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么个主意,谷大用盯着慧通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家伙,果然不愧是旧日西厂人物,你这招数足够让老刘疑神疑鬼一阵子,拖延十天半个月决计没问题,他不在皇上面前唠叨,皇上必然也会慢慢斟酌,就这么办!我也不愁徐勋回来没个交待!”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28章 钦差对钦差(上)

就在徐勋通过傅容用八百里加急送走了给张彩的信,继而又把夏言的千言书,以及张敷华章懋以及南京几位御史给事中举荐林瀚为吏部尚书的书信一一送走之后,一个好消息也从京城送了过来。

小王子亲率所部进犯延绥,三边总制杨一清及延绥总兵以下将兵守御,小王子部无功而返,斩首百余级。

尽管这看似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迎击,但徐勋清楚得很,达延汗巴图蒙克身为几乎统一了全蒙古的大汗,并不可能每战都亲自上,就是自己之前那次大胜,也不过占了两部龃龉的空子,再加上领兵的并非巴图蒙克本人,方才能有如此战果。而守御边疆更比不得进击,能够让气势汹汹来犯的蒙古大军无功而返,又能有斩首百余级的战果,这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有了这样的好消息压阵,他自然心情极其不错。举荐林瀚为吏部尚书的成功几率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够再次在南京树立起自己的良好声望来,让这些士林名声极好的高官能够有意识地偏向他这一边。而现如今看来,用监生闹事给章懋正名,也是为自己正名,用资助太平里徐氏建学来体现自己的大度胸怀和念旧仁义,再用马文升被劾这一突发事件拉近和林瀚等人的关系,甚至把林瀚推了出来,这一步步进得稳稳当当,他这次下南京可谓是收获颇丰。

因而,到了预定好去南京贡院主持修成大典的日子,徐勋虽是穿上了那件到南京后很少上身的麒麟白泽伯爵官服,可却始终低调得很。然而,在看到那块为此次重修南京贡院题记的石碑上,自己的名字在其上赫然出现了好几次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当初那一招不但是他新的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大的一次抉择,而且也将是他今后仕途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于是,等到贡院重修落成大典结束,祭过文庙之后,林瀚等人说再去隔壁一样重修了一遭的应天府学瞧一瞧,他就提议换了常服。一众官员也都觉得那一身乌纱帽纱衫的打扮在府学中格格不入,自然都附和了这个提议。即便如此,走在府学里,几个教谕训导之类的教官无不是战战兢兢,生员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也瞧不出什么,众人转了一大圈,年纪最大的张敷华一时兴起,突然挑了个年纪最小,约摸就只有十一二岁的生员,把人叫到了跟前。

“此次重修府学,你等挪到外头大半年,可有觉得不便?”

张敷华没问教官教授得如何,却问了这么一句,几个举人出身的教官顿时都长长松了一口气。而那尚在总角的生员倒也丝毫不慌张,想了想就声音清亮地说:“学生回禀大人,虽是之前挪到外面,可回来就能在轩敞的屋子里听讲上课,府学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学生入学晚,早听说每逢春雨连绵时,府学之中常有屋舍漏雨,冬日又透风阴湿,生员苦不堪言,如今学生却侥幸躲过了这劫。眼下屋舍一新,大家全都称颂朝廷的德政,诸位大人的精心安排,平北伯的仗义疏财。”

尽管徐勋排在了最后,可那少年生员一边说一边把目光往一大群老中青官员中最为显眼的徐勋身上瞟,那眸子中的好奇和仰慕自不必说。当看见徐勋冲自己含笑点头时,他方才赶紧收回了目光,又低下头作恭恭敬敬状。

天下贡院乃至于县学府学,说是科举重地,但因为地方上各式各样的开销极多,平日里顶多小修小补,真的要重修一次,却每每都得靠地方上的缙绅慷慨解囊,这还架不住常常有贪官胥吏上下其手。此次徐勋那捐出去的数百亩地,魏国公徐俌为了人情做大些,索性把地按市价折算,自然把贡院文庙府学全都囊括了进去,自己又以南京守备的名义和应天府商量拿出来一些,自然让上上下下焕然一新。而此时此刻,听到屋漏透风,全都是打生员举人进士一步步熬出来的文官们不禁感同身受,不少人看着徐勋的目光又和缓了好些。

毕竟,当初徐勋捐出家财的时候,那可是倾尽所有,一片赤子之心足可见一斑。那几个人要把赵钦的案子翻过来,确实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一心只为求名了!

从府学出来,今日出席这一盛事的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成国公朱辅和应天府尹陆珩就先告了辞,眼见其他官员渐渐散去,林瀚便主动向徐勋问道:“先太夫人移灵之事,平北伯可有需要我等出力之处?”

“多谢林大人好意。已经让人选了几个好日子让家父决定,再有就是雇些人帮忙,只是这移灵大事,祭文和墓志铭上头却有些……”

不等徐勋说完,章懋就笑道:“这还不好说。这样,祭文我写,至于先太夫人的墓志铭,请公实兄润笔。当然,世贞你若是嫌弃我等名头不够笔头子不够漂亮……”

尽管按照如今公侯伯的惯例,这种事情最好是能请到几位阁老亦或是部院大员来写,方才配得上家族名头,但徐勋压根不想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因而章懋这主动开口揽事,他再高兴也没有了,脸上却是犹豫道:“章先生所言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嫌弃……只是,二位大人素来高风亮节,我倒是怕人说闲话……”

“就是为了怕人说闲话,这才把亨大撇开,德懋倒是比我还精明些。”张敷华微微一笑,见林瀚不以为忤,他才正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况且一篇祭文,一篇墓志铭算得了什么。倒是你,倘若回京之日听到先太夫人墓志铭是我们写的,只怕有的是人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便不舒服,请谁下笔是我的自由,让人说去好了!”

徐勋爽朗一笑,当即抱了抱拳说,“既如此,我就在这多谢三位大人了。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不如我做个东,请三位小酌一杯如何?”

自从那次泛舟莫愁湖之后,这些天徐勋到章懋的官舍去得极勤,此时又盛情相邀,三人便没有拒绝,各自只带了一二从人,就这么安步当车地沿着贡院街往东牌楼走去。如今是白天,秦淮河的河岸边停着一艘艘灯船,夜晚大放异彩的灯笼这会儿全都取了下来,显得静悄悄的,那些酒楼饭庄也是生意清淡。徐勋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选了一家门面雅致清净的进去,直接要了二楼临窗雅座,又随意点了五六道家常小菜并一壶酒,并没有丝毫豪奢。

下人在外头另外安排了一桌,此刻四个人围坐一桌旁,闲话了几句,徐勋便随口提到了延绥的那场战事。果然,尽管张敷华林瀚章懋对于打仗并不精通,可还是极感兴趣地追问了一番,正在徐勋根据锦衣卫传来详细战报,就着桌子上那些盘盘碗碗和酒杯摆开了当时的战事图时,下头突然传来了大声喧哗。

“真是背透了,这烟花三月下江南,居然停留不了一两日就得走,一来一回日子全都耗费在路上,而且一个大子都捞不到,这叫什么钦差……不如说是霉差!”

这话清清楚楚得传了上来,张敷华三人顿时全都看向了徐勋——毕竟,这世上的钦差稀罕的很,除了眼前这一个,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而徐勋被三人看得一愣,随即就莞尔笑道:“三位大人不会真觉得这么巧吧?再说,我可是来了好几天了,不止一两日。兴许是朝廷另外派了什么钦差下来?”

三人这才醒悟过来,章懋便笑道:“我想也是。世贞你一来这么久,下头人约束得好好的,市面上从来不听有何纠纷,定然不至于有这样招摇过市出言不逊的随从。”

林瀚的面色也有几分不悦,打了个手势示意人放轻声些:“且再听听。”

果然,不多时,楼下就又传来了人的声音:“可不是?要我说,戴公公这一趟走得真冤枉,就为了赐南京守备傅容和郑强御笔匾额,何至于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亲自跑一趟?当然,他冤枉咱们就更冤枉了,这一来一去两个月,宫里那几桩捞钱的大事全都赶不上了。还记不记得船到淮安时接到的信?这老马要倒台了,李公公好不容易方才能够扳倒大敌,要在李公公身边逢迎几句好话,必然享不尽的好处,哪里像这一趟似的,一丁点油水没有……”

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在下头格外刺耳,却不知道隔墙有耳,更何况只是隔了一座楼梯,上头四个人听得清清楚楚。章懋素来嫉恶如仇,竟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就是这样公报私仇的阉宦,那几位老大人竟然还力主他掌司礼监!”

这一巴掌拍得很是不轻,不但把一个杯子震落在地咣当一声砸了个粉碎,还把徐勋给吓了一大跳。倒是张敷华和林瀚深知章懋这秉性,前者干咳一声就说道:“德懋,少安毋躁。”

章懋这才察觉到失态,冷哼一声捏紧了拳头。林瀚心中也颇为恼怒,可却不像章懋一把年纪还这么大脾气,反而帮着张敷华劝解了他两句。然而,就在徐勋站起身预备叫人进来收拾干净的时候,外头突然又是一阵喧哗,随即包厢大门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推了开来。

“咱家几个在楼下说话,谁在上头又是砸桌子又是摔东西的?”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29章 钦差对钦差(下)

大剌剌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然而,那又尖又细的声音,下颌无须的模样都暴露出了他身为中官的身份。然而,他扫了一眼那三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目光就落在了徐勋身上,依稀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还不等他寻思在哪见过人,身后便又有人闯了进来。

“怎么还没完?咦……”

后进来的那干瘦汉子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徐勋,一下子整个人呆滞在了那儿。见他如此光景,徐勋这才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倒是你认得我。”

那干瘦汉子只觉得后背心的汗滚滚落了下来,张了张嘴想要答话,可空白的脑袋怎么也想不出一句说辞来。他怎么能想到,这事情居然就会如此之巧,竟然在这么一个地方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人,他们还说出了最不该让人听到的话。呆在那里老半晌,他才硬着头皮行礼道:“参见平北伯。”

这一声出来,前头那汉子顿时如梦初醒,这下子也有些手足无措。要说京城里公侯伯不计其数,身为宫内司礼监行走的中官,等闲公侯伯根本不敢招惹他们,可徐勋却比他老子兴安伯徐良更加奇葩,那赫然是小皇帝身边第一宠信的臣子,让自家李公公几次吃亏的角色!于是,两个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正要开口说话,徐勋就冷笑了一声。

“好啊,跟着戴公公下江南,结果却撇下上官自己到外头来喝酒逍遥,还背后对戴公公出言不逊,非议朝中大员,一言不合就寻衅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倒要去问戴公公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大人,林大人,章先生,戴公公既然到了南京,我总得去拜会一趟,今天只能先告辞了!”

眼见徐勋冲着那三位老者拱了拱手就大步朝外走,两个中年宦官有心想要阻拦,可在那冷得仿佛结了冰的眼神前头,他们却同时被刺得后退了一步,竟眼睁睁地看着徐勋叫了几个从人扬长而去。想到徐勋刚刚的称呼,知道这会儿包厢雅座中同坐的三位老者必定也是官员,两人只能忍气吞声地行了个礼,也没在乎别人是否正眼瞧他们就慌忙下了楼。等到和另两个同伴一块赶出了店去,却发现那几骑人早就无影无踪了。

“他娘的,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撞见了这么个煞星?”

起头那汉子骂骂咧咧地一跺脚,另外一个干瘦汉子却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同伴的袖子就低声说道:“刚刚那徐勋叫的是不是张大人,林大人,章先生?”

“是又怎么样?”

“不会这么倒霉吧……见鬼,要我没猜错,那十有八九是南京刑部尚书张敷华,南京吏部尚书林瀚,南京国子监祭酒章懋!要真是这样,咱们麻烦了,就是李公公也未必肯护咱们,更不用说徐勋必然去戴公公面前上咱们的眼药了……快,快去追上那个煞星!”

然而,已经一阵风似的往常府街傅府疾驰而去的徐勋又怎么会让他们有追上的机会。戴义这一行人的行止有锦衣卫通风报信,他自然了若指掌,这一番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精心设计。早在安排了戴义下江南赐匾额,他就通过杜锦给戴义身边安排了人,这会儿当着南都四君子中的三个面前闹出这番事情,怎能不让那三个愤怒?

戴义是来传旨给傅容郑强为身后事而营建的寺祠赐匾额的,这颁赐过后,他却不过傅容一番盛情,也就暂留在了傅府。毕竟,两人昔日在司礼监共事一场,有些香火情分。然而,见傅容如今年近七旬却还精神矍铄健朗得很,年轻不少的戴义不禁有些羡慕。须知南京守备太监是荣养的闲职,远远比在宫廷斗争中失势,进而被赶去皇陵司香,甚至连命都丢了的结局好多了。

然而,就在傅容留人畅谈了许久别情,最后把人请到了花园中赏玩之际,外间却有人通报平北伯来了。听到这话,傅容就冲戴义笑道:“毕竟是戴公公面子大,就连平北伯听到你这大驾光临南京,也亲自赶了过来,他这会儿本该正在应付南京那些有头有脸的文官。”

“我有什么面子!”尽管知道徐勋便是傅容对萧敬举荐的,但戴义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就连司礼监掌印李公公都曾经吃了他无数哑巴亏,更何况是我……傅公公举荐的好人才,这么小年纪这么深的心计,你可得提防翌日遭了噬主之忧。”

“我不过是推了人一把,哪里敢称得上一个主字。”傅容笑眯眯地打了个太极推手回去,旋即便不轻不重地说道,“再说,不是年少多智,他在南京的时候就给人连皮带骨头一块吞了,更不要说到了北京。哎呀,到底是年轻人步子快,这就已经来了!”

常常出入宫中,可徐勋和司礼监这些个大珰们还真的是没见过几回,或者说一直都是有意避免照面,以防引起彼此尴尬。因而,这会儿到了傅容和戴义跟前厮见之后,见戴义那满脸不自在的模样,他却仿佛没瞧见似的,寒暄过后就笑吟吟地问道:“戴公公这次下江南,不知道带了多少从人?”

戴义以为徐勋是想找茬,当即嘿然笑道:“咱家可不像平北伯手面大,底下几个儿孙都脱不开身,还是李公公分匀给了我几个人,再加上六七个护卫,一条官船上都是空空荡荡的。”

“哦,那看来,我之前在饭馆遇到的那一拨,倒十有八九真的是戴公公的从人了。”见戴义微皱眉头,他就看着傅容说道,“今天贡院事毕之后,我请南京刑部尚书张大人,南京吏部尚书林大人,南京国子监祭酒章大人一块小酌几杯,谁知道在楼上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下头就来了些吵吵嚷嚷的人,张口就是抱怨这一趟跟钦差下江南停不了两日就走,一点油水都捞不着。还说什么如今京师司礼监掌印李公公正在谋划着赶马尚书下台,他们要是在跟前奔走奉承,好处必然多多,这一趟跟着戴公公下来是亏大了。”

此话一出,戴义果然一时面色大变。而傅容虽不知道徐勋这戏究竟打算怎么唱,但还是满脸疑惑地配合着问道:“这些人怎的如此大胆?”

“大胆的还在后头。”徐勋瞥了一眼戴义,旋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国子监祭酒章大人是个急脾气,所以在听到之后忍不住拍案而起,震落了一个杯子,下头竟是倏忽间就有人窜上楼闯进了我那包厢质问,直到认出我之后方才傻了眼。”

“这几个混账……这几个混账东西!”

戴义老大的年纪,又在宫中历练多年,除非在亲近的人面前,他决计是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一次却真正气得发昏。自己带来的从人在背后非议自己,还大谈特谈什么捞油水,结果不但给徐勋听到了,还给南京那三位最难惹的清流给听到了。徐勋他兴许还能想方设法让其遮掩遮掩,可那三位大名鼎鼎的清流,他拿什么去堵着人的嘴?更何况,自己带出来的人居然说这一趟跟着自己出来亏了,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笑话?

一连怒骂了好几声,他才在傅容半真半假的劝解下坐了下来,胸前却不免仍是有些剧烈的起伏。而这时候,徐勋便淡淡地说道:“章先生之前一怒之下,怒斥李公公对付马尚书是公报私仇,林大人和张大人似乎也是深以为然。”

戴义这才想到更要命的一茬,这会儿更是气得狠了。然而,想到这几个都是李荣塞给他的人,背后却如此肆无忌惮,再想到前次那个上吊自尽的司礼监随堂崔聚,死得不明不白的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他心里不知不觉就渐渐窜上了一股凉气。

想来,李荣一直也是对他心存忌惮的。是了,先前弘治皇帝弥留之际,萧敬李荣跪于床下,刘健李东阳谢迁听着圣命,另外在场的人就是他了。萧敬如今已经急流勇退,剩下一个他若是也给一脚踢开,这司礼监最顶尖的就剩下了李荣一个,陈宽王岳都是仰其鼻息的,高凤资格还不够!

眼看戴义面色阴晴不定,徐勋知道响鼓不用重锤,到这里的火候差不多了,便坐下身向傅容讨教起自己一窍不通的茶道来。傅容也乐得卖弄,指着刚刚搬到亭子里的全套茶具一一点评,甚至亲自捋起了袖子沏茶待客。正当他分好了三杯茶时,外头就又出现了禀报的人。

“傅公公,外头有之前随着戴公公来的几位公公跪在外头,说是来向戴公公请罪……”

请罪二字才刚出口,戴义就恶狠狠地说:“请什么罪!你出去说,咱家用不起他们这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让他们滚回北京去向李公公请罪!”

一贯当面尚能文质彬彬的戴义说出如此气急败坏的话来,傅容便知道徐勋刚刚那步步紧逼的方略是奏效了,当即放下茶壶劝说道:“戴公公,毕竟是你身边的人,总得给他们留几分面子,以便日后使用……”

“咱家的人?咱家除非眼睛瞎了,才会用这种蠢货!”戴义想到李荣虽是顺利接掌司礼监掌印,可要说宠眷,却远远及不上旧日东宫那批人以及徐勋这样的信臣,再加上被人算计和轻视的恼怒,以及心里隐隐约约那股忌惮,他终于把心一横做出了决定,对着那双手低垂的报信小厮一字一句地喝道,“告诉他们,咱家是一言九鼎的人,他们就算在那儿跪死了,也休想咱家改主意,赶紧趁早滚回去求李公公来得正经!”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30章 老焦芳吃瘪,小正德立志

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在傅府大发雷霆,把李荣给他的那几个随从宦官都赶回了京城。

这个消息在傅容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传遍了全城。紧跟着又不过数日,当日被徐勋邀去小酌几杯的林瀚张敷华章懋,就从徐勋那儿先后得知了消息——戴义这几个从人都不是自个的亲近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调拨给他的。

于是,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消息,道是先前胡亮等三个言官都曾经有来自京城的信使去拜访过,一时间南京城里流言蜚语不断。有的说先前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就和徐勋有些龃龉,于是借刀杀人,又要打击章懋,又想要败坏徐勋的名声;有的说李荣想要大权独揽,故而连同僚身边都要安插人手监视;也有的说是朝中大佬如今以北人居多,因徐勋是从金陵出去的,故而有意打压……总而言之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而作为风口浪尖上的徐勋,跟着徐良去拜祭过母亲方氏的坟茔之后,反而并不出门,仿佛丝毫没有衣锦还乡的自觉。

南京城的这些风波暂且还来不及传得太远,而天子脚下的京城,却已经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先是南京一个监生举荐南京吏部尚书林瀚,紧跟着马文升继之前连疏求退之后,又是一道奏疏送到了御前,举荐南京吏部尚书林瀚继任自己的天官之位。而之后没两日,南京刑部尚书张敷华以及南都官员二三十人的联名折子也送到了京城,同样是举林瀚为吏部尚书。在这上上下下一片哗然之际,焦芳终于难以耐住性子,悄悄地联络了刘瑾。

“刘公公,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瑾盯着焦芳看了许久,突然尖着嗓子提高了声音,“你还好意思问俺皇上是什么意思,你敢说你不知道马文升和宫里谁仇怨最大,现如今谁正在憋足了劲想赶他下台?好啊老焦,你如今成了部堂就不把俺放在眼里了,敢情你还在和李荣眉来眼去是不是?俺都已经听说了,怪不得这回都是李东阳和刘大夏门下的人在闹,原来是李东阳在为刘大夏争这个天官的位子,你倒好,身为他们的同年,这援护的功夫做得不错!”

刘瑾素来刚愎,说话又尖刻,焦芳险些没被这番话给噎死,好半晌才使劲定了定神解释道:“刘公公,你这话从何说起?你听我说……”

“俺不听你说,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传言俺都听烦了!”刘瑾没好气地一挥手,一口打断了焦芳的话,“要早知道你是为了别人争这个位子,俺费那么大劲干嘛,还让李荣捡了便宜,俺吃饱了撑着为人作嫁衣裳!你回去好好想想清楚,究竟是你那些同年要紧,还是俺这个宫里能给你通消息的来得要紧!”

焦芳还来不及再说几句话,就只见到刘瑾站起身来拂袖而去,气得发昏却又不能当众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出了刘宅。直到出门上了自己的轿子,他才低声连骂了几声混账蠢货,可终究记着上一次的教训,不再拿扶手出气。轿子晃晃悠悠出了胡同还没走上一箭之地,他就突然蹬了蹬下头的板子,见轿子停了,旋即随从过来打起了轿帘,他不禁眯了眯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先是南京国子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监生举荐林瀚,紧跟着是马文升,再紧跟着是张敷华他们的联名折,每道折子中间相隔的日子都不过三两天?”

那小厮是专管打探这些消息的,闻言连忙躬了躬身轻声说道:“回禀老爷,确实如此。”

焦芳闻言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从何天衢率先发难弹劾马文升老迈昏庸开始,到现在约摸才过了半个月多一丁点,倘若是八百里加急送信到南京,徐勋不但应该得到消息,而且反应的时间也足够了,这兴许就是来自金陵的一次反击。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吩咐继续前行,可等轿帘一落下,他就狠狠捏紧了拳头。

这个刁滑奸诈的小子,他想方设法把人赶去了南京,却没想到这小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笼络上了南京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士大夫!是了,兴许举荐林瀚之事便是交换条件,可恨马文升竟然也会应下此议,若是让这事成了,他焦芳这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当初他是怎么挑唆的刘大夏,先说动了李东阳拿下位子再说!

焦芳在外咬牙切齿,可宫里的朱厚照却轻松惬意得很。毕竟,免去了早朝,虽说每次便朝都要打足了精神应付那些文武大臣,一言不合争执起来亦或是拂袖而去已经是家常便饭,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毕竟是多年的规矩,该争的他在文华殿中就已经争了下来,不能争的他也只好暂且放过,因而下午晚上的时间都是自个儿的。此时此刻正值春光明媚,而同时让他心情更舒畅的是,他终于可以不用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和周七娘在仁寿宫相见。

张太后禁不住容尚仪不断吹风示意,终于决定从宫人当中挑几个人跟着他上西苑服侍。而容尚仪更是算计仔细,把周七娘拨到太素殿,其他两个一个拨到凝和殿,一个拨到迎翠殿,互不相干谁也不知道谁的事,这就为他提供了天大的方便。

因而,这会儿他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太素殿的凉榻上,一面看着徐勋捎带进来的书信,一面在那嘿嘿笑着,一点都不在乎那频频落在自己身上的嗔怒目光。良久,他才一骨碌爬起身来,涎着脸凑到周七娘面前,讨好似的把手中一沓信递了过去。

“要不要看看?那是小徐跟着平北伯下江南的见闻……啧,要不是他沾了和平北伯同姓的光,这么好的差事怎么轮得到他。”

“你们两个都是一丘之貉!”周七娘又好气又好笑,差点忍不住用手指头去点朱厚照的脑袋,“也不想想,他是公差,居然送这种私信过来,给人发现怎么了得?还有你,跟着皇上到西苑学骑射的,却溜到这里偷懒,被人发现你这差事以后还想干?上回皇上身边的小瑞公公过来,我差点都吓得魂都没有了,幸好小瑞公公为人和气不为已甚,否则你可倒霉了!”

“那是那是,小瑞公公是皇上亲自挑的人,当然和气生财!”

朱厚照缩了缩脑袋打了个哈哈,暗想瑞生这老实本分的关键时刻也能做戏,还端起架子说了他两句,否则那一趟就差点被看穿了。这一茬不好再提,他连忙炫耀道:“偷懒归偷懒,可皇上身边的人里头,就我骑射功夫最好,昨天你又不是没瞧见,驰射功夫我能十箭中七,就是那个带兵打过胜仗的平北伯,如今在射术上头也要甘拜下风!”

“吹吧,你尽吹吧……”周七娘横了朱厚照一眼,可想起昨日他太阳落山后带着自己去驰道上表演骑射给她看,那种跃马弯弓的英姿看得她目弛神摇,她的口气忍不住就缓和了下来,拉着朱厚照坐下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既然精擅骑射,就应该努力为自己争取个好前程。御马监掌印苗公公不也是擅长武艺,这才能领兵吗?你若是能够让皇上激赏你的本事,异日放出去做监军太监,跃马沙场杀鞑子,也是一代英雄!所以,别把时间都荒废在了眼下这些小事上,你如今得意靠的是李公公对你青眼看待,要是能像平北伯那样建立战功……”

不等周七娘说完,朱厚照就突然打断了她道:“七姐很仰慕那些战场立功的大将么?”

“啐,什么仰慕!”周七娘脸上一红,随即脸上就露出了几分怅惘,“我有一个待我很好的舅舅,去年就死在了虞台岭……多亏平北伯打跑了鞑子给他报了仇……”

这一刻,朱厚照甚至有些嫉妒起了徐勋能够沙场建功,可是很快就振奋了精神——没道理徐勋都能做的事情,他这个皇帝居然做不到!于是,他须臾就拿出十八般本事哄得佳人破涕为笑,可紧跟着的下场就是被人二话不说轰了出来。

“你有这工夫胡搅蛮缠,还不如多多去练习练习武艺,以后也当个平北伯那样的英雄!”

被轰出来的朱厚照不得不把满腔郁闷全都轰在了那些箭靶上,这一轮的驰射练习下来,当箭袋中为之一空时,十个箭靶上竟是稳稳当当地扎着八支箭,喜出望外的他立时把那些不满都丢到爪哇国了。去浴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爽衣袍,他出了门预备回宫的时候,却和刘瑾撞了个正着。

“皇上这是要回去了?哎,俺来晚了!”刘瑾满脸堆笑地行过礼后,就跟在了朱厚照身后亦步亦趋,一面走一面说道,“听说平北伯打南边写了信来……”

“是啊是啊,这小子尽在那撩拨朕的性子,说江南这个好吃那个好玩,指量朕离不开京城,下次他回来朕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朕的厉害不可……”

听朱厚照这么说,刘瑾又试探一二,得知徐勋丝毫没谈及政事,他心中一宽,旋即就笑吟吟地说:“皇上也不必羡慕他,奴婢听说外头有几个西域的喇嘛到了京城,下头很有几个精擅相扑的大力士,这可是江南决计没有的,不知道皇上可有兴趣去瞧瞧?”

“咦?”朱厚照立刻停下了步子,歪着脑袋沉吟了好一阵,本打算叫上周七娘一块去看,可一想到她那训斥起人的样子,再想想她口口声声说徐勋是英雄,他立时打消了这念头,心里发了狠也要练出个英雄让她瞧瞧,当即点点头道,“好,等去清宁宫和仁寿宫给太皇太后和母后请过安之后,咱们就趁晚上溜出宫去!”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31章 阳谋定胜负

尽管前世里常常有熬通宵之后睡一个白天的习惯,但自从两世为人之后,徐勋便再也没有恣意过。即便是如今人在江南,并不需要去西苑督促练兵,并不需要准备文华殿便朝前和小皇帝朱厚照的商议,也不需要应酬一天到晚的明刀暗箭,可他仍是卯时就起床。

这天一大早,他几乎是准时睁开了眼睛,见一旁的沈悦睡得正香,几缕头发散落在他的肩上,那轮廓优美的颈项上还留着昨晚那一夜被翻红浪的痕迹,他不免微微笑了笑,随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然而,他才趿拉上鞋子,尚来不及站起身,背后就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

“又是这么早要出去?”

扭头看着睡眼惺忪看着他的沈悦,徐勋笑着伸出手去摩挲了一下那光润的脸颊,宠溺地说:“嗯,我去一趟傅公公那儿,你再多睡一会儿,横竖别人知道我不在家,不会上门来搅扰你和爹爹。等这一阵子过了,我就有空陪你去莫愁湖划船了。”

“看你说的,难道我就惦记着你这点事?”沈悦揉了揉眼睛,随即支着胳膊半坐起身,见徐勋的目光自然而然顺着她的脸往下,她这才醒觉到上身的光景,有心想要遮掩一下,可下一刻却索性挺直了身子任他瞧,嘴里还轻哼道,“到了南京,你居然比在京城还忙!”

尽管明知道小妻子是在色诱自己,可徐勋偏生被这种无限美好的风光给闹得心头绮念大起,好一阵子方才硬生生忍住了,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谁让你夫君我是个劳碌命!谁让京城那些老大人们都不肯放过我,时时刻刻就要闹出事来!得,我走了,兴许今天能早点回来。”

猝不及防给了小丫头一个告别之吻,徐勋便立时回头站起身来,抓起架子上的一件外袍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眼看那门帘落下,沈悦顿时重重躺了下来,嘴里没好气地嘟囔道:“死家伙,谁说没人来搅扰我和爹爹的?人家是没告诉你,今天魏国夫人要来做客,总得尽心尽力,不让人瞧了笑话去!”

徐勋自然不知道小丫头那些嘟囔,就算知道魏国夫人要来,他仍然会将其舍下去傅容那儿。毕竟,戴义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可比身为南京守备的魏国公徐俌要紧多了——如今的他不再是昔日金陵那个小人物,有些脸色已经不需要再看,有些心意也已经不再需要揣摩了。

梳洗更衣随便对付了两口早饭,徐勋又去见过徐良,随即才带了几个随从打马出门。等到了常府街的傅府,早有门房上前牵马相迎,一路走一路又殷勤地说道:“伯爷今天来得正好,我家大少爷昨晚上国子监休沐回来,这会儿老爷带他去拜见戴公公了。”

当年正是因为救下傅恒安,方才有了之后那一连串的事情,因而对这个其时有些迂腐的傅公子,徐勋自然是印象深刻——印象更深刻的是当初自己潜入国子监想把人带走时,傅恒安竟是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莞尔一笑过后,等到他进了二门,也就一时起意向引路的那中年妈妈打听了一下傅恒安的情形。

“大少爷去年才刚成婚,是老爷看中的人,南京金吾后卫指挥使荀大人的长女,大奶奶人最是贤淑孝顺,老爷夫人都极其爱她。”那中年妈妈却是个嘴碎的人,因平日引导徐勋的都是傅容身边的小火者,轮不上她,她此刻不禁有意又卖弄道,“小姐也已经定下了婚事,是南京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家的次子,七月就要出嫁了,这些天一直都在家里赶绣活……”

想到那个曾经飞扬跳脱的红衣少女,想到那时候曾经风传一时的傅容有意招他当女婿,徐勋不禁微微一笑,觉得这些旧事仿佛上辈子一样遥远。走着走着,他就听到了一阵悠长清远的琴声,一时不禁驻足倾听。而那中年妈妈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一面在前头带路,好一会儿方才发现情形不对,一回头就看到徐勋留在了原处,暗自埋怨两句后慌忙又赶了回去。

尽管对于琴棋书画都没有什么造诣,可这会儿陌生的琴音一起,徐勋就听出了不同寻常的韵味,因而,见那中年妈妈回转来要说话,他就摆手止住了她,直到一曲终了才打手势示意继续往前走。那妈妈本是预备好了徐勋一问自己该怎么回答的,可见人始终不提这一茬,她又忍不住,当即赔笑道:“伯爷可想知道,这抚琴的人是谁?”

“是司礼监戴公公吧?”徐勋随口一说,见那妈妈吃了一惊,他便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在京城就听说了,司礼监一众内相之中,戴公公琴艺最精,就连萧公公也有所不及,今日有幸听这一曲,倒是没有白走这一趟。”

说话间,又是一曲清音传来。这一次,徐勋却没有驻足倾听,而是一边走一边凝神细听,这一次总算是依稀分辨出是自己以前音乐课上听过的梅花引,也就是俗称的梅花三弄。到了一扇月亮门,见那妈妈束手而立,分明是不能再进去了,他就背着手徐徐而入,绕过一簇花丛,就只见那边的草亭中,戴义正在专心致志地抚琴,一旁坐着傅容,傅容身侧还侍立着一男一女,分明是傅恒安和傅瑾。

徐勋没有贸贸然出声打扰,直到戴义又是一曲终了,他才欣然举步前行,见傅容已经瞧见了他,他便出声说道:“戴公公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一曲就是听在我这一窍不通的人耳中,也觉得余音绕梁非同凡响。”

戴义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这出自徐门正传的琴艺,听徐勋开口称赞,他一面站起身在一旁小厮捧着的铜盆中净手,擦拭干净之后就含笑说道:“都是当年英庙恩典,我这才得以学到这一手琴艺,料想日后要是真的在宫里呆不下去了,在外头做一个琴师也能混口饭吃。”

“戴公公还有一手绝活,你让咱们这些没绝活可怎么办?”傅容笑着附和了一句,随即就冲着身旁的一双儿女道,“恒安,你上次休沐正好没回来,不曾见着你这恩人。瑾儿,你也去行个礼!”

傅恒安从前对徐勋只是敬佩,可如今徐勋从京城转了一圈回来,却已经是立下战功的伯爵,他便多了几分仰慕,这会儿行礼之际竟是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徐勋自是连忙一把搀扶了他起来。而傅瑾这屈膝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了,见徐勋颔首,她立时直起腰来,捏着帕子回到了父亲身边垂下了眼睑。

这时候,戴义才好奇地问道:“松庵,你刚刚说这救命恩人是怎么回事?”

傅容还没答话,徐勋就抢着说道:“就是些许小事,也只有傅公公一直记挂在心而已。”

“平北伯这是给恒安留面子……唉,这事说起来也丢脸。”

傅容斜睨了一眼傅恒安,倒是踌躇要不要揭开旧事。然而,他犹豫的当口,傅恒安却突然开了口,竟是一五一十对戴义坦然将昔日最丢脸的那段过往讲了出来。见儿子这坦坦荡荡的模样,傅容虽暗叹自个把这呆小子教得太君子了一些,可心里却不免有些骄傲。

而对于戴义来说,这时候方才明白为何傅容当初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向萧敬举荐徐勋。想想这小子虽是刁滑难对付,可对自己人倒是一贯不错——府军前卫那些军官一个个升迁贼快;杨一清援兵之恩,他便还以三边总制;张俊托以腹心,他便为轻轻巧巧谋了个戴罪立功;傅容郑强当年对其有举荐之恩,他就请来御笔匾额;就是东宫那些太监,也多多少少得了徐勋无数好处……更不用说魏国公徐俌,徐勋给其妻弟王世坤找了个最好的前程不算,又在御前替人挂上了号,又给徐俌的幼子徐天赐请了勋卫之封。

与其为敌,远不如与其为友!

心里这么想,戴义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不咸不淡地赞了徐勋有胆色诸如此类云云,旋即便借故休息告辞离开。他这一走,傅容便干咳一声让一双儿女退下,却不料傅瑾轻声嘟囔道:“戴公公好不容易才答应教我学琴的,现如今他这一走,肯定是看见闲人不高兴……”

“你给我住口!”

傅容不料女儿这么不会看眼色,一时大怒,当即沉下脸训斥道:“你家里的夫婿是军中世家子弟,懂什么琴棋书画,而且就你那一丁点操琴的功夫,还不够格让戴公公指点!给我回房去做你的刺绣,少出门!”

傅瑾被这一番话训得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突然旋风似的转身就跑,傅恒安不禁露出了担心的表情,行过礼后匆匆就去追她。眼见一双儿女都走了,傅容才长叹一声道:“都是我惯坏了这丫头,竟是连个上下高低都不会看了!幸好嫁过去不是当长媳,否则真是要丢脸了……”

见徐勋不以为忤,傅容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强扭的瓜不甜,幸好他当初不曾动过用婚姻拴住徐勋的想法,否则就凭女儿那性子,也决计不讨徐勋这样玲珑剔透人欢心!

只是,既然徐勋都对傅瑾的失礼不以为意,他也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片刻工夫就岔开话题道:“昨晚上我和戴公公谈天说地,借着当年曾经在内书堂有些情谊,倒是拉近了好些距离,但过于露骨的话却不好说,可他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意思。这宫中素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没力气了,他倒是想到南京来养老。”

“看来,戴公公是人未老心先老。”徐勋很能理解戴义这种在高位搏杀了一辈子,到老来想安安静静享些清福的打算,毕竟,这种风口浪尖上的日子只两年就让他有些头疼,更不要说戴义这等年纪了。于是,他只沉吟片刻就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他,只消过了这一阵子,日后戴公公想要到南京当守备太监,我必然全力促成。”

尽管徐勋如今自己还立足未稳,可他说出这番话时,却显得信心十足,傅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思量这番保证是否实现不了,竟是跟着点了点头:“有你这番保证,戴公公那边我就能够更使得上劲些,毕竟,他后日就该启程回去了。倒是你,我让人给你选了这几个好日子,可你最终给你亡母选定的移灵日子居然在八月,是不是太靠后了,你一下子离开京城那么久,要是有人带挈得皇上迷恋其他玩意或其他人物,你回京之后说不定又是举步维艰。”

“傅公公担心得不错,只不过,就算我不把这日程往后推,别人就不会拖延我的行程么?不是我夸口,三两日之内,京城大概又会有旨意亦或是文书下来,不管什么事,拖我一两个月是至少的。这一趟让我出来他们费了多少劲,怎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你是说……”傅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古怪,约摸猜到了徐勋这一次下江南的目的,一时为之色变,“你这是玩火啊!”

“我也知道玩火者必自焚,可与其钝刀割肉,不如烽火燎原一了百了。”说到这里,见傅容已经是一手紧紧抓住了扶手,徐勋方才淡淡地说道,“当然,我之所以会顺着他们的心意下了江南来,也是因为金陵是我起家的根基。在京城肯与我为友的,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就只有宫中那些个人,但在金陵,我的名声基础好,此次回来再努力一经营,轻轻松松便能取得比在京城多几倍的支持。既如此,我在这儿多留一阵子,远比在京城和人斗心眼强。”

“既然你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提醒的。”傅容长长吁了一口气,最后一字一句地说,“我和陈禄都不必说,若有能做的,你尽管说。倒是你,林瀚那几个人不是那么好掌控的,而且你推动众人举荐他为吏部尚书,恐怕这事难如登天。”

“不成功也不打紧,就算不成功,这是我到南京之后才有的事,对于朝中老大人们而言,必然把他看成是和我有涉,打压提防自不必说。而林大人因此一事,未免更加觉得朝中老大人们行事不公。就是他们那些门生故旧,耳濡目染之下会做出什么选择,那就很自然了。所以,这是阳谋,就看京城那些老大人们如何接招!”

傅容深知马文升被弹劾求去乃是突发事件,而在这样的突发事件面前,徐勋仓促之下能够采取这样八面玲珑的应对,他除了欣慰之外,便是说不出的惊讶。然而,此刻听到徐勋这番话,他眯了眯眼睛,暗叹一声徐勋若不是过去荒废了太多时日,否则走科举正途,若能考中进士说不得是宰辅之流,他就笑着说道:“好,好!那咱们就静候京城的佳音了!”

京城的“佳音”并没有让徐勋等上太久,戴义默契地和他达成交换条件离开后不过两三天,徐勋便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西厂急报,道是南京上新河关杭州北新关监税太监贪墨,小皇帝大发雷霆,让他立刻详查,正是映衬了临出京前朱厚照的嘱咐。然而,报信的那西厂番子带来的还有谷大用的亲笔信,那看似粗疏的太监却是用粗疏的笔迹提醒说,小皇帝登基之后,钞关太监少说换了三分之二的人,其中一多半都是走刘瑾的路子放下去的。

到了这时候,徐勋自然心中了然,重赏了那个西厂番子就放了人回去,却是仿佛没这档子事似的,丝毫没有往上新河关去,更不用提杭州北新关了。倒是又过了数日,锦衣卫又是紧赶慢赶送来了一封急信。打开信一看,徐勋就忍不住站起身来,眉宇间流露出了几分诧异和复杂。

焦芳那家伙,终究是得偿所愿登上了吏部尚书的宝座!

尽管最初对此这消息就有几分意料,可真正得到了印证,徐勋还是不免觉得有些挫败。然而,信上说刘大夏没有得到吏部尚书的位子,因此和焦芳闹翻,哪怕焦芳请了李东阳从中说和,刘大夏依旧不理会,最后竟愤而上书请求致仕,他不禁有些意外。待看到最后一张李逸风的注释夹片,他这才醒悟了过来。

昔日弘治皇帝在位最后几年,鲜少接见内阁阁臣,纵使刘健身为首辅也几乎不得见天颜,而刘大夏列位兵部尚书,几度见驾,阁臣部堂还要向其打听皇帝出何语,这便种下了猜忌之因。故而这一次吏部尚书廷推三人,刘大夏焦芳林瀚,朱厚照随手圈了焦芳,自然而然让刘大夏大失面子。而刘健谢迁虽不齿焦芳为人,可也不喜欢从前抢尽风头的刘大夏,更忌惮来自南京的林瀚,于是最后虽然选中了焦芳,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林瀚虽没能补上吏部尚书,可刑部尚书却出缺了,而且,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过世,右都御史杨一清总制三边,再加上兵部尚书刘大夏求去,这下子竟是空了三个七卿的位子,要是杨一清肯回来,那是兵部尚书最理想的人选……现如今也只有先争一争另两个……”

尽管得到了翔实的消息,但徐勋并没有贸贸然拿着去和人商量,直到正式的旨意到了南京,一时间在南京官场激起一片哗然,他才再次过府拜访章懋,却是请其约见林瀚和张敷华。等到三老一小再次泛舟莫愁湖,徐勋说起刘大夏致仕,果然让三老愕然之下大为愤怒。

“刘华容虽则性子不讨喜,可终究比焦芳这等不学无术之辈强得多,朝中三位阁老未免太过不公了些!”章懋素来冲动,一句指斥脱口而出,旋即就痛心疾首地说道,“先是左都御史戴公过世,之后马三峰求退,如今再加上刘华容,这简直是……朝中正气为之一空!这等时候,要是再没有人站出来,只怕朝堂上乌云蔽日了!”

“能入廷推的名单,我本是心满意足,可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连刘华容也求去了。”林瀚丝毫没怀疑徐勋这消息不准,喝了一口茶就黯然苦笑道,“只可惜身在南京,声音要达天听实在是难如登天……”

“难如登天却是未必。”刚刚拿出那个重磅消息一砸,之后就一直听着三人一个个愤而鸣不平的徐勋这时终于开了口,却是顺着林瀚的话头接了上去,随即目光炯炯地看着张敷华道,“张大人,我听说,朝中一直都有不少言官交口举荐您掌管京城都察院。”

张敷华未料自己一把年纪,本想致仕前再推林瀚一把,可徐勋居然说有人荐他掌都察院,呆了一呆才开口说道:“这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况且,我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哪儿的话,张大人老当益壮,况且章先生刚刚还在说朝中正气为之一空,张大人难道就不想站在都察院的最前头,掌御朝廷言锋?”

“至于林大人,闵朝瑛之后,刑部之事便由从前的一贯尚宽而转为极严,若是有林大人这样的谦谦君子前去刑部,必然能重申法制。”诚恳地说到这儿,徐勋便对章懋颔首笑道,“而且,昔日我在京城时,纵使建下军功,仍有人一口咬定我是幸进。有二位在京城坐镇看着,异日我回京之后,二位若觉得我不好,就不必在南京生闷气,而是能直接当面质问了。”

张敷华林瀚和章懋都被徐勋这轻松的口气说得忍俊不禁,章懋更是指着徐勋笑道:“世贞啊世贞,分明是最最严肃的朝廷大事,却被你说得犹如市井儿戏!”

林瀚则是捋须摇了摇头:“不过能如此坦荡,赤子胸怀可见一斑!”

张敷华则更是爽快:“也罢,若真的有这样的机缘,我们就去京城见识一遭!”

“那我就在此贺朝廷得人了!”徐勋笑吟吟地拱了拱手,旋即方才正色道,“我曾经对章先生说过,皇上登基之后,指斥中官之人不计其数,然而他们却安若泰山,就是此次请致仕的兵部刘公,弹劾宫中那几个人的折子少说也有一尺厚,这下愤而求去,未免就没有因为皇上不顾进言的意思。可是,皇上不受其言,一时挂冠而去未免痛快,可相形之下,将朝中大事托于庸人之手,未免太过意气!在下一己愚见,为大局而不求私名,方才是真正的风骨!”

见三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徐勋却没有再画蛇添足再说什么。林瀚因为自己起头一炒作,此前在朝中呼声极高,落选吏部尚书,朝中老大人们就算要打压,可为了风评,怎么也该给一点弥补。至于张敷华曾经被人举荐掌都察院,也绝不是他信口开河,而是叶广在信里提到的,再加上张敷华推举林瀚,不少看不惯焦芳又痛心疾首于刘大夏马文升先后致仕的,也将会成为推波助澜的一股力量。他现在做的,只是未雨绸缪,避免他们卷入可能到来的那一场风波中去。

……

PS:明代太监中很多不逊于文人雅士的名流,戴义被誉为“最精于琴,而楷书笔法与沈度相埒”,天顺时期奉旨学琴于徐门弟子张助,沈度就是永乐时被称为金版玉书的那一位,可想而知其人。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32章 人夫,人父

和三个年纪足可做自己曾祖父的老人在莫愁湖上划了两回船,徐勋偕妻泛舟莫愁湖的愿望仍然没有轻易达成。这一天又是一个祭扫日,祭文和墓志铭都已经得了,这一天一大清早,他便和沈悦一块陪着徐良赶在章懋等人之前去给方氏扫墓。当初徐良封伯之后,便派人回乡重新清理了坟茔,前一次一家三口来祭扫又重新整饬了一二,只是这一回却是移灵之前最后一回了,下人都留在了外头,一家三口站在那里,竟全都是看着那座石碑默然出神。

徐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亡妻入土为安的时候,也是徐边帮的忙,还助了他二十两银子落葬,否则只怕他连块石碑都竖不起。之后每年清明冬至扫墓,他买不起那些新鲜瓜果之类的贡品,顶多在坟前多多烧上一些纸钱,陪着妻子说上大半日的话。还是等到之前他认下徐勋为子,父子二人离开金陵上京之前,方才将坟茔整修一新,现如今四周围绿树成荫,四周围甚至还筑起了篱笆,前头一座小屋里住着一个守墓人,这些都是傅容特意安排的。

要不是老天爷突然送了他那样一个儿子,兴许他如今仍在大中桥下汲水,兴许亡妻的坟头在风吹日晒雨淋下,迟早有一天会让他再也寻不着,兴许他就这么孤孤零零过完下半辈子……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直到他突然发觉有人在他肩膀上搭了什么东西。

“山里风大,爹多加一件衣裳吧。”

徐良拍了拍徐勋搭在肩膀上的手,见沈悦正看着那座坟头痴痴发愣,想想这个新妇入门之后,家里的内务就再没让他操过心,他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扭头就对徐勋说道:“傅公公既然是请了三山寺的高僧来推吉日,就按照那日子动土吧。这一路护灵回京路途遥远,路上也得多番安排。你身上还有圣命,上新河关也不要一直丢着不管。”

徐勋知道傅容让人推算的吉日足足有三四个,活络余地很大,不外乎是为了方便他做事,但其实他却早就决定好了。如今听徐良这么说,他知道老爹心里敞亮明白,便轻声应了是。等到一家三口静静守着纸钱烧完,徐勋偕沈悦再次行过礼后,徐良便再次开了口。

“你娘过世也已经十多年了,和尚从前也让我找个女人凑合搭个伴,可那时候我一个穷到要靠汲水送水过日子的,上哪儿也再难找到你娘这样心性品格的,想想也就歇了这心思。现如今富贵了,不续弦便仿佛成了奇闻,一个个眼睛死死盯着,可那些比我小二三十岁的年轻姑娘,家里看中的多半是兴安伯府的家世,是进门就能得一个兴安伯夫人的诰命,否则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能让人惦记的?就算她自己是性子端方,愿意和我过日子,可到时候她和你夫妻两个差不多的年纪,却有继母的身份,她不自在,你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这些话慧通也曾经对徐勋悄悄提点过,然而徐勋虽觉得有道理,终究没在徐良面前提过半个字——难道他还能对徐良去说,你与其给我找一个后妈,不如去找一个小妈?于是,此时此刻,他沉吟良久,终于仍是默然不语。倒是沈悦想着公公十几年苦苦守着,如今富贵了亦是不忘亡妻,还那么顾念着儿子,心中异常感动,可冷不丁就想起了神出鬼没的徐边。

这事情是她心里的一个大疙瘩,这会儿见徐勋不说话,她咬了咬牙,便上前说道:“爹,您对娘还有我们的一片情意,我们都明白,也感念得很。可是……”

她这“可是”之后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说辞的时候,徐良就淡淡地说道:“七十老翁尚且能得子,更何况我还不到五十。可真有了儿子,那也和九泉之下你们的娘没有多大关联,顶多是逢年过节给她上一炷香罢了,这个你们也能做到,我何必冒着养出个败家子的风险?勋儿你争气,自己就挣了一个爵位回来,将来十有八九能变成世袭,再加上我自己的爵位,将来我两个孙儿的前程就都有了,哪家能有这样的好事?”

“啊?”

别说是沈悦,就连徐勋也还是第一次知道徐良竟是有这样的打算,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那时候在宣府豁出去说服了神英苗逵,固然有冒险赌一赌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因为想借着军功真正在朝中站稳脚跟,若是得了封爵,纵使他这身世真的有问题,也能让徐良把兴安伯爵位留给真正的子嗣。因此,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爹,有一件事……”

“你不用说了,你们跟我来。”

徐勋见徐良说了一句话后,便扭头信步朝外走去,徐勋和沈悦对视一眼,连忙一块跟上。等在外头的几个下人原本要围上来,然而,见徐良摆了摆手,他们就规规矩矩呆在了那儿不动,眼睁睁看着三人往树林的另一边走去。

在林间小路只走了不多远,徐勋就只见那是另一座坟茔。黄土堆已经几乎快要平了,四周围稀稀拉拉几棵树,这个时候,还有一个老人在坟前挑野菜,见了他们几个衣着富贵,他慌忙躬身行了个礼,旋即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相比徐良亡妻方氏坟茔四周的那一圈篱笆,这里却四周围空空荡荡什么遮拦都没有。

“这就是从前给徐劲挖过的那座坟。”

徐勋和沈悦对当年旧事都是刻骨铭心,此时不觉同时呆住了。徐良回头看着这一对呆滞的小夫妻,随即便叹了口气说:“当年孩子太小,我和你娘都不忍心,所以才把一切交给了徐二爷操办,他也确实找了块风水不错的地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娘的坟茔也好,这块地也好,徐二爷都在官府办了地契,归在了我的名下。想来徐动就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料到,他要找的人,早已迁葬和他的母亲埋在了一块,这里不过是一具空棺材。所以我早吩咐过人,这次迁葬,你娘身边埋着她夭折的第一个孩子,到时候一块葬回兴安伯一系的祖坟。”

“啊?”

倘若说刚刚还只是片刻呆滞,这会儿徐勋和沈悦就完全是呆若木鸡了。徐勋几乎是头皮发麻地站在那里,心里乱糟糟的。直到徐良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过神,声音里头尽是艰涩。

“这么说,爹……”

“我早就知道了,更何况之前那一次徐二爷不止见过你媳妇一个。”徐良见沈悦尴尬得无地自容,便宽容地笑道,“徐二爷对我说,他在一条道上无法回头,与其连累儿子牵累亲族,不如就让所有人都当做他是死了,如此他便可无所顾忌。所以,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那种打算,所以才会悄悄地将你娘和你弟弟母子合葬,只在那座坟里放了一具空棺材。他对我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只求儿子有个和他无干的好出身,将来他甚至可以设法助我将爵位留给亲生儿子。”

听着这些陈年旧事,即便徐勋素来镇定自若的人,即便徐勋对于徐边这个便宜爹没有什么认同感,此刻也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似的翻腾不休。而沈悦更是本能地紧紧抓住了夫婿的臂膀,脑海中一片空白。

而徐良看着泥雕木塑一般的小两口,突然嘿然冷笑道:“我对他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他对我妻儿老小的援手之恩,我感激不尽,可我看不上他这鬼鬼祟祟没个担当的样子!若他照实说,我那时候才刚丧子,你娘也是喜欢孩子的人,巴不得膝下多一个儿子,就是我自个再苦,也会把你养得好好的,他用得着把你丢在太平里徐氏那种虎狼窝,遭白眼受冷遇一折腾就是十几年?而且他把儿子抛下这么久,眼看儿子最危难的时候也不出头,他不配当人父亲!今后徐勋便是我的儿子,和他一丝一毫的关联都没有!我的爵位爱给谁给谁,他管不着!”

“爹……”

尽管深知徐良的秉性,可此时此刻听到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话,纵使徐勋铁打的人,这时候眼眶也不知不觉湿润了,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后,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徐良朝自己走了过来,突然伸手拥了他入怀,那只粗糙的手甚至还在他头上使劲揉了两下,许久才松开了。

“所以,以后你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有那空闲,不如和悦儿好好琢磨着怎么给我多生几个孙儿孙女解闷。”徐良又招手叫了沈悦过来,端详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爽朗地一笑,“虽然看不上徐二爷那做派,但他这挑媳妇的眼光确实不错。悦儿,你公公我是破落户出身,勋儿也不是什么天生的贵公子,配你这爽利大胆的人刚刚好。我还是从前那句话,日后徐勋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不管他是什么天子信臣,我只知道,他爹我的拳头比他硬!”

扑哧——

尽管沈悦眼睛发红满心的感动,可这最后一句话仍然把她逗乐了。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徐良,又歪着头瞥了一眼徐勋,随即使劲点了点头道:“爹,有您这句话,我今后就不怕他了!”

站在那里看着徐良和沈悦,徐勋突然大步上前,一手揽住了父亲的肩膀,一手揽着沈悦,就这么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从今往后,咱们便是真正的一家人!”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阿宝扯开喉咙的叫声:“老爷,少爷,少奶奶,张大人林大人章大人来了!还有唐先生也来了!”

第五卷 磨刀逐君侧 第433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章懋的祭文,张敷华的墓志铭,有了这两位南都名士亲自写就的花团锦簇文章,徐良自觉终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妻子,这一日的祭祀自然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更难得的是,唐寅竟是从苏州赶了过来,七步口占一诗以悼,引得林瀚等人啧啧称奇,待得知唐寅已经废了举业今后将不事科举,三位大佬不免颇觉可惜,少不得一番嗟叹。

而唐寅从章懋口中得知徐良和沈悦留在南京预备移灵事宜,时间竟是定在了八月初二,徐勋也要继续留在南京公干,他随着徐家三口回到珍珠桥的傅府别业,在单独见到徐勋之后,竟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跪了下去。见他这一跪,徐勋吃惊不小,慌忙伸手将他一把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