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嬷嬷笑着颔首,来报喜的人照着规矩送了喜面、喜蛋,又有一只脖子上扎了红绸巾的公鸡,不需用,看到那公鸡,便知是添了个大胖小子。

有了喜面,孙嬷嬷又煲了只药膳鸡,正好用鸡汤下了面吃。

凌太太因挂着德州家里无人照应,给凌修齐订亲之后就离去了,临走的时候叮嘱了凌薇和凌大爷,留意着要给最小的修婉在皇城寻个好婆家。

凌大爷亦听人说了江家的家规,在皇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家风严谨,问:“江家可还有十几岁未订亲的少爷公子?”

青嬷嬷皱着眉头,“眼下十几岁的,只得六爷江传堂,在江南慕容家学艺,也早与镇国公府的文馨郡主订了亲。”

凌大爷面露憾色。听说江家的门风好,家教严,儿孙们个个都争气,凌大爷颇想与江家结亲的念头,想着自家的两个妹妹,个个都是才貌出众的,没想江家的适龄男子竟早早订了家,订的还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女。

宇文琰想了片刻,突地道:“我倒想起一个来。韩媒婆的儿子江诗允!”江家除了江舜诚的儿孙,还有同族的子弟。

这孩子当初在晋阳,那可是出名的神童,前年恩科他因染了风寒未能应考。

青嬷嬷灵光一现,“哟!这位公子倒是晋阳西岭江氏里少有的人才,如今得有十五六岁了,早前是见过几回的,长得相貌堂堂,文质彬彬,谈吐也不俗…”

凌大爷审视着凌薇,又看着凌老爷,支吾道:“他娘是媒婆…”这身份也太不搭配了。

媒婆、稳婆,这都是下三滥的职业,凌大爷颇有些介意。

凌老爷道:“江家人都没因韩氏是媒婆而介意,我们又何必介怀。”

青嬷嬷笑着连连应是,“江诗允的姐姐诗恩,嫁给了江家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儿。虞老爷在西市天桥旁开了家拍卖行,专拍三百两银子以下的物件。虞太太又开了家绣坊,家里有几座田庄,日子倒也过得殷实。虞二爷上届恩科中了进士,在云州做知县。虞家祖上,原是晋阳的贵族。虞老爷被庶子迫害,这才弃文务农,后来又从了商…”

她细细地说了一遍,凌大爷一提,青嬷嬷就嗅出些异味来,凌修洁是许了亲的,凌修婉亦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若是许了江诗允,可不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宇文琰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好吃!香!”凌薇却没吃,看着他吃,小声叮嘱道:“你倒是慢些,砂锅和钵里多着呢,吃了再让乔嬷嬷盛。”宇文琰不管不顾,依旧大口吃面,直吃得“倏倏”直响。

凌老爷本还矜持着,想过会儿凉些再吃,见宇文琰吃得香,捧了碗尝了一口汤,膏汤香味扑鼻,虽说是药膳汤,竟有一股子难得的香味,诱人垂涎欲滴。

青嬷嬷又道:“允爷九岁就过了童试,十二岁过了乡试中了举人,这在晋阳是出了名的神童。上回恩科,染了风寒,这才没有下场,加上江家老候爷说,他的年纪到底小了些,下回应考也是好的,毕竟身子要紧。”

若他是一早来的皇城,应该在皇城书院读书。凌修齐道:“我怎没听说过此人?”

青嬷嬷道:“他没在书院读书,在家里闭门苦读,每遇不懂的地方,就去拜访求教。倒听老候爷说过,说他年纪不大,已是学富五车了。他原在皇城书院学过一阵子,说先生们讲的课,多是他一早读过的,就不愿再去,与虞大爷倒也亲热,二人常在一处读书做学问,近来听说与虞盼儿的夫婿祈栗交好,两人常在乡下庄子里读书。”

凌修齐反复念叨着“祈栗”的名字。

凌大爷问:“怎了?”

凌修齐道:“听说此人三月时写了篇《富国论》,曾一度名动皇城。只知是个山野村夫,颇有些才华,见解独到,周大学士与江大丞相都颇为赞赏,就连皇上瞧过后,也说此人乃是一个能人。”

祈栗竟是虞家大小姐的夫婿,绕来绕去,又与江家扯上些关系。

青嬷嬷笑道:“这便难怪了,听韩媒婆说过,允爷与祈公子交好,又有虞大爷,他们三个倒是极好的。”

虞家与江家虽是姻亲,但因门第悬殊,虞家只在过年过节或大宴会时才去江家,平日倒不常去。因着虞老爷与江传达一起做生意,少不得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虞老爷与江家二房倒是熟络亲近些。

882 不忍分离

凌修齐大致将各家的关系也弄了个明白,对凌大爷道:“大哥,我瞅着将婉儿许给江诗允能成。”

凌大爷一脸茫色,等着凌老爷说话。

凌修齐道:“世人都说,人以群分,祈栗是个务实之人,他虽年纪小些,却与祈栗这些人的深交,亦是一个靠得住的实在人。”

青嬷嬷见正如自己猜的那般,忙道:“允爷与文忠候家原是同宗,族规家法也都一样,男子三十无子方纳妾,若嫡妻育有儿子,更不得纳妾的。”

她这一说,凌薇立时来了兴致,“哥哥,我瞧着能行。虽说现下门第差些,若是他日这孩子高中,又得江家相助,可就容易出头了。”

凌老爷搁下碗,抹了下嘴,“妹妹,要是修婉不反对,就使人说合。”

凌薇笑道:“皇城各家眼睛可都灵着呢,既然瞧上了,就早早订下,等江诗允高中,怕就晚了。”

一阵闲聊,竟订下了江诗允与凌修婉的亲事。

宇文琰连吃了三碗鸡汤面,倒真是饱了。

凌薇见他吃饱,这才捧了自己的碗,生怕他吃不饱似的,喝了一口汤,只觉满口生香。

凌大爷和凌修齐倒把剩下的鸡汤、喜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又说了一阵话,方才各自散去。

*

夜空里飘过一阵宁静而悠扬的琴声,一声声如诉如思,似吟似唱,宁人心绪,惬意欢欣。

宇文琰加快步履,近乎小跑越近琴瑟堂,琴声越来越悦耳。

素妍坐在偏厅的小榻上,榻上摆放着琴台,十指纤纤,苍白如葱。时快时慢地飞舞在琴弦上,她的双眉平和,明眸流光,随着飞舞的纤指流转着。如痴如醉,这是一支最为动人的曲子。

宇文琰站在珠帘前,长身而立,静默地看着弹琴的素妍。

许久了,几乎是她嫁入王府,他就不曾听她弹奏过,他喜欢看她弹琴,喜欢看她练字习画,喜欢看眉宇飞扬,这样的她。才是他在鬼谷宫中见到的素妍,即便伪装的容颜,也可以骄傲,也能意气风发得如同男儿一般。

琴音渐趋平和,在如轻呢般的细音里停凝。

宇文琰不由得拊掌而拍。他几乎也随她一起沉醉。

素妍款款抬眸,勾唇一笑,带着几分窘意:“许久不弹生疏了。”

他挑帘而入,“无论何时,你弹的琴音总是最特别的。”

素妍正要下榻,他抢先一步近了小榻,止住她道:“在榻上歇着。”握住她的手。坐在榻前,目光停留在琴上,并不是名琴,只是一张寻常得再不能寻常的琴罢了,从她的指尖流泄出的了是能醉人的弦律,令他忘返。令他痴醉。

宇文琰道:“可用过晚膳了?”

不待素妍回话,一侧服侍的白燕笑盈盈地道:“回王爷,王妃晚上吃的是孙嬷嬷煲的乳鸽汤、蛋虾饺。刚才又用了一小碗鸡汤喜面。”

宇文琰目光寻觅着偏厅内侧案上摆放的箭漏,声声流转,滴漏声响。已是三更时分,轻声道:“往后晚了,不用等我,你早些歇下。”

素妍眸含温和,“知你回来,让紫鹊、白茱备了香汤,你先泡个澡。我把干净衣衫放到屏风里了。”

这是他的妻,他不归家,会静静的等候;这是他的妻,会在他回来时,备好吃食,备好香汤。

宇文琰愣愣地审视着素妍,一股暖流自心尖流泄,张臂一拥,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妍儿…”这一声呼唤,不是用嘴唤出,而是从他魂灵深处迸发出来的,是从他的心底唤出的。

静静地偎依在他怀里,素妍淡淡一笑,“童英和白菲来信了,白菲这丫头这真是,都怀了五六个身孕还在卫州打理着店铺、田庄上的事,紫鸢也有三个月身孕了…”

白燕面露惊喜,正忙着清扫着内室,手里拿着鸡毛掸子,连连问道:“王妃,白菲和紫鸢要做娘了?倒也是,算算时日,她们俩去年九月成的亲,至今也有半年多了呢。”猛地探头,正瞧见一对恩爱相拥的夫妻,顿时一张脸臊得通红,似能燃烧起来一般。扭头故作没瞧见,却与小安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小安子冲白燕使了个眼色。

白燕会意,二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与偏厅。

过了不知多久,宇文琰方才缓缓放开了怀里的素妍,低头亲吻着她的额际,“我抱你去内室。”弯腰要抱,素妍已经止住,“你先去泡个香汤,知你过来,就令丫头们把热水添上了,莫要凉了。”

他低应一声,带着坏坏的笑,“回头我给你擦擦身子。”

“才不要呢,我自己擦过了。”

坐小月,不能沐浴,只能每日用温热的帕子擦上一遍,如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素妍很想泡一回香汤,却是不能,被青嬷嬷、孙嬷嬷二人轮番上阵的好一阵说教,生怕她患了什么月子病。

这胎儿还不足两月就落胎了,如今身子已经爽利、干净,偏还得守着老规矩,不敢错了半分。

她捂着嘴,巧笑嫣然,冲他挥手示意,似要赶走那一股子难闻的气息。“快去泡汤,浑身都是一股汗臭味儿。”

宇文琰笑着步入内室,褪去外袍,折入屏风,里面的大浴桶上飘散着几片陈皮,空气里有橘皮的淡淡香味,令人顿觉精神百倍。

素妍转往内室小榻,倚窗而坐,弹奏着一首《幽兰曲》,这亦是她最为喜欢的曲子之一。

宇文琰将浴桶搅得“哗啦”直响,浑身浸泡在桶里,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头枕在桶沿上,眸光望着屋顶,不紧不慢地道:“该禀报皇上的都一一细说了,瞧皇上的样子,对流星阁与宇文琮勾结一事还不知晓。”

素妍纤指舞动,一门心思却在听宇文琰说话。

“你弹错了两个音…”宇文琰拨得水响,透过屏风、数层轻纱的那头,在窗棂之下坐着素妍,那一抹剪影道不出的美好,他猛然觉得,自己昔日应该为她特意建一座阁楼,可以让她在那里起舞、弹琴、作画,而不是一间小小的书房。

素妍漫不经心,随口答道:“原为琰郎误。”

宇文琰一脸慵懒,此刻整个人倏地坐直身子,越发移不开眼,她少说情话,此刻竟说是被他所误才弹错两音。

琰郎…

可比千一好听多了。

宇文琰只觉哪里燃起了一团火焰,再难熄灭,低声道:“今晚我去练功房歇息。”

素妍未接话,继续弹琴。

宇文琰强行控抑着自己,这种身心俱付,真情倾注的情感,有多少人一生也不曾拥有,他觉得很知足,有妻如此,有家如此。“原是要与皇上请奏去豫地平叛,出了这些事,倒不能离开了。卫州河渠的事就要结束,父王又要忙着建卫河码头的事…要是我走了,留下娘和你,还有耀东在家,着实不放心。”

如果流星阁没与宇文琮搅在一起,他不会多想。流星阁派高手诬陷朝廷重臣,甚至还在他家小书房里藏匿密函,可见他们功夫不俗,江家布下的阵法机关,都被阻住他们,旁人就更难了。

他若离开,家里就剩下妇孺,无论谁有个长短,他都会抱憾终身。

素妍轻声道:“大男儿志在四方,你想建功立业,我定不拦你,还是那句话,我只要你好好的。”

宇文琰手里拿着帕子,想擦后背,却够不着,对着外面大唤一声:“小安子,给本王擦背。”

素妍纤指停凝,扱上绣鞋,小安子闻声已经进来,她轻声道:“你自歇着,我给他擦。”

“水已经凉了,你还坐小月呢,受不得凉,让小安子来。”

素妍道:“我让丫头们再添一桶热水来。”

“不用了,小安子给我擦擦,我也该起来了。”

小安子奔进屏风,拿了帕子,很用心地擦挫着后背。

宇文琰双手握着桶沿上,目光依旧透过屏风看素妍,“我若走了,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

若没有流星阁的事,他许会离开得安心些。既然有了,他不能无视,万一流星阁的人要对左肩王府,他在总要好些。

凌薇那儿,他不担心。

耀东那里,也没有不舍。

他真正不舍的是素妍,自成亲以来,他已经习惯见着她。

要是数日不见,他会想得慌,每次从宫里当差归来,就恨不得将她吃个干净。

素妍道:“你若不在皇城,我自用心襄助婆母。有凌家二位表妹在,她们也能帮衬一二,辛姨亦在府里,我们自会彼此照应,你不必挂心家里。”她抬头望着屏风里隐隐绰绰的人影,还有那阵阵水响声,“去静堂那儿,可宽慰好婆母与舅舅?下回别再那么鲁莽,你把他们吓得不轻呢。”

宇文琰懊悔过与凌薇说了那些话,当时他只是想让凌薇提防着紫霞、青霞姐妹。

素妍听他详尽道来,心头愕然:“婆母想把修婉许给江诗允?”

“你觉得不妥么?我倒觉得这江诗允是个不错的人才,二人的年纪倒也相当,我在江家也见过江诗允两回,品行、才学倒也配得修婉。”

素妍微微一笑,“我是说,修婉性子好,容貌也出挑,还真没想到婆母会愿意把她许给江诗允。”

修婉的容貌比修洁更为俏丽水灵,便是许个更好的人家也使得。

883 厚脸皮

江诗允虽有才华,可他母亲到底是媒婆,家里的底子又薄,倒难得能被凌薇瞧上眼。

“娘的意思,是不想委屈了修婉,许是听说江家不纳妾动了心。娘同意了,二表哥也没异义,瞧舅舅的意思也是愿意的。”

素妍笑道:“江诗允虽是一介书生,却是个有骨气的,他未必愿意高娶。”

“且试试再说。”

凌修婉模样长得好,但凡见过的,哪个不夸她生得貌美。凌老爷的几个儿女里,儿子当属凌修齐,女儿当属凌修婉,那副皮囊可不是最出挑的。

凌修齐能一眼被中顺郡王府的王妃瞧入眼,除了他的容貌,还有他是宇文琰的二表兄身份,再加上自身本有些才华,这才有了机会。

宇文琰道:“听说修洁要与德州魏家退亲了,这回是娘提出来的,娘听说魏公子早前纳的大姨娘生了个儿子,二姨娘亦有了身孕,越发不乐意。”

这在哪家,也没有嫡妻未入门,先纳侍妾,先生庶子的道理。亏得魏家,还几次三番的使媒婆上门,催着要娶人。

素妍问:“可使人去退亲了?”

“使了呢。上回舅母来了皇城,来给娘添补陪奁,又见识了一回皇城的酒宴,也动了心,不愿委屈了修洁,私下也与娘说了,一回德州就与魏家退亲。”

魏家早前觉得修洁配不上魏公子,魏太太只那么一个儿子,魏家虽有两个庶子,到底是嫡子承继家业。这才由得魏公子纳了两房侍妾,凌家派人去说过,对这事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当时魏家便说,“若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魏家,可以退亲”,这会子。凌家可真不乐意了,竟让侍妾先生了长子,当真是个没有家风的。

素妍道:“听说兴陵候至今还没寻上合适的女子?”

晋陵大郡主挑来选去,也没个中意的。要么门第好了,人不够贤惠;要么人是贤惠了,模样却又差了些;总有些不尽人意处,这事儿也就搁了下来。

宇文琰问:“听田壮实说,今儿兴陵候来府里窜门了,找凌二爷闲聊来着?”

素妍低应一声,这事儿她亦听说了。

税长庚在皇城也无甚朋友,许是拿凌修齐当朋友看待,到底是多个朋友,多个玩伴。

宇文琰冷哼一声。忆起另一桩事:“前些日子,叶家大老爷来皇城了,说要休了叶太太,扶晋陵大郡主为正房。”

素妍只觉可笑。她听屋里的丫头、嬷嬷们说过这事,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

叶大老爷听说鸣凤母子到皇城。非但没有惹上祸事,反给鸣凤正了皇族金枝玉叶的身份,就连鸣凤所生的儿子叶沛也易名税长庚,奉了靖王侧妃税氏父祖为先祖,封了个“兴陵候”的爵位。不仅有了爵位,还是世袭三代、有三县封地之爵,这可不就是皇族身份了么?就连宫里的叶海虹。也被赐了税姓,封了玉嫔,这一切,不是因为叶家如何,而是因为鸣凤乃靖王宇文诲的遗孤,乃金枝玉叶的大郡主。

鸣凤遣了府里的下人去接冯氏乳母、乳爹、乳兄、乳弟入府相聚。这事儿在卫州就像长了翅膀一般的飞传开去,但凡知晓的人,哪个不说冯家走了好运,因养了皇族大郡主,如今一家人也要跟着得享富贵。

叶大老爷风风火火赶到皇城。寻到晋陵大郡主府,当看到那一处气派的府邸,一颗心就怦怦乱跳,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做大郡马,比见了无数的金银珠宝还欢欣。

他提着袍子,对左右大喝一声:“禀传!”

跟来的下人振声高呼:“晋陵大郡马回府!”

音落,府内的门丁好奇地探出头来,这些下人皆是经户部、礼部挑选入府的,知府里就两个主子:晋陵大郡主与兴陵候。可从未听说有晋陵大郡马这号人物。众人虽知早前晋陵大郡主嫁过人,可已被那男子给休了,如今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叶大老爷下了马车,大摇大摆就要入府,想着自己如今是晋陵大郡马,儿子又封了候爵,不想,一声厉喝“来者何人?竟敢硬闯郡主府?”两名门丁抄着棍子拦住去路。

他正欢欣鼓舞,被门丁吓了一跳,“大胆!”指着自个的脸,厉声道:“连本郡马都不认得,瞧清楚了,我可是你们大郡主的夫婿。”

已有守门的管事赶来,正瞧见门丁拦住一个锦袍男子,斜睨着眼睛,“在下怎没听说我家大郡主有夫婿?皇家郡主的婚姻皆由太后和皇上说了算,什么时候冒出个郡马来?”

皇族女子出阁,得配夫婿,尤其是有品阶的郡主,都得经过内务府、礼部入册备案。

“死奴才!本老爷是你们大郡主的夫君!”

管事冷声道:“是也不是,待在下禀过郡主再说,你且等着。”

曾经的鸣凤,在叶家只是一个侍妾、姨娘,就连当年被他强占也是身不由己,在叶家二十余年,一直小心做人,处处看叶太太和叶家老爷、嫡出公子、爷的脸色。他们说东,她不敢说西,只能装聋作哑。

鸣凤听完管事的禀报,勾唇冷笑,这些日子与皇族贵胄来往多了,虽只可数的日子,可她依然脱胎换骨一般,从一个卑微的姬妾,摇身成了堂堂皇族金枝玉叶,“本郡主的夫婿?”扬头轻笑,“你且问问他,可有礼部下发的文书为证,有内务府发的牌子?”

皇族贵胄成亲,就算没有新皇的赐封,也需得经礼部下发文书为证,若没这样,便可不认。

鸣凤懒与他周旋,冷声道:“本郡主只有儿子,没有夫君,要认他,除非握有礼部文书、内务府牒牌。”

叶大老爷哪有这些东西,如果有,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大郡马,是皇亲国戚。

他咬牙厚颜,想到昔日休鸣凤,皆是叶太太与长子的意思,而今后悔莫已,想与她做夫妻,却已不能。

叶家落败,再无昔日荣光,在卫州也得小心为人,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拿了短处,寻了不是告上官府,一场官司,让叶家失了无数家财,而今留下的田地铺子,只能稍作生计。就连家里的下人也发卖了不少,加上叶大老爷原有好几房侍妾,又有子女一大堆,个个都要吃要穿,日子越发过得落魄。

原想靠上宇文鸣凤,许再能过回原来的富贵风光日子,偏宇文鸣凤根本不认他。

既然来了皇城,他又怎能无功而返,叶大老爷思忖良久,在晋陵大郡主府外候着不去,好歹税长庚是他的亲生儿子,总不会不认他这个父亲吧?

直等到黄昏时分,府门外的街巷口方过来一行人,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袍男子,左右携着几名护卫。

同来的下人瞧得分明,立马大叫:“大老爷,是六爷回来了。”

叶大老爷下了车,站大路口,眯着眼睛看着过来的人,近了跟前,正是税长庚,人靠衣装,如今他摇身一变,做了兴陵候,穿着华丽的蟒袍,气宇轩昂,定睛细瞧,拥有人中龙凤之姿。“沛儿!沛儿…”他快步奔近。

税长庚闻声寻觅,见一侧停驻着马车,车上挂着两盏灯笼,灯光昏惑,车前过来一个男子,虽着华袍,却显得步履艰难。

叶大老爷近了跟前,借着府门前灯笼的光芒,含笑打量着税长庚,真没想到,他的儿子里,竟有一个能得世袭候爵的人,到底是个有福的,“好!好!听说,你被封了兴陵候,还世袭晋陵二县的封地?”

税长庚抱拳对着皇宫,朗声道:“此乃皇上隆恩,皇家封赏,也是托了我母亲之福。不知爹…”而今,他随了外祖母姓氏,赐姓为税,又有了新的名字,叶大老爷怎会再是他的爹,立时更正道:“不知叶大老爷有何吩咐?”

叶大老爷身子微颤,“我是你爹!是你的亲爹!”

税长庚面带讥讽,举止温文尔雅,抱拳打躬,“而今本候是皇上御笔亲赐的兴陵候,赐姓税,名长庚,此乃整个皇城尽皆知晓的事实,本候奉益州税氏为祖,祖上是益州税大善人,亦有家谱,有家祠…还请叶大老爷莫要说错了话。”就算他心软,就算他心里还认叶大老爷为爹,但他另有姓氏,再不能认他。

叶大老爷颇是失望,他满怀信心地赶来,就是想与他们母子团聚相认,共享荣华、尊贵。不曾想,鸣凤不认他,就连税长庚也说他们姓氏不同,先祖各异。他伸出手指,颤颤微微,“好!好得很!就算你姓了税,你还是我叶家的种!”怎会这样,明明是他的儿子,却易姓了税氏,是,他有好几个儿子,不在乎少一儿子,可他在乎的是这份荣华。

税长庚眼帘低垂,天色暗了,在这里吵嚷起来,他的颜面上也觉无光,换拳道:“皇上另赐我姓氏,这是恩典,你老是个明白人,要是传扬出去,会给叶家惹来祸端。”

叶大老爷见他说软话,到底还是他的儿子,就税长庚的性子,他可是知晓的,就怕强硬的,在叶家时,税长庚没少被几房的嫡子们欺负,光在他上面就有五个哥哥。“好,你娘不许我入府,你带我入府,你如今做了兴陵候,难不成还不让老子跟你享清福了?”

这个人,到底是他的父亲,哪有儿子锦衣玉食,看自己父亲露宿街头,看他深夜无处可去的道理。

税长庚心下一软,“你可用过暮食?”

884 狂妄

叶大老爷道:“为父得到你们的消息就赶来了,连午食都未用过呢。”惊闻被他休弃的大姨娘鸣凤,摇身一变,成了皇家的金枝玉叶,被赐封为“晋陵大郡主”,更赐江南富庶之地百河、长亭两县为沐食邑,连她所生的儿子亦晋封为“兴陵候”,这可谓喜从天降。连带着他,也要成为皇亲国戚。

税长庚领着叶大老爷进了府门。

门丁想拦,可叶大老爷与税长庚一同进入。门丁面露难色,晋陵大郡主发了话,不许放叶大老爷入府,可这会子,税长庚领了人进来,抱拳道:“禀候爷,大郡主有令,不得让此人入府。”

亲父寻上门来,鸣凤可以拒之不见,但税长庚不能这么做。

税长庚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想老父两顿未吃,心下难安。“本候自与大郡主禀报,你勿须多问。”

叶大老爷挺胸厉喝:“死奴才!我是他亲爹!”忆起早前几次,这门丁说什么也不允他进府,害得他在府门外候了近一日,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叶大老爷抬腿狠踹两脚,厉骂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本老爷是你家大郡主的夫君,你家兴陵候的亲爹。”

叶大老爷进了二门,看到一座偌大的园子,像一座漂亮的花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全,这里曾是静王妃娘家薛家的府邸的一半,那可是好几代的公候之家,虽不是整座府邸,但其雅致、漂亮可是出了名的。虽没左肩王府大,比卫州叶府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六七座庭院错落有致,或二层高的绣阁,或潇湘竹荫中的幽静庭院,又或是豪华大气的上房,如若他们叶家大房所有人住进来,这里的屋子也也绰绰有余了。他似看自个儿的东西一般,面露满意的笑容。

“叶大老爷,请!”税长庚彬彬有礼,领他进了自己住的院子。这座院子又分内外两重,外间住着护院、侍卫和粗使婆子,内院有容貌秀丽、举止得体的年轻女子,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言行不俗,直将他的眼都瞧花了。

两名大丫头迎了过来,欠身唤声“候爷”,一个打水,一个就给税长庚褪下外袍。

院里的管事婆子问:“候爷,可要给客人安排客院?”

叶大老爷朗声道:“大郡主住哪儿?”

丫头低头。“大郡主住在上房。”

叶大老爷抬手,喧宾夺主地示意大丫头:“下去!”

两名大丫头面面相窥。

叶大老爷又重复了一遍,带着几分怒气,“快给大老爷准备上好的吃食。”

税长庚暖声道:“去罢!”

丫头们方才应声,退出偏厅。

叶大老爷将屋里的摆设审视了一遍。便是里面的瓶儿、盘儿,可都比叶家最风光时还要些上两分,他伸手拿了一只插有蔷薇的花瓶,“哟,是官窖烧制的上好白瓷桃花瓶。”

税长庚淡淡地道:“宫里赏的。”

叶大老爷又拿了一只黑色瓷马的摆件,烧制得甚是精美,马的鬃毛根根细腻。将马的形态刻画得入骨三分。

到底是宫里的东西,在外面是极少见到的。

“沛儿,如今你娘贵为皇族的金枝玉叶,为父想好了,降章氏为大姨娘,抬你娘为正妻。这样一来,你也是嫡子。”

税长庚转身倒了茶水,双手捧到叶大老爷面前,面露迟疑,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道:“爹真要这么做?”

叶大老爷道:“你娘可是晋陵大郡主,她的身份,非章氏能及。”

小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想,为什么自己的亲娘就是姨娘,是侍妾,让他一出生就做了庶子,被人轻贱,同为叶氏儿子,却要比嫡子矮上一截,就是主母章氏也手握着一切大权,有权训斥,有权责骂。

税长庚一出生,就被章氏夺去,说要留在自己身边教养,实则是怕鸣凤的儿子强过她所生的三个嫡子,威胁到她所生三子的利益。

税长庚虽然饱读诗书,骨子里却有大多数读书人的弱点:胆怯、柔软,前怕狼后怕虎。

此刻,听叶大老爷说要抬晋陵大郡主为正妻,笑道:“若真如此,倒是一桩好事。”

叶大老爷见他心动,“你娘还在为上回我休她的事气恼,回头你与她好好说说。”

税长庚面露难色,“这个…”鸣凤被封为大郡主后,曾说过,再不愿与叶家有半分关系,还说愿意守着税长庚,就如凌薇那般安心度日。

叶家,对于鸣凤来说,那就是一个火坑,是一场恶梦。

当年她正值如花妙龄,十五之龄,竟无意间被叶大老爷瞧见,求娶不成,竟当着冯家乳母、乳爹及乳兄的面强占了她。这于她,一直引以为耻。后来怀有税长庚,被迫无奈,这才委屈做了叶大老爷的侍妾,嫁至叶家后,对章氏也好,待叶大老爷也好,始终都是冷冷冰冰。

叶大老爷道:“你是我和鸣凤的儿子,你使法让我们夫妻重归于好,这有何难的。”

税长庚心下迟疑,轻声道:“容我想想。”

自此,叶大老爷就在府里住了下来。

鸣凤要赶,可税长庚却不允,念着叶大老爷是他的亲爹,鸣凤真真左右为难。整日,肚子里都憋着一股气。

素妍听宇文琰讲完晋陵大郡主府的事。

宇文琰已穿着中单衣至屏风处出来,长发披散在头上,小安子拿了帕子给他绞头发。

“税候爷就让他住下了?”

宇文琰看着菱纹镜里的男子,越发有了几分阳刚之气,“在静堂吃过喜面时,听二表哥说,今晨叶大老爷和晋陵大郡主又大吵了一架,究其原因,谁也不知。税长庚不愿呆在府里,一早就来寻大表哥、二表哥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