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本来是一句气话,但这群职业流氓都是收了她三十万的“酬劳”的,自然要为这个大雇主贴心办事。既然说打了那就要打。再说了他们都打听过了:这作坊就是一老五少,五个小孩还都是黑户口,死了都没人管的。

于是寻了个地方,他们开始打小五。

那边,姜娜挂了电话才消了气。好歹今天她又收购了一件商代晚期的兽面纹方彝。好歹,今天可以高高兴兴邀请梅景铄过来做客了。

她是香港名媛,而梅景铄是香港古董大佬梅氏的二公子,梅家掌握着香港古玩交易的半边天,论家世,人家从民国开始就是上海法租界内的权贵了。就是年初的一场交际舞会上,她看中了当时在舞池中央弹琴的梅景铄,发誓要追到手。

对着镜子照照——今天穿了一件民国的青花旗袍,身姿显得尤其纤细迷人。眉毛描的一丝不苟,火红的唇简直有种入魔的诱惑——如果对这种姿色的女人还不心动,除非是石头…对,就算梅景铄是个石头,她也要把他融化了。

不一会儿梅景铄到了。

他进来的时候,姜娜连心跳加快了。

价值上万元的西服贴合在身上,浑身上下都是“帅气”两个字。倒是他的英姿把西服衬托的黯然失色了些。

见了面,寒暄了一会儿。姜娜开始投桃报李了,她故意微笑,故意虚心请教,故意拿出一张照片:“梅先生,其实今天请你…是有点事情要拜托你。我新买了这一件兽面纹方彝,您看这一千四百万元到底值不值?”

“兽面纹方彝?”梅景铄看到看照片,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局促——

“那我看看,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专家,只能看个大概。”

“梅先生客气了。”

佣人送上来了这一只兽面纹方彝,梅景铄气定神闲地上了手,一本正经地打量着方彝。姜娜的眼神流转在他的脸上,只见梅景铄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然后笑道:“东西不错,你是按照什么朝代的青铜器买的?”

“西周中期。但请其他专家看了说是不到中期。”

“是不到中期,年份要稍晚一点。”梅景铄的目光不看美女,也不看这件古董。

“滴滴滴!”手机忽然响了,姜娜道了句:“不好意思”就走到走廊上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几乎是叫了出来:“不好了!姜小姐!这女的没气了!”

“姜小姐,这人打死了,你看怎么办?!”

姜娜呆住,没想到这一伙流氓居然真的敢弄出命案。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吓得小脸苍白。她是金屋里长大的贵小姐,连杀一只鸡都没见过,忽然间出了人命案,这,这怎么办?!

忽然想到弟弟姜焕正好在苏州,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

姜焕是在苏州,不过此时此刻,他在苏州的一个赌场里下注。这里有美女,美酒,以及成千上万的暴发户子弟陪他消遣玩乐。父亲在香港,管不着这么远。姐姐在上海,也听不到他的消息。烈焰红唇,醉生梦死…怎么能不喜欢呢?

“喂,姐?什么事…”姜焕闲闲出了一张老K。下一张大王却握在了手心里。连语气都变了:“姐,你确定把人打死了?!”

“对,阿焕,你这次可要帮姐姐!”说着姜娜哭了起来:“那几个人带着尸体在城外。”

“姐姐,别哭…我来问问。”姜焕赶紧拨了个电话,那边的人道:“是,没心跳了。也没,没脉了。那个…我们是烧了还是埋了?!”

“妈的,你们道上怎么做事的?!居然打死了人?!先别烧…我马上过来看看!”挂了电话,姜焕掐灭了烟头——“哥们,家里有点小事。咱们晚上再聚。

等姜焕走出了赌场,立即有四五个保镖围拢了上来——

这几个笨蛋的小混混,居然就在苏州市区郊外把人给“解决”了。这是存心挑战中国的民警执法能力吧?!好歹也跨个县呐!

晦气!

排排站的自行车,姜焕踢了一脚,顿时多诺米骨牌一样倒了下去。

第3章 活命

半天前。

小五咬紧着嘴唇,她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周围的人不断地用脚踢她。

不知谁的皮鞋踩到了她的眼眶上,眼睛顿时钻心地疼,眼前的景象变成一片血红。

鲜血,染红了她衣服中的那一本笔记本。鲜血一层层渗透了下去。直到…最后一页。两种不同年代的血,慢慢地交融了起来。小五大口大口地呕血,而笔记本上的血迹慢慢地淡了去。她感觉胸口发烫,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直到女孩一动不动了,下了重手的流氓们这才发现惹了大祸。

“…这小姑娘没气了!心跳也没了!不会是死了吧?!”

“死就死了!慌什么!我打电话给姜小姐问问,不就一个黑户口小孩,赔也赔不了几个钱!”

几个电话打过去,那边,主顾姜娜也是惊慌失措。看样子这一趟差事算是办砸了。这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姜家二少爷姜焕。姜焕的口气很强硬:他就在苏州,马上就带着人赶到了。尸体好好放着,敢烧了就杀了他们这一伙人。

小面包车就停在殡仪馆的门外。尸体放在后车厢里,上面盖了几件臭烘烘的衣服。不过半个小时姜焕带着人马到了。

几个流氓立即凑了过来:“这丫头也就是个孤儿,死了就算了嘛!”

“丫头?!”姜焕吃了一惊。

“对,是个丫头。还小着呢!赔也赔不了几个钱。”

姜焕的脸色冰块一样冷,他淡淡道:“把尸体给我看。”

几个人打开了后车厢,衣服一揭开,下面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大。脸上满是血污,尤其是左眼,眼眶血肉模糊一片,紫红色的血迹简直触目惊心。她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衣,现在衣服上都是暗红的血迹。

姜焕没想到他们打死的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女孩!

听姐姐口口声声说,这个打死的人就是制造了那个上千万的高仿青铜器的人。但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还制作那么逼真的高仿青铜器?这简直骗鬼鬼都不信!明显是这一群流氓抓错了制假的对象,还把人家打死了!

姜焕一瞬间有了主意,但也是臭主意:“逃命吧。”

“姜少爷,求求你啊!我们不想死啊!”

“晚了,现在人都死了说不想打死有什么屁用?!我警告你们,这事你们敢往外泄露一个字,我姜焕一定扒了他的皮!知道了吗?!”

姜焕说着,觉得心烦意乱又踢了旁边的一个小小喽啰——“滚你们狗日的!”

听到这句,流氓头头终于知道这“姜家大少爷”也不敢报警,立即有多远滚多远了。

不过,尸体不能再放在他们车上了。他们轻手轻脚把尸体给搬了下来,然后溜之大吉。

姜焕威胁好了这帮人,接下来就是处理这一具尸体了。

姜焕坐回了自己的兰博基尼轿车,跟老傅,老王等几个手下商量商量——报警,那是绝对不能报的。要不然姜娜就危险了。尸体,也不能送去殡仪馆,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处理了。这里可是中国内陆,永远不缺少摄像头和监控录像。

这些小流氓没脑子,肯定不知道要避开一些监察路段的。

“算了,先把尸体运到车上。”姜焕还惦记着牌局,于是道:“晚上再处理。”

“少,少爷…晚上那个…梅家的二公子梅景铄不是要来做客吗?就放在车库里面?”

“难不成放在床上?你搞还是我搞?!”

“我,我不搞…”

于是两个伙计合伙把“尸体”搬运到了后车厢里面。车辆启动了,而就在这时,面包车的后车厢里,衣服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染着血的小指甲动了动,又动了动…血顺着女孩的左眼流了下来,好像落下一串血色的泪水。

姜焕今晚是有贵客的——梅景铄。

梅景铄是香港梅家的二公子。作为香港新贵,梅家近几年在奢侈品交易上独占鳌头,创立于2006年的和盛拍卖如今已经成为继佳士得拍卖,苏富比拍卖以外内地的第三大拍卖盛会。每年都在春秋两季举行全国性的拍卖大会。

而和盛拍卖的东家,就是梅氏集团。

虽说出生名门,但梅景铄上头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梅景铉堵着,虽然说继承梅家的家业不太可能了。可看在梅家老头还在世的份上,这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好好招待梅景铄,能送就送上好的宝贝。”

晚上整七点,梅景铄到了。

下了车,姜焕就带着两个美人迎了上去:“呦,梅二少你今天可晚了啊。”

“下午的飞机误了点时间。”梅景铄跟他说说笑笑的,又让司机把车倒进了车库里。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古董兄弟也备了,这美女也随你挑。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梅景铄原本气定神闲,但听到“古董”两个字,眼睛皮子跳了跳。

几番寒暄下来姜焕带着梅景铄走远了。

等人全部走光了,车库里,一声轻微的“痛…”声过后,车厢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咔擦”一声响。车子的后备箱盖子被顶了起来,爬下来一个小小的女孩。她浑身都是血,伤口呈暗红色,粘着树叶泥土等。

真想不到世上居然有姜家兄妹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存在。杀了人,还想着毁尸灭迹…

她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包括自己怎么被杀死的,但是之前的事情…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眼下活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视线里是一片血红的模糊,而更痛的部位…左眼,左眼也坏掉了。可是就算再疼,也要爬出去啊…姜焕这种人渣不会救自己的。发现自己还活着,说不定补上一枪。所以,她忍着疼忍到了现在才出来。只希望趁着夜晚逃出去才好…

“咳咳。”只是稍一动弹,就咳出许多血沫子。

她的手在狭窄的车内摸索…这边不是,那边也不对…该死,出口的按钮在什么地方?!

右手却无疑中摸索到身下一处,橡胶垫子内有个四四方方的小硬块,这,这又是什么?

与此同时,左手终于拨开了开关。车顶开了。她举起右手,看到掌中有一个白色包装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硬块…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看姜焕藏得这么隐蔽,说不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随手放在了口袋里。

爬下车,她咬了咬牙,用仅存的右眼环顾了一周,目光放在了一辆造型特别漂亮的轿车上。

她爬到了轿车的前门,前门是锁着的,到了后门,后门也是锁着的。最后她几乎不抱希望了,爬到了后备箱的部分。手往上够了够,车厢盖子居然动了一下。

下方有个按钮,她又按了一下按钮。只听“咔擦!”一声,后备箱真的打开了!

事到临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进了后备箱,耳边的嗡嗡声已经变成了轰鸣,而汹涌的腥甜在喉口泛滥。

只有经历过这么彻底的绝望,才知道希望多么可贵。

昏死过去之前,她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苏州城里,别墅区内。

从姜家出来的时候,刚刚好才八点。

梅景铄开车向来喜欢飚速到100码,反正郊区也是限速100码。

刚刚回到了别墅,远在香港的母亲就打来了电话:“小铄呀,苏州玩的好吧?”

“妈,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惦记着玩?”

“哎呦,你不管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小孩子。书上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你呀,多走走,玩玩,说不定就遇到什么漂亮女孩呢。妈妈呀老啦,就指望抱漂亮的乖孙孙呢…”

梅景铄无语,自家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催他结婚这一条…

“妈,我暂时不考虑这个。大哥他不也是没考虑结婚吗?”

“你大哥他…哎,如果妈妈早点遇到你父亲就好了。你有什么比不上你哥哥的?给你取名叫铄,给你大哥取名叫铉。分明是偏心嘛…”

铉,古代举鼎器具,状如钩,铜制,用以提鼎两耳。因为九鼎是天下的象征,所以铉也象征着权力。父亲给大哥取名“梅景铉”也是动了心思的:大哥是父亲公开的继承人,是父亲发妻的儿子,所以,将来梅家的江山要给大哥…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毕竟哥哥最近搞砸了不少生意,爸已经对他不信任了。

敌人倒霉,就是自己的胜利。于是梅景铄笑道:“妈。我叫松鹤楼的师傅给做了点船点,下周带回去给你尝尝…”

挂了电话他就把车倒进了车库。

排气缸熄了火,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抽个烟,解解闷…

今晚那个叫姜焕的,分明对古董一窍不通。还大言不惭地跟他夸耀:“我这龙泉窑青瓷缠枝牡丹大瓶是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两万块钱收的,结果专家过来一看,说这个值两百万,价格翻了一百倍!怎么样?兄弟是不是捡漏了?”

他不懂古董,但也知道龙泉窑的市场价。两百万,那是三年前的价格。

这几年,没有人来炒龙泉窑。哪里还有什么两百万的起步价?一百万就封顶了。也是这些纨绔子弟不懂行情,以为是个古董就保值了。

梅景铄掐灭了烟头,也不知道是哪阵风作祟送来一点细微的血腥味。

第4章 救命

与此同时,梅景铄听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这声音细微的犹如受伤的蝴蝶轻轻颤抖。但紧接着,“唔!”地一声呻吟清晰地传了过来。

梅景铄顿时觉得大脑的头皮发麻。

是谁在车里?!

他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从座垫下摸出一把手枪。然后慢慢靠近了后备箱,拉开枪的保险,按下了黑色的按钮,左手用力一提就提起了后盖…触目所及,一片血红中一只小小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目光流转在他的枪口上。

另一只眼睛,却是血红一片。

女孩咳嗽了一下:“你要…杀了我吗?”虚弱的声音,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根风筝线,说断就要断,说要飞走就会飞走。

即使梅景铄见多识广,此时此刻他也被眼前这个景象震惊了。谁来告诉他——自己的车里怎么出来这么一个人?!

他十分警戒地问道:“你是谁?”

“…我…”女孩虚弱到说不出话来,只是卷起了身体。

梅景铄都不忍心看了,不管她是谁,他先打了个急救电话:“120马上就来了。”

女孩虚弱地张口:“咳咳,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梅景铄面有不忍。这小姑娘看起来十五岁都没有,跟学校门口的那些放学的小孩一个个头。却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虚弱地叫他救她。到底是绑架?拐卖?还是…梅景铄瞬间动了许多念头,这小姑娘应该是糟了什么案子。

他蹲了下来:“小妹妹,要不要帮你叫警察?”

“叫,叫警察也没用…”女孩有点绝望,绝望中还带着点恨意:“你跟姜焕是不是一伙的?”

梅景铄这下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不是…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这下她听懂了,闭上了眼,长一下短一下地喘息道——这是一个好心人呐!

“…你叫什么?”

至少,至少知道恩人的姓名才可以。她真的很怕,很怕面前这个人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男子顿了顿:“梅景铄。”

听完,女孩就昏死了过去。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今天这么多折腾,已经耗完了所有的心力…本来恢复了跳动的心脏又停了下来。

“喂?喂!”梅景铄看事情不对劲,立即抓住了这小姑娘的手,触手所及一片冰凉,他倒吸一口气,探了探她的鼻翼…已经没有了呼吸。

人…人死了?!

梅景铄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手指移到她的颈动脉,还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流淌。只是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上大学的时候,他学过一些急救措施,其中就有“心脏复苏术”。

他只是稍一犹豫,立即把小女孩从后车厢里抱了下来。放在了平整的水泥地面上施救。

虽然说对方是个女孩,但这种时候,梅景铄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不男女了。

他把左手掌根部放在女孩的心窝上方,按照记忆中的那样,双手手臂绷直按压了三下,手下,女孩的心脏还是停止的…他擦了一把汗,紧接着心脏复苏术的第二步…人工呼吸。

梅景铄低下头,两根手指撑开了女孩小小的嘴唇,然后就贴了上去。她满嘴都是血,刚一靠近他就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但顾不得这些了,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气息送入女孩的肺部…血味,津液味掺和在了一起。

一下,两下,三下…心脏渐渐有了反应。

小女孩渐渐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刚才那个陌生的男子近在咫尺,他吻着她的唇,腮帮子一鼓,就把呼吸送入了她虚弱的身体当中来。

唇与唇贴得很近,她全身疼的发酸,却也能感觉到一点酥酥麻麻的…触觉。

男子察觉到她醒了,他停止了人工呼吸,睁开了眼睛。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女孩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奇怪,分明以为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可是现在,她能清晰地听到体内那种勃起的声音。带动着血液也缓缓暖了起来…

是什么悸动将整个灵魂的星星之火微微点燃。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她的身子一腾空,这个男子抱着自己走向了救护车…

两周后,苏州人民医院里。

重症监护室402床,女孩睁开眼就到了这个地方。周围,仿佛有各种星星点点烟花般的光芒闪烁着。一半是清晰的天花板,一半是黑暗。手上插满了针管子。闭眼,左眼钻心的疼痛。昨天的手术过后,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左眼的视力。

有护士过来,换了她的吊瓶,吊瓶上标着白纸黑字的标签——孟小五…这就是她的名字吗?

约莫又过了一周,小五才转到了普通病房。

期间,那个救了她的男子过来了两次。第一次,是左眼手术结束后的那一天,男子进来的时候,她睡着,几个护士轮流监护她身体的各项指标。他只逗留了一分钟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她醒着,几个小护士窃窃私语着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