这么好的姻缘么?现在,因为你,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胡府的小姐人品差劣,都不敢请我们参加宴会了…”

胡香灵冷冷一笑,从二月至今,她亦很久没出门了,没有人邀请,甚至连个上门寻她的朋友都没有。这是一种被世人遗弃的恐慌与无助。“四妹妹经常参加官家太太、小姐们的宴会么?”

这分明就是直白的嘲笑。

是,胡香菊是庶出,她没得这样的机会。

今儿这样的赏花会,也是胡刘氏给的。三姨娘说得对,想要有个好姻缘,就得讨好胡刘氏母女,胡刘氏虽然不喜欢胡香灵,可最后还是为她在众人面前求情,给胡香灵觅得好良缘。

胡香菊咬咬双唇:“若不是你比我虚长一些,母亲怎会带你去?母亲说了,以后只要有这样的宴会,都会带上我和五妹妹,直至给我寻到一门好亲。你休想再出来捣乱,就是三哥也不会同意的。”

三哥,对了,她的亲哥胡祥志,近来好像与胡刘氏母女特别亲近,连带着也与胡香菊近了。

难道他忘了,她才是他的亲妹妹。

胡香兰走了一截,回头见胡香菊还与胡香灵说话,大声道:“四姐姐,你与扫把星有什么好说的,母亲该等得急了。”

胡香菊快步奔近,赔着小心:“五妹妹别生气,我是帮五妹妹训她来着。”

胡香兰提着裙子到了前院,府门外停着马车,她一眼就看到对面街上那二丈多高的围墙,墙上长满了绿茵茵的蔓藤,很是漂亮,远远瞧去,像一片绿墙。“四姐姐,要是右相府给我娘下帖子就好了。每次右相府请的客人最多,上回有位工部侍郎家的太太还真夸我长得水灵可爱、又知书达理呢…”

虽是一街之隔,可明儿就是右相府的宴会,胡府还没有收到帖子。

胡香菊道:“五妹妹莫急,上回不是说右相府的帖子,都是先送远的,再送近的么。上回我们也是到了跟前才收到的,说不准黄昏,或者明早就收到了呢。”

胡香兰回头看着胡香菊:“四姐姐放心,我娘说了,往后但凡能去的,都会带着你。你可比扫把星懂事、得体多了,她都能寻上好人家,你也一定可以。”

胡香菊灿烂地笑着,心情有些紧张,她可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今儿又是端午节。她和三姨娘只是被这个所谓的赏栀子花会给高兴坏了,竟忘了最关键的一切,今儿过节,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是不会有宴请的。

丫头取了银子来,见胡香灵还站在花园里,脸上挂着笑容。“三小姐,怎么了?”

胡香灵看着丫头:“真是奇了,今儿过节不好好在府里带着,那个女人竟带着香菊回娘家赏花去了。”

丫头一愣,当即回过神来,“今日去赏花?”

“也只得那对笨蛋母女才能相信这种事,只怕她就没安好心。”

胡香灵一早就听说了,胡刘氏娘家有三个兄弟,个个都有庶出的儿子,只怕是想将胡香菊说与她娘家的庶出侄儿,要不然这大过节的回什么娘家,还参加什么赏花会,就算真请了,家家都在过节。

端午佳节,钉艾人于门上,系长命缕,盖桃印,钉赤口,挂菖蒲,配道理袋、晒书,饮艾酒,食粽,家家欢聚,户户都得忙大半日,等一切准备好了,这才安下心来过节。

可她们倒好,该挂的挂了,居然乘马车去了刘府。

丫头道:“三小姐要告诉三姨娘吗?”

“三姨娘和刘氏是一伙的,我提醒她做甚?她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我何事?”

“四妹妹好歹也是我们的妹妹,你就看到跳入火坑?”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吓了胡香灵主仆一跳,寻声望去,却见胡祥志正站在那边李子树下的秋千上,手里捧着本书,今儿过节,衙门、各部(院)、学堂、书院都皆休假。

胡香灵冷声道:“哥哥也是瞧见的,这些年她们如何待我,我又何必要管她们。”

胡祥志看着胡香灵,像从来不曾认识她,道:“如若母亲真不管你,昔日在右相府,就不会当着众人下跪哀求,你以为,凭着你那些伎俩就能得配曹玉臻,还不是母亲为你求来的,你可不识抬举。出了事,能为你扛着的还是胡府。”

胡香灵又是一阵古怪的笑,“她哪里是为我,是怕我怀了胡家女儿的名声,她要保护的是胡香兰,若不管我,到时候我连累了胡香兰的名声,就休想找到一户好人家。”

189失节

胡祥志失望地摇头叹息,“什么时候,你竟变成这般模样。母亲为你争取到好姻缘,你不知感激,反而说出这等无情的话。”扭过头去,再不理胡香灵,远远地走了。

胡香灵站在花园里,冲丫头凄然一笑。

丫头道:“三小姐不提醒三爷么?万一到时候,他被太太欺负了去…”

“那是自找的。这么些年,我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可他是怎么看我的。在他眼里,我现在连个胡香菊都不如。”

丫头到外面租了辆马车,胡香灵备了香烛,乘马车出了皇城。

这边刚走,曹府的下人就一路急奔,对正在看书的曹玉臻禀道:“二爷,刚得到消息的,胡家三小姐出门到郊外无色庵上香去了。”

“可有人陪着?”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哼!

要他娶心计女为妻——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