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家的钱怎么少了,原是你这个贪官贪了去。”

他崔丛善何曾瞧上这些小民的家财,可如今任是长了千百张嘴已说不清了。

囚车一辆接一辆地走近街头,走到一家青楼前,竟有楼中女子抱着盆洗脚水飞流而下,端端浇在了大驸马崔稹的头顶,他恼怒地抬头,却见到楼上一个看似熟悉的容颜。

崔稹飞快地想,那女子是谁?到底在哪里见过?

很快,他回过神来,是胡香灵!

对,是她!

她竟沦落风尘,难道是曹玉臻把她送来的。

曹玉臻失踪了。

用崔珊的牢里的话说,“一定是曹玉臻干的,一定是他!”

她再也想不出第二个陷害崔家的人。

曹玉臻恨她,所以他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害崔家满门。

胡香灵站在楼上,指着街上的囚车,笑得眼泪儿都快要涌出来,“哈哈…崔家,你们崔家也有今日!哈哈…你们该死,全都该死。”

是崔珊将她劫持到了这座暗娼馆,说是暗娼,在这条街上几乎是个男人就知道。这里的娼人最便宜,多是早前嫁过人的,或被婆家贱卖的寡妇,或被婆家赶走的小妾。

胡香灵笑得正大声,门吱扭一声,却是个矮胖、浓妆妇人进来,瞪着一双大眼睛:“你个贱蹄子。浪笑什么?”妇人走近窗前,看了眼楼下的游街囚车,冷声道:“就算崔家获了罪又如何,你可是老娘花银子买回来的。你只要吃老娘的、穿老娘的,就得给老娘接客!”

崔珊昔日将胡香灵送来,并未卖给暗娼馆,只是与老鸨说好,让胡香灵接客。

而珊瑚郡主府的小厮,是五个还是六个。却做了她第一批的恩客。

那不是客人,而是兽行,他们用最不堪的方式强占了她,事后又只给了可数的纹银。

胡香灵挺着大肚子,这都是报应!

她害了崔珊,崔珊也害了她。

可是曹玉臻呢。他人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救她,为什么不来替她赎身?

老鸨巴不得崔家遭难。这样胡香灵就成了她手头的姑娘,虽说有了身孕,偏有些客人就喜欢这样的良家妇女,自她来后,点胡香灵的人倒有不少。

胡香灵也曾想尽办法,给胡家送了信,盼着胡祥志来救她,不曾想,胡祥志一听说她在暗娼馆,立马道“我三妹妹已死了!犯了过。被曹家处死了!”只一句话,冰凉无情。

胡香灵每到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就忆起年幼的自己,如何为兄长谋划,如何为姐姐们打算,那些素妍给她的贵重首饰,那些值钱的东西,最后还是给了她们。

她看中亲情,没想最后毁于亲情。

她心冷了!心痛了!无人知她,到如今,她有满腹的怨恨,却不知如何发泄,依旧倍加珍视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她与曹玉臻的骨血。

不甘心沦落风尘,盼着有人能将她赎出去,但随着一日又一日的过去,她越来越失望。

崔稹辩出了胡香灵,此刻精神大振,高声道:“爹!爹!刚才楼上的女人是胡香灵,是曹玉臻的贵妾胡氏,她怎么在那楼上,一定可以找到曹玉臻…”

已经定罪,新皇下了旨,三月十一问斩崔家满门男丁,一干女眷稍后另议。

按照规矩,崔家女眷,年满十五的充为官妓,未满十五的贬为官婢,与皇家有些牵连的,没入宫中为婢。

崔珊,是大公主的女儿,她的命运是宫婢。

又或者,在新皇某次念及先帝时,会放过大公主与崔珊一命。

素妍从娘家回府时,一路上还能听到百姓们骂骂咧咧的声音。

到了静苑,便见凌薇抱着耀东在玩,耀东咦咦呀呀地与凌薇一唱一和的说着什么,凌薇一脸笑容:“乖孙儿,叫奶奶!叫奶奶!”

耀东回以“咦呀”声,如白芷所说的那样,玩得倒也欢喜。

素妍拍了下巴掌,想抱孩子,凌薇皱着眉头:“妍儿,你才侍疾过,可得好好地洗洗泡泡。可不敢给你抱孩子,万一你身上有病气,莫要染给我的乖孙儿。”越发将耀东抱得紧了,生怕素妍从她怀里抢了孩子一般。

青嬷嬷笑了一下,“老敬妃说得是。”

紫鹊道:“老敬妃,王妃在江家就好好洗过了,早前穿的衣服都丢了呢。这是新换的。”

凌薇一脸审视,满不放心地道:“这些日子,还让耀东在我这儿吧,他不哭不闹,我给你带着孩子倒挺好的。”

这是她生的儿子,可不是凌薇的!

素妍懒得细想,伸手拍着,耀东瞪着眼睛,歪头盯着她看,要在以前,早就伸手了,不过是四五天没见,如今见到她跟看陌生人似的。

凌薇不满地道:“与你说,你偏不听,回头有个好歹,我再与你说。”

837 罪苦

素妍抱过耀东,耀东“咔”了两声,扭头看着凌薇,好似不让素妍抱。

这个白眼狼,她是他亲娘啊,这才几日就不认了。

耀东终是嚎哭了起来,凌薇伸手夺了耀东去,“你忙了好几日,还是好生将养着,有我帮你带着孩子,你还有甚不放心的。我是他亲奶奶,还能薄待了他!”

这是亲祖孙,可不是假的,她疼耀东还来不及,一听耀东哭,跑得比谁都快。

青嬷嬷在一边打着圆场,“王妃也累了,还是早些琴瑟堂歇下。”

素妍回瞪青嬷嬷一眼,她离开才几日,连青嬷嬷都帮着凌薇了。

青嬷嬷只作没瞧见。

素妍欠了下身,“婆母忙着,我先回屋歇下。”

耀东依旧干哭着,没挤出一滴泪来,看着凌薇,又回头看素妍。

凌薇抱着孩子,轻拍着他的后背,“乖!我家耀东不哭了!你还真是,一回来就把孩子惹哭,这两日我好不容易带顺手了。”

素妍不想理凌薇,这样再说下去,只怕得呛起来,可又忍不下,道:“哪家孩子不哭的!不哭的是傻子,能哭能笑才是正常的。”

凌薇“你…”,不想理她,抱了耀东往偏厅去。

青嬷嬷扯着素妍:“王妃还是回屋歇着。”

主仆几人出了静苑。

青嬷嬷道:“你一回来,怎就和老敬妃拗上了,这几日老敬妃可没少辛苦,你刚回江家那两天,辉世子白天、晚上的哭。第三天才好些。如今才不哭了,你又惹世子做甚?”

素妍歪头厉斥:“那是我儿子。”

青嬷嬷笑道:“王妃说得是,辉世子是你儿子,老敬妃愿意替你带他,瞧她也是用了心,吃的、用的,可不比琴瑟堂里的差。就连服侍的丫头,又新挑了两个细心的过去。好歹老敬妃是过来人,带孩子倒有经验,可不比你带得好,你就让她给你带,儿子还是你的,你何必因孩子的事和她拗上。”

素妍还想反驳几句,她一回来就要抱孩子的,可凌薇倒拿耀东当她自个的了。

青嬷嬷道:“就算老敬妃帮你带大了孩子。世子还得叫你娘,你与他还是最亲的。”见素妍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又道:“王妃不是常说,做大事的人该放下就得放下,自打有了世子,王妃的书法、丹青一直没有长进。有老敬妃带着,你就可以安心习字练画。”

素妍进了琴瑟堂,听人劝得一半。既然青嬷嬷的话有些道理,她也懒得坚持。只是,听青嬷嬷说而今耀东醒来,缠着凌薇抱,她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失落,这是她儿子啊,怎的就和凌薇如此亲近了。

白芷从外面回来,一到王府就听说素妍回来了,进了内院门,抬头看到小书房内的人影。站在门前:“王妃,奴婢有事禀报。”

“进来!”

素妍对照着白峰居士的《木兰诗字帖》,认真用心地练着大字。

青嬷嬷为她蓄了茶。“有话快说。”

白芷应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下,“王妃,奴婢去外面打听了,三月十一崔家父子就要于西城菜市口斩首示众,三月十二、十三两日要拍卖左相府的奴婢。”

素妍放下了耀东的事,即便她心疼耀东,可凌薇也是心疼这孩子的,凌薇便是瞧在宇文琰的份上,也会加倍待耀东好,“可去刑部打听过?买下翠嬷嬷、银簪等人得多少银子?”

青嬷嬷道:“闻家出事,家里年轻貌美的丫头,在菜市口由官府拍卖时,一个才卖二十两银子,还得是黄花大闺女。婆子、嬷嬷们,瞧着精干的,好的得卖五两银子;寻常的卖三两银子、二两银子也是有的。”

素妍搁下笔,端详着字帖,又看着自己的字,“这事,还得嬷嬷帮衬着白芷办下来才好,能早些买下来也是好的。白芷负责去打听,问清楚了,交了银子,交办了新的卖身契回来,年轻的一律以二十两银子一个,年纪大了就以五两银子为准,这样刑部官员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我们是照了高价给的。”

白芷应声,想到另一桩事,道:“崔家的二爷、三爷获罪回京,有崔家二房的崔瑶,又有三房的崔璃,都满十五。官府放了话,这二位小姐若是有人家愿出一百两赎身银子纳为侍妾的,可交银领人。”

青嬷嬷面露担忧,本是金枝玉叶的官宦千金,而今却一个个明码标价,虽比丫头们价高,因为价高,却没人愿出这笔银子。“闻家的八小姐那时候也没人愿出这笔钱。”

富商们会想着要是花二十两银子买个年轻美貌的丫头为妾,可不比花一百两买小姐的好么?都是妾侍,也都是美貌的。不如买两个丫头,也不愿买一个小姐回去。也至好些天,闻雅雾也没人出钱赎买,最后还是江舜诚念着与闻家的交情,出了银子买下她,又将她送到了平王府。

白芷道:“奴婢今儿在外面还打听到一件事,说是镇江候府要把石小姐许给十王爷为侧妃。日子都订了,三月二十二娶石小姐过门。”

石小姐,曾经的闻八姐儿闻雅雾。

傅右相之女傅宜敏过门后,先生了一位郡主,而今傅右相全家下了诏狱,等待刑部、大理寺查案,生死难卜。在这当口,傅宜敏虽未失宠,但十王爷许是怕惹火上身,遣了官媒去镇江候府提亲,最初花氏摆着谱,有些不大乐意。

十王爷又遣了媒婆去说合,还是没有回话。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乐意。

十王爷第三次请了韩媒婆去,韩媒婆因与江家沾亲,如今又是官媒,众人都给几分薄面,没想她一去还真成了。

再则,花氏也就是想摆摆面子,然,事不过三,只要第三次再说,她就会应。这一早也是与太后、新皇都说过的,是要替新皇盯着平王、十王爷这些人。

十王爷许的又是侧妃之位,花氏带着不太满意的样子应了下来。

次日,两家就换了庚帖,又订了喜日。

青嬷嬷想到石小文早前是闻八姐儿,是家里的庶女,以她的出身,嫁入豪门只能为妾,而今却是侧妃位份,“当真是个命好的,一过门就能做侧妃。”

素妍垂下眼帘,也因石小文保住了性命,还依旧能得拥荣华,她对江家到底记着一份恩情。

锦上添花比比是,人间可贵雪中碳。

素妍想替崔瑶、崔璃姐妹俩赎身,她不是菩萨心肠,只是因为她想救崔珊,原该嫁给宇文琰的人是崔珊。命运交错,她和崔珊早已偏离了原先的宿命。

对于落难的官家小姐,但凡想活下去的,宁可为妾,也不愿沦落风尘。名为官妓,比青楼女子还不如,但凡官府有宴请,便要她们去作陪,陪了这个又陪那位,没有半分的自由,更被视为玩物。

素妍吐了口气,“白芷,你和嬷嬷带上一千两银票去瞧瞧,要是崔瑶、崔璃姐妹确实可以赎身,先把人带出来。出来后,安排到十里外的庄子里养着,既然二百两银子的高价都出了,不在乎再多拿四十两银子出来,把早前服侍她们的丫头也一并买下,一起送到郊外庄子上去。大公主和珊瑚,并没有下旨贬为庶人,许不在崔家案子之列。”

白芷与青嬷嬷奉命去着办此事。

崔家的案子已经订了,与闻家的案子相比,算是订得快的。

静王宇文理的妻妾、儿女至今还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关押了好几间牢房。静王的妻妾、静王世子的、晋阳候的姬妾,还有静王心腹奴婢也都关着。据说常年的昏暗让静王妃双目失明,而今已是个瞎子。一些身体娇弱的姬妾,在牢中染病身亡,就算是康健的,也得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曾经美貌的姬妾,如今还有半分美丽可言,不过是一具具失了魂灵的躯壳,苟延残喘地活着。

白芷又去打听了一番,刑部回了话,可以先买丫头、奴婢,但崔瑶、崔璃两位得等崔丛善处斩之后方可赎身,这是上面发了话的。

白芷与官员磨了一阵,因她有女官服,说话行事倒也方便,打点好了,与他们说好,待三月十二就来与崔瑶、崔璃二人赎身。

青嬷嬷领了翠嬷嬷等几个下人去官府新办了卖身契,池锐、穆林原是小倌人,不在其列。

白芷买了服侍崔瑶、崔璃的丫头,先安置在二进小院里,叮嘱了翠嬷嬷,不许任意出门行走。

翠嬷嬷这些日子也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青嬷嬷与她捎了几回话,“案子未定,得等案子定了才能想法子。”这案子刚定,素妍就又出银子,又出力的。她又不敢要求得太多,生怕素妍生气,真的甩手不管,崔珊就真的连个帮忙的人都没了。

三月十一日五更天,天色尚未大亮。

刑部大牢的狱卒就送了大鱼大肉和美酒入牢房,崔丛善看着饭菜,不由怆然大笑,这笑声悲怆凄凉,自新帝登基,他就一直在等,等着这个结局,也曾想过要改变,可怎么也不知道如何改命。

他不愿意袒承己过,想要死得有尊严,可今儿就要如牛羊一般押送刑场,被斩首示众,死无全尸。

崔稹望着饭菜,颇不敢相信地道:“我是大驸马,是皇亲国戚,不会的,皇上他不会杀我!”

838 狱祸

不远处的女眷牢房里,传来大长公主淡淡的声音,“通敌判国,历来都是大罪,就算是皇子也照杀不误,何况你只是大驸马,便是我这个大长公主遇上这事,也是丧命的份儿。”

崔珊心下一沉,拽住大长公主,“娘,那我呢?我呢?”

大长公主面无表情,寻声望向那边,崔丛善今儿得死,崔稹得死,崔和、崔积也得死,还有崔和的儿子们也得死,但凡是十六七岁的还是几个月的,只要是男的,都是得死。

斩草除根,这历来是新皇对待叛臣最强硬的手段。

新皇也不例外!

大长公主道:“我和你,且再活些日子吧?”

崔珊浑身冰凉,摇了摇头,“崔瑶和崔璃可以赎身出去,为什么…我就不能?”

刑部说这两个崔氏小姐,只要有人出银子二百两就可以给人为妾,保全性命,可是她呢,竟不在其列。

大长公主笑得凄美,在牢里半月,崔珊发现瘦下来的大长公主少了原来的雍容华贵,多了一份清秀娇弱,大长公主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这样的年纪,如此的美貌。

崔稹大呼大叫地道:“我不想死!来人!我不要死!”

大长公主道:“早晚都得死,不如死得有尊严些。知道我为什么不阻你收通房、纳侍妾么,因为我知道这一日是早晚的事,崔家保不了,我想让你尽兴玩乐,只是…阿稹,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你二姨娘生了儿子来嘲笑我。说我不给你生儿子总有人替你生。生了儿子又如何,而今还不是斩头的命,还不是空惹一场伤心…”

她仰起头来,在崔丛善笑罢后狂声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像地狱的恶鬼,带着讥讽,带着凄婉。

崔珊握住牢房栏杆。大声道:“祖父,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我告诉过你,曹玉臻会害崔家,那些证据一定是曹玉臻搁在家里的,一定是他…”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就算那些证据真是曹玉臻弄的,他是怎么搁到书房和你祖父内室的?”

这两处地方。原是崔家心腹下人能够进入之地。

崔珊支吾起来。

崔瑶被关押在大长公主母女隔壁的牢房,在这牢房里有太太、奶奶,还有姨娘小妾和崔璃,她道:“伯母,听说不光是咱们家,连傅右相府也有这些证据。难道他们府也有下人生了二心?”

大长公主微微阖眸,今儿崔家的男子就要问斩了。新皇原看崔家不惯,得了这机会。还不得重惩其罪。

如果证据是曹玉臻伪造了,必须得武功高强的人藏到各家府里,这背后之人定是权势通天的人物?

难不成,是新皇?

不,看着不像。

傅右相可是皇后的舅父。

只是这人是谁?是谁害了崔家?

单就曹玉臻一人,根本无法做到,他的背后一定还另有其人。

如果再晚两日,只两日就好,崔瑶就能嫁到唐家为正妻,可惜终是晚了一天。而今唐公子迎娶了胡氏女为妻,而她终与他无缘。

五更三刻,传来一脚步声。名刑部官员领着官差,将崔丛善等人押送刑场。

崔稹回头凝望着大长公主,她亦平静地看着他,这样静,又是如此的过,削瘦下来的大长公主,隐约有年轻时的妩媚,她原长得像宫里的贵太嫔,也是个美人,只是后来突地发福,长胖了许多。“元娘!”

元娘!她的闺字,多少年没人如此唤她了。

大长公主泪眼朦胧,脸上却笑着:“阿稹,去吧!去吧,新皇登基那日,我便知道也许能保住自己与珊瑚的命,却保不了你!”

她也不想保。

近两年来,大驸马崔稹伤她太深,当着她的面与侍妾亲热,还与侍妾生儿育女,她身为皇家公主的体面都被他毁了。

她怨他!

包括这场牢狱之灾,她更恨他,甚至恨崔家。

公主府都搜查了一遍,为什么他们就不肯搜查一遍。

大祸临头,才知不该不听崔珊的话。

她们母女都是受了崔丛善父子的连累。

爱、喜欢…

她曾经有过,可近二十年来早就折腾得所剩无几,崔稹愿意尊重她,是因她的身份;当她失势,他便抬通房、纳侍妾。

她不与他闹,是因为他伤了她的心,是因为她猜到了结局。

崔稹不甘地问:“为什么你不愿保我的命,我…”

“不是不愿,是我没有法子保你。”她的生母贵太嫔而今是皇太后泄愤的对象,整个后宫都没人将她放在心里,虽有几个心腹忠心的,可这些人被新皇和太后杀的杀、赶的赶,如今连贵太嫔身边服侍的宫人都是皇太后的心腹。

贵太嫔保不了自己。

大长公主也护不了她自己。

她们的命运都把捏在新皇的手里。

新皇要她们生则生,要她们死,便唯有死路一条。

大长公主没了眼泪,只是含着笑,这样的笑,比哭更让人心痛,“阿稹,去吧!你这一生都是我的驸马,我的夫君…”

他回过头去,既然改变不了一死的命运,他灿烂地笑了,想把最美的笑留给妻女。

崔珊惊呼一声“爹”,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爹你放心,如果我能活着,女儿一定抓了曹玉臻给祖父和爹报仇!一定让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大长公主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耳畔是一阵阵铁链抖动的声响,她嘴里呢喃自语地道:“阿稹,你一生都是我的驸马…但不再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男人。”

崔珊轻呼“娘”。

大长公主嘴角掠过惨然的笑容,用极低的声音道:“珊瑚。你怕死吗?”

这突兀的一问,崔珊思绪停凝。

大长公主明了答案,近乎蚊鸣地道:“我也怕死。”她伸出手来,“你放心,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崔珊摇了摇头,可新皇下旨杀了崔丛善和她父亲。

大长公主笑道:“你不相信?”转而又道:“那我们母女打个赌可好。要是我赢了,你把池锐、冷玉都给我。”

他们是她买回去的!

这会子,大长公主却打上池锐和冷玉的主意了。

崔珊拉着大长公主,“娘,你说的是真的?”

大长公主坐到一边的破榻上,仿佛要用最快的时间忘了今儿是崔稹死期的事,“我是先帝的长女,是北齐朝的大长公主,就算皇上没赐我封号。可我还有一县的沐食邑,我有,阿六有,阿九也有,就是阿五也有,这一县沐食邑都是富庶之地。先帝赐给我们,就是要我们享用一生的。”

崔珊摇了摇头,“娘。怎么可能,如果皇上不治我们的罪,就不会让刑部把我们母女抓进大牢。”

“珊瑚,你不觉得奇怪吗?崔瑶、崔璃可以赎身为妾,可你不在其列,皇上要么一杯鸩酒赐死我们母女,要么放过我们。我认真想过,皇上是想我们死,可朝里的元老臣子不会答应,我到底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皇上杀了我,就会落下容不得先帝公主的名声,残杀皇家血脉的恶名…皇上没这么傻。犯了‘通敌判国’大罪的是你祖父、父叔们,与我们女眷何干?

他要么将我们母女贬为庶人,但不会将我们贬为宫婢。我的身上,到底流着皇族的血脉,就是老寿王也不会同意。所以,我反复思量,我们母女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不知道是继续荣华富贵,还是会贫寒交加。”

放过她们母女亦有两种可能:或荣华,或贫寒。

隔壁牢房里,只听见一阵凌乱声,如浪潮一般传出耳中。

“你这个恶魔,放开我!快放开我!放开我!”

这声音,是大驸马崔稹大姨娘的叫喊。

只听一个男子厉喝:“贱女人!叫什么叫,大爷让你陪酒,那是瞧得上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就是做妾的,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有什么可怕的。太太、奶奶被贬为官婢,姨娘小妾都为官妓,你不就是干这行的么?走!”

两个男人拖了大姨娘就往外去,从那边传来一个婴孩的哇哇大哭声。

崔瑶此刻吓得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崔二奶奶不停地咳嗽着。

崔璃娇小的身子蹲在地上,抬头却见崔三奶奶许久未动,唤了声“娘”,没有回音,她起身走过去时,用手一拽,崔三奶奶整个人倒栽下来,脖颈上插着一柄银簪,鲜血已经染湿了大片。“娘——”崔璃失声大叫,抱住崔三奶奶,不知何时已经咽了气。

崔太太反复沉吟“死了好!死了就干净,免得活着受辱受罪!”

对于有身份的太太、奶奶们,在刑部寻短原是常有的事,就如闻家太太、大奶奶也早寻短而亡。

生命在刑部,就如同一匹牛,一只羊般的卑微。

那边的牢门前,还立着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是几名色迷迷的狱卒,正拿眼瞧着崔瑶,崔瑶吓得直往崔二奶奶怀里躲,嘴里大喊着:“伯母!姐姐!救我!救我!”

崔珊听罢,好歹崔瑶是与她一起长大,即便两人性子不同,但到底都是姓崔的,她跑到牢栏前,厉喝:“你们敢打她的主意,要是她没了清白,刑部还想卖银子吗?到时候要是被刑部顾大人知道,你们竟敢坏了规矩,顾大人指定饶不了你们。”

狱卒火热地盯着崔珊,“哟,这个不错!”

旁边有人道:“她可不成!”

839 凌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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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成?老子可一早就听说刑部狱卒是个好差使,否则老子堂堂的九品城门卫不做,跑来做这无品无阶的狱坐做甚?恪靖候可是老子的二叔,不就是个美貌女囚,老子为啥碰不得,刚才那个不也挑个漂亮的去玩?”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若在过恪靖候陆平安算个什么东西?

没想竟有人借了恪靖候的名头来欺人。

“本宫倒要瞧瞧,有谁敢碰本宫!就是刑部,没有皇上的旨意,也不敢订了本宫母女的罪,就凭你们也该宵想本宫的女儿?”

这狱卒,原姓马,是恪靖候世子陆康平妻马氏的兄长,前些日子听说刑部大牢的狱卒是肥差,托了陆康的门子又走了关系进来的。这几日倒有狱卒陆续想方设法染指各官员家中的姬妾,倒不敢打太太、奶奶们的主意,尤其是未定罪的。前几日,便有两名姨娘被他们带了出去,至今也不见回来。

听说在刑部大牢里,离开五六日后回来的女囚,被狱卒们糟蹋得只剩半条命的姨娘比比皆是,有的为了银钱还送到暗娼馆供人玩乐赚钱。其他人狱卒对此也是充耳不闻,见而不怪。

一边的狱卒道:“这说话的是大长公主,那个年轻貌美的是她女儿,这两个可是皇家人,碰不得,要是碰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马副尉骂了一句,“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老子来刑部大牢做甚?好歹也弄一个漂亮的去玩玩。”

因是九门守城卫,来到大牢,也是九品狱卒副尉,手底下能管十名无品狱卒。虽是个小官,可在这里,在狱卒校尉不在时。他就是天王老子。

立有狱卒甲道:“马副尉,要选的,你得选姨娘身份的,或是丫头也行,带了出去玩,玩得腻了,就把人送回来!可刑部下了文,三月十五,这些个姨娘、丫头、婆子都得于西城菜市口叫卖…”

马副尉道:“老子可得多挑一个。待我玩过,就给你们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