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上房一侧的垂花门,看到一座幽静院落,是个标准的四合院,这院子修得四四方方,连院门口两侧又各建了一间厢房,抬眼就看到三间正房,左右亦是一样的三间厢房,院中如同天井一般,植了一棵梧桐树,长得有手腕粗细,却有二丈多高。

书海妻笑问:“伯母,你们住这里可还满意?”

虞氏扫了一眼,道:“客随主便,倒也满意。”回头对田嬷嬷吩咐道,“让人把东西都搬过来,在东厢房近正屋的那间搁下东西。等吃过了喜酒,再给族里人分礼物。”

田嬷嬷应声,转身出了禄院,招呼了几个年轻后生去搬马车上的物什。

虞氏看罢收拾干净,布设妥当的东屋,又瞧了西屋,还算满意,老夫妻俩住东屋,让素妍携白芷在西屋住下。

ps:

鞠躬求粉红票!求收藏!求评帖!如果您对该文有什么意见和看法,敬请留帖!

435喜娶宴

族里的人多,不多会儿,抬箱子的、抱布料、土仪的,把三马车的东西都移到了禄院东厢房里。那头由青嬷嬷瞧着,这头又有田嬷嬷带大丫头清点东西。

因近来连日细雨,空气有些寒意,江舜诚去了上房大堂屋里,族里舜字辈、书字辈的人来了不少,汇聚在上房里陪江舜诚说话。

虞氏见天色已暗,怕他受了风寒,令人给他送去了御寒的斗篷。

素妍手里拿着笔,正在那张崭新的桌案上沾水习字,每次写满了,白芷便拿着抹布一擦,她又继续写,如何反复,直练了一个时辰才作罢。

传珠听说老候爷夫妇回乡了,领了贴身丫头就赶到上庄来,要进禄院,却被外面站着的传玲、田小倩给拦住,一个要进,另两个非不让进,几句不合,吵闹了起来。

到底是在舜信家,传珠只得一人,被传玲拦着气得大吼:“你们…凭什么拦我?”

传玲双手叉腰,“不是我们拦你,是大祖父下了令,不要让人去吵闹,他们得歇会儿。”

素妍轻叹一声,听到吵嚷声颇有些心烦。

白芷道:“我去瞧瞧。”扭头出了院门,在垂花门时,传玲与田小倩正阻着传珠,传玲双手叉腰,田小倩张开双臂,二人死活都不肯让传珠进禄院。

传珠一边挣扎着,嘴里骂骂咧咧:“你们两个翻天了,凭什么拦我,我去向郡主姑姑和祖母请安,我请安成不?”

“不成!说了不许吵的,就不许你进。”

白芷低喝一声“怎么回事?”

传玲道:“夏女官,她非往里面撞,我说大祖母和姑姑累了,她非不听。”

白芷扬了扬头,“这里是禄院。没有通传,就是信老太爷也不敢往里撞。传珠小姐先回吧!”

传珠嘟着嘴,“夏女官,我就进去给郡主姑姑请安。”

“要请安明儿上房正堂请。这会子,老太太、郡主都歇着呢。你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看你也是堂堂小姐。怎么连这等规矩都不懂了,老太太和郡主可都是你的长辈,传扬出去。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白芷神色俱厉,这几次接触下来,对传珠颇是厌恶。

素妍要给人东西,哪里还要偷偷儿的,全都是传珠给闹的,如今亦多了好些个忌讳。

“夏女官,我…我就…”

白芷打断她的话,厉声道:“少费话,若是老太太和郡主想见你。自会派人通传。你下去等着,禄院之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请传珠小姐莫要坏了规矩!”

传珠哪敢再说,怯怯地低下头,她们未见过白芷发怒,模样娇俏。生气时颇是吓人,似要吃人一般。传珠不敢多说一字,扭头退出垂花门,只远远地站着。

传玲见她离去,得意地扬了扬头:“最讨厌了。当自己是谁,连禄院都要撞。”

夜,浓黑如墨。

禄院里灯光闪烁,素妍陪虞氏坐在禄院的堂屋里,族里几个有身份的舜字辈太太来访,又有几个书字辈的人来拜见,按着身份尊卑分左右坐着,与虞氏闲话家常。

一个书字辈的妇人穿着簇新的绸缎春裳,头发用桂花油抿得光溜,亮如镜子,坐在贵妃椅上,腆着肚子。

虞氏指着她的大肚子,“瞧瞧你这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了七个月的身子。”

妇人哈哈大笑起来,“伯母说得是,这一过四十竟发了福,哪儿都不长,偏将肉长到腰上,我可没伯母的福气,年近四十还能得个仙女般的女儿。”

虞氏笑着责怪,“连我也敢打趣,当真没个规矩了。”末了,对素妍道,“她是你书安大哥家的嫂子,与我同岁,我待字闺中时,与她娘家都住在同一条街上,她父亲早年是晋阳城县衙的师爷,我们打小便相识。”

素妍含着笑,道:“娘,你与几位伯母、婶子、嫂嫂们只管说话,我一边听着就是。”

虞氏伸手握住素妍的纤手,满是欢欣地道:“她是我们家的福星,就是皇上也夸她是我北齐的福星,只要有她在,便能顺遂吉祥。”

几个人陪着夸赞了起来。

好听的话,素妍已经听得太多,神色平和,并没有得意之色,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书安妻笑道:“只怕郡主不大习惯,这族里倒有几个与她同龄的姑娘、媳妇,要不我唤人把她们叫来陪你说话。”

虞氏想到传玲几个,吵得素妍就够烦了,忙道:“不用了,她最是个爱清静的,最怕人吵。就让她陪我们大家坐坐。”想到那几个丫头,如今与素妍站在一处,云泥之别,便是白芷往日在候府里瞧不出什么,与传玲几位江氏小姐相比,比小姐还更像小姐。

虞氏不愿让素妍和她们呆一处。

书安妻因自幼与虞氏相熟,说话比别人更随意些,道:“说起安静来,村西头韩氏也是个安静的,她还真有些能耐,韩氏的女儿就上了一年族学,竟会识好多字,还会做对子。”

虞氏问:“哪个韩氏?”

同是书字辈的媳妇子便道:“是族侄江奇会的媳妇,江奇会五年前病故,留下了韩氏带着一双儿女。儿子年纪不大,聪慧得很,六岁时就会写诗作词,还擅对对子,是十里八乡的神童,就是晋阳城里亦有不少人都知道他。婚娶、做寿时,也常请他去作客。”

书安妻道:“都说韩氏是第二个端淑人。”

素妍微微蹙眉,入庄的时候,看到了一座贞节牌坊,那是先帝褒奖江舜诚母亲陈氏的。当年江舜诚高中三甲,步步高升,其母青春守寡,拉扯着两个儿子,还将长子培养成朝廷栋梁,一时传为佳话。先帝念陈氏贤德,追封为三品淑人,封号端,江氏族人尊称端淑人。

紫裳妇人道:“韩氏本是南桥乡一秀才的女儿,韩父教书为生,韩氏自小就读书识字,倒也贤惠,只是命苦了些,日子刚过得好些,奇会就染了痨病…”

素妍的祖母陈氏青春守寡,苦了一辈子,还来不及享一日清福就去了。这也是江舜诚心里最大的痛与憾。好在陈氏活着时,虞氏待她恭敬有礼,视若亲母一般。

屋中众人面露憾色,颇是同情韩氏。

虞氏面露赞赏,一族兴旺,得有人才方可,“这次老候爷回乡,便是想为族人做些事,若确是可造之才,便举荐到皇城书院、鹿鸣书院读书,只怕后日便要考核族里后生们的学问。这个孩子多大了?”

在场的妇人一听这话,哪个不欢喜,西岭江氏注意培育子孙读书,又有族学堂,但凡是江氏子女,便可在那里免费读书,江氏族里的子女只要稍大些的,几乎人人都读过几年族学。

书安妻忙道:“到六月就满整十三岁。”

素妍忆起进来时,一个看着自己发呆的孩子,但那眸子异常清明,“可是唤作江诗允的?”

书安妻面露惊色,“郡主知道?”

白芷接过话,“进来的时候,独他一人走到郡主跟前,还说‘郡主不是人’。”虞氏诧然。且不说素妍是他的长辈,便说素妍是郡主的身份,就不该放肆,却听白芷继续道,“问郡主是不是仙女下凡呢。”

素妍道:“他经常参加各式宴会么?”

书安妻道:“都是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下帖来请,韩氏不好回拒,自然让他前去。”

想到江诗允,素妍不由得轻叹一声,“这般下去,好好的孩子没时间读书,尽学会拍马溜须,当真是害了他。”

原本是个机警、有才学的,因为尘世的渲染,反误了他的天赋与才能。

青袍衣裳的妇人道,“这孩子厉害着呢,前年乡试就得了个头名,是要参加下届会试的。听说每日五更起来读书,夜里三更才睡,倒也是个读书刻苦的。”

知他刻苦,素妍不免有些安慰。

晋阳虽好,与皇城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妇人们又闲了一个时辰,方才散去。

虞氏回了东屋歇下。

素妍坐在案前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大字,前面上房里隐隐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时而笑声朗朗,时而抑扬顿挫。

正待细问,青嬷嬷抬头望了上房方向,低声道:“郡主,暮食后,老候爷把族里读书的后生都唤来了,正在查考他们的学业。”

素妍道:“父亲定是想帮扶族里这些后生一把。”

一枝独秀,不如百花齐放。

这些年,江舜诚将自己的儿子培育成才,族里秀才出了几十个,举人出了可数的三个,才华就晋地所有举人里都是寻常的,亦下场大考过两回,连三榜同进士都不曾中过。仿佛所有的人才,都被江舜诚这一房人给占尽了。

阴雨绵绵,天气微冷,素妍早早上了绣榻。

次日天刚亮,众人就忙碌开来,今儿是江书山娶儿媳的日子,江传温换了喜袍,带着花轿去女方家接人,听说这位新媳妇是北洼镇大户赵家的女儿,家里有数百亩良田,在北洼镇有十多家铺子,就是在晋阳城里也有他家的产业。

江传温带着迎亲队伍一出门,整个江家来往的行人如织,穿梭往来,鱼贯而行。

族里有些辈份的太太、奶奶和小姐们都汇聚在禄院堂屋里,陪虞氏闲聊。

素妍则躲在西屋里练大字,看似在用心写字,也听着从堂屋里的人说话。

436 晋醋

中午时,书海妻令人搬了两张大桌子来,分成两桌招呼大家入座用食。

素妍虽然年轻,在族里却是书字辈的小姐,加上又是皇帝亲封的郡主,便坐在虞氏身边。

素妍见满满两桌上,都是妇人、姑娘,“爹在上房里吃么?”

虞氏笑道:“自有族人陪着,我们只管吃我们的。”

素妍接了碗筷,一股醋味扑鼻,扫了一眼,菜式不少,可大半都是凉拌菜,凉拌猪耳片、凉拌鸡肉、老虎菜…看着黑褐色的醋汁,想到城中时吃的那些菜,心里就直冒酸味。

青嬷嬷浅笑着,“郡主,奴婢去厨房重新为你做两样来。”

素妍道:“你多炒几盘,白芷、童护卫他们都是皇城人,吃不了太酸的。”

青嬷嬷应声,往院门外移去。

传珠娘立时站了起来,笑道:“哪敢劳动嬷嬷,还是我去吧。”

青嬷嬷道:“你们不知道郡主的口味,我去做,只要火候好,一会儿就炒出来了。”青嬷嬷办事素来就很俐落。

舜字辈里的太太已经不多了,只得三位,剩下的都是书字辈的媳妇,有人指着热菜道:“郡主可以吃这热的,这个不酸。哈哈,徽地、豫地人都骂我们晋地人是酸老晋,我们这里的人,但凡会吃饭,就能吃酸的。”

虞氏最初几日觉得好吃,可这几日下来,样样都是酸的,牙齿也受不了,“妍儿是在皇城出生的,打小吃的都皇城菜,就是家中请的三个厨子,有两个是皇城人,只得一个厨娘是当年随我们从晋阳去的。”

有人给素妍布了热菜,“郡主尝尝这道蒸菜。当真不酸,清淡得很。”

素妍蹙着眉头,是不酸,可这肉也太大块了,比她的姆还粗。肉皮是暗红色的。上面的油汁直冒,便是看着就有些腻了,这还如何吃?她按捺着性子。看了一眼。

虞氏瞧着她不喜,伸筷子把肉给夹走了,重新布了素菜给她。

素妍吃了素菜,这边青嬷嬷招呼着两个丫头送来了热菜,又让丫头们去厢房里给童护卫、白芷及田嬷嬷她们送了菜。

用罢午食,东塘江氏那边亦来了几十个客人,有男有女,男的个个衣着光鲜,女的个个亦打扮得体。就似说好似的,男人们统一到上房堂屋里陪江舜诚说话,女人们则来到禄院堂屋里与虞氏闲聊起来。

素妍觉得无趣,自己回了西屋,拿了本书,漫无目的地翻看起来。

黄昏时分。一阵震耳的鞭炮声传来,锣鼓喧天,锁呐响起,去北洼镇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妇人们笑拥着虞氏去上房堂屋。

传玲满是兴奋,毕竟今儿是她的大哥成亲。对素妍道:“郡主姑姑,前面要拜花堂了,快去瞧热闹。”

一行人涌向上房,堂屋里已经站满了人,江舜信夫妇、江书山夫妇坐在堂屋正央,皆是笑成了花儿一般,有人给江舜诚抬了太师椅,他与虞氏并肩坐一处,素妍静默地走到虞氏身后。

无论她如何的沉静,但她的衣着、打扮还是吸引了无数年轻少年的目光,仿佛只要她出现,就很难让忽视。挽着随常的发式,以湖色丝绦绑发,合体的湖色春裳束在她纤瘦婀娜的身上,矜贵无伦,一张素脸生得清秀水灵,惊世容颜发出逼人的雪光。

唐六挤近唐观,低声介绍道:“她就是安西郡主。”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她站在这人群里,还是很抢眼,这是一种娴静的美,目眇眇兮多情,扶婉婉兮玉碎,袅袅兮穆若清风,濯濯兮清莲映水。

喜婆大叫着:“新娘子,站好了,要拜花堂啦!”

司仪是个精神而瘦长的男子,扯着嗓门:“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并肩而站,新娘子顶着一张“富贵绵延”的大红盖头,身上穿着同样富贵绵延的嫁衣。江传温中等个头,眉目清秀,五官里有七分似母亲,三分像江书山,许是这两日笑得太多的缘故,江传温笑得很是木讷。

虞氏面露浅笑,望了眼江舜诚,目光停落在素妍身上,“当年,你二婶过门时,刚过及笄之龄。瞧瞧现在都娶孙儿媳妇了,时间过得还真快。”

白云苍狗,晃如白隙过驹。

虞氏还能忆起自己几十年前初嫁江舜诚的情形,那时,她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姐,嫁到江家什么都不懂,是陈氏待她如女儿般手把手教她。在她坐上花轿的那刻,她只一个念头:相夫教子,侍候好婆母。

“礼毕,送入洞房!”

司仪一声高喊,喜婆递过一根红绸,上面扎着抱大的绸花,一头由江传温拽着,一手握在新娘子手里,缓缓往新房移去。新房布置在五道门往东的院子里,那里有两座院子。昔日江舜信建此处时便是一早就打算好的。不,应该说当年是虞氏和江舜诚打算好的,修这座屋子,便计划好一旦儿孙多了,都能再修、再建,便是上百人也能住得下的。

鞭炮声起,有人大喊:“请宾客入席!开宴!”

观礼的宾客往喜棚方向移去,纷纷落座,堂屋里亦由几个精壮的后生抬了桌案来,分散摆放,就连东、西两边的偏堂上也一并摆上了酒宴桌子。

传家与书海跑前跑后的招呼着客人,传玲也照顾侍候着几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客,邀大家入酒席。

虞氏自坐着与舜字辈的三位太太闲聊,待有人请过两回,这才起身入席。

素妍问:“我也坐这里?”

虞氏笑道:“你且坐下吃饭便是,若是愿意,浅抿两口酒,若不愿意以茶代酒,都是族里的婶婶、嫂嫂,没人会怪你。”

素妍随母亲坐下,吃了几口,再无胃口了。

江传温知女客多不喝酒,每次吃喜酒,也下桌得比男客更快,拿了酒过来敬酒,“来,这里的都是族里的祖母、伯母、婶婶,晚辈敬大家一杯。”

“恭喜传温喜结良缘!”

大伙说着吉祥话儿,传温笑着谢了,转身往其他几桌女客走去。

素妍捧了茶杯,浅呷两口,又坐了一会儿,见众人吃得差不多,这才离席。

晋地的喜宴与皇城完全不同,皇城大户人家的喜宴,都讲究精致、色香味俱全,而晋地的则都是大碗装肉,大碗装菜,素妍竟没在桌上瞧到一只盘子,那肥腻腻的肉,在她看来就心腻,偏有人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庄户人家,又是四月,许多勉强度日的族人哪里舍得吃上一顿肉。素妍不敢看他们吃肉时的样子,一边吃着还一边闲话,满嘴的肉汁,直浸得双唇明晃晃的。

在这桌里,虞氏算得最有资格的,她不说散席,其他几个与她同辈的妇人也不敢提。她吃得不多,用帕子拭了找嘴,动作优雅,“我们下席了,且回禄院里歇着。”

出得屋来,雨止了,夜空里挂着一轮光华黯淡的月亮,浅黄色的月亮慢慢移行,天空中云图叠叠,瞧这样子,许明日还得下雨。

青嬷嬷与大丫头扶了虞氏:“老太太今儿累坏了吧?”

虞氏笑道:“便是在皇城,也没这两日累人。”

每次文忠候府有宴会,由沈氏张罗,又有张双双、何氏襄助,虞氏只管出席,与相熟的夫人、太太们闲话家常,每次最多只得半日。可这回昨儿陪族里的妇人们说了大半宿,今儿又陪她们说了一日。

素妍俏皮的静立一侧,“我凑热闹的耐性最多半日,原是承了娘。”

虞氏责备道:“上午的时候,你可躲在西屋里瞧书。”她一个老太婆没累,正值妙龄的女儿倒不耐烦了。

青嬷嬷道:“老太太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明儿一早,新人们要敬茶,只怕也不能多睡。”

喜棚里,传出一个高昂的男子声音,“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素妍仿若未闻,跟在虞氏身后往禄院去。

虞氏早早儿地歇下了,江舜诚又与族人们吃酒到下半夜。

素妍被猜拳、牌九,还有嘻闹声吵得睡不着,抱了琵琶,弹起自己心爱的曲子。在这喧闹的夜,她想到了宇文琰,从未像现在这样想他,想他给自己买的卤食,想他与她说话时那深情的样子…

皇城那边,亦不知近来如何了。

明明外面繁华吵嚷,而她的琴音是这样的清雅空灵,就如她明明站在堂屋里看人拜堂,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她仿佛只是一个看客,看着旁人,却让自己置身在安静之中。

无论别人有多欢喜,多吵闹,她却为自己独寻一处祥和与宁静。

唐观弃了喝酒的书生,站在上房垂花门下,静静地听着里面传出的琴声,这样的悦耳好听,那琴声里倾诉着相思,隐藏着情深,还有一份无论荣辱卑微,却能始终如一的淡然。

他的眼前不由自己地掠过那一位清丽而淡然的少女,明明这样的年轻,却可以这样的安静,静得只要你看着,无论有多少烦恼,多少喧嚣都能在她的面前一并抛却,最后只有一份心安。

素妍歇下了。

直至近四更,江舜诚才与传良、张昌兴回到禄院。传良与张昌兴住在厢房里,江舜诚则被大丫头搀回东屋歇下,少不得又听虞氏一阵絮叨。

437 相见恨晚

素妍醒了一回,复又睡着。朦胧之中,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整个人突地坐了起来“千一!”是他吗,是他在吹她喜欢的曲子,他会和曲,还会弹琴相和。

她伧促下床,寻了斗篷就要往外走,突地却从不一样的韵味里感出了异样,整个人似被定住一般,再也迈不动步子。不是宇文琰!宇文琰的乐声里,是意气风发,是轻快畅意,但这人的笛声里是孤独,是淡淡的忧伤。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显然,他吹得并不算熟络,因为只一支曲子,就错了四个音,他是在听她弹琵琶,所以记下了,如若听一回便是记下,这人当真聪慧。

素妍整好衣衫,还是决定出去探个究竟。

天色已近五更。

之前喝酒的吵闹声归于静谧,只依稀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吠声。

她小心地出了西屋,生怕惊扰到童英等护卫,纵身一跃,出了禄院围墙。过了垂花门,这声音是从五进院里的小花园里传来的,乡野大户人家,并未建有花园,所谓的花园,不过是在园艺地里种了几棵果树,树下又长有最易生长的黄花,无花时视作兰草养,有花时采了黄花入菜。

在一棵苹果树下,长身静立着一个男子,手握长笛,正倾情吹奏着。

素妍为自己的好奇自责,她是订亲的女子,怎会因一时好奇就想前来探个究竟,不过是个来吃喜酒的宾客,瞧这模样不像是江氏族人。

她转身往回走去,那男子却已回过身来:“请留步!”

她放缓脚步,没有回头凝看,“公子天姿聪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记住我弹过的三支曲谱,令人叹服。”

唐观望着她的背影,更多是的敬慕与欣赏。“在下唐观,见过江先生。”

没唤她郡主,亦非唤她小姐,而是唤她先生。

这倒稀奇!

素妍回过身来,“五更吹笛。扰人清梦。公子如此就是想引我前来。”

“在下久慕先生才学,早有拜访之心,然又拘泥俗礼不敢相扰。”

如若她是男子。他只怕早就前往拜见,与她把酒言欢,畅谈诗词、书法丹青。

“公子乃是晋阳城内出名的大才子,小女区区一介寻常人物,哪敢当得才学二字。”

不是她谦虚,着实是她知晓唐观除了字写得好,还善诗词。而这诗词素妍不会写,只懂得欣赏。

唐观深深一揖,“先生何必自谦。先生的书法深得朱大先生技艺,又自成一派。”

“唐公子谬赞,小女如何敢当。”

唐观微笑着往她的面前缓步移去。近了跟前,突地低声道:“先生的字画晋阳城里也有一幅,《西湖月》功底不俗,意境含蓄婉约。简单超然。”

素妍暗惊,他说这话,便是猜到她是岭雪居士。“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先生能从霍远游的小楷里猜出是在下笔迹,在下自然就能从先生的字画里猜出你的身份。”名动皇城的才子岭雪居士原是女子,而她隐藏身份。不愿世人知晓,被名利所累。

“你看过我写的字?”

唐观道:“昨日你们出城后,我特意请唐六带我进江宅,专为赏析‘月影居’三字。看过之后,我就想到了昔日孔家花重金买得的《西湖月》,上面亦有题跋,用的是颜体,可字的风格却是一样,婉约洒脱,超然坚韧。”

这,还是他从唐六的言语中知晓,她是通过他不同的字体,却一样的风格辩出是他的字。她既然能做到,他也能。当看过了月影居牌匾上的字,他惊诧不已,一个女子竟能写出一手好字,却又能拥有自己的风格。

世间之人,无论男女,谁不慕名利权势,唯独她对此不屑一顿。

素妍勾唇一笑,“唐公子果然厉害,居然能一眼洞悉真相。”

“在下别无所求,只求能与江先生畅谈诗词,切磋字画。”

素妍初畏人言,这一刻却是不由自己的欣赏面前的名士才子。她从唐观的言语里瞧出,他是一心想要求教,“字画可以切磋,恐怕诗词歌赋是不能了。公子应该听说过我不擅诗词。”

“那先生擅长什么?”

素妍用心地想着,“琴棋书画略懂一二,布阵医术还算会使,除这些之外,一无所长。”

唐观失声笑了起来,是会心的笑,声若三春的温泉,又似春日阳光。一幅字画能卖出几千两银子,还说略懂一二,这…岂不是要羞煞他了。

她一脸严肃地道:“我说的是真的。诗词歌赋一窃不通,你与我谈论这些,只怕要让你失望。说到这些,我三哥、父亲倒是个中高手。”

唐观道:“先生的父兄对于诗词颇是精通,先生又何必自谦。在下仰慕先生已久,只求能与先生畅谈一二。”

素妍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她就是一个红尘俗女,又得顾忌人言。“木秀于林,公子不应独守晋阳。小女就此告辞!”她款款施礼,仿佛她不是郡主,他亦不是什么才子,只是一个很偶然的相遇。

“改日,在下可否前往江宅拜访先生?”

素妍心下纠结,答道:“但随缘份。”

见不是,不见也不是。

唐观竟是这样的聪颖,朦胧的月夜下,她瞧不清他的容貌,却知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此人的才华,远在曹玉臻之上,对她更是有礼有节,仅凭唐观的敬重,就值得她与他畅谈。

“明日,在下向先生递送拜帖,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唐观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敦厚虔诚,让人不忍回拒。

素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有空气里还余留她来过的淡淡香气。

唐观失神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得到世间的美人何其容易,得遇这样有才华的女子当真难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化成浓浓的期盼。

这一夜,唐观失眠了。想着如何递呈一份能打动她的拜帖,让她放下男女大防,可以与她切磋、畅谈书画。

他忘不了昔日在孔家看到那幅《西湖月》时的情形,绘春雨、绘秋图的人不少,却从来少有人绘出夜景。那样的画作。给人一种宁静超然之感。就如她这个人,只看一眼,就会让人的心觉得温暖平静。她和她的画是一样的风韵,让人回味无穷。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