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咳咳咳,她立即想到了某些男女啊之类的念头。怪不得孟昕最近变化好大,镜子都被她里里外外天天照的都要掉下来了。

小五觉得,哪天孟昕成事了,应该让她男朋友包自己吃一年份的火锅。

回到了住所,小五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下锅煮小黄鱼。还哼着电视里听到的小曲儿:“今天你要嫁给我…”倒是孟昕,已经卸了妆容,换回了普通的连衣裙,还坐在沙发上发呆,那一本《鉴宝大全》被她拿反了都不知道。

“小五。”

“嗯?”她把小黄鱼头剁了下来熬汤。

孟昕忽然问道:“你说,灰姑娘的爱情故事是不是真的呢?”

“灰姑娘?什么灰姑娘?”她着实没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非洲某酋长的女儿吗?”

“噗嗤!”孟昕差点笑岔了气:“你你你你…连灰姑娘都没听说过?!”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孟昕就跟她“普及”了一下灰姑娘爱上王子的故事。讲故事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直瞧着那一串菩提手串,白皙的脸颊上更是飞上两朵红云。

讲完了,小五也就明白了。看样子,孟昕这一回“看上”的男子身份地位很高啊。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跟他说呗。是你的王子,那也不会在舞会上挑选了别的姑娘。是不是?”这就是她的看法。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无法强求。

转转悠悠,到了十二月上头。

小五觉得,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南方的冷跟北方很不一样。那丝丝的寒,仿佛是从五脏六腑散发出来的。手脚冰凉,血液迟缓。哈出一口气,蒙蒙的小雾气一缕一缕的,迷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对面马路红绿灯的流转闪烁。

好在,上海不下雪。要不然鱼鳔胶冻住了那可真麻烦了。

到了圣诞节这一天,她一如既往的干活。结果还接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是梅景铄打电话来了:“喂?小五。福佑楼的工作感觉怎么样?”

她举着电话,心里已经笑开了花:“感觉挺不错的,周主任,何师傅他们都对我很好。”

“我听何师傅说过了,你在她手下干了两个月。已经比那些入职五六年的老员工干得要出色了。这点很不错。在公司里,别人的尊重,还有高薪待遇都是要自己争取的。只要你好好工作,以后公司也决不亏待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挂了电话,她简直乐的要欢呼起来。

到了第二天,还有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济源斋的镇店大师沈遇安要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爷爷的嘱托终于有办法完成了。

第13章 通灵

隔日,冷飕飕的空气冻得人简直不想掀开被子。

小五觉得自己这么大冷天的去见人家老先生,算是十分有诚意的了。

但是到了济源斋,人家经理以为她一个小姑娘来捣乱的,非但不让她见沈老师傅,还忽悠她说:“沈老师傅人还在国外呢!”

她只好离开了济源斋,觉得这家店是店大欺客,难怪生意没福佑楼好!

然而这时候济源斋外面来了一辆车。她忽然觉得这车怎么有点眼熟…对了!这不是那天送孟昕回来的那一辆轿车么?而车门开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走了下来。这男子有硬挺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只是,看不到他的眼睛。

她眯着眼睛,难怪孟昕讲什么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故事,敢情,她看上的就是一个高贵的王子。

管那么多干什么?

她抬脚要走,没料到擦肩而过的时候,这大帅哥忽然停了下来。

她猝不及防一个刹车,差点撞到了人家。悻悻然抬起头,发现面前这帅哥的目光落在了她右胸的位置——戴着福佑楼的工作号牌。

周围有经过的女孩停了下来,几个留着波波头的小女生交头接耳:“他好帅!”

而这帅哥淡淡开了口,却是问她:“这位小兄弟,你是福佑楼的人?”

“是。”她讪讪然笑了笑,这帅哥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但他刚才称呼什么…没听清。

而男子继续问道:“以前没见过你,你在什么部门工作的?”

“你也是福佑楼的人?”

她微微惊讶:孟昕居然找的是个内部人士!

等等!福佑楼跟济源斋属于同行竞争关系,近几年更是闹得水火不容…莫非,面前这人当她是商业间谍?!越想越有可能,她立即撇清了来意:“先生,我来这里…是找沈遇安老师傅说个事情的,他好像不在,我白来一躺了。”

“沈遇安?”男子微微颔首:“他不是昨天刚到济源斋?”

“可是大厅经理说沈师傅人不在。”

男子却是明白了什么:“沈师傅不见陌生拜访者,你要见他需要找个引荐人。”

“可我不认识济源斋的什么人。”

“那你等等,我来跟他们说一下。”男子丢下这句话就走进了济源斋。

不一会儿,这男子走了出来,跟她说可以去见沈师傅了。

“谢谢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刚刚准备走,听到她这句话表情古怪地僵硬了一下。但是也没告诉她名字。

这人真奇怪,她想。这时候济源斋的大厅经理过来了,居然毕恭毕敬地邀请她去见沈遇安。

她跟着这人走上了一间古色古香的阁楼,经过了几重门就转入了阁楼内部,只见精致的雕花步梯走廊盘旋而上,周围的博古架上摆设着残破的六朝瓦当,精致的明清瓷器碎片。

随着楼层越来越高,她感觉心跳不由得加速了。倒不是因为面前琳琅满目的古董餐品,也不是这走廊太过狭窄。而是一种特殊的沉重感从背上传来。明明没有一丝儿风声的地方,她仿佛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经过了一件清代雍正的粉彩五蝠纹大盘的时候,脚步,情不自禁停了下来。她扶住了墙壁,感觉到背包里似乎有什么在灼烧。

而孟爷爷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师父的死跟这一把阴阳尺有关…小五,千万不要拿出来。”可是,她今天要见沈遇安,所以把阴阳尺连带骨灰盒都背了出来。结果,一进到这个古董搪塞满了的小阁楼里,她就觉得很不对劲…

这不对劲的地方,她可以肯定就是背包里的阴阳尺!

前面带路的经理过来了:“你怎么了?”

她这下真的走不动了:“我有点低血糖头晕,我休息一下。”

“那好。”这大厅经理把她扶到了旁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下,还问她想喝什么茶水。

她只是问道:“沈师傅呢?”

“沈师傅刚才在修复古董,这会儿还没过来。孟小姐,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她点了点头,目光流传在博古架上,忽然心神一动,却是指着正中间的一件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道:“我能看看那个吗?”

“可以,不过你只能站在红线外面看。”

“好的,谢谢。”

她走了过去。只见这一只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的另一侧还画了九只桃子。釉色鲜而不艳,从黄过度到红色非常的自然。与矾红的蝙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出了这一件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是后补的,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

但是瓷器不怕火,所以痕迹也只有轻微一点。

冥冥之中,她感觉到刚才那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就是这大盘散发出来的。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她站定了脚步。

已经失去了视力的左眼前,仿佛有什么影子晃过。然后,她看到了一副画面从这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里慢慢浮现出来…先是一个点,再是几条线。然后,水墨一般荡开五颜六色,展开一副徐徐的画面,而她仿佛就是那个画中人。

泉水映着湛蓝的天空,碧光滢滢。

这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一方坟墓前。这女人长得十分美丽,好像山山水水才凝聚了这么一个芙蓉花似的女人。

小五知道她的名字,她已经做过许多关于这个女人的梦——陈归宁。虽然对陈归宁的美貌有所耳闻,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陈归宁的容颜,的确美得令人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结果美丽的容颜转瞬即。

美人消失,连她这样懵懂的少女都感觉到了失恋般的失落。

但不过几秒,这个容颜又浮现在了瓷器的表面。然而,她却感觉到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就是自己的表情——木楞,微微张口,呆滞而毫无神采。

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小五跌坐在了椅子上。背包被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轻轻的“哒”声,分明很小的一点声响,仿佛却贯穿了灵魂。她吓了一跳,情不自禁解开了背包。抚摸上背包里的阴阳尺,手指却情不自禁留在刻度。

人家经理过来问她:“小姐?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刚才看到了那些画面,实在无法再忽视这些诡异蹊跷的事情了。她看向了这一件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忽然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东西是有生命的,它在看着我。于是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缥缈的好像云雾一样——

“我知道…白骨带怨去,化为红颜鬼。”

白骨带怨去,化为红颜鬼!

听到这句话,她的手剧烈地发抖,差点抓不住这一把阴阳尺:“你你你…是你跟我说话吗?”

“是。”

“白骨带怨去,化为红颜鬼?!什么意思?!”

“白骨是你,红颜鬼也是你。”

“那我到底是谁?!”

“你是陈归宁,借尸还魂到了这小女孩身上。”

她的嘴唇都开始颤抖:“这,这一把阴阳尺又是什么?为什么我可以听到你说话?”

面前的古董缓缓说道:“这一把阴阳尺是上古神物,它的主人可以利用此物沟通阴阳,也可以利用它打开阴界之门,将阳间的魂魄引导入死亡轮回——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可以操纵生死…陈师傅,现在这一把阴尺的主人就是你。”

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都是什么玩意?!于是问道:“我可以操纵生死?你开玩笑吧?”

“是不是开玩笑,你可以试试看…不过你要小心,这东西很是凶煞。”

她不谈论这个了,换了个话题:“我上辈子,那个叫陈归宁的是怎么死的?”

“冤死。所以你才选择复活,该报仇的报仇,该报恩的报恩。”

“我报的什么仇?又有什么恩?”

“…陈师傅,你可以问问自己的心。你好好问问自然就有答案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可以说的清楚一点吗? ”

“不可以,你和我之间沟通阴阳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再见了,陈师傅。”说完,这声音化为一声叹息,消失不见了。

她握着阴阳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再呼唤瓷器,它就毫无声息了。

这时候经理过来了:“孟小姐,沈师傅来了。”

她这才回过神,趁着这经理背过身的时候,赶紧把阴阳尺搪塞进了衣服里——这尺子里面有鬼,不能交给人家沈老师父!

不一会儿沈遇安来了,他的头发半黑半百,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

面对面坐了下来,小五首先看到他手上沾满了漆——一般在文物修复室里头,不同的组里的人,手上沾的东西都不同——青铜器组手上是锈,木器是鳔,漆器组是漆。所以,一看就知道这沈老师傅刚才从事的是漆器修复。

她简单说明了下来意,就把陈归宁的骨灰盒捧了出来:“沈老师傅,这是我爷爷要我交给你的…”抬起头,只见沈遇安已经老泪纵横。他的泪水在一条条皱纹里隐约可见,仿佛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在静静地流淌。

一声压抑的低吼,仿佛从胸臆间发出来似的:“师父啊!——”

第14章 归宁

颤抖的双手伸了过来。

触碰到骨灰盒的那一霎那,她听到沈遇安呐喊了一句:“师父!徒弟不孝啊!”

小五连忙扶住了他:“沈老师傅您节哀,陈师傅都故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沈遇安枉活五十多载,连至亲至爱之人的大仇都没法报!”顿了顿,沈遇安又看向了她,一脸的愁云惨淡代替了刚才的慈祥:“小丫头…你把你爷爷去世那天,那个秦禾的事情再仔细说一遍!”

她仔细说了一遍,沈遇安抱着骨灰盒站了起来:“是他,一定就是他。难怪师父跟他…”

“沈老师傅?”

沈遇安这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孟家的小丫头,你把这骨灰盒交给了爷爷,就是爷爷的恩人…爷爷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沈爷爷,您说这话太见外了。我只是完成爷爷的嘱托而已。”

“是啊…唉,那你要不要来济源斋工作?爷爷亲自教你学手艺。”

她摇了摇头:“我在福佑楼那边工作的挺好的,沈爷爷,您不必这么客气。”

“那爷爷给你一样小礼物,你收下吧,爷爷也可以心安。”

说完,沈遇安拉开了博古架的一个角落,端出来一把清珐琅花卉坠流苏银梳。她一看这把梳子就知道不是凡品:造型为半月形梳,镶嵌着天蓝色珐琅彩,上有吉祥花卉纹样,梳齿根根完整,流苏下坠一枚玉珠。

这,这肯定是清代王侯一级的女眷才能使用的贵重物品!

她觉得这礼物分量太重了:“沈爷爷,我不是要你送我什么东西。”

“孩子,爷爷在世上没亲人。你是师哥的孙女,那就把爷爷我也当做你的亲爷爷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自己在这世上没任何长辈了,一点点关怀都格外的珍贵:“好的,爷爷。”

不过话说回来,陈归宁剩下来的那两个徒弟“陆修远和程禹”又在哪里呢?还有,这一把阴阳尺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刚才,那一件粉彩五蝠纹大盘说的什么“连接阴阳”“打开阴界大门”又有什么含义呢?

“喂,你真的是可以连接阴阳的神物吗?我能听到古董说话,是你干的好事吗?”

“是不是你把我的灵魂从阴间引导了阳间。那我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自言自语了一大堆,但是面前的阴阳尺毫无动静。

今天从济源斋回来,她就开始发呆,呆了整整一个晚上。

早上粉彩五蝠纹大盘的话不断萦绕在脑海中,尤其是那一句:“你可以操纵生死。”更是忘怀不了。她一个小姑娘能操纵什么生死?不过,粉彩五蝠纹大盘又让她:“可以试试看。”怎么试试看?家里水池里倒是养了不少鱼。

于是,她拿着这尺子去试试看杀小黄鱼。

结果呢——把尺子泡在水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分明她就没什么操纵生死的能力嘛!

想了想,这东西反正不怎么吉祥,就把阴阳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塞进了柜子底下。

不过,阴阳尺可以无视掉。但她还是无视不了陈归宁,这个女人实在太美太迷了,让人不由自主升起一种去追随去了解的欲望。

过了几日,小五就再次去找了沈遇安问一问陈归宁的事情。

坐下来以后,沈遇安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还告诉她:“小五,你要好好记住师祖的生平。”

事情还要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说起。

七十年代,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知青上山下乡浪潮高涨。

陈归宁的父亲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历史教授,母亲是沈阳故宫的研究员。家族的熏陶,让这个女子对中国古代文明充满了热爱。后来革命的浪潮开始了,她的家族开始没落。父母,哥哥,以及未婚夫都去了农村插队,从此亲人杳无音讯。

她算是幸运的,组织上安排她去了江西瓷厂工作,从技术员一路升职升到了副厂长。

然而红颜薄命的命运也就是在江西瓷厂开始的。

在江西瓷厂期间,组织上分配了五个年轻人在她手底下干活。这就是她的五个徒弟——

大徒弟陆修远,二徒弟吴青梁,三徒弟张云坤,四徒弟沈遇安,五徒弟程禹。

这些人其实都是一批劳改犯发配过来的。当然,在那个年代,小偷小摸的犯罪都可以上升到无期的程度。陆,吴,张都是挖坟头的时候被抓的,他们就是一批盗墓贼。而沈和程,则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所以才被送来劳改的。

陈归宁不问出身平等地接纳了他们。

在那个年代里头日子是用来熬的,对于陈归宁来说更是如此。

老百姓兴起打砸四旧,连各地的博物馆都是如此。这些“淳朴”的老百姓,崇尚勤俭节约,以为打砸了的瓷器送到瓷厂去还可以熔了再铸成“新社会”的东西。所以,就把打砸的“四旧”,包括瓷器,陶器,瓦当统统都送往江西瓷厂去。

陈归宁是行家,她知道许多送来的碎瓷片其实都是无价之宝。

于是,一个人的战争开始了。陈归宁开始从繁多的瓦砾中拣选古瓷,拼凑成它们原来的模样。作为一个文物学家,她用最朴质的一颗女人心去保护这些文物不至于淹没于尘埃当中。却也苦了自己。这个秘密的活儿一干就是十年。

后来,那一场浩大的运动终于结束了。陈归宁以为终于可以跟家人见面了…然而北京传来了噩耗:原来好几年前,她的父母已经双双投水自杀,哥哥也得了疟疾而死。而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在乡下跟一个农村姑娘结婚了。

三重打击袭来,让陈归宁一病不起,一睡就躺了大半年。熬过来的时候人瘦的只剩下骨头。

病好后,她更是剪短了长发,发誓一生不嫁。要守着江西瓷厂继续当自己的文物修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