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他要是这么没出息,我才懒得搭理他!”内中朱厚照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想当初兴安伯欺负他,他都不让我对父皇告状,更何况现在!要我说,那些就会背后告别人刁状的御史最可恶了,有本事大伙亮亮真本事比一场!我只是觉得冤枉,李先生上次都对我说,只要我把该背的书背出来了,该学的东西学好了,时间长短不要紧,只在于是否上心,凭什么他们啰啰嗦嗦的!一个劲说人挑唆我逃学,莫非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太子就这般没用,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听着母子俩的这一番对话,接下来弘治皇帝又站了片刻,心中一时满意十分。妻子能够不到面前吹枕头风,儿子能够看出御史那些弹劾当中的关键,这实在是比什么都令他高兴。妻贤子孝在百姓之家已经足够了,而在皇家,只有妻明子慧,他才能够真正放下心!

既如此,如今这风头该调和一二了!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85章 舌战文华殿(上)

文渊阁首辅直房并不算大,满打满算,连带后头那一张床铺一块算上,也不过是七八步见方的一小间屋子,但这会儿不但刘健在此,李东阳和谢迁也全都挤在这儿。三人素日里也不是没有纷争龃龉,可在真正的大事上头还能够戮力同心,因而早有人将他们这三人组和宣德正统年间赫赫有名的三杨相提并论。这会儿三人都不吭声,脑子里都在回想着适才那个司礼监文书官捎来的话。

“三位先生,皇上说,明日早朝之后,召三位阁老文华殿议事。”

激动?那是自然的,要知道,他们三位号称入值枢机的阁老,但已经整整好几个月没有在朝会之外见过天颜了。然而,身在他们这等位置,当然不会把这召见议事仅仅当成激动人心的事来考量,少不得有其他顾虑。尤其是李东阳在照例送了人小两步的时候,还多问了一句是只我等三人,还是另有别人,那文书官却含笑不答的情况下。

“罢了,皇上素来虚怀若谷,就是有决断,我等三人也大可劝谏,不用过于担心了。”

同样的情形也同样发生在吏部,发生在兵部,发生在都察院。无论是马文升刘大夏还是戴珊,三人不在内阁,却都是备受信赖的大臣,平素也不是没有在朝会之外受召见,可依旧是罕见得很,除却激动之外,哪怕是清正如他们,也都无一例外百般打听可还有别人受召,在从那传旨的司礼监文书官口中探不出根底之后,三人又都派了皂隶去别的衙门打听。

于是,到了傍晚时分,六位内阁和部院大佬就已经全都心里了然了。刘健李东阳谢迁外加马文升刘大夏戴珊,这几乎是如今弘治朝臣当中顶级豪华的阵容。且不说这其中自有微妙的好恶关系在,六个人无不连夜打点平时积攒在心里只能宣泄在奏疏上而没法当面说的话。

然而,到兴安伯府传口谕的司礼监写字孙彬就不会卖关子了。和徐勋打老了交道的他只面北朝南而立,轻咳一声照着弘治皇帝之前的原话说道:“传朕的话,且对徐勋去说,明日早朝后文华殿外候着。”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之后,他便搀扶起了徐勋来,又郑重其事地说:“徐世子,你可切记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可不同于上次皇上召见,那可是还有许多别人在。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马尚书刘尚书戴都宪,这六位没有一位是好对付的,据说太子殿下是去向皇后娘娘诉过苦,皇后娘娘有没有对皇上说就不知道了,但这种时候,就是太子殿下也不好太向着你,萧公公就更不用说了,那场合轮不到司礼监开口帮你说话,只能靠你自己。”

“萧公公能够事先提点,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见徐勋语意诚恳地拱了拱手,孙彬笑吟吟地道了句好说好说,旋即也不好多留,当即举手告辞,可等到徐勋送出门之际,他突然停下脚步来,看着徐勋低声说道:“好教徐世子得知,前些日子李公公对萧公公提过,道是瑞生机灵,不妨到乾清宫先当一个答应,之后便是擢升的本钱,可被公公给婉拒了。公公鲜有这般照应一个小字辈的,他可是福气不浅!”

“还请孙公公回复萧公公,承蒙照拂,徐勋实在不胜感激!”

直到眼见着孙彬翻身上了马,带着跟来的那个小太监打马飞奔离去,徐勋方才转身往回走,心底踌躇着明日该是怎样的大场面。他前辈子的经历已经够跌宕起伏了,也自信经历的世情很不少,然而和今生今世的层面比起来,仍然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哪怕他多出了数百年的经验总结,也不能妄想轻轻巧巧斗过那些个积年的老狐狸。

更何况,这次极有可能是六对一,要不是皇帝有不小的可能性偏向他,太子朱厚照也兴许会过去,他也不用去丢人现眼了!

次日的早朝古井无波。早朝上所奏的五件事都是前一天早就圈定好了,向来冠冕堂皇四平八稳,或是赈灾,或是抚民,或是奏官职升降任免,或是蠲免赋税显示天恩……总而言之,这时节就算是再铁骨铮铮的御史,也断然不会在早朝上违反规矩弹劾什么人。因而,在冗长的礼仪过后,朝官们顶着尚未过去的瞌睡劲退朝,皇帝看不出喜怒地前往谨身殿更衣,而一众被召见的阁臣,则是自有人领他们前往文华殿。这一幕并不是私底下的暗箱操作,自然有无数人看在眼里,比如焦芳,比如一众科道言官,比如王守仁。

直到百官退得干干净净,大臣们都已经进了文华殿,徐勋方才被人领着进了左顺门。其实他一早就来了,仍然是和上一次天还没亮就起,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左掖门的直房内烤着火等候,而不是和上回一样在券洞里吹西北风。只暖烘烘的身子不消几十步就被那呼啸的寒风给吹得干干净净,再加上天空又不应景地飘起了雪花,他忍不住拢了拢毛领子,又轻轻搓了搓手。

领路的不是别人,正是瑞生。这些天他随侍萧敬,宫中能去的地方已经记得精熟,人头脸孔也都熟了多半,这会儿路上但凡看见他笑着打招呼的,他都轻轻颔首以对,隐约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几分派头。可是,当听到徐勋打了个喷嚏的时候,他仍是忍不住往后头瞅了一眼。

“天这么冷,世子爷就该在身上多穿一些,至少该带双手套。”瑞生的声音比蚊子还轻,可里头的关切和埋怨之意却根本掩藏不住,“到时候脱下来我帮你好好收着,总好过现在受冻,这大冷天万一寒气入体病了怎么办!”

“我哪有这么娇贵!”

徐勋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虽没有再和瑞生多说话,心底却是不无欣慰。然而,瑞生却并没有带他径直进文华殿,而是绕到了后头的御药房。看着四周围那些个自顾自忙碌对自己视若不见的太监,徐勋只觉得异常狐疑,直到跟着瑞生走进一间没人的小屋子,他才忍不住问道:“这里是……”

“萧公公说,皇上要先召见那六位大人。”瑞生仔细回忆着萧敬之前的吩咐,力求一个字都不错,“皇上平日就算在文华殿召见,也多半只及阁臣,很少有阁臣和部院大臣一体召见的。三位阁老已经大半年没见到皇上了,马尚书和戴都宪倒是因为明年考察,之前召见了一次,但今年仅此一次,刘尚书也是就年初一回。所以他们必然有大事要奏,不少皇上都要亲赐裁决,所以不会立刻就召见世子爷,多半要等到最后。外头太冷,而且被人看见了不好,这御药房是萧公公手下妥当儿孙管着的,世子爷在这里等正便宜,还可以好好思量思量。”

就算已经从孙彬的话语中体会到弘治皇帝并不是经常召见大臣,徐勋也没想到这样的召见会珍稀到如此地步,咂舌之余方才体会到,自己初入京城就因为巧合和设计搭上了太子朱厚照,于是得蒙召见是多么幸运——也难怪外人都要给他扣上一个幸进奸佞的帽子。

从前虽是主仆,但瑞生很知道避嫌,等徐勋坐下他就悄悄退了出去。而徐勋坐在这温暖的室内,少不得把昨晚上考虑的打算继续拿出来仔仔细细地分析,如是枯坐的时分过去得虽慢,可也并不难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帘才被人轻轻挑了起来。

“世子爷,该去文华殿了!”

三堂会审的架势,从前徐勋在应天府衙门前曾经见识过一次。那一次他是用尽手段终占得上风的原告,然而这一次站在文华殿里,行过礼后的他却是孤立无援——如果不算皇帝身边那个使劲朝自己眨眼睛的太子朱厚照,以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面无表情的萧敬,乃至于满脸严正公事公办表情的皇帝的话。

至于文官那边,他只认识一个马文升,但也勉强能够按照座次认出每一个人。最上首的内阁首辅刘健是个七十开外却精神矍铄的老头,须发白了大半,这会儿几乎没怎么正眼瞧他;再下一位的老者稍显清瘦,表情却相对温和,此时正饶有兴致地审视着他,应该是次辅李东阳;第三位的谢迁皱着眉头,仿佛他徐勋欠了他多少债似的;马文升一如既往老态龙钟,可他知道那不过是表象;后世一直说是烧了郑和海图的刘大夏板着脸,一再用挑剔和不悦的眼神往他身上扫视;戴珊则是愁眉苦脸状,仿佛刚刚受过训诫,压根没空理会他这个后来者。

“徐勋,今次召你来,是因为西苑练兵的事。吏部马尚书说,西苑和宫城相隔太近,练刀兵不祥。而兵部刘尚书说,府军前卫军士久乏训练,贸贸然拉进皇城,只怕会徒生惊扰,你如今既是府军前卫指挥使,你怎么看?”

居然是马文升和刘大夏联手发难?

徐勋心中一紧,下一刻却发现刘大夏瞄了一眼马文升,随即仿佛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他踌躇片刻,立时抬起头来,仿佛没看见朱厚照正在大为急切地对他打眼色做手势,一字一句朗声说道:“回禀皇上,臣认为,两位尚书所言有理。”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86章 舌战文华殿(下)

所言有理!

面对这么一句话,众人全都愣住了。朱厚照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差点张口就要嚷嚷,结果还是一旁的刘瑾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这才让素来冲动的小太子硬生生忍住了。而那边厢的六位大佬也是始料未及,然而他们终究城府深沉,趁此机会,作为兵部尚书的刘大夏索性出列一步向上拱了拱手道:“皇上,既如此,还请收回成命!”

宝座上的弘治皇帝没理会刘大夏的陈词,而是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见直起腰的徐勋赫然满脸镇静,他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愠怒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好奇。当下他就摆了摆手,随即温言问道:“徐勋,接下去说。”

“是。”见弘治皇帝并未因此大怒,徐勋顿时心下笃定了些,也不去看满脸焦躁的朱厚照,不慌不忙地说,“京卫之中,上直卫二十有六,轮番上直宿卫皇城,各有钱粮,各有主官,府军前卫就在其中。微臣年轻资浅,若是从府军前卫年少正军中遴选人,他们哪怕年轻,可其中不少都是自小就袭了正军名分在军中的,难免弹压不住。而且,他们平日都有自己的操练之法,万一觉得微臣的法子不合法度,说不定要生事。哪怕是区区五百人进驻西苑,也易惹麻烦。所以,臣请皇上许臣挑选年少军余五百,支以三个月钱粮,三个月之后若不成军,则将他们遣散回家,仍是军余。若是三月之后能够成军,则以他们为太子扈从!”

这前头那些理由众人听过就算了,可听到后头,不禁六位大臣悚然动容,就是皇帝也是满脸意外。至于刚刚心情跌落谷底的朱厚照则是立时眉飞色舞,攥紧了拳头兴奋得挥了两下的同时,嘴里也是脱口迸出了一个字。

“好!”

“厚照!”

弘治皇帝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见朱厚照赶紧恢复了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不禁莞尔,但须臾就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帝王威严:“徐勋,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臣知道。”徐勋深深躬身,继而头也不抬地说,“臣蒙皇上信赖擢升指挥使,深知臣的年纪和资历不足以统领一卫,所以不敢要五百正军。所以,臣请试练五百军余,若是成了,则是太子之幸;若是不成,请皇上责臣无能之罪。”

“皇上,万万不可!”

刘大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对李东阳说过,既然马文升上书理论过徐勋的事,他就只当没这一回事了。这会儿他仍是比谁都嘴快,脱口而出一句反对,继而就斩钉截铁地说:“御苑重地,从来就没有练兵其中的道理!”

“刘尚书何出此言?先头皇上任我府军前卫指挥使,练兵五百的时候,亦是早就说了练兵西苑内校场,那时候刘尚书似乎并没有反对吧?”

那是因为老夫没看破你这小子的奸猾之心,否则旨意一到兵部,老夫早就驳回了!

刘大夏心中腹谤连连,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当下就冷哼一声道:“老夫先前只是考虑不周!况且兵乃凶器,在御苑之中折腾这些成何体统,就是番邦外国,也要嘲笑了我大明没有规矩!太子乃国之储贰,若是沉迷于这些军伍小道,不免重蹈……”

徐勋很明白,自己要真的和这些积年人精似的大佬辩论,那只是自讨苦吃,因而就等着刘大夏把话题拐到朱厚照头上。此时逮着刘大夏说到此处突然一迟疑的当口,他知道刘大夏万万不可能说出重蹈英宗覆辙诸如此类的话,便突然接口道:“刘尚书所言不差,比起圣人儒学,军伍确实只是小道。但练兵的是我,不是太子殿下。就算太子殿下偶有前来观摩,须知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不止是读书人的储君,也是军户的储君,天下万民的储君。只有知道兵事的凶险,将来才能知道用兵须当审慎,如此方才是天下万民之福!”

几十年的官当下来,刘大夏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那些年少激昂侃侃而谈的所谓天才神童,更是没少见。可他却是真没想到,早听说兴安伯世子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论起理来却是一丁点都不输人。而且对方死抠着这些道理,他又不好举例太过,当下只能沉下脸说:“哪怕是五百军余,三个月粮饷开销仍不是一个小数目。不但兴师动众,一分一毫皆是民脂民膏,到时候你若是不成,不过折损颜面,而户部国库的银子岂不是白拨了?”

“有什么兴师动众的!”朱厚照一直在那忍忍忍,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从弘治皇帝身边窜了出来,索性就屈膝在父皇脚边跪了下来,“父皇,不就是三个月粮饷么!反正这些人将来是要扈从儿臣的,什么粮饷开销,索性儿臣拿出来!”

刘大夏险些被朱厚照这两句话气得背过气去,立时恶狠狠地瞪了马文升一眼。见马文升丝毫没反应,他这才想起人背对着他,背后也没长眼睛,一时只能提高了声音说道:“而且,皇上明鉴,现如今诸科道言官正在弹劾徐勋挑唆太子,就是大臣遭弹劾也自当求去,更何况他一个微末小臣……”

还不等弘治皇帝出言,朱厚照突然又挺起胸膛大声说道:“父皇,儿臣知道,您就是因为这些天有人上书,说什么徐勋挑唆儿臣逃课,这才犹豫不决!他们知道什么,儿臣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做事都有自个的主张,要真是别人挑唆什么就听什么,儿臣成什么了!他们要是还这么说,让他们来见儿臣,让他们也来挑唆试一试!再说,儿臣那天分明是病了,这才从文华殿早早回来,父皇你说是不是?”

这简直就是耍赖了!

一时间,那边厢的六位大佬没一个脸色好看的,尤其是同时上书建言过徐勋之事的马文升戴珊为最。而这时候,一直在悄悄打量的李东阳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当即开口说道:“外头以讹传讹,难免有些不实的传闻。太子殿下那一日是病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有御史说是太子逃了文华殿讲学,于是便激起了轩然大波。”

轻轻巧巧为朱厚照开脱了一句,见这位小太子立时高兴了起来,李东阳又词锋一转道:“只朝中臣子的担忧亦不是毫无道理,毕竟东宫诸讲官每日都是翘首盼望太子临文渊阁,若有不至则多有臆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依臣之见,皇上既然进了徐勋府军前卫指挥使,又着他练兵五百,如今他既然愿出此军令状,实年少有担待,不妨让他试一试。”

刘健原本已经在心里把出来和稀泥的李东阳埋怨了个半死,可待到最后一句,他顿时眼睛一亮,立时就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李阁老说的是,若是徐勋愿意立下军令状,此事倒是可以做得。有赏有罚,如此朝堂上的言官也就无话可说了。”

马文升年纪大了不免耳背,因而刚刚这一番唇枪舌剑,他听到的不足五成,原该是他这个曾经上书掺和了一脚的作为主力军,却不想被刘大夏抢在了前头。只这一次刘健有意提高声音,他方才听清楚了,沉静地思量片刻就开腔说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谢迁见刘健都这么说,再想想刚刚太子连耍赖都来了,于是也加入其中。

戴珊见只剩下了自己和刘大夏,略一思忖就爽快地说道:“臣也附议。”

眼见得就撂下了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刘大夏一时更是气结。老半晌,他才气咻咻地说:“若是徐勋敢立下军令状,臣也就由得他去折腾!三个月之后要是不能成军,那时候谁要是敢包庇他,老夫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自从朱厚照突然加入了进来,徐勋就很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眼见李东阳轻轻巧巧一句话,原本针锋相对的情形虽大为缓和,可却来了一桩军令状,他不禁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上前躬身说道:“皇上,承蒙李阁老赞臣年少有担待,臣愿立下军令状,勉力一试!”

李东阳何尝见过这等打蛇随棍上的人,明知道自己那年少有担待是用来应景糊弄人的,闻言也只能笑着认了。这时候,弘治皇帝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当即颔首笑道:“既如此,那此事便依徐勋所言,李先生提议的照准。来人,伺候纸笔!”

已经爬起身来的朱厚照对于军令状是个什么意思仍有些懵懂,只知道这些人既然逼着徐勋写这玩意,必然总是不怀好意,小小的眉头自然完全拧在一起。及至看着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下去,指导着徐勋在纸上奋笔疾书写了好些字,他终于忍不住了,退后一步就拽着刘瑾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让徐勋写什么军令状?”

“殿下放心,没事,徐世子自个不都答应了?”话虽如此说,可想想刚刚刘大夏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刘瑾心里却有些发怵。这些朝堂官儿,以后还是少当面打交道得好!

此时此刻,萧敬已经拿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纸上前呈递到皇帝面前。弘治皇帝接来一看,又示意萧敬拿去给六位大臣,最后便是刘大夏把东西郑而重之地卷起收好。这时候,弘治皇帝方才开口说道:“文渊阁政务繁忙,吏部都察院亦是要准备明年的考察,兵部也还要处置鞑虏犯边之事,各位卿家便先退吧。”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六位大佬再次行礼后便告退了出去,只人人临走时都少不得往徐勋的脸上多瞟了一眼,如刘大夏这般便几乎是用瞪的。等他们全都出了大殿,弘治皇帝方才正色说道:“徐勋,君前无戏言。无论是东西也好人也好,任你挑选,那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朕也可做主调了过来。接下来这三个月,你好好干,事成之后,朕不会吝惜恩赏!”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87章 立威

西苑太液池的西北隅,有一座内校场。原本是轮番上直宿卫宫城的四卫营和勇士营,也就是俗称的御马监亲军用来操练的地方。从宣德年间正式立四卫营开始,这五营时而抽出人马壮大京营,时而又自己挑选锐健补入其中,几十年间已经从区区数千人补到了如今的两万余。当然,这样数目庞大的人员不可能全都在宫城左近驻扎,除了宫城内外的红铺守军之外,就是大约数百人驻扎西苑,平日不操练的时候也司职养马和喂狮虎等等珍稀动物。

因而,如今陡然之间五百府军前卫幼军涌入西苑,顿时显得有些地方不足。尽管司礼监几个大佬已经吩咐过腾房子和新造营舍,外加吩咐户部赶制袢袄军袍,但衣裳御马监还有剩余的,而房子却哪里一时半会能完全妥当,鸡飞狗跳了许久才终于安排下了。这会儿一应少年往宽阔的内校场上这么一站,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别说气势,只一看就能让人心头火起。

而徐勋这会儿肚子里确实正憋着一团火。

自打那天见过他之后,慧通就真正打足了精神上心,几日里一直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除了起头那几个御史以及马文升戴珊之外,还有谁跟风弹劾,他自然都心中有数。只已经在文华殿中立下了军令状,他自然不像之前那样患得患失。于是在瑞生前次送他处文华殿时,尽管小家伙有些忧心忡忡地说要帮忙打听情形,但他仍是二话不说劝止了。

结果就在今儿个上午,他在西安门前等待入宫时,前来迎候的又是瑞生,而且又捎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吏科给事中吴蕣以少子受贿弹劾吏部尚书马文升,以妻妾关说人情弹劾左都御史戴珊,而同时上书弹劾这两人的还有户科给事中王盖,马文升戴珊都已自劾乞休!

对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打成了奸佞小人,徐勋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感到愉快,尤其还有两个顶尖的大佬在里头掺和。然而,如今这场风波突然之间风向逆转,他这个当事者却也同样高兴不起来。隐约之间,他甚至有一种难言的直觉。

他也许被人当枪使了!弘治皇帝对这些用了多年的老臣有多信赖倚重,上次文华殿召见,隐约有和稀泥的意思,皇帝要压下这种事有的是法子,只要像先前御史弹劾张家人那样把奏折留中不发就行了,怎么也不至于有人会错了意去攻击大臣,这简直是把小事变成大事!况且,他这种被人当做暴发户似的新贵,远远不足以吸引人巴结。

正因为如此,看见下头那乱糟糟的十五六岁半大少年,徐勋的心情越发糟糕。当发觉王守仁看过来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就走到了前头的大鼓面前,突然抄起鼓槌砰砰砰地用力击打了下去。最初几下,下头不过是微微骚动,但十几下过后,底下的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到了二三十下,这数百人终于完全敛气息声,只站在那儿仍然怎么看怎么没精神。

眼见场面渐渐控制住了,徐勋方才放下鼓槌转过身来。面对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足中气高声说道:“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府军前卫军户中挑选出来的军余。你们身在军户,都知道军余和正军的差别,那就是正军当差拿粮饷,军余却只是备用替补,不但挣不到粮饷,而且不能离开卫所,甚至不能做其他的活计,只能空耗家里的钱,我没说错吧?”

此话一出,一旁的王守仁眼神微微一闪,约摸明白了徐勋的打算。而底下刚刚好容易安静下来的数百人一时又微微骚动了下来,虽说窃窃私语不断,但之前勾补军余,紧跟着一大早被人带到了这西苑当中,众人满心都是震慑惊惧,更何况家里长辈教训过无数次的守规矩听话,否则会有杀头之祸,这些顾虑终究占了上风。不一会儿,数百人竟是再次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景,徐勋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此番是在西苑操练,他还能够借助天时地利,若是在别的地方,只怕把这些人在一个时刻聚拢就没那么轻巧!

“但如今,有一个让你们从今往后就能得到粮饷,不用虚耗钱粮的机会!”

徐勋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底下的人群更是鸦雀无声,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既然是府军前卫的军户,就该知道这府军前卫从前是什么名义。当年永乐爷在的时候,这府军前卫出去的人称带刀舍人,乃是皇太孙的亲从幼军,一个正军就比寻常卫所的小旗总旗更威风!如今你们有幸选入其中,是想好好操练扈从太子殿下,将来凭这带刀舍人的名义威风凛凛封妻荫子,还是和你们的父兄一样浑浑噩噩就等着吃那一份军粮,全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扈从太子!带刀舍人!封妻荫子!

尽管大多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但生在军户之家,从小舞刀弄棒,也不是没有大人开玩笑说过这些搏富贵之类的话。可眼看父兄都只是说当差,其实却形同上官的厮仆,而他们顶多偶尔到外头打些短工挣些小钱,谁不曾半夜饿着肚子睡觉的时候骂过老天没眼?此时此刻,人群中一个大胆的终于忘了长辈的警告,竟乍着胆子问道:“大人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

徐勋斩钉截铁地撂下这四个字,见众人一时起了骚动,甚至左右认识或不认识的都交头接耳了起来,他也不去阻止,只是站在上头冷眼瞧看。直到时候差不多了,站在鼓架旁边的他才再次抄起那鼓槌,重重一下击打在了上面。

“我现在最后问一遍,要是有想退出的,直接到左边的空地上,我即刻就会让人领你们出西苑,你们大可重新去过从前的日子。但要是想留下的,我也有言在先!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若是违了,就是你们想逃回去也是休想!我数到三,有想走的立时出来!一……二……三!”

徐勋拉长了声音,见人群中虽有几个人犹犹豫豫,但最终那片指定的地方空荡荡的,赫然所有人全都留了下来,他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会儿的第一关已经过了。这时候,他方才冲着身边那五个定长孙徐光祚举荐的百户微微颔首,又看着底下的一众人说道:“好了,既然留下,那从现在开始发放每个人的令牌。这令牌便是你们的身份标识,谁以后若是丢了,也就不用再留在这儿了。领完腰牌之后按照所属的图案编队,自己去找你们所属的百户。这是第一关,如果领到腰牌十息之内尚未完成的,那么一概淘汰!”

王守仁之前在定国公府无所事事的那两天,徐勋几乎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那儿向他探讨行伍兵法,之后也曾经晚上登门求教。就连他父亲王华,起初还以为徐勋只是上门攀交情走路子,图的是他王家的门第,可除了第一次,之后每次都是径直找王守仁,甚至有一回王华在门口连听了半个时辰的壁角,只听两人全都在说些古往今来的大仗小仗,最后终于打消了顾虑。即便如此,此刻见徐勋颇有章法,王守仁仍是不免啧啧称奇。

徐勋小小年纪,杂七杂八的书显然看得不少,什么都能说上一点,但却驳杂不精,可真正临场发挥,不想却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有这十息限制,一众少年自然是一片哗然,在领牌子的时候就已经东张西望大声询问了起来,有些自作聪明的便直接找上了发牌子给自己的百户。站在高台上的徐勋居高临下看着这些大呼小叫的小家伙,暗自观察着这些人的表现,而一旁计时的一个小旗则是在一遍一遍地报着时间。随着旁边又黑又壮的百户马桥高声报数,有几个无头苍蝇一般的少年终于惶急了起来,随便寻了一拨人就扎了进去。

“时辰已到,验牌!”

下头五个百户当中,三个是定国公徐光祚举荐的人,另两个则是慧通打听到的手底还有两把刷子的府军前卫军官,反正弘治皇帝允了他人员装备等等任开口,他全都要了过来。此时,随着一阵乱哄哄的清点过后,最终竟是有二十三个人站错了队。见这些人被一旁几个校尉押着上前来,徐勋便淡淡地说:“把他们带出宫去吧,这第一关,他们就已经被刷下来了。另外,劳烦兵部,给我另外勾选二十三个军余。”

“大人,大人再给咱们一次机会,大人!”

见一个少年跪下来连连磕头,其他人也如梦初醒一般跪下来求情,徐勋却只是冲着那几个校尉摇了摇头,见他们上去一脚一个把人踢了起来,喝骂连连地推着人去了,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喝道:“既然已经分了百户,那本卫从现在开始发布军令。操练迟到者,军棍二十;衣衫不整者,禁闭一日;逃避操练者,军棍二十,立逐……”

徐勋一面说一面看着那十几个一面抹眼泪一面被人推推搡搡朝外头去的少年,眼神却极其坚定。古人有言,慈不掌兵,如果这些人求饶便破例,那之后立规矩就难了。他现如今已经被人逼上梁山,既然站在了风口浪尖上,那就容不得有半点差错!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88章 东宫的倾向

文华殿位于左顺门以东,与武英殿遥遥相对。由于这经常是太子视事之所,五行东方为木,此地的琉璃瓦便是绿色。天顺和成化年间,太子都是在此摄事,如今的太子朱厚照年幼,朔望以及节庆,也就是在这里受东宫众官的朝谒叩首,而且讲学一直都在此处。当然,倘若皇帝要召见内阁阁臣,也多半在文华殿升殿召见阁臣奏对,就比如数日前的那一次,简直算是弘治一朝少有的盛事了。

这一日乃是谢迁讲课。他素来就是口才最好的人,随便一条经义都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这会儿就《大学》里头一句简简单单的句子衍生展开,一口气就说了一刻钟。一旁同样侍奉讲学的几个侍读学士全都是两眼放光,朱厚照却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呵欠,随即眼睛骨碌碌直转,瞅见刘瑾就侍立在他后方,他便挪动着往后靠了靠。

“喂,什么时辰了?”

“殿下,应该快午时了。”刘瑾也不敢贸贸然转头去看后头的铜壶滴漏,甚至连说话都只是微微蠕动嘴唇,那声音和蚊子似的,唯恐让谢迁亦或是那几个侍读学士听见。不过,见朱厚照扭来扭去,明显极其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道,“殿下,再捱一会儿,很快就到时间了,到时候您想去西苑就去西苑!要知道,谢先生说两句好话,皇上一高兴,指不定给您放两天假呢?”

尽管刘瑾只是信口开河,但这话明显让朱厚照勉强又提起了精神,甚至还装出了聚精会神状,心里却在盘算着徐勋那五百人究竟是个什么光景,他初次操练能够成个什么样子。然而,偏生就在他满心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背后有只手捅了捅自个。

“啊?”见谢迁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朱厚照一时惊醒过来,但很快就笑吟吟地点点头说,“谢先生可能再说一遍?”

尽管知道太子殿下多半是走了神完全没听进去,心中一时暗自郁闷,但谢迁不得不咽下这一丝不该有的愠怒,和颜悦色地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殿下可明白了这其中意思?”

朱厚照刚刚完全都走神了,哪里能明白这什么意思,绞尽脑汁想了想,终究勉强抓着几分谢迁所讲的要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就磕磕绊绊地说:“大学之道,在于……在于彰显人人都有的那个……那个好性子,而且……嗯,亲民就能做到最完美。能够知道……知道最善,然后才会有定力。有定力就会心静,心静就能安定,安定就能深思熟虑,深思熟虑就能得到大道。”

到最后几句,那几句话总算是不太拗口,他大约琢磨到了一些,嘴里顿时极其顺溜,末了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谢先生,是不是这个意思?”

还大道呢,他之前唾沫星子乱飞都白说了!

谢迁虽然很想叹气,但朱厚照好歹还听了一些最初的那些解释,他也只能作罢甘休,很僵硬地点了点头,这便接下去继续讲,只当没看见脑袋又耷拉下来的太子殿下。直到外头一声响亮的铜钟,他才轻咳一声停住了,冲着朱厚照深施一礼便说道:“今日所讲的这些,请太子殿下回去好生研习。”

“是是是,谢先生放心,我都记下了!”

见朱厚照连连点头,想起这位主儿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架势,谢迁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最终也不好再说什么,和一众侍读学士恭送了太子离开。然而看着那急匆匆的背影,他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无论是之前文华殿的那场辩论,还是今日听讲时的表现,东宫喜武恶文的倾向,实在是太明显了。长此以往,不免重蹈正统年间覆辙啊!

而朱厚照从后头匆匆一出来,见张永在那儿探头探脑的,他立时快步上去一把揪了人的袖子就问道:“怎样怎样,你到西苑那边看着什么热闹了没有?”

张永慌忙行礼,见其他几个宦官都嫉妒地瞅着自己,他也不敢在那继续卖关子,忙笑道:“看到了看到了,今儿个徐世子一来,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刘瑾见朱厚照急不可耐地一面走一面向张永追问,反倒把自己丢在了后头,不禁有些懊恼,暗想早知道如此,就应该早早讨要了这差事,也不用便宜了张永。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一旁投来的目光,见是高凤,他赶紧把脸上刚刚流露出的情绪藏了起来。

七十出头的高凤可不比在宫中多年,秩位却始终不高的刘瑾。东宫这些太监里头,就数他这个司礼监太监最大,只他素来随和,掌管东宫典玺局却从不摆架子,待谁都笑呵呵的,就连朱厚照高兴起来也绝不称呼其名,一口一个大伴的叫着。所以,刘瑾虽素来对高凤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这会儿见其似笑非笑,还是有些不自在。

“你小心些,你之前和太子嘀嘀咕咕的时候,谢阁老都看见了。”高凤见刘瑾吃了一惊,他便又低声提醒道,“谢阁老不像李阁老,性子急,嘴又快,万一在皇上面前说点什么,你吃不了兜着走。日后记着看人,别冒冒失失的。”

“是是是,多谢高公公提醒,多谢高公公提醒!”

且不说刘瑾被高凤三言两语很是心里打鼓,朱厚照一路兴冲冲地出了左顺门,又从右顺门进去,一路往西出了西华门。这时候,早有张永安排下的肩舆等候在那儿。朱厚照才一坐下去,正打算吩咐起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四处看了看,正好瞅见高凤,就立时说道:“高大伴,你年纪大了,这一路跟到内校场太辛苦,你去父皇母后那儿禀奏一声,就说我回头去问安,这会儿先去那边瞧个热闹。还有你们,不要这么多人跟着,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跟着,其他的都回去回去!”

刘瑾一听就明白了这位主儿不想暴露身份,见高凤笑吟吟答应了,其他人都有些怏怏,他就四下里一看,随手拉过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两人却是先到西华门旁边的直房里头去了,不消一会儿,刘瑾才提着一个包袱出来,继而快步跟上了已经前行的朱厚照一行。及至往北出西上北门,沿着护城河一路到了乾明门,又顺顺当当过去上了弘治二年改建的金鳌玉蝀桥,往前又过了灵星门,这才算是真正进入了西苑。刘瑾趁着四周没什么人,赶紧上了前。

“殿下,您要是这么一身坐肩舆过去,到时候西苑酒房花房果园厂那些头头脑脑都要上来奉承,到时候您应付他们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子去看内校场的操练?照小的意思,您换一身衣裳,就说是东宫的人去瞧个热闹,如此既不惊动人,也能看得舒心。这次不是说兵部武选司还派了个主事在旁边看着么?要是万一他出去对那些老大人们一说,又得聒噪好一阵不是?”

“好好,你想得周到!”

朱厚照闻言大悦,四下里一看,正要指定跟着的这几个太监谁剥下衣服和自己换换,刘瑾就笑容可掬地双手呈上了那个包袱:“殿下要是不介意,小的正好让王玉留下了一身衣裳,他这一身是今早刚上去的,身量也和殿下差不多,只委屈了殿下……”

“不委屈不委屈,快拿来!”

此时此刻,就是张永,也不禁佩服刘瑾这心思婉转,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把朱厚照抬到僻静处,几个人围着这位主儿换了一身太监的衣裳,朱厚照就对四个抬肩舆的健壮宦官吩咐道:“你们四个在这好生等着。赌钱也好说笑也罢,就是不许乱走!”

“是!”

换掉那绫罗锦绣的一身,穿上这不起眼的小太监行头,朱厚照却反而兴高采烈了起来——毕竟,他从前出宫,多数都是用这瞒天过海的一招。这一路上虽然也偶有认识刘瑾张永等人的太监过来说话,但被人挡在后头的他始终安然无恙不曾被人认出。直到过了淾祥桥,远远已经能看见那边内校场上的人影憧憧,他才不管不顾把人都拨拉到了自己身后,一面快走一面伸长了脖子瞧看。

还没到正经地方,他就听见徐勋在那儿高声喝道:“左狮对右虎!”

朱厚照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那边又传来了一声右豹对左熊,继而又是右狼左虎右狮诸如此类等等,他听得云里雾里,一旁的张永忙上前解释道:“太子殿下,徐世子把这五百人编成了五个百人队,分别是狮虎豹熊狼,随后每个百人队两个总旗,所以分左右。现如今大约是让这些人熟悉自个的队伍,所以在那拔河较力呢!”

“哦?狮虎豹熊狼?有些意思,有些意思!”

倘若说朱厚照起头只是兴趣盎然,那么此时此刻简直是兴致高涨,拽着一行人就几乎连跑带走地赶了过去。远远到校场边上,看见一堆堆袢袄颜色不一的人正在来来回回跑来跑去,他立时站在那里踮着脚跳了两下观望,到最后犹觉不过瘾,正要找个人搬架梯子来好看得清楚些,那边厢就有人快步迎了上来。他倒是没认出人,刘瑾张永几个却一眼把人认了出来。

是萧敬的干孙子,司礼监写字孙彬!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89章 优胜劣汰,能者有赏

“张公公才刚去,这就又来了?”

孙彬上前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下一刻眼睛就瞄见了太子朱厚照,片刻吃惊过后,他就立时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却是既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好,只当没看见这位主儿似的,拉着张永说起了话,哪怕朱厚照钻过来听,他也只目不斜视。

“萧公公还生怕徐世子这边有什么岔子,特意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他先是动之以利,然后又雷霆手段撵走了二十多个人,于是一下子让那些军余都生出了敬畏的心思。我才去打听过,这些人都是家里有父兄为军户的,等闲轮不到他们吃钱粮,可以说是都在家里苦惯了,如今能有吃皇粮的机会,而且还许了带刀舍人的头衔,谁不心动……”

孙彬絮絮叨叨起了个头,见朱厚照眼睛都不眨一下,分明是极其感兴趣,他少不得添油加醋说了起来,就连徐勋责令每个人在右手臂上绑红布条这等细节都没放过。倒是一旁的刘瑾有些好奇纳闷,突然插嘴问道:“这从没听说过练兵还要用这办法,是什么缘故?”

“哎,还不是因为那些小子十个里头至少有三四个左右不分!”

左右不分,这是徐勋前世里军训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系上红布条之后就能很好地解决。当然,训上几个月再左右不分,那就成笑话了。

他没有治军的经验,也不是武艺高强的勇猛武将,能够一动手就震慑众人——就是弓马,他也只跟着徐良学过很短的时间,还得靠这三个月突击。对于编伍训练,他也就有些小小的心得。在兵部去勾选这些军余之前,他已经把自己要的那些军官都齐集了起来,以利惑之,以名动之,以理晓之,让这些蹉跎多年的低级军官仿佛被打了鸡血似的浑身是劲。而马文升戴珊和一众御史的弹劾非但没有影响,反而更让他们坚信徐勋亲近太子,这便是意外收获了。

这会儿的拔河已经经过了两轮较量,较出获胜场次最多的一总五十人,晚上加一个肉菜,垫底的则是晚上伙食减半,一时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怨声载道。而每次拔河,徐勋都是当仁不让站在当中裁判,一方赢了少不得上去夸奖几句,一方输了则是一番数落提点。一旁的王守仁最初纳罕,可见赢了的那些幼军都兴高采烈的抱在一块又是笑又是跳,输了的则彼此在那埋怨着,不少甚至吵吵嚷嚷动起了拳头,他须臾就暗自点头。

这些幼军哪怕是出身军户,可要融入队伍当中,先来上这么几场不见刀光剑影的较量,最是合适不过了!

须臾便是五场比赛,徐勋虽是绝不可能这区区一会儿就认得每一个人,但那些膀大腰圆力气最大的,还有几个临场能嚷嚷着指挥一二的,他都暗暗把相貌特征都记在了心里。要知道,定国公徐光祚就给了他五个百户,下头的总旗全都还缺着,他怎能不留心?

待到一场场比赛全都结束,一众幼军固然是累得人仰马翻,徐勋也已经是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待到宣布了最终结果之后,他却朝一旁司礼监太监萧敬派来给自己打下手的几个小宦官微微颔首,见他们立时从后头搬出了两个大藤箱来,他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的赢家,除了之前所宣布的奖励之外,穿红马甲!”

见底下一瞬间鸦雀无声,徐勋这才稍稍放低了些声音,却是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日开始,直到三个月结束,每日操练亦或是各项活动第一的,在袢袄之外穿红马甲。每月累计第一最多的一总五十人,系朱巾,三个月结束之后累计第一最多的一总五十人,赏太子殿下所颁腰牌!其余人等发府军前卫木牌,三个月累计成绩垫底的暂留查看,视情况清退。”

此话一出,不但这四百多号人齐齐为之哗然,就连那边厢在看热闹的朱厚照等人亦是大吃一惊。刘瑾见机得快,慌忙在朱厚照旁边说道:“这徐世子,居然信口开河,什么太子殿下所颁腰牌,也不怕人揭穿了他。”

“谁说他信口开河的?”朱厚照脑袋一歪瞪了刘瑾一眼,当即眉开眼笑地对张永说,“去,赶紧按照徐勋的话定制五十枚金腰牌来,到时候本太子要亲自颁给他们!”

包括孙彬在内,所有人听了这话都险些栽了一跟斗——除了那些顶尖的勋戚武臣,大明朝有几个武将用金腰牌的?这时候,还是谷大用眼珠子一转,赶紧上前赔笑道:“太子殿下,这金腰牌实在是没必要,这些没见识的军汉,金的和铜的都分不清楚!这样,小的让人去打造一批铜质腰牌来,到时候给他们一一发去可好?”

“唔……也罢了,就这样!”

徐勋很清楚,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有竞争才会有动力,而奖励更是不可忽视的推手。果然,在他的鼓动下,下头当即就有大胆的人开口问道:“大人,你不是在哄我们吧?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当真会赐给咱们腰牌?”

没有人指望太子亲赐腰牌,只希望能够得到太子赐下来的东西。毕竟,国之储君和他们这些人的距离,实在是遥远得很。这时候,还不等徐勋开口,就有一个提高嗓门的尖细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

“当然是真的,你们将来是太子殿下的带刀舍人,太子赐腰牌也是应有之义!”

这晃悠悠上前来的自然是刘瑾。见众人无不是又怀疑又期盼地看着他,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咱家是东宫典玺局的刘瑾,太子殿下的身边人。太子殿下得知你们在西苑内校场操练,特意派了咱家这几个人来看你们演练!殿下说了,着你们好好用心,听徐大人的吩咐。三个月后要是能练好,刚刚徐大人说的腰牌算什么,别的还重重有赏!”

徐勋刚刚也来不及注意是否还有其他人来凑热闹,见刘瑾站出来给自己撑腰,他不禁松了一口大气,知道自己这先斩后奏的牛皮算是圆了,浑然没注意到背后王守仁那若有所思的表情。而那四百多个幼军在听了刘瑾这番话后,也不知道是谁在那嚷嚷了一声,一群人就乱糟糟地跪了下来,一时就是不甚整齐的颂圣声。

“太子殿下千岁!”

那边厢朱厚照见那些幼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就跪着乱拜一气,甚至还来了一句千岁,顿时乐不可支。见张永几个也是忍俊不禁,他便洋洋得意地笑道:“看,父皇常说要施恩于下,我这不是就做到了?看他们感激的样子……好了,让他们别拜了,徐勋不是说那什么红马甲么?让人穿起来给我看看啊!”

太子既是开了口,张永自然二话不说立时跑腿。不消一会儿,那边厢就已经发放起了红马甲。眼见得那一个个幼军穿戴起来腆胸凸肚的神气模样,朱厚照顿时饶有兴致地歪着头思量了起来,最终又冲着刚回来的刘瑾努了努嘴。

“去问问今儿个这是不是就算结束了?要真是结束了,把徐勋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这一天的操练已经结束了,但徐勋的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只不过,当知道太子殿下果然亲自跑到这里来看热闹,徐勋仍然把事情都丢给了下头的五位百户,又很不负责地对王守仁忽悠了一通,让他去对幼军们宣讲忠君爱国,然后撂下人就溜之大吉。当见到一身无品级小太监打扮的朱厚照时,因那边厢兴许还有好些人看着自己,他就索性对着一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公公好!”

朱厚照本就不想有人认出自己,这时候顿时异常满意,一个眼色之后,随从的几个人当即把他们领到了一间避风的小屋,又散开四下看着。从外头到了暖烘烘的屋子里,朱厚照就笑嘻嘻地点点头道:“害我当初在文华殿替你担心老半天,想不到你真还挺有本事的!对了,你那个红马甲,朱巾,还有什么腰牌的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徐勋真不是仿效满清那黄马甲,而是从后市自行车比赛中那黄色领骑衫上得到的灵感。国人向来如此,吃大锅饭谁都没劲头,但只要是多劳多得亦或是有赏有罚,那么除了真正的懒汉之外,不少一心向上的人都会多出拼命的动力来。这些还年少的幼军当然更容易热血沸腾。这就是他之前甘愿立下军令状,也不要那些在军中厮混过的老兵油子的原因。

只当着朱厚照的面,有些话就不能这么说透,所以他只是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殿下,这主意其实说起来简单得很,不过是优胜劣汰,能者有赏。要操练这些幼军,就要许给他们奖励,而且能让他们看见优胜者得到了极大的好处,如此方才会激励他们上进。正如同那些廪生们的考试,一二等可以去参加上一级的考试,三四等则是留下继续学习,至于五等则是挨板子,六等立时革除。只要让他们看到冲在前头的希望,看到掉在后头的危险,就能人人用命,令行禁止。”

朱厚照对于科举的规矩不甚了然,听到这儿忍不住又缠着徐勋解说了一番,末了便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只不过他从不是有长性的人,没多久就想起了另一件要紧事,立时嘿嘿笑道:“嗯,总之你做的总没错,就连父皇也说你这家伙聪明!今儿个我来还有一件事,马文升和戴珊这两个弹劾过你的现如今自身难保了,我听说父皇生气得很!”

第二卷 冒牌世家子 第190章 彼之奸佞,我之忠臣

朱厚照并不是臆测,弘治皇帝确实正在生气。向来待下宽和的他甚至连司礼监这一天的奏疏节略都没听完,就不耐烦地吩咐他们悉数送内阁票拟,旋即穿上厚厚的狐裘带着几个太监出了乾清宫。去坤宁宫探看了张皇后,得知朱厚照没来过,却使高凤来探看问安,他哪里不明白自己这儿子铁定是溜到西苑看热闹去了,一时也无可奈何。

心情很不好的他不想就这么回乾清宫去,就坐下陪着张皇后下了两盘棋,又用了一碗甜羹,直到申时过后才起身离开,却仍是没回宫,而是径直往承乾宫去转了一圈。得知朱厚照仍然没有回来,他不禁渐渐忧心了起来。发现皇帝又转回了坤宁门,一旁刚刚升任御马监左监丞,却奉命伺候乾清宫的孙洪立时上前两步,低声说道:“皇上,这天阴沉,眼看又要下雪,您若是要去西苑,不如叫上肩舆?”

自个的那点护犊之心被人探知,弘治皇帝不禁眉头皱了皱,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不消一会儿,肩舆就已经抬了过来,而他才刚上去坐好,坤宁门内就有一个女官匆匆忙忙跑了出来,近前深深行礼后就捧上了一个手炉。

“皇上,皇后娘娘说,西苑太冷,她如今咳嗽才刚好,就不和您一块去了,免得一感染风寒什么地方都去不得。这手炉您拿着取暖,里头的红萝炭是新加的,足够几个时辰用的。”

听着张皇后那明显有些嗔怒的传话,弘治皇帝不禁苦笑一声,命人接过暖炉捧在手里,果然是温暖得很。见那女官站立不去,显见还等着自己的回音,他略一思忖就说道:“转告皇后,就说朕一会儿带着太子一块回来,就在坤宁宫用晚饭。今晚不用尚膳监伺候,让坤宁宫小厨房做些暖胃的汤水。太子今儿个贪玩,回来铁定冷了饿了!”

那女官等的就是弘治皇帝这番话,当下深深行礼答应,嘴角却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及至目送着一行人离去,她立时反身快步进了坤宁门,不消一会儿就回到了坤宁宫东暖阁,对着满脸焦躁的张皇后笑道:“娘娘,皇上说一会儿带着太子殿下回来,就在坤宁宫用晚饭,还说了让小厨房多做些暖胃的。”

“就知道支使人,他那乾清宫就没吃的?”张皇后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可脸上终究露出了笑容,“吩咐下去,拣皇上和厚照他们最喜欢的那几个菜做……”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只听有人报了一声:“皇后娘娘,寿宁侯夫人和大小姐求见。”

“这会儿她们怎么来了?”

张皇后一时极其纳罕,自言自语了一句就吩咐传进。不一会儿,那一对打扮华贵的母女俩就进了东暖阁,又在宫女的服侍下除去了貂皮暖额和暖耳。弘治皇帝礼遇皇后娘家,因而寿宁侯夫人建昌侯夫人都是通籍禁中,连带家中小女孩儿都能自由入宫。这会儿张婧璇随着母亲给张皇后磕过头后,一时就四下里张望着问道:“厚哥哥呢?”

“别提那皮猴儿,又溜得没影了,他父皇这会儿正去找人呢!”

张皇后嘴里嗔着,脸上却笑意盈盈,寿宁侯夫人和张婧璇瞧着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用寿宁侯夫人伸手去推,张婧璇就笑拉着张皇后的手道:“看姑姑笑得这般开颜,哪里会恼了厚哥哥。说起来我好些天没见着他了,什么时候让他出宫去家里,我那又有好多新鲜玩意。”

儿子和自己越来越亲近,张皇后也就不再像从前那样担心朱厚照远了两位舅父家,当即笑道:“皇上这些天成天盯着他去文华殿听讲,说是下雨下雪都不许缺席,他前两天才磨着我呢。一听说外头有什么好玩的,这心又得散了。等过一阵子,我就让他去你那儿散散心。”

寿宁侯夫人今次进宫不过是附带提一提此事,见张皇后这般说,她也就暂且作罢,三言两语打发了张婧璇跟着一个女官出去玩,就正色说道:“今日臣妾突然来见娘娘,是因为前次接着娘娘的信,家里送了不少礼给兴安伯府。这些天听说那位世子的风声有些不好,甚至家里之前还有些人嚼舌头,说是侯爷之前交好这样暴发户似的新贵,是因为有意联姻。”

“怎会有此事!”张皇后一时又惊又怒,当即厉声问道,“那嚼舌头的人呢?”

“娘娘放心,已经被鹤龄下令打死了。”

寿宁侯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丝毫没变,仿佛杀的不是人,只不过是一只鸡。见张皇后这才面色稍霁,她忙又说道:“为了之前送礼的事,二弟妹也在臣妾面前有些疑问,道是也不知道这么暴发户似的父子俩,怎就让娘娘和太子殿下……”

这一次话还没说完,张皇后就恼了,砰的在炕桌上一拍,竟是呵斥道:“她懂什么,就知道胡说八道!若是没有缘由,我会让你们做这等事?谣言归谣言,家里的人嚼舌头处置了就是了,犯不着指摘人家父子俩!什么暴发户,那对父子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只是先头蹉跎了好些年罢了。你回去告诉建昌侯夫人,这话要再给我听见,别怪我这个长姊训诫她!”

寿宁侯夫人只不过把弟妹建昌侯夫人拿出来当个幌子,哪里料到张皇后就这么恼了,一时间倒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张皇后的这态度也让她心中一动,暗想那徐家少年郎竟不单单是打动了太子,而且连这位最难伺候的中宫也给摆平了,本事竟是非同小可。要真是如此,那所谓的联姻之说倒可以考虑考虑,毕竟那也是勋贵之家,女儿的年纪也正好。

弘治皇帝自然不知道,这寿宁侯夫人竟带着女儿到坤宁宫来了。这会儿出了西华门,他不免觉得自己这样去西苑有些突兀。结果,还是孙洪低声建议是不是换成凳杌,只着便装,他便立时从善如流地应了。如此这一路过去,虽也常有宦官等等肃立路边行礼,但终究别个都以为是几位大珰一时兴起也要到西苑瞧热闹,并不太放在心上。然而,当弘治皇帝这一路辛辛苦苦顶风冒雪赶到了内校场时,却赫然发现那边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孙洪再一问,方才得知幼军们都到一旁之前临时建起的棚子里听讲去了。

“听讲,听什么讲?”

弘治皇帝还从没听说过,这军队操练不在校场,却得先听课的,一时之间又是纳闷又是好奇。然而,当他下了凳杌,带着几个大珰来到窝棚那边驻足观看时,却只见上首的人根本不是徐勋,而是一个文官模样的青年,讲的不是别的,竟赫然是忠君!

“是故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你们原是军余,若无天恩浩荡,岂能集结在此,岂能穿新袄,岂能粮饷供给悉如正军,岂能他日练成即备位太子扈从?你们既然享了这样的好处,就该一心一意报效君上……”

身为多年治平天子,弘治皇帝自然知道,只有臣下人人都把忠君二字放在心上,这大明的江山方才能千秋万代,因而对那青年文官的这般讲解倒是颇为满意,而更满意的则是徐勋能够想到这一点。他之所以会同意朱厚照重建府军前卫,不是为了满足儿子的一时起意,而是希望给朱厚照多一些心腹侍从,而忠君二字无疑是保证他们忠诚心的最大前提。

“那个人就是兵部主事王守仁?”

“是,皇上。”

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弘治皇帝便悄然退走。而这时候,随行的那些宦官和侍卫早已经按照他之前的吩咐打探到了徐勋和朱厚照说话的地方,由于这一番轻车简从,连带在外头望风的刘瑾张永等人都措手不及,一块给看了起来。当他缓步走到那屋子前头的时候,哪怕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这四个胆大包天,也一时间噤若寒蝉,悄无声息地就跪在了地上。

弘治皇帝却也不理会他们,就这么悄悄进了屋子,却发现这小屋子里外两间,徐勋和朱厚照显然是在里头说话。

“徐勋,你脑袋坏了吧?马文升和戴珊两个人可都是骂你奸佞来着,你还帮他们说话?别人都打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