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沿着木梯拾阶而上,提着裙摆,轻声道:“郡主,老候爷、老太太那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今儿的雨停了,就乘车轿回西岭族里。”

今日是四月十七,明儿是江传温成亲的正日子,偏又下起绵绵细雨,从今晨天亮就一阵下着,到了现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青嬷嬷道:“我们这边要带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妥当了。白燕、白莺两个就不必跟去了,留她们在城里呆着,也好看着郡主的贵重物件。”

她说的物件便是这一路过来素妍新绘的画作,在青嬷嬷眼里这些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每一幅字画都是素妍的心血,虽只得四幅,可幅幅都是她精心绘制的,稍有丁点不满意,素妍就会毫不犹豫地毁去,直至留下最满意的画。

素妍的果决就是朱武也是欣赏的。素妍低应一声,“我的换洗衣衫带一套足矣。”

在皇城收拾时,素妍主张少带东西,可青嬷嬷和白芷还是为她收拾了一大箱的衣裳,近来总换着穿,直看得传玲、田小倩羡慕不已。

青嬷嬷道:“这外头穿的衣裙还得多带两件。”堂堂安西郡主,文忠候夫妇的掌上明珠,要是穿来穿去就那两身,岂不让人笑话。

素妍看着画,“嬷嬷、白芷,你们觉得这画如何?”

二人走近,看着桌上的画,青嬷嬷忙道:“真漂亮!郡主绘的是晋阳城吧?”

“正是。之前不晓,这两日登上阁楼方才看清,好像别的宅邸与我们住的房屋不一样。”

青嬷嬷笑道:“是这样的,这座宅子原先早住是唐家的产业,再后来转卖给了江南商贾,入住这里后,江南商贾也曾翻修过一回,大概住了五六年,这才又转手卖给了信老太爷。晋阳的房屋多是围屋建造,怎么说呢?就是大四合院里再套中四合院,中院子里再套上小院子,那所有大大小小的门统络开在同一个方向,你从大门一眼望去,能看到七八道院门,什么二门、三门、四门…更有些家族大的,有十几道门。”

素妍吃吃笑了起来,“看来,我亦该出去走走,否则回到皇城,有人问起这里的事,怕答不上来。”

432如花

白芷有些雀跃,看了眼画,“郡主都绘好了吧?”

素妍道:“先收起来,等有空的时候再看看有何处不满意的。”

白芷帮着将笔墨收拾妥当。

主仆三人下了阁楼,刚出来,青嬷嬷撑开油纸花伞,却见传珍、传玲、田小倩三人撑伞站在不远处,三个人身上穿着颜色各异的新衣裳。

传珍行礼道:“多谢姑姑给我们做的新衣,很是好看。”

青嬷嬷道:“郡主因给她们三个做了,族里其他的小姐便有了意见。老太太怕生出闲话来,让田嬷嬷和我给族里每位小姐都挑了块布料,没想这待字闺中的小姐还真不少,有四十三个呢,一人一块上好的杭绸料子,都已装了箱,只等回到乡里就分发出去。还有,又给四十三位小姐们人人打了一支钗子,这一折腾便花了不少的银子。”

就算一人最二十两银子计,虞氏就花了一千两银子。

素妍一时大方,给母亲添了烦恼。

为防族里人不快,离失人心,也只好用这个法子,做到公平、公允。

传玲听到这儿,啐骂道:“都是传珠,她嫉妒我们,在乡下说我们的坏话,明明她已经得了一支金钗,还想得的更多,太可恶了。她也不想想,我们与姑姑可是一脉下来的,我们的太祖母可是姑姑的亲祖母呢,岂是他们能比的。”

虞氏怜惜爱女,不忍怨怪素妍。只静默地收拾着素妍因为一时痛快惹来的麻烦。

素妍面露愧色,“嬷嬷往后要多提点才好。”

“郡主,此次回了乡下,行事更得谨慎。说起来你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用管这些事的,自有老太太、老候爷打点。”

“嬷嬷说得是,我会注意的。”她说话时的语调,轻缓如清泉。

传珍喜欢这样听素妍说话,更多的是欣赏。

传玲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到传珠那丫头就生气,平白害得虞氏又多花了一千两银子。

田小倩也暗怨着传珠,要不是传玲使坏,郡主姑姑指不定还会多给几样东西,可是这样一来。为免族人不满。连她们也不能得旁的东西了。

素妍认真的审视着三人。“传珍的这件橙红色杭绸很适合你,你肤色本来就白,穿上更显得妩媚动人。传玲的玫红色绸子选得好。穿在你身上,越发像朵花一样漂亮。小倩的鹅黄很抢眼,正合你的年纪。”

是人都爱听好话,素妍各夸了一句,三人眉开眼笑,尤其是传玲和小倩。

传玲问:“郡主姑姑,那我们穿上新衣服是不是传珠更漂亮。”

素妍微微敛笑,“这是什么比法?你好比杏花,传珠好比桃花,杏花自有杏花的娇。桃花亦有桃花美,各有其美,着实难以比出来。喜欢杏花的,自然会说杏花美。若喜欢桃花,自会说桃花好。”

传珍满是佩服之色,到底与她们不同,说出的话来都让人听到舒服。

田小倩来了兴致,“郡主小姨,那我呢?我是什么花?”

传玲打趣道:“你是油菜花。”

田小倩跳了起来,大叫:“凭什么你是杏花,我就是油菜花。”

传珍道:“郡主姑姑就是打个比方,你们俩还真当真了。”

田小倩不理,缠着素妍追问:“小姨,我是什么花?我可不要做油菜花。”

白芷想了一阵,随口胡答:“倩小姐娇俏玲珑,似桂花。”

晋阳之地,并没有桂花,但这花在皇城、在江南却是常见的,但凡大富人家的花园里,都有几株桂花。每天中秋佳节,桂花盛放,满园馨香。

田小倩扬了扬头,“我是桂花,我像桂花一样漂亮。”

传玲瞪了一眼,她也不知道桂花是什么样儿的。

白芷笑着对传珍道:“珍小姐就如茉莉花,清雅动人。”

传珍面露诧然,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喜色,居然有人说她像茉莉花。

田小倩大叫道:“从现在开始,我只喜欢桂花,旁的都不喜欢了。”

传玲微有嫉意,问:“你见过桂花么?只怕桂花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没见过真的,还没瞧过画上绘的,贵花就是很尊贵的花,看得又大又漂亮,大富人家里,都挂着、绣着呢,上面还绣着几个大字‘富贵长春’”

白芷头昏。

传玲道:“那是牡丹,可不是桂花。”

很显然,田小倩认为那就是桂花了。

田小倩一脸愕然,原来不是,“贵花是什么花?”

传珍道:“桂花是中秋佳节才会盛开的花,有富贵吉祥的喻意,月亮上的吴刚犯过,被罚去砍桂花树,可那是上天的神树,砍掉一块,又长出一块来,砍了几千年也没砍掉。”

“它到底长什么样?”

传珍道:“我只在传家的书上瞧过,真真是很好看的花,听说每逢盛开时,方圆十里都能闻到她的香,芝兰玉树,这玉树指的是桂花树,可见是和兰花同等名贵的花。”

田小倩这下乐了,将她比作桂花,这可是很尊贵的喻意。

一行人近了月影居,素妍道:“你们回乡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三人齐答:“都好了。”

素妍迈入月影居院门。

传珍迟疑着要不要进去,生怕吵嚷到素妍,没想传玲先进去,田小倩也跟进去。

素妍进了东屋,传珍没敢再跟去,白莺捧了茶点来,给三位小姐倒了茶。素妍启开大箱子,将画放好。白芷将砚台擦净,收拾了文房四宝到木匣子里,正要往包袱里收拾,素妍止住了:“带一支笔就行,旁的不用带了。”

素妍每日都会练字,从来不曾间断过,就算是赶路的时候也在练习,只拿着笔,沾了水,一遍遍地在木板上练、在案几上练,写满水后,就拿抹布擦去,再写,如此反复。

“来的时候,从青嬷嬷那儿听说这里有几个侄女,备了好几样东西,如今却不敢再送了。”那么远的路都带来了,难不成又要带回皇城去。

素妍皱了皱眉,蹲在大箱子里,看着那一包头面首饰,于她都是些寻常物什,但对旁人却不一样。

她小心地用纸包了三样,藏在袖里,到了堂屋里吃茶。

素妍笑问:“珍儿,与我说说族里的事。”

传珍应声,咽下嘴里的茶水,缓声道:“姑姑,如今病倒的这位二太祖父,是尧字辈里最年幼的、也是辈份最高的,这二十多年一直是他担任族长一职。传珠的祖父与老候爷算是较亲近的堂兄弟。再往上追溯,都是太祖时晋地按察使老祖宗的后世子孙。”

传玲生怕被素妍小瞧了去,接过话道:“传珠的祖父比我祖父略长,在舜字辈的族里排序十三,大祖父排序第九,我祖父排序十五。书字辈时,人丁就更多了,为了排序生乱,就没再搁在大族里排序,让各家自行排序。传字辈的男丁有四十多个,未出阁的小姐有二十八个;奇字辈的男丁有二十多个,小姐有十来个;诗字辈的男丁六个,小姐四个…”

看来这奇字辈、诗字辈皆是先祖江志渊次子的长房子孙。

传珍、传玲能说出个来龙去脉,田小倩一脸茫然。

江氏族里,按字辈取名,“尧舜书传奇,诗文继世长”,诗字辈的后人是西岭江氏族里的长房后人。

素妍用心听着,也把族里繁复的关系理了个七七八八。

“老候爷年轻那会是寒窗苦读的书生,传珠的祖父是个干农活的好手,那些年没少帮衬着我们这房种庄稼、干农活。老候爷出仕为官之后,在西岭置了八百亩良田,除了给我祖父一百二十亩之外,便单独给传珠他们那房人置了一百亩良田。剩下的六百亩才交到族里,分给族人,那时的人不多,按照男丁得二亩,女子为一亩来分的,我们两房因得了良田,未在其列。”

传珍说起这些事,如数家珍,许是听长辈们说过记下了。

传玲道:“十五年前,老候爷听说族里人丁兴旺,便又置了二千亩田地,分散给各户。故而,我们江家在西岭是第一大家族,江家庄又分为上庄和下庄。上庄以我祖父为村长,下庄以传珠的祖父为村长,两庄之间又隔了一里多地,祠堂、族学都在上庄,上庄离西岭街最近,西岭街上只得一条街,东面店铺有七成是我们这房的,西面店铺有一半是传珠他们那房的,剩下的店铺族里又占了一半,只得可数的几间才是镇里其他小户人家的。”

素妍问:“这么说,江家上庄、下庄住的都是本族人?”

对于这些事,她就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传玲笑着,连田小倩也觉得好玩。

传珍道:“上庄、下庄都住有佃户。族里一些无法自己耕种田地的寡儿弱母,将田地赁给了佃户,每年收三成五到四成的租子,就靠着这些租子过活。像我们这房人手足,祖父、父亲又会打理,家里买有下人,又养了十来个长工,是不需要赁给佃户的。”

“三成五到四成的租子…”素妍没想要交这么多。

传玲道:“老候爷置的田产,全是上等良田,离大河不到五里路,族人又修了渠道,引大河水入田地浇灌。所以我们江家庄的田地比别处的收成更高出一些来。”

江舜诚张罗置下的田地,水源方便,土壤又好,都是实打实的良田,

433赶路

素妍又问:“族里有日子过不好的,族长、村长也不管的么?”

“要管的。每年族里的大户要向族里交粮,交到公中的粮接济度日,也饿不着他们。西岭江氏比东塘江氏过得好,我们这支过得最差的在他们那里也算是过得中等生活的人家。”

三十年前,江舜诚发迹入仕,衣锦归乡时,他已是正六品的官员,硬是顶着极大的压力坚持分支,脱离东塘江氏。江氏族长自不乐意,但江舜诚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你若应这便是你的,要是不应,便就没有。

东塘江氏人口众多,族长受不得诱惑,族里祠堂年久失修,族学堂也需要修缮,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只得应了江舜诚。东塘江氏的族长一应,江舜诚立马将自己这支人迁往西岭乡安家,动作神速,几乎是一夜之间,这支人里的长者,能说话的都去了西岭乡。

东塘江氏的人方才得知,早在半年前江舜诚就计划好的,连西岭乡的八百亩良田也是一年前就置备的,只得着分支之后,带着他的族人单过。那一刻,东塘江氏暗骂江舜诚狡猾,可已经分支,他们又插手过问不上。

西岭江氏对东塘江氏颇有怨言,说他们的老祖宗原是晋地数一的富人、大官,当年数十家店铺、上千顷良田都被他们占了去。如今,休想再占他们的东西。

几十年来,西岭江氏的人日子越过越好。皆是因族里出了个江舜诚,颇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势。

素妍静听着传珍姐妹的话,想到前世江家灭门,东塘江氏庆幸分支。西岭江氏一些人得了江舜诚满门被抄斩的消息,生怕累及族人,连夜带着家小远走他乡。然,因地处晋地,与皇城又有千里之遥,登基为帝的宇文轩只下令诛杀江舜诚一家老小,并未祸及西岭江氏。两三年后,逃走的西岭江氏族人听闻静王做了皇帝,见再不会祸及自家,陆续返回西岭。而守下来的人再不肯把到手的田地还给他们。为此。族里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械斗。有一度竟闹到了晋阳官衙,清官难断家务事,终究是不了了之。

唯江舜信一家因当时想到江舜诚全家被杀。早已认定自己难逃一劫,索性未走,这一房人最后竟是过得最好的。

那时,素妍在无色庵碰到了一个娘家姓唐,自称是晋阳名门唐家之后的官家奶奶,与她打听着关于晋阳西岭江氏的事儿,不敢露了底细,只用笔写着“得过西岭江氏的恩”,从那年轻唐氏妇人嘴里,听到了许多的事。

天兴四年春。江传家考中二榜第二十五名。这是静王为帝时第二届春闱大考,当他在名簿中看到晋阳人氏时,特意与周围的臣子追问他的出身,得晓是江舜诚的侄孙儿,破例赏了个庶吉士。

待素妍前世被虐杀庵堂,江传家已是正六品的户部郎中。静王到底因为江舜诚曾位高右相一职,对他的侄孙儿多有关照,不过三年就连升两级,也至江传家官路亨通。

对于西岭江氏来说,曾经的江舜诚就像是一个传说,最终能念着他的,唯江舜信一人而已。待得江舜信百年之后,谁也晓得谁是江舜诚,就连奠祭之人也不曾有。

回忆归来,素妍的心头掠过淡淡的伤愁。

江舜诚入仕,却不忘扶持族人,而最终他却被族人视为警示后人的反面人物。他留下了千古骂名,不仅是后世百姓骂他,还有他的后世族人也因出了他那样的奸臣而辱骂。后世的江氏子孙,每每训斥儿女时,便会说“不要贪心,江舜诚便是太贪心竟白白害了全家的性命”。

白莺进了堂屋,欠身禀道:“郡主,老太太遣人递话来,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时辰耽搁不得,酉时前要赶到西岭江家庄,得动身了。”

素妍答了声“省得了”。

青嬷嬷唤了白莺、白燕到一边说话,多是叮嘱她们看好素妍的东西,又让她们搬张小榻到东屋,这两夜且先住在里面。对于青嬷嬷来说,但凡是素妍的东西,那都是极好的。

江传珍等三人纷纷起身。素妍见她们要走,将三人领到西屋了,没让丫头们跟来,这才小心地拿了东西,低声道:“为免惹人注意,平白惹出闲话,只得悄悄儿地给你们。你们三人各一副耳坠,切莫说是我给的。”

传珍没想就是这些事,也会让族人说出闲言碎语来,推托道:“郡主姑姑待我们已经很好,我们不能再要。”

不想再给素妍惹麻烦。给了她们东西,老太太还得给族里其他未出阁的姑娘备礼物,这一下子就去了不少银子。

田小倩和传玲不客气,早就接了纸包,打开细瞧。

传玲的是一对翡翠耳坠,银钉上坠下一条长约二寸的银链,链下摇晃着雕刻成桃花状的翡翠石,一看成色就是难得一见的东西,因配的是银钉、银链,丝毫都不显得俗气,反而清新夺目。

田小倩的是一对红玛瑙耳坠,上面是六颗绿豆大小的红玛瑙珠子,最下面是颗黄豆大小水滴状红玛瑙珠子,式样别样,招人喜爱。

唯有传珍,并没有打开细瞧,推托不是,收下也不是,好不纠结,看着她们的,都是极好的耳坠,传珍也是由衷的喜欢。

素妍叮嘱道:“你们三个不要说是我给的就成。”

传玲信誓旦旦地道:“姑姑放心,我指定不说出去。”

田小倩也道:“我也不说的。都怪传珠那个祸害,惯会乱说。”

此刻三人都在心下将江传珠问候了一遍,如果不是江传珠惹出闲言碎语来。素妍又何若要给她们礼物,都是避开世人。

传珍是个不多事的,素妍自是信得。

传玲道:“姑姑,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我娘给我的。”

传珍瞪眼,各家母亲有哪些陪奁、舅家是何根基,族里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这等好东西,要说是自家母亲给的,只怕没几人会信。“姑姑在晋阳时,你们可不许戴出去,平白的惹人闲话。”

传玲和田小倩应了。

素妍低声道:“你们先去拿包袱,一会儿要坐车回乡下。”

“是!”三人齐声回应,收下各自的东西。逐一离了月影居。

刚出院门。传玲和田小倩便缠着要看传珍的。传珍执拗不过,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对红珊瑚的耳坠。式样很是特别,红珊瑚的珠子如蚕豆大小,珠子饰在钉上,下面坠下三条穿有绿豆大小的红珊瑚珠子流苏,摇摇晃晃,很是漂亮。

一拿出给她们看过,传珍就暗暗有些后悔了,生怕传玲和田小倩两个吵闹起来。

传玲道:“你这个还没小倩的好看,小倩的是猩猩红,你这红颜色不大正。”

田小倩的是红玛瑙。传珍的是红珊瑚,因着珊瑚红不如玛瑙红鲜艳夺目,传玲又怕田小倩闹腾故意说出那句话。

传珍随势道:“我的就式样好些,不如小倩的值钱。这是郡主姑姑对我们的心意,我们都好好保存。”

田小倩听到如此说,越发觉得素妍对自己最好。

传玲则想,你们都是红的,只我得的是翡翠,我的才是最好,可见姑姑最喜欢我。

传珍是个知事的,见自己得的最不一般,心里也怀着感激,不肯点破。

三人取了包袱,领着丫头要去寻素妍,被留下看守屋子的白莺告知素妍已经先一步领上青嬷嬷、白芷去大门方向了。

素妍站在大门口,看到满满的三辆马车,每一辆都码放得如小山一般,倒吐了一口气。

白芷道:“不是说给温爷备的聘礼都送走了么,怎的还有三车?”

江传温,正是江舜信将要娶妻成亲的嫡长孙。这次江舜诚回来,也特意为江传温的婚事备了些礼物用作聘礼。

青嬷嬷道:“聘礼准备了一大车,早就送回乡下了。这三车是送给族人的礼物。”

大丫头搀了虞氏出来,田嬷嬷在一边撑着油纸花伞站在雨幕里。

虞氏扫了一眼,“老候爷呢?”

素妍抬头寻觅,发现那边又有两顶轿子、两辆随常马车。

江舜诚从轿子里探了个头,冲她们母女招手呼唤:“你们快上轿。”

虞氏问:“传良和昌兴呢?”

大丫头答:“说是要骑马去西岭。”

虞氏往轿子走去,这是顶可以坐两人的轿子,拉了素妍坐了进去。

一声令下,众人往晋阳城门方向移去。

西岭乡位于晋阳城以西七里地外,而江家庄离西岭乡又有三里路,他们得在雨天里行十里地方才抵达江氏族里。

天公不作美,出城不久,雨又转大了,细密的牛毛细雨给天地间织布了一张雨幕。装有礼物的三辆马车上覆着羊皮,偏又陷在了泥坑里,行动艰难,同行的护卫搬了石头堵填泥坑,推拉良久,这才得以继续上路。

原本在晴天一个时辰就能到的,却多花了一倍的时间,一个半时辰后方抵达西岭乡,就如传珍她们所言,乡里只得一条街道,街上亦铺着石子路面,两侧的店铺倒算齐全:客栈、当铺、钱庄、布店、杂货铺子等。

虽下着雨,店门却都开着,有江氏族里的后生望了一眼,见是江舜诚回乡,招呼了一声,立有许多人奔出来围观,丝毫顾不得飞着细雨,就站在乡里街道的两侧张望。

传玲扯着嗓门:“瞧什么瞧?没点眼力劲,倒是帮帮忙,把东西弄回族里。”

434宗族

她说的是给族里,而不是给江舜信家。围观的江氏族人笑着招呼相熟的人来,一行人护着装货的马车,载着小姐、丫头婆子的马车往江家庄去。

两个半大的孩子听说是族里的大人物回乡,挽着裤腿,提着撒鞋,冒雨赶回庄里报信,一边跑,一边大喊:“江家老候爷回来喽!江家老候爷回来喽!”

一路上,就没有不知道的,待他们跑回江家庄上庄时,入庄口的麻柳树下已经围聚了上百个男女老少,还夹杂着或黄或黑的狗儿,在人群里摇着尾巴,似在陪主人迎接贵客。

这两日因着下雨,干农活的人少了,连长工们都躲在屋里喝茶、赌骰子,嗓门叫得一个比一个大,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叫“老候爷回来喽”,一股风似都出了门,站在路边张望。

江舜信唤了几个精干的下人去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顶蓝顶轿子移来,后面又跟了一顶四人抬的轿子,之后是三辆无篷马车,车头坐着戴笠披针簑的车夫,车上堆放着小山一样的东西,上面盖了草帘子。

到了乡里街上,有江氏族里做生意的后生怕被雨淋坏了,张罗了几张草帘子覆在羊皮上。一路人吆吆喝喝,有赶车的,还有一边跟着推车的,推车的后生衣衫淋得湿漉漉,脸上漾着欢喜的笑容,每每行不了多远,车又陷在泥坑里,十几个后生跑前跑后地推着车,推出一辆,再推下一辆车。

众人见轿子在走,后面的马车又不动了。

有人骂了一句:“一个个的还站着做甚,还不去帮忙。”

村口围观的年轻人一窝蜂涌了过去,帮着从乡里押送马车的后生一道推车。人手多了,车子也行得快了,进了庄内的石板路,就似出了笼的鸟儿一般。再不受束缚,一路畅溜地往江家庄最大的宅院奔去。

最里面的大房子是江家大祠堂,再出来是江舜信的家。当年经虞氏修建的新宅院早就不知扩建了多少回。早前的那处院子,如今住着江书海一家。

在庄子里还有一族显眼的院子,那是江氏族学堂。是除了祠堂以外建得最好的屋子。族学堂里有两位先生,一个是江氏本家的秀才,一个是从晋阳城里请来饱学之士、年过五旬的老秀才。

因明日是江传温大喜的日子。族学堂里的孩子休学一日,要放他们回去吃喜酒。而此时,天色近暮,孩子们早就下了学,像是约好似地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你推我,我攘你,嘻嘻哈哈说过不停。

蓝顶轿子停下,有下人撩起轿帘。江舜诚穿着一袭紫色的公候袍,戴着华丽的公候帽,气宇不凡地下了轿子。在这一刻,所有的孩子都停止了吵闹,一双双黑豆似的眸子都汇聚到江舜诚身上,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穿得太好,太高贵了,简直就是他们江家的天神一般。

白芷与丫头们乘车,此刻跳下马车,近了第二顶大轿子。道:“老太太、郡主,到了。”

后生们的目光都汇聚在白芷身上,这个丫头和他们印象里的都不同,不但人长得清秀水灵,就是说话、打扮比小姐还要气派。再看马车上下来的婆子、丫头,一个个衣着绸衣缎服,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

最先出轿的是虞氏,她下了轿子,扫视周围,微微含笑,在大丫头的搀扶下往二门移去。舜信妻李氏领书山妻早早迎了过来,笑着招呼着虞氏,热情的问着路上的情形:“今儿的雨怎就下了,路上一定不好走吧?”“大嫂可冷,屋里备了热茶。”“现在的年轻后生,越发没个眼力见,瞧着自家人的马车也不知道帮衬了。”

素妍下轿,一张素颜更显得白若素羽,净如初雪,一双灵动的黑眸快速一扫,一切尽入眼底。一袭抢眼的湖色素裳,加上轻纱绣着的朵朵海棠花,将她映衬得越发清丽无双,眉心处贴了大红的梅花钿,熠熠生辉。在这灰暗的雨天,她的出现,竟似黑夜里的明月,冬雪里的红梅,任谁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后生们一个个频住呼吸,女人们则是瞪大眼睛,就连孩子们都面露惊诧。

迈进一门的院子,地上铺着一般大小的石板,青砖绿瓦,大门一溜地往同一方向而开,一眼望去,全是一道道的门,一道门比一道门略小,门槛却一道比一道更高。每道门上都贴着喜联,上方又都挂着匾额,每道门两侧都有一对石狮,却一对比一对更小,仿佛道道门都是前一道门的影子,给人道不出的压抑与沉闷之感。就连门口贴着的大红“囍”字灯笼,都如同化成了梦里幻影。

白芷走近素妍,传珍等三人已经跳下马车迎了过来,传玲大嚷着:“娘,娘,郡主姑姑的屋子可布置好了。”

虞氏回过头来,唤了声:“妍儿,莫淋雨,小心染了风寒。”

白芷将扬州花伞往素妍身前送了送,为她挡去风雨。

素妍则看着离自己不远处一个十二三岁半大的孩子,那孩子张大嘴巴,仰头愣看着素妍,一副很吃惊的模样。

素妍笑问:“你多大了?”

孩子只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竟不知如何回应。

旁边有孩子道:“他今年十二岁。”

待他回过神来,扭头瞪了代为回答的孩子,孩子问:“你是人吗?”

白芷厉喝:“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孩子不慌不乱地道:“你怎么长得跟庙里的仙女一样?你是不是下凡的仙女?”

众人一愣,立时就有人笑了起来。

素妍含着笑,“这孩子倒也有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孩子嘻笑起来,彼此推攘着,唯这穿着蓝灰色短衣长裤的孩子,仰头看着素妍,见他未答,白芷笑道:“这孩子是个傻的。”

他颇是懊恼地道:“你才是傻的。”见素妍与白芷转身往二门方向移去,大着嗓门,“我叫江诗允!”

素妍微微停下脚步,蓦然回首,露出精致的五官,那孩子直直的凝视着,只觉这女子长得太美,美得不大真实,就似一个幻影。她微微含笑,与白芷相携进了二门。

传玲走在前面,领着自己的丫头,要去给素妍安置房间。

舜信妻笑着迎上虞氏,“大嫂一路辛苦了。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准备着?”

一进院很宽敞,一边搭两个喜棚,小棚子里磊有灶台,灶上放着几口大锅。几个穿着灰布短衣的男子正在里面忙碌着,几个衣着干练的婆子或看火、或洗菜,又有几人坐在矮杌上摘菜拉着家常。一个着蓝裳的中年妇人扯着嗓门,正大声道:“蒜瓣剥好了没?上蒸笼的桔皮挑好剁细…”

虞氏道:“你们且忙着,我们一旁说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用理她。

书海妻笑问了几句,将虞氏与素妍往五门里领。过了二门能看到一座下山住的院子,分左右两院;三门、四门都是空阔的,里面竟种了几块菜地,还有几棵果树,五门里又左右分置了两座院子。

晋地大富人家的院子,多是如江舜信这般修建的,一溜的门进去,每一道门又有院子,有围墙,层层叠叠,落在素妍的眼里,就似将人的心一层层地包裹,一道道地上锁。

入了六进门,里面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致的院子,正中是一座房子,五间正房大气逼人,一看就是新修的,高敞巍峨,斗拱飞檐。

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堂屋两侧贴着喜联、挂着红灯笼,堂屋正中的墙上亦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

书海妻笑着介绍道:“这是上房,后面新建了一座禄院,是专给伯父、伯母准备的。”

禄院,是新建院落的名字。

江舜诚用心的审视着,当年离开时,这里只一处新修的院子:三间正屋,两侧各建了两间厢房。那时,这里的村子里不过零散住着五户人,而今却是数百人的大庄子,光是江氏族人就有几百人,还有从外地搬来的佃户、迁来户。

遥想当年,东塘江氏抢夺了祖上的产业,生怕先祖与他们争抢,便把西岭乡的薄地留给了西岭江氏的先祖。一百二十年后,江氏族里出了个江舜诚,带着江志渊的后人单开一支,在这里扎根繁衍,竟有了几百人的后人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