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生只为一事来。

陈归宁便是如此。

江西省是红色的摇篮,有不少开国将领的后代这里长大。其中有几个人都仰慕当时名扬江西的美人陈归宁,求婚都求到了省委去了。但是陈归宁还是那一句话:只愿意陪伴古董碎瓷,此生不做他想…后来,上门求婚的男子才渐渐绝了。

到了八十年代。她如愿以偿成为了江西博物馆的副馆长,也是首席古董鉴定师和文物修复师。

后来,国人的日子渐渐走上了正轨。彼时,陈归宁已经三十多岁了,她依旧美丽动人,代表国家去大英博物馆进行“莫高窟文化交流”的时候,连外国的记者都称赞她是:“令断臂维纳斯都黯然失色的东方美人。”“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仙女。”

直到1983年的晚春。江西瓷厂后院意外失火,陈归宁被烧死在大火当中。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江西瓷厂现在的老人都还记得,警察过来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具。但是具体是谁的尸体不见了,如今谁也不知道。

说完了,沈遇安喝了一口茶。接下来,关于陈归宁的死亡肯定还有故事。只是,不在她可以过问的范畴之内了。沈遇安也不告诉她。

“谢谢你,沈爷爷。”

至少,她知道陈归宁是谁了。只是想一想吧:陈归宁这个女人过得好苦呀,听听她的一生都觉得心累。平心而论,她还是宁愿当简单的孟小五。

至少小五活的开开心心,自由自在。

告别了沈爷爷,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了。

刚进了门,孟昕就过来问道:“小五,前天买的那几条黄鱼呢?怎么不在水池里?”

“什么?”她吃了一惊,跑去水池一看果然没有小黄鱼。不仅如此,整个水池里清洼洼的,连一片鱼鳞都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孟昕没好气道:“不会是你一锅煮了,把鱼全吃了吧?!”

“我一天也吃不了七条鱼呀!”

但是,她承认自己对鱼还干了别的事——比如说,把阴阳尺放在水里跟它们接触。而现在,这些鱼全部都不见了。

难道是阴阳尺吃了这些小鱼吗?!

第15章 对话

这一晚上,小五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群小黄鱼在水池里游来游去,然后一把尺子沉入了水底。

本来平静的水面出现一圈圈淡淡的光晕。然后,水的中心开始出现一个漩涡。

紧接着玻璃白的水池底部,忽然变成了漆黑漆黑的颜色。然后,一尾接着一尾小鱼变成了一叠白骨,这些白骨又慢慢碾做了尘埃,最后被打着旋儿的池水卷了进去…消失不见。

蓦然惊醒,她才发觉这只是一个梦。

我在想什么呢?她收拾了一下心情。又闭上了眼睛——子不语,怪力乱神。

小黄鱼就当喂猫了吧…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小五发现活儿又多了不少。原来河南那边送来一张紫檀嵌粉彩瓷片椅,说是今年秋拍要上场的。但是这一张紫檀嵌粉彩瓷片椅损毁严重,要他们帮忙先清理下椅子边缘已经老化的鱼鳔胶,下午就要进行修复工作。

她就拿着刷子跟孟昕一起清洗鱼鳔胶。

孟昕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洗下来的鱼鳔胶都黏在了衣服上。

小五提醒她:“孟姐姐,你衣服脏了。”

“啊。”孟昕这才注意到左边的袖子上黏了几块白白的东西,下意识用右手去擦拭。结果右手胳膊不小心撞到了椅子后面的支撑架子,只听“扑!”地一声,整张紫檀嵌粉彩瓷片椅就往后一倒,结结实实磕在了水泥地板上。

椅子上的粉彩瓷片原本就不结实,这么一磕巴,粉瓷就漏出来摔了个彻底。

小五傻眼了,对面的孟昕也傻眼了。何师傅赶了过来,看到这个光景也是傻眼了。

但何师傅很快就沉下了脸:“孟昕,你跟我到行政部去一趟。”

小五眼巴巴目送着孟昕去了行政部,看看地上一塌糊涂的粉瓷片也是郁闷。

就在何师傅把孟昕捉到办公室的当下,她已经开始亡羊补牢了。

这个活儿,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简单了。上手一片粉瓷,她基本就知道该摆放在哪儿,也无需标号分类,十几分钟以后,地上的粉瓷片就被她重新安置好了。又看了看损毁程度,只能庆幸椅子不是太高,这些粉瓷片倒也结实。

何师傅这时候回来了,她看起来气得不轻:“小五,你过来…嗯?这怎么弄好了?”

何师傅也是资深的古董修复师了,这才离开一会儿,四散的粉彩瓷片居然全部都拼凑好了!而且拼接的手法十分专业,各个碎片之间都留有一定的补缀空隙…她傻眼了,工作了二十多年,就是十来个她,也无法立即把瓷片拼凑成如此地步!

小五倒是很乖巧: “哦,师傅刚才我把这些碎瓷片重新排了一下…我看过了,没什么损失的。你就别跟孟姐姐生气了…”

“这,这是你自己…拼凑的?”

小五点了点头,何师傅更是大吃一惊:“你以前做过瓷器修复?!”

她打哈哈:“我…在苏州那会儿跟着人家老师傅学习过一段时间。”

“那你师傅还教了你什么?”

她想到何师傅是做漆器修复的,于是就捡了漆器修复方面的来说:“我还学了一点…漆皮加固、灰胎补全、贴金箔、罩漆…”其实,古陶瓷修复才是她最擅长的那一项。但上辈子把一生的心血都用在了古董修复上,倒是什么都会。

过了好半晌,何师傅才开了口:“哦…小五你…明天过来跟我做事。”

“好的,师傅。”

惦记着孟昕挨罚了没,收拾好了这边的事情她就悄悄去了行政处看看。

临近中午时分,行政处没什么人,几个保安查过了她的工作牌,也就放行了。

还未走到办公室,她就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一次下不为例…周主任,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小孟她不是故意的。你们就不要辞退她了。”顿了顿,这个声音又道:“但是惩罚还是有必要的,年底的奖金停发,你们看如何?”

“好好好,既然梅先生开口了…”

里面的交谈似乎结束了,她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立即退到了走廊的尽头。又忍不住好奇心,放出一只眼看看那边的情况。

走廊尽头两个人在交谈,一个是孟昕,一个正是那个大帅哥梅先生。

“…梅先生,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得你出面…要不然我工作就丢了。”

“没什么…你是古董鉴定方面的人才,福佑楼如果连你都留不下,那还能留住什么人才?”

“梅先生,你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孟昕的脸红得要命:“这一次…反正说什么都是你帮了我,要不然我请你吃一顿饭?”

“吃饭倒不必破费了…对了,下周藏宝楼的民间鉴定大会要开始了。你如果有空闲的话,不妨跟我一起去看看鉴定的场面。”

“真的吗?!”孟昕惊喜极了:“我有空!”

躲在角落里的某小五静静地退了出来——太好了,孟昕没事了。这个梅先生看起来在福佑楼里说话的分量很高啊,这么简简单单就把王经理给发落了。而且“藏宝楼的鉴定大会”,那是上海这边够身份的鉴定师才能参加的啊!

啧啧啧,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参加鉴定大会…

小五放心地回到了宿舍,等了半晌,孟昕才回来。今天她心情不错,已经熬好了黄鱼豆腐汤当晚饭——这些日子为了做鱼鳔胶,她们几乎每天都吃这个黄鱼豆腐汤。

孟昕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她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过来:“孟姐姐,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你瞎说什么呢?”

她揶揄地笑道:“今天中午不是有个梅先生在办公室为你开脱吗?语气中满满都是关爱啊。”

“小五!”孟昕都站了起来:“你看到了?!”

她狡黠地笑了笑:“是啊,孟姐姐你这人真吝啬。交了男朋友也不说一声啊,到时候你男朋友也要请我跟大哥去吃火锅。”

“吃吃吃,小五我真是服了你。”孟昕白了她一眼:“你怎么就知道吃还晓得那么多?”

“吃得多跟学得多有矛盾的地方吗?”她凑了过来:“孟姐姐,好歹我们也是室友…你男朋友什么时候请客呀?”

“哎呀!我跟人家梅先生…没什么的,梅先生还不是我男朋友。”

“哦,那就是快了。”

“也不是快了…人家正经工作在香港,来上海只是出差。”

小五打趣道:“香港好哇,孟姐姐,等你嫁到了香港,可以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

孟昕的脸色更红了:“小五!你再说我就生气了啊!”

“好好好,我不说了。”她笑着放下了汤勺:“我喊大哥过来一起来吃饭。”

吃饭的气氛很和乐融融,看的出来孟昕是真的很期待这个鉴定大会,之后一连好几天,孟昕都彻夜埋头苦读。她也不时帮衬一下,反正孟昕如果恋爱成功了那么她功不可没,以后说不定还能收到一份媒人红包…

结果没想到的是:大会前晚孟昕忽然掉了链子。

因为太激动,这天晚上孟昕试了几个小时的出行衣裳。频繁的穿衣服,脱衣服…落下了后遗症。后遗症就是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小五听到上铺传来了“咳咳咳”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她吓了一跳,摸上去一看孟昕的脸红得吓人。

急急忙忙拿了温度计来一测,高烧39.2度。

不好了!这高烧能把人脑袋烧坏!

小五喊来了大哥,又叫了一辆车把孟昕送到了医院去。进了输液室,孟昕还惦记着这个什么“鉴宝大会”还一直哼哼“梅先生。”

“我跟梅先生约好了…咳咳咳。”

“他今天下午四点来接我…万一接不到我怎么办?”

“…孟姐姐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小五没谈过恋爱…好吧她或许谈过,但是已经完全忘记了。看到孟昕这么为情所困的样子,也是感觉到了“爱情的力量”有多大。这不,一瓶水挂完了,孟昕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居然还一直唠叨:“我要回去…梅先生跟我约好了一起去看看的…”

小五忍不住吐槽道:“孟姐姐,别管那个梅先生了。你再这么烧下去,人都快变傻了。”

高烧39度的女人和恋爱中的女人哪个更笨,她选择后者。

第16章 大会

陪着孟昕挂完了两瓶水,小五才去上班。

临近年终,各路送来的古董特别的多。这几天何师傅根本离不开她了。

话说回来,何师傅最近是越来越重视她这个“初生牛犊”了。

一开始进入古董修复室的时候,何师傅还手把手教她进行漆器修复。比如说用什么浓度的胶,选什么样的填充材料。

结果一放手,何师傅就惊讶地发现小五甚至比自己还要熟悉漆器修补的样子——比如说如罩在金箔上的漆,填补的漆色深浅是最难抉择的。可小五几乎一眼都能断出来漆色,而且修补的时候,所有的工具都运用的相当谙熟。

对此小五的解释还是老一套:“我爷爷教我的。”

几次考验下来,何师傅就把一件古董修复的工作交给了她单独去做。

想不到的是,她只花了三个小时——其他老师傅也至少要用五个小时——就把那一件明代的螺钿葵形黑漆盒给修补好了。尤其是螺钿碎片的镶嵌——细致入微,完美无瑕。就是他们漆器组的组长过来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于是,何师傅就把她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开始接一些重活了。

这天,何师傅给她布置的活儿是修复一件明代的福字倭角剔福盘。这一件古董是北京那边的一位私人收藏家委托福佑楼进行拍卖的藏品。这剔福盘的品相还算完好,也只是漆面掉了一些,需要进行简单的修补工作就好。

然而一上手以后,她却觉得很不对劲——

这一件福字倭角剔福盘采用的工艺手法叫做“雕漆”。也就是在漆器上反反复复用红漆涂抹,然后在漆上雕刻各种形状,使之浮现出来。区别于漆器发明之初的平漆,雕漆的工艺手法更先进一步。绝大多数的雕漆作品出现在明以后。

再看手上这一件雕漆…其余的倒也罢了,气味有点不对。

对,明代雕漆应该有点酸香味的,但是这一件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呢?

然而这一件古董马上就要进行拍卖。如果东西的真假有问题,之前好几个经手的鉴定师傅们难道都没发现吗?

她找到何师傅旁敲侧击说了:“师傅啊…这福字倭角剔福盘好像不太对。其他的雕漆作品都是有点臭,这一件一点味道都没有。”

“傻孩子,没味道就没味道呗。东西是真的不就得了。”

“…哦。”

她想说的是——东西也可能不是真的呢?

下了班以后,她打了个电话给大哥,孟昕还在发烧挂水。看样子今晚要在医院过夜了。

她帮孟昕请了明天的假,就拿起包包回家了。

出了门,左转走了一段路。还没走到宿舍前,她就看到了公寓的前面停着一辆宝马轿车。车里的人戴着墨镜,堪堪仰着躺在座椅上。他还是穿着那一件黑色的风衣,手边放着公文包,方向盘压到了中间的方向,车子的所有灯都是熄灭的。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双手抱胸,仰面睡着了。

小五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定睛一眼——这不是那个梅先生吗?!忽然想起来了——孟昕说梅先生下午会到公寓来接她,结果,结果梅先生居然开着车到她们的公寓下面睡着了?!

小五顿时哭笑不得。

“哒哒哒。”她敲了几下车门,车内的人根本毫无反应。于是加重了手下的力道,几下过后,车内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男人似乎醒了,他摘下了墨镜,转到了她的方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她对上了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睛。

眼神淡淡的,却带着依稀的温柔和儒雅。和上挑的眉峰配合的恰当好处。

“梅先生你好,我是孟昕的朋友。她今天感冒了在医院挂水,不方便跟你一起出去了。”

男子瞧了瞧她的工作铭牌,显然还记得济源斋的一面之缘:“孟小五?”

她笑道:“是,我跟孟昕一个部门的。我们都是何师傅的徒弟。”

男子看了一眼她的面庞,不知为什么,她的脸颊红了。却听他问道:“你多大了?”

“十六岁。”

“十六岁?”男子轻笑了笑:“怎么这么小?还干古董修复的活儿?”

“我很小就干这活儿了,没什么的。那你干什么的?我怎么没在单位见过你?”

这梅先生告诉他:“我是古董鉴定师,主要在香港那边工作。”

“鉴定师啊。”她笑了笑:“我的目标也是当鉴定师,那以后多多指教了梅先生。”

梅先生似乎觉得好笑:“你也想当鉴定师?”

“对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嗯——梅先生你不是要参加什么古董鉴定大会吗?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要不要先走?”

没想到梅先生道:“小孟不在,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她不明白了,这梅先生难道是独自一个人来上海吗?在上海连个一起约的朋友都没有吗?于是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找其他人跟你一起去?”

梅先生瞥了她一眼道:“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地盘。”

她听不太懂这话,但是觉得因为“一个人去也没意思”这种借口而错过了一次古董鉴定盛会,那也太可惜了。想想吧,自己多想去看看啊…看着梅先生道了句“再见”要走了,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而且说了出来。

“要不然梅先生…你带我去看看?”

说完,小五就想抽自己的嘴巴——什么跟什么?!人家梅先生跟你熟吗?熟吗?!

不熟啊!

车窗再一次摇下,梅先生打量了一眼她,小五是个实在人,做什么事都落落大方,所以也落落大方地看着他。只是,她并不怎么注意自己的形象——嗯,刚刚下班还没怎么梳洗,鼻子尖上还黏了一小块儿彩色的油漆。

但是这个形象看起来…比较人畜无害。

梅先生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居然答应了:“那好。”

听到这个回应的时候小五简直惊呆了:“啊?!”

“上车。”梅先生也没怎么跟她废话,她呆了呆,哦了一声就上了车。

车子开出了公寓区,然后就融入到了滚滚的车流当中。小五还是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车,觉得连呼吸都是奢侈的。到了红绿灯的街口停下,她已经看到了对面的滚滚人流——都是今天来参加“民间鉴宝”大会的群众们。

毕竟,有鉴定大师沈遇安坐台,今天慕名而来的各地藏友那是相当的多。

但是,想要近距离看大师鉴定古董的盛况,那就要走贵宾通道了。下了车,这梅先生就带她走的是宾贵通道。有个帅气的站台司仪,看起来认识梅先生。还一口一个:“梅先生你怎么现在才来?沈师傅他们都念叨你好久了。”

“我就过来看看…这位是我的朋友。”

她也笑了笑,却是更不明白了:这梅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呐?还认识沈爷爷吗?

进入了鉴定大会的内厅,只见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各地藏友。

这司仪要指引他们去VIP席位,说是近距离观看鉴定大师沈遇安的风采。但梅先生戴上了墨镜,只是道:“在这里看就可以了。”

说完,梅先生就带着她坐在了一个普通的嘉宾席上。

小五看了看,这个位置倒也挺好的——周围没什么人,清净。而且地盘高,可以把下面的舞台,嘉宾席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少藏友就坐在他们两个的下面。还没轮到上台鉴定的各路藏友都在紧张地等待。一眼望过去,人跟各种藏品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