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它平时不是这样的,这是有几天没洗澡了,奶狗嘛,最好是少洗澡,不容易生病。”一边说,一边抬手推了推它,“走两步,走呀!”

任凭他怎么推,小狗仍在原处发抖。

他又把小狗抱到沙发上继续推,小狗继续原处发抖。

王旗摸了摸它,小小的一只,就巴掌那么大,没有哪里受伤,老板在一旁赔着笑脸惭愧地说:“它平时挺正常的,这应该是认生、紧张…要不我再拿两只出来你挑一挑。”

老板的助理小妹很快又拎来两只笼子,这次的两只小狗都更大一点,一放出来就满地跑,没一会儿就找准了王旗和陈萱两人的鞋子抱住玩,很黏人。

王旗回看了一眼最初的那只,依旧在沙发上发着抖,这时它正往热闹的方向看来,看的是王旗的脸,它眼睛很亮,眼神温柔,只不过好像控制不了自己哆嗦着的四条腿。王旗觉得它比别的狗聪明,别的狗虽然活泼亲人,却不知道看人脸,只知道看人脚。

她把它从沙发上抱起来,那小狗惊得“哇”地叫了一声,一头埋进她的臂弯里。王旗说:“我就想要这只。”

老板终于松了口气,高兴地给她打了个折。

回程的车上,陈萱问她为什么还是挑了这只小弱狗。王旗说:“有种‘它只能依靠我,而只有我能保护它’的独一无二的感觉。”

从第二天起,王旗再也没有加过班,每天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开始收拾东西,一到点人就没影了。几天后同事就觉出了反常,招呼她:“下班后一起吃饭吧。”

王旗风风火火地拎起大衣,把转椅推进办公桌下:“不行,我家哇哇要喂奶了,改天再聚吧。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关暖气。”

同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转身对格子间上方探出的同样目瞪口呆的脸问过去:“女神什么时候有孩子啦?”

那位也同样惊诧:“她什么时候结婚了我都不知道呢。啊!我失恋了!”

[七]

王旗有了“哇哇”之后,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以前总有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悲惨,旁人看着只觉得同情,如今颇有靠得住的气场,举手投足都自信了起来,好像人生重点一下就脱颖而出了。

陈萱也对那只小狗喜欢极了,因为是陪王旗一起挑选的,自认为对小狗而言自己的意义也不一般,经常买零食、玩具去探望。有时她甚至想:说不定我也应该放弃嫁人养只小狗呢,自娱自乐也未必孤单。

“在想什么?”餐桌对面的相亲对象突然开腔,“你笑起来真好看,有酒窝。”

陈萱回过神,意识到刚才不知自己笑成了什么傻样,脸上一阵热。

“没,没想什么,想起我闺蜜家最近养了只小狗,只有手机这么大,特别可爱…”说了几句,陈萱停下来,脸更红了,相亲时走神已经对别人够不尊重了,还唠唠叨叨说这些没用的话,人家也未必有耐心听。

虽然那位男士涵养够好,一直面带微笑,似乎在鼓励她说下去,但这狗狗猫猫的话题实在出现得不合时宜。

大概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大叉了吧。

不,肯定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呢?对方可是标标准准的高富帅啊!父亲是省级干部,他本人却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不良做派。只比陈萱大五岁,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银行分行行长。席间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个没停,虽然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接听,但陈萱耽误了人家时间的负罪感已经很强烈了。

这种情况下,自己竟然幼稚地说着不着边际的事,简直东拉西扯不识相。

陈萱识趣地提出结束进餐,只想维持最后的礼貌,并没有对未来的发展抱任何幻想。

走出西餐厅,一阵寒风灌进衣领,女生打了个寒战,赶紧用围巾把自己绕了个严实。男生阻止了她推门的动作:“你在这里先等一下,我去把车从地库里开过来。”

“不不不,你那么忙不用送我,我乘地铁回家又快又方便,就三站路,还不堵车。”陈萱一边摆着手,一边推开门跳到空地。回过身对他挥手道别。

两个人坚持己见进行了好一番拉锯战,最后陈萱终于占了上风。

男生见她身形娇小动作滑稽,脸上露出怜爱的笑容:“没吃饱吧,我觉得这家店不好吃。”

陈萱的神经放松了一点,也笑起来:“我以为你来过呢。”

“没有啊,我在网上找的。哼!网上的评价都是假的。”

陈萱觉得那个“哼”有点可爱,笑得更深一点:“回去再垫垫肚子就好了。拜拜!”道别之后男生照原计划往地库方向走,陈萱往地铁站方向,两人背道而驰。

寒意料峭的夜晚,沿街四处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眼底铺满了缭乱的色彩。人们为了庆祝节日早早地支起了圣诞树,挂满了彩灯。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的香甜味道,大概是从哪个面包房弥散开来的。

走出几步后,陈萱放慢了脚步,方才一直紧张的情绪终于化解,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和对方相处的一幕幕有趣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其中潜藏着隐隐的冲动。也许心里看不上,可对方切切实实给人一种相处愉快的错觉,如果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肯定会自作多情地陷入一段感情。可是陈萱经历过一些事,已经无法那么天真了。

心中一边不断冒出美好的幻想,一边使劲把它们打压下去。

情感和理智,是这么矛盾的存在。

就在陈萱满脑子电光石火,脸上一阵热一阵凉的时候,她的左手突然被人从后往前牵了起来。陈萱反应有点迟钝,在最初的几秒,女生压根儿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在几秒之后,微热的温度透过毛线手套传递过来,迅速从她心上滚了过去。

像被灼伤了似的,陈萱惊觉后转过头看向身边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的男生,在他身后,纵向的银色街灯像闪光的雨,有点像奇幻的宇宙朝女生袭来。

对方冲她露出了熟悉的、略带腼腆的笑:“我决不能让你饿肚子。”

不是多么绵软的情话,却比曾听过的一切情话都暖人心窝。

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怎能不天真?

陈萱的第一反应是抬起右手掩住嘴,这个动作成功地阻止了她差点失控的哭泣,却没能掩饰她已经红过的眼眶。

[八]

夏秋的外卖刚掀开盖子,就接到一个惊悚的电话,接通后对方直接在电话那头开始了长达30秒的尖叫。幸好夏秋早了解几个闺蜜偶尔神经错乱的本性,没有立即挂断,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等对方冷静下来后问道:“陈萱你怎么了?”

“我遇到真命天子了!”

“哦?相亲吗?”

“嗯!”

“那太好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又温柔又体贴又有礼貌!就像从总裁文里走出来一样的气质!绝对高富帅!绝对棒!”

“…他到底做了什么把你激动成这样?”夏秋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萱。

“他一晚上陪我吃了三顿饭!”

“哈?”好像是正常人难以理解的状况。

“回家后他还给我发了短信!”

那大概真的是两情相悦了。

“那祝贺你呀!赶紧确定关系带出来给大家看看。”

“嗯!”陈萱坚定地答应了,刚想挂电话,才想起正经事,“噢噢对了,还有件事,我帮你找到工作了!我堂哥明年要新开一个会所,需要很多大型瓷板画做装饰。我跟他推荐你,把你电话给他了,他说这两天会直接联系你。你能帮他去做一下吗?”

“嗯…现在…现在不行,等下个月可以吗?”

“哦?你有别的工作啦?”

“我…”夏秋犹豫半晌还是没有隐瞒,“我想等尹铭翔回来。”

电话那头长长的沉默过后,陈萱说:“那你跟我哥哥沟通吧,他也并没有那么急,明年才开呢!”

“嗯。”

“你和尹铭翔现在怎么样啦?”

“我也想知道啊。”

此时此刻,尹铭翔下了班,吃过晚饭,一个人在湖畔散着步,他心里正想着夏秋。想到的并不是多么美好的曾经,只是近在眼前的记忆残片。她穿着轻熟系的衣装,她用着复古的相机,她的言谈变得那么稳重得体,她拒绝自己,她说她如今很幸福,她在自己面前关上了一扇门。

看上去改变了,本质没变。她确实没有变,可是事过境迁,时间却将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尹铭翔不知道真正的变数在哪里。

曾经视她为女神并不是因为她多么完美,而是因为当初的你,心无杂念地,不计得失地,傻气而单纯地喜欢着她。

你不是失去了女神,只是失去了单纯的自己。

Chapter 7

原来在遇到真爱时,一切预设的择偶标准都是虚弱无力的。

[一]

在这个社会上,文艺是行不通的。

——刚上大学就领悟的道理,实践过程中却总是忘记。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高中,那些迹象就早已明显地在眼前铺展。回想起来,漂亮、乖巧、学业出色、德才兼备的夏秋并不是班里最受老师们喜爱的学生。

学生们老老实实地在履历表上填写的家庭情况,在老师眼中变成了一张张贵贱分明的扑克牌面。老师们无一例外地纵容桀骜叛逆甚至有点目无尊长的尹铭翔,无论他考倒数第几名都把他当得意门生,晚熟的夏秋一直以为这只是因为老师们重男轻女。

夏秋有点庆幸自己懂得晚。

[二]

赫连似乎很快从离婚阴影中走了出来,双休日打来电话,言谈间一扫颓废,只问夏秋有多少存款。

“下星期有几个新人设计师开发布会,我看了资料,感觉潜力很大,你有没有兴趣来投资?反正你最近没活干,钱堆着也是堆着。这方面回报还可以。”

夏秋佩服她转身就全情投入工作的激情,积极也会相互感染。虽然之前没用心关注奢侈品行业,但平时吃穿用总有交集,夏秋不觉得完全陌生,答应去现场看看。没想到这一看居然看出个旧相识。

新人设计师中的一位是夏秋小学同桌,当年他长得圆圆胖胖,小小年纪就戴着眼镜,一点看不出艺术气质,只隐约记得他成绩一般,所以从小学画画,当时的说法是将来考大学能走艺术生的路线。现在看来,这路线是成功了。

有这样的同学,夏秋挺替他高兴,也感到有点自豪。回家后还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他的资料。今年夏天他刚从法国学成归来,创立了自己的品牌,这就已经开了发布会,可谓前途无量。可是当看了他设计的衣服,却觉得完全与他大放异彩的亮相不匹配,色彩艳丽媚俗,不太像能穿上街的日常服装,衣料都是百分百粘胶纤维,价格却高得惊人,夏秋觉得有这种经济实力的人群不太可能选择这种面料的衣服。

在网上搜他资料时发现,很多明星都穿了他设计的衣服,哪怕忠实粉丝的评价也是“你穿这个不好看”。一个新品牌,本身没有出众之处,却受到明星们的热捧,看起来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后来夏秋才想起,这位同学的爸爸当年就是电视台中层,想来现在应该已经是高管。由于这层关系,才能让明星们穿上自己设计的衣服,借此打开销路。

成功原来不过是这么回事。

[三]

周末时陈萱的堂哥陈骁约夏秋吃饭,商量瓷板订购,赫连正好在身边听见,强烈要求一起跟去。夏秋问过了陈骁的意见,把她带去了。赫连平时就是社交女王,幸好有她在场,气氛颇显愉快。

席间三人基本都在聊些兴趣爱好业余生活,没涉及正事。临近饭局尾声,陈骁才步入正题,问了问夏秋作品的价格,又打听了业内国家级大师的作品价格,沉默半晌后,他随意地用手支着桌子,似乎是不打算再多费口舌绕弯子,开门见山地把问题迎面甩来:“如果只署国家级大师的名字,能不能打折?”

赫连在一旁喝着饮料,想着专业话题不关自己的事,完全没留意周遭空气突然紧张了起来。

夏秋平静地看着对方,没有回答。

陈骁以为她没听懂,进一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你执笔,让他们来署名?”

赫连这才抓住关键词,惊讶地抬起头。

夏秋微微笑一点,神色中没有丝毫讶异和愤怒,仿佛在斟酌利弊,考虑合作的可能性。

这表情让陈骁也略微松下一口气,笑起来:“这样的方式,业内应该很常见吧?”

“对,挺常见的。”女生点点头,“不过,我不做。”

送夏秋回家也不顺利,在距离她家小区200米左右的地方放置了修路标志无法通行,如果绕道,又将会出现一段在单行道上逆行的路程。赫连烦躁地把车靠边停下,在导航地图上寻找可行的路线。

“要不我自己走过去吧。反正不远。”夏秋提议道。

赫连跟着一起下了车:“我陪你一起回去,正好我也想用一下洗手间。”

女生们走在夜晚的路上,四下安静,高跟鞋踏出的节奏被放大得很清晰,十几步之后,赫连重提了那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真没想到陈萱的堂哥是这种人。”

“嗯?”夏秋反应了几秒才笑道,“不算什么。这种事在业内确实挺多。”

“可我们这怎么也算是熟人吧,亏他开得了口。”赫连想起了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得好好跟陈萱说说。”

夏秋拦住她:“唉,算了,没必要。陈萱和你一样都是外行,听了肯定会生气,她介绍她哥过来也是好心,影响他们亲戚间的关系就不好了。”

赫连把手机放回去,耸了耸肩:“看在他长得帅的分儿上,就不告状了。可是真气人啊,有钱了不起吗?把人当成什么了。”

“从我大学刚开始进入这行,就经常遇见这类事,以前为了接活我还做过。只不过现在没到穷途末路,还犯不着什么活都接,要是再过几个月还这么困窘,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赫连睨她一眼,半开玩笑地说:“你还真没节操。”

“收入都没有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节操?”

“说起来陈骁家到底得多有钱啊?这么趾高气扬的。你说他这种级别的富豪,上海能有两百个吗?”

夏秋扑哧笑出声:“有两万个差不多。”

“开什么玩笑!他家不是上市公司吗?”

夏秋慢吞吞地走着,抬手指了指远处自己家的小区:“我们家住的这个小区的开发商,光这小区的房子加起来市值都几十个亿,他在别的区、别的省市还有楼盘。对面这个××苑、那边那条街××花园、亮灯的写字楼旁边的××豪庭、那边的××雅苑,还有隔壁的××墅,视野所及范围内就有六个楼盘,哪一个楼盘的开发商不是够得上陈骁他们家级别的富豪?你再算算你家周围有几个楼盘,全上海有多少楼盘?哪一个楼盘开发商的身家不是数以亿计?”

这么想来,好像的确是事实。

赫连接不上话了。平日她总是以“中产阶级”自居,实质上还是带着优越感,看人都是居高临下的,并没有真把自己当中产。而事实是,她的确就只是个中产。

中产家庭的女儿也各有各的不同。赫连家不惜把三分之二的家当都用来包装女儿,吃穿用度从不节约,想着女儿将来能嫁入豪门收回成本。即便如此,赫连嫁了家境不如自己的丈夫,父母也没有异议,只求她幸福快乐。从小备受宠溺的赫连在中产中过得风生水起,试穿一线品牌的服装时,坐在第一排看秀时,五星级酒店喝下午茶时,颇有点自己就是豪门的信心。

夏秋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但因为工作的关系,人际交往集中在豪门阶层,在这些人群中她从来都是底层,无法不拘谨,无法不谦逊。很多人都抱着前男友的母亲那样的思想,自己捏捏泥巴做点瓷器赚的小钱入不了他们的眼,根本连你这个人都瞧不起,怎么瞧得起你的作品?投资也好、收藏也好,并不是真欣赏艺术,只不过是跟风玩玩罢了。

不要说夏秋的家境,就算是赫连、陈萱的家境——家住别墅、几家商铺、一点实业,拿到这些人面前也没法比。

赫连不是没想过天外有天,可她的思维里,那些豪门毕竟是少数,也就百来个吧,自己还算过得很好。听夏秋这么说,想想也对,何止百来个呢?

“你说这些富豪,平时都出没在哪里?为什么我就一个都见不到呢?”

“在应酬,在陈骁要开的那种高级会所里。”

“两万个豪门,应该有不止两万个富二代啊,为什么我想找一个就这么难?一个都碰不上。”

“陈骁,陈萱的结婚对象,还有尹铭翔不都是吗?这么小的圈子都有三个了。”

赫连翻翻眼睛想了想:“对,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尹铭翔。他太没有富二代的存在感,都因为他爸心里只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