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生也好,阿宝也好,都知道徐勋脾性,见朱厚照百忙之中亦是微微点了点头,两人原本就有些肚子饿了,索性也就不管不顾地直接拿手吃了起来,不消一会儿就消灭得干干净净。然而,正如徐勋刚刚所说的那样,四个人抢食总是吃得格外香甜,格外迅捷,这会儿那羊身上只剩下了森森白骨,看着格外干净。于是乎,瑞生和阿宝对视了一眼,慌忙出去先自己洗过手,继而就用铜盆打了温水来,服侍了众人一一洗过手。

这时候,刚刚只顾着吃没顾得上说话的朱厚照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打了个满足的饱嗝,他这才嗅了嗅虽说打了胰子,但依旧能闻到些许腥膻异味的手,随即懒洋洋地说道:“徐勋,这次朕不请自来,就算放过你了。日后要是再这么偷偷吃好吃的却不带挈上朕,可就没那么便宜了……对了,朕还不曾问你呢,没事送那种帖子给张永谷大用干什么?”

“皇上还真是心细如发。”

徐勋干咳一声,这才低声说道:“臣如今上门拜访的宾客太多,而且都是勋贵武官,不好都拒之于门外,一来二去应付得有些烦了。这帖子一送,上上下下就都知道臣今天有要紧宾客,不见外人,所以不至于再到臣这里来搅扰,门前巷子清一清也不足为奇。否则今天皇上在门口一停,只怕臣这门槛就要被踏破了。”

“哈,原来如此,你倒是精明得很!”

朱厚照立时深信不疑。此时既是酒足饭饱,一时间又送了花果茶进来,众人便坐着谈天说地,朱厚照这小皇帝自然是痛心疾首地说,如今大婚之后反而不好把周七娘带着四处跑,那模样甭提多遗憾了。面对这般情景,徐勋也只能干咳一声打算岔开话题。可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陶泓的声音。

“皇上,少爷,张公公谷公公……外头马公公罗公公魏公公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想要求少爷您帮忙!”

“进来说话。”等陶泓进来之后,朱厚照径直摆手止住了其施礼,徐勋便又问道,“他们可知道皇上在这儿?”

“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晓得张公公谷公公今天到这儿喝酒。”陶泓说了这么一句,斜睨了朱厚照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看马公公和魏公公罗公公的样子,仿佛有些狼狈,就仿佛和人撕扯或是打过架似的。”

一听这话,原本眉头大皱的朱厚照顿时眉头一挑。他几乎是噌的一声站了起来,随即看着徐勋谷大用和张永,用兴奋的口吻说道:“别说朕在这儿!把人带进来,朕在后头偷偷听着他们说些什么!”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2章 御前齐哭诉,少君生狐疑

听壁角的事情,朱厚照做得很娴熟,而其他人也处理得很娴熟了。

这会儿屋子里还弥漫着羊肉和烤肉的香味。不但是屋子里,就连众人的衣裳上,也难免沾上了这么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所以当然不怕朱厚照身上那味道被人察觉。而紧急添了一道屏风之后,再摆上一把椅子,更不虞被来人看到朱厚照和瑞生,至于前头刚刚跟着来的随从,自然也都一一安顿了下来——当然,若是小皇帝自己憋不住了要现身除外。等到这儿都布置好了,外头也传来了阿宝的声音。

“少爷,张公公谷公公,马公公魏公公罗公公来了!”

随着这声音,马永成魏彬和罗祥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快步奔了进来。尽管刚刚已经听到三个人形容狼狈,可此时此刻乍一照面,这种狼狈不免让张永和谷大用大吃一惊。三个人当中,马永成的前襟被撕开了一条口子,魏彬的鞋子掉了一只,而罗祥则是头发散乱。倘若不是这三个人他们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怕会以为此时此刻眼睛出了问题。而更让他俩惊疑的是,马永成和魏彬罗祥一扑进屋子,竟是直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平北侯,张公公马公公,你们可得救救咱们!”

此话一出,张永和谷大用顿时愣住了,而徐勋则是在片刻的呆滞过后,立时上前伸出双手去拉人。可拽了一个不动,两个三个还是不动,他顿时有些恼了,当即没好气地喝道:“老马老魏老罗,有什么话好好说,这般做派干什么?大家都有过同舟共济的情分,真要是有事你们说出来,难不成咱们三个还会不帮忙?”

徐勋既是起了个头,张永也皱眉说道:“就是,这一进来就要死要活的干什么?”

而谷大用终究细心缜密些,见三人这般狼狈,他便皱眉问道:“怎么,是谁给了你们气受?”

“给咱们气受?咱们是什么牌名上的人,若是一丁点气,咱们忍气吞声就认了,可是,有人不顾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硬是要赶尽杀绝!”一口气说到这儿,罗祥也不理会谷大用伸出手来要扶自己,竟是就这么直接坐在了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咱们已经都认了,宫里宫外从来不和他去争,可他就是不放过咱们。别人上他那儿送礼都是好好的,可咱们三个的亲戚到他那儿送礼,他却鸡蛋里头挑骨头,硬是说人贪贿要下狱查问!就连咱们三个闲来无事去罗祖那儿求神问道随便坐坐,他连这个也容不下!”

屏风后头的朱厚照听得渐渐眉头大皱,若不是一旁的瑞生不顾尊卑死活按着他的肩膀,小皇帝几乎就要立时三刻冲出去问个究竟。好在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马永成就接着罗祥的话茬,径直解释了起来。

“老罗这气话料想平北侯你也听不明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两年来,京城有人传道,号称罗教,以佛门戒律败坏,而白莲蛊惑人心为由,传人如何超脱六道轮回之苦。咱们三个如今是富贵已极,所以自然而然就常去听听讲,虽不能说十分笃信,可那罗祖为人煞是厚道,一来二去也就算结了个方外友人,可就是这么一位跳出五行中的方外人,刘公公竟然容不下!今天咱们三个正在那儿谈天说地,魏三竟是带着东厂大批番子不由分说闯了进来,拿着人就走。咱们三个上去劝阻说情,结果碰了满鼻子灰不说,拉扯之间还落得这么个下场!”

马永成话音刚落,魏彬便接了上去,他却是嘿然冷笑道:“何止是拉扯,要不是他们生怕闹得太大,恐怕想把咱们三个一概打进去!徐老弟,老张老谷,那时候的情形你们是没看见,前头住着前来求道求解的信徒,全都不由分说被他们一概锁了回去,紧跟着就有人一间间屋子闯了进去,从头到尾地抄检,这算什么,这是强盗!”

他突然加重了语气,竟是怒不可遏地嚷嚷道:“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三五十个人竟是被他们就这么押回了东厂衙门,就连鞋子都一个个脱了下来,抄检里头可有钱票亦或是值钱的东西,更不用提妇人戴着的首饰了,那情形简直是……总之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一番抄检下来,这些个东厂番子个个都是衣服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东西,抄检出来的各色财物装了几辆车,就连我们三个之前送给罗祖的白玉莲台,也一并被他们直接带了走!”

见徐勋和张永谷大用都露出了满脸凝重之色,罗祥便冷笑道:“这是稽查百官的东厂?这简直是强盗窝了!想当初刘瑾告老丘在东厂肆意妄为中饱私囊的时候,我是只瞧见老丘得意忘形跋扈了些,捞了多少我是没瞧见,可今天那魏三小人得志的样子我是瞧见了!还连个少监都没混上,区区一个奉御,可咱们三个堂堂正正的太监竟是不被他放在眼里,这简直已经是没有尊卑上下了!”

张永看了一眼屏风后头,暗赞朱厚照今次的忍耐功夫倒是绝佳,却不知道是信赖刘瑾,还是此刻尚且心中存疑,当下他便轻咳一声道:“既然遇到这种事情,你们三个又不是外人,到皇上面前去禀告一声不就行了,跑到徐老弟这里来叫什么救命,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些?”

“去见皇上?只怕是来不及了。魏三那小子撂下狠话来,说是咱们三个结交妖人,识相的就赶紧回去上请罪折子,否则别怪刘公公不客气,听听这话!”罗祥使劲在地上捶了两下,奈何这小楼中亦是青砖铺地再坚硬不过,他怎么捶也没能捶出声音来。他也没顾得上理会这些,使劲一咬牙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咱们三个可不想和老丘似的不明不白就被赶出京城,更不想和王岳徐清他们三个似的死得不明不白……”

“这话过了!”知道再不拦住话头,只怕是朱厚照立时三刻就会现身,而这很不符合他此刻的预期,因而他不免开口打断了罗祥,随即方才和颜悦色地说道,“老丘出京的事,说起来也有我的一时冲动,其实只是他下头几个干儿子干孙子一时得意忘形,我和他争执了几句。至于王岳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我说平北侯,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替刘瑾说话?”马永成顿时急了,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这王岳徐清他们三个暂且不提,可老丘的事情分明是刘瑾借着你的由头发作,这借刀杀人的意思,我不信你瞧不出来!我们这八个人当初在东宫的时候何等交情,可现在你看看,老丘被赶出了京城,老高凤是半死不活地吊着,对他还有半师之分,可你看他去瞧过几次?就连和他交情那么好的老谷,现如今也生分了,老张更不用说,可你们两个至少还是各掌一方,他动不了你们,可咱们三个呢?要真的被他在皇上面前参一个结交妖人,咱们,咱们……”

马永成一时再也没说下去,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而罗祥和魏彬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魏彬声音干涩地说道:“总而言之,上一回徐老弟老张老谷你们是答应过咱们的,若是遇到咱们碰上越不过去的沟坎,一定拉我们一把,没想到这么快就到时候了。是帮忙还是不帮忙,烦请三位给个明白话吧!我这话说在前头,唇亡齿寒,若是咱们三个倒了,大约也就该轮到你们了!不看在曾经同舟共济的情分,便看在咱们三个家里还有一家老小等着靠咱们过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勋扫了一眼张永和谷大用,再次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屏风,心里倒有些踌躇。答应下来自然容易,他也很乐意为了这事情去和刘瑾打擂台,但后头的朱厚照是怎么回事?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都不该这么安静啊!就当他清了清嗓子预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屏风后头传来了一个压着怒气的声音。

“你们三个说的……都是真的?”

尽管只是这区区一句话,但马永成魏彬罗祥都是从东宫开始就随侍朱厚照的,对于小皇帝的声音是再熟悉也没有了。一瞬间的呆滞过后,三人顿时都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刚刚跪坐在地的罗祥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屏风后头赫然是满脸怒气的朱厚照现身出来,他连忙手足并用地膝行上前,竟是用极其夸张的动作直接朝朱厚照的双膝抱去,紧跟着就这么号啕大哭了起来。紧跟着,马永成和魏彬竟也如法炮制,看得徐勋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而张永这才低低地在徐勋耳边说道:“虽说你和咱们熟是熟了,可这情形料想你也从来没瞧见过,今儿个见识见识也不晚!”

徐勋叹为观止的同时,见三人抱大腿哭固然不假,可好歹没有眼泪鼻涕齐齐往朱厚照身上抹,他不禁摸了摸鼻子,待见朱厚照只是皱眉,但赫然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不得不上前说道:“我说老马老魏老罗,既然你们想见皇上,皇上就在这儿,你们也别一见面就这般模样是不是?”

“皇上,奴婢是欢喜得疯了!”

罗祥这才第一个提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而马永成和魏彬更像是没看见那边同样目瞪口呆的瑞生似的,慌忙搬了椅子过来请朱厚照坐下,旋即才仿佛唯恐朱厚照刚刚在屏风后头不曾听清楚似的,添油加醋把今天的事情原委详细复述了一遍,尤其是魏三那嘴脸和狠话则是描述得淋漓尽致。紧跟着,三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罗列了自己被刘瑾欺压的各种惨状,直到朱厚照脸色发黑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朱厚照今天高高兴兴出来看徐勋和张永谷大用搞什么名堂,吃了一顿好的,再听着马永成三人狼狈登门,也只是好奇方才躲在后头听壁角,可经历了这么一场,他已经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此时此刻,他扫了一眼面前的马永成魏彬罗祥,突然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三个说的事朕都知道了,若真的是有人故意构陷生事,回头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就是!好了,朕去看徐勋家闺女,你们先回去吧!”

见小皇帝拔腿就往外走,徐勋为之一愣,对张永和谷大用使了个眼色,他就快步往朱厚照追了上去,等出了一处角门,他便只落后这位天子半步远近。见其黑着脸只顾着埋头往里走,他索性便笑着问道:“皇上,之前臣送的那几卷春宫图,不知道皇上感觉如何?”

“哼!”朱厚照虽然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但终究还是停住了。他转头看着徐勋,好一会儿方才气急败坏地说道,“本来今天朕要见见唐伯虎,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手绘的珍本,回头好和皇后一块参详参详,结果倒好,遇见了这样败兴的事!朕真不明白了,从前不都是好好的,如今非得闹成这样!”

“这事儿也不能都怪老刘。”

倘若张永和谷大用在这儿,必然会被徐勋这一句开头语给惊得不可思议。毕竟,要说如今最希望刘瑾倒台的,已经非徐勋莫属。而朱厚照却不知道这一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徐勋,突然勾了勾手指示意其跟上来说话。这一路闲庭信步地走了一会,他就问道:“马永成他们三个告了刘瑾这么多罪名,你的意思是,都是不尽不实?”

“这里头,也许有些是真的,但未必件件都是铁板钉钉。”徐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见朱厚照眉头一挑,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说不定是老刘下头的人自作主张糊弄他呢?皇上也不要只听一面之词,不妨只当没这么一回事,先去那边打听打听当时的情形,等回去之后看看老刘怎么回话再说。就算老刘真说老马他们勾结妖人,那也说不定是听了那魏三蛊惑,皇上到时候不妨交给钱宁去办,让谷公公从旁看着就行了。”

“唔,有道理。”朱厚照想了老半天,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徐勋,朕就知道你这人最厚道,说话办事都是公允无私。朕听说你和刘瑾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没想到你还替他说公道话……唉,若真的丘聚是……”

小皇帝说着便再没有说下去,嘴里剩下的只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3章 得意之时透心凉

黄瓦东门内的司礼监公厅之中,刘瑾看也不看魏三呈送上来的那张清单,一动不动地盯着魏三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发出了一声干笑。

“魏三,近来你东奔西跑,一直都是勤勤恳恳扎扎实实。虽说你不是咱家的干儿子干孙子,但这做事麻利巴结,还在那帮小兔崽子之上。这一次的事情你办得雷厉风行,很好。只不过,有一件事咱家得提醒你。”

魏三低头站在那儿,闻听此言慌忙屈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的恭聆公公教诲。”

“教诲是谈不上。咱家和马永成魏彬罗祥三个人都是东宫出来的,这情分非同一般。今天他们确实都在罗清那儿,也被你拿了个正着,可你当众丢下那样的狠话,纵容手下和他们拉拉扯扯,是谁给你的这么大胆子?”刘瑾一瞬间提高了声音,竟是声色俱厉,“你不过是小小一个奉御,居然敢和三个太监这么说话,你知道这以下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小的该死。”魏三立时明白不是自己的手下中有人告密,就是刘瑾原本就有手下混在其中,一时间飞速转动脑筋,磕了个头后就伏在那儿说道,“小的原本并不敢对那三位公公不敬,只是他们执迷不悟,一味护着罗清那样的妖人,再加上对公公语多指斥,小的一个忍不住,就抢白了他们两句,并不是成心以下犯上。至于下头人和他们推推搡搡,也是他们有意拦阻不让咱们带走罗清,而且……”

魏三轻轻舔了舔嘴唇,旋即就抬起头来说道:“公公,小的有一件事还不曾禀告,这罗清受的信众供奉之中,就有他们三个人送的一尊莲台!这莲台通身乃是白玉籽料雕刻而成,价值不菲,他们竟然能把这种好东西送给罗清,足可见这勾结妖人四个字,绝对不会冤屈了他们!公公,小的一心一意为您办事,即便是真得罪了马公公魏公公罗公公,也绝不懊悔!”

这种赤裸裸表忠心的态度让刘瑾心中颇为满意。他刚刚说声色俱厉地训斥魏三,也不过是表示一下作为上位者的态度,顺便敲打敲打,以免魏三生出不应该的野心来。此时此刻既然收到了更理想的效果,他也就见好就收,哂然一笑道:“得罪不得罪的话也就不用说了,你为咱家办事,咱家自然会好好护着你。得了,你预备预备,回头跟着咱家一块去见皇上。”

一起去面圣!

尽管在宫中多年,而且也已经升到了五品奉御的高位,但魏三还从来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如今刘瑾轻飘飘张了口许他如此契机,他只觉得心头一阵狂喜,慌忙连连磕头谢恩不止。待到站起身来,眼见刘瑾袖了那一张清单在袖子里,随即差人去打探朱厚照可在宫中,他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想着见到皇帝该如何殷勤巴结,又担心刘瑾届时见他太热络而有所不悦,竟是忐忑不安得很。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外头方才有个内侍低头快步进来。

“公公,皇上带着瑞公公已经回宫了,如今往坤宁宫去了。”

倘若这种话出现在别的皇帝身上,只怕刘瑾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会勃然色变,但对于朱厚照,别说他当年就是带着人出去嬉游的罪魁祸首之一,如今若不是因为身在高位没工夫时时刻刻跟着皇帝,他决计很乐意随着皇帝东游西逛,毕竟,天子的宠信,才是他如今这呵呵权势的源泉。倘若可能,他真不乐意把瑞生这么一个明摆着是徐勋的人留在皇帝身边,奈何瑞生小家伙甚是乖觉,两宫皇太后对其都很满意,当今皇后就更不消说了。而据他冷眼旁观下来,瑞生至少从来不在皇帝面前吹他刘瑾不好的耳畔风,他也就勉强容忍了下来。

于是,皱了皱眉之后,刘瑾就冲着魏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跟在自己身后。待到闲庭信步似的出了司礼监,早已经有四个精壮小火者抬着凳杌上来,又有内侍小心翼翼把刘瑾搀扶了上去,继而更是等人坐稳了后,将一条织金绒毯盖在了刘瑾身上。

眼见得刘瑾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坐在凳杌上由玄武门进宫城,魏三心里头的殷羡就别提了。然而,即便凳杌这种东西是太监的专利,可皇城行走还算容易,宫城行走就只有刘瑾这头一份,除非有朝一日他也有了刘瑾这般权力,否则是想都别想。

就这么一路缓缓而行,等到了坤宁门,再次有小宦官报信,道是小皇帝就在坤宁宫中没走,刘瑾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扑空就好。说起来皇上从前日日都泡在西苑豹房,现如今册封了皇后娘娘,总算是在宫里的时间也长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总算能心安些。”

这种话题也就是刘瑾敢说说,包括魏三在内,谁也不敢接这话茬。待绕到了坤宁宫前头,早有人通报了进去,坤宁宫管事牌子刘仁亲自迎了出来,含笑叫了一声刘公公。虽说刘瑾和刘仁是同姓,这瑾字和仁字听着也像是差不多的好意思,可从前却没多少交情,刘瑾甚至不知道在御用监沉寂了十几年的刘仁是怎么被调到坤宁宫任管事牌子,而且还深受皇后信赖的,因此一点也不敢小看了人。

两边这好一阵寒暄之后,刘瑾冲着魏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好好呆在外头等,这才随着刘仁一路入内。然而,刘仁却并没有带着刘瑾进坤宁宫正殿或是暖阁,而是径直领着他进了北回廊的游艺斋。一进门,刘瑾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小皇帝和人说话的声音。

“你是没瞧见徐勋那宝贝闺女,白白胖胖可好玩了,朕捏着她的脸,她撅嘴要哭,可朕冲着她扮个鬼脸,她立时就咯吱咯吱笑了。赶明儿朕要是有了女儿,可就不用羡慕他家这宝贝疙瘩,天天逗着她玩就行了!”

“皇上,敢情这孩子生下来,就是陪您玩的?”这分明是皇后带着几分嗔怒的声音。

“咳咳,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说,这坤宁宫冷清得很,要是有个孩子也能解解寂寞……啊,朕不是这意思,朕当然会经常来陪你……”

面对这种诡异至极的对话,刘瑾只觉得满头大汗,看了一眼刘仁,见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想来其在这坤宁宫,也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他倒是有些同情这位别人眼里走了狗屎运的老太监。等到他在门外报了一声名,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眼前的门帘高高挑了起来,见竟是皇后本人,他顿时慌忙跪下说道:“怎敢劳动皇后娘娘……”

“好了,里头就朕和皇后两个人,不是皇后给你打帘子,那就得是朕给你打帘子,横竖都是要劳动的,赶紧进来说话!”

见朱厚照显然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刘瑾立时站起身来,面上打叠着得体的笑容。待到进了屋子,他瞧见那边桌子上摊着一幅宣纸,依稀瞥见上头是一幅未完的画。想起朱厚照虽说是自小读书,可对于这些书画雅事一直没什么兴趣,如今却是兴致勃勃了起来,他一时更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后,随即便笑着说道:“皇上躲在这游艺斋中,画的什么好画?”

“哦,你的眼睛倒是尖!”朱厚照当即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去看看,哪些是朕画的,哪些是皇后画的?”

刘瑾不料想朱厚照竟是派了这么个任务下来,一时间不禁呆了一呆,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桌子前头。见偌大的画纸上绘了一株梅树,上头稀稀疏疏点缀着几朵红梅,乍一看去老树红花,煞是精神。和朱厚照一样,他素来不怎么碰这些雅事,左看右看老半天,直到他隐约觉得那红梅的形状有些奇怪,再看见朱厚照始终背着手,最后终于把心一横道:“依奴婢来看,这梅树是皇后画的,梅花是皇上画的!”

“哈哈,眼力劲不错!”朱厚照得意地扬了扬眉,“这几朵红梅正是朕画上去的!”

“皇上还说,与其说是画上去的,不如说您嫌画着麻烦,直接拿着五根指头蘸着那颜色,直接戳上去的!”周七娘又好气又好笑,却是又说道,“这会儿手上都还没洗干净呢,藏在身后都让刘公公瞧见了!”

“怪不得,刘瑾你倒是狡猾!”朱厚照这才懊恼地哼了一声,见周七娘立时出声叫了外头宫人进来,服侍着洗了手,他才一面抹手上的水珠子,一面看着刘瑾问道,“对了,你特意找到这坤宁宫来是为了什么事,早说了差不多的政务,内阁决了之后你照样批红就行了。”

“是下头刚刚奏上来的一件事。”刘瑾躬了躬身,见朱厚照径直招呼了周七娘,两人径直在靠窗的软榻上并肩坐下了,他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今儿个东厂的魏三带着番子们抓了一伙在京城招摇撞骗的妖人,连带那些附庸其下的信众也一并下狱了不少。他还说是马永成魏彬罗祥三个竟也和人交往密切,当时三人都在现场。奴婢和他们虽是当年在东宫就有的交情,但这样天大的事,却不得不来禀告皇上一声。”

此话一出,他果然就看见朱厚照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自古以来,对于这妖言惑众四个字,哪一代君王都是最在乎的,即便朱厚照也必然不例外。他眼看着朱厚照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吐出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话。

“今日去侦办的人在何处,把人带上来,朕要亲自问他!”

“就在外头等候,皇上既要见,奴婢这就让人去传。”

当魏三被刘仁领进这游艺斋的时候,他压根不敢抬起头去看那软榻上并肩坐着的帝后至尊,跪下磕了个头后就低头跪在了那儿。然而,他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了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把你今天怎么去抓的人,又是怎么撞见的马永成魏彬罗祥,原原本本对朕如实道来!”

“是,事情是这样的……”

周七娘原本早就打算避开,然而,朱厚照紧紧握着她的手强留了她坐在那儿,她只得在旁边听着。别人包括刘瑾在内都没注意到朱厚照情绪的变化,但她就在年轻的皇帝身边,再加上手一直被朱厚照握着,因此她敏锐地察觉到朱厚照心绪有变。尤其是当魏三说到马永成等三人如何胡搅蛮缠仗势欺人的时候,她赫然发现朱厚照的眼神中露出了犀利的寒芒。既是如此,她思量再三,终究还是保持了默然。

那几位大珰都是东宫旧人,她还是莫要插手插嘴的好。

等到魏三洋洋洒洒一大篇说完,朱厚照方才淡淡地说道:“都说完了?”见魏三恭敬地应了一声,小皇帝突然砰地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随即就势站起身来,“好啊,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魏三心中一喜,立时点头如啄米道:“皇上说得没错,他们深受皇上信赖,竟然勾连妖人,任由这些家伙妖言惑众,甚至还送出了那样的东西给人,确实胆大包天……”

“朕说的是你胆大包天!”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整个游艺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除却早就心有准备的瑞生,还有隐隐约约察觉到端倪的周七娘之外,刘瑾也好魏三也好,乃至于刘仁也罢,几个人全都陷入了莫名惊愕之中。而小皇帝在怒骂了一句之后,立时声色俱厉地说道:“要不是朕亲自到那附近去查问过四方百姓,知道当时东厂的人是如何肆意妄为,如何中饱私囊,如何凌辱妇人,欺压良善,险些还真的给你蒙混过关了!”

他越说越怒,四下里一看没找到什么顺手可以砸人的东西,索性气急败坏地过去直接一脚踹倒了,随即指着惊魂未定的魏三说道:“来人,把这个狗东西绑了送去内厂,让人即刻接手这个案子,让谷大用从旁协助,查清楚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分明是这个狗东西以下犯上,把马永成三个弄得至为狼狈,而且还口出狂言,如今竟敢反咬一口,真是翻了天了!”

刘瑾眼睁睁看着魏三尚来不及开口辩解,就被人堵了嘴押下去,这大起大落的变化即使是他这样的老油子,也一时之间不及反应过来。更让他又惊又怒的是的,余怒未消的朱厚照一屁股坐下之后,就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刘瑾,还有你,以后奏这样的事该当多听听别人怎么说,亦或是亲自去看看,否则听这种心怀叵测之人的话,不但冤枉了好人,兴许还会抹杀了你们几个多年的情分!今天这事情是个教训,你得好好记着。好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见朱厚照竟是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留给自己,刘瑾只觉得脑际一片空白,自己是怎样辞出游艺斋的竟也是迷迷糊糊的。等到上了凳杌坐下,发现左手边刚刚那兴高采烈跟着自己到这儿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方才恍然醒悟过来,一时间狠狠捏着旁边的扶手,险些没咬碎了银牙。

今天这一局输得莫名其妙,他甚至不知道朱厚照为什么大发雷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来人!”刘瑾沉声一喝,立时后头有个中年宦官快步上了前来,他打手势示意人靠近一些,随即就这么挨着人的耳朵咬牙切齿地嘱咐道,“去查查,皇上今天都去了哪儿,都见了谁,速来回报,要快!”

游艺斋中,当刘瑾退出去之后,朱厚照屏退了其他人,却是神色怅然地对周七娘说道:“七姐,你说人为什么要变呢?他们这些人当年跟着朕在东宫,都是再贴心不过的,就是父皇有时候怪罪下来,他们也都是有难同当,如今有福了,怎么却不能同享?”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周七娘不禁默然良久,最后方才模棱两可地说道:“兴许,是有人心太大了。”然而,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所以容不下别人”,却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当刘瑾得知今天徐勋邀约张永和谷大用过府小酌,朱厚照闻讯到了徐府去蹭吃,结果马永成魏彬罗祥在魏三手头吃了亏,齐齐跑到徐家哭诉,他立时明白了过来,必然三人在那儿撞见了小皇帝狠狠告了状,而后朱厚照或是亲自去了罗清等人的落脚处,或是派了人去查——多半前一种可能更大些——于是便拆穿了魏三的把戏。即便深恨魏三太过跋扈留了口实,然而,要凭此认定是徐勋配合马永成三人给他使了绊子,却还远远不够。

魏三这家伙别的不说,对自己的忠心却是不言而喻的。而魏三盯着马永成魏彬罗祥和罗清的接触,据他所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而,即便他再怒不可遏,要凭此对徐勋做些什么,却是想都别想。即便这口气再难吞下去,他竟也只能硬生生地吞!

“马永成,魏彬,罗祥……咱家和你们没完!”

咬牙切齿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他突然厉声喝道:“来人,给咱家去召钱宁来!”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4章 贺寿借刀,再借刀!

然而,钱宁却并不在西安门内的惜薪司内厂。更准确的说,之前小皇帝一怒之下令人将魏三押去了内厂的时候,他就不在那儿。因为这一日乃是调任锦衣卫的原府军前卫指挥使马桥的生日,原府军前卫在京的军官们不少都去了马家道贺,而晚上则是选择在本司胡同的一间楼子摆下酒席,叫了几个鼎鼎大名的头牌陪酒献艺。钱宁从某些渠道获悉徐勋竟是打算晚上亲自去见这些旧部,因而早早出了门。

利用自己如今的职权之便,他那时间卡得极准,几乎是徐勋甫一下马之际,他接到信号就风驰电掣地从另一边过来,在徐勋一行人身后勒马停住,随即利落地跳下马背随手把缰绳交给了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随即满面春风地朝转过身来的迎了上去。

“老马的三十五生辰竟然请动了侯爷,若是让上头那些小子们知道了,必然好一阵轰动。”

“三十五岁可是一个坎,前头是三十而立,后头是四十而不惑,自然应当好好贺一贺。这种大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再说我如今是闲人一个,可不像你内厂东厂一把抓,真正是个大忙人。”因这本司胡同人来人往,徐勋的声音自然并不大,说笑两句见钱宁连连谦逊,他便虚手一引道,“来了就一块上去,说起来,楼上的马桥再加上你我,可说是府军前卫新生之后的三代指挥使了。若不是大批人马全都在畿南剿匪,今天应该更热闹。”

“是是是,如果张宗说齐济良徐延彻他们三个都在,那恐怕得要闹疯了。”

在徐勋面前,钱宁很好地藏起了对那三位世家公子哥的一丝敌意,说笑间便进了楼子,二话不说往被包场的三楼走去。然而,顺着楼梯到了三楼,走在最前头的两人还来不及左顾右盼找眼熟的人,却立时就有一个校尉模样的汉子上来阻拦,口气却极其客气。

“二位,不好意思,今日这三楼咱们锦衣卫和府军前卫包场了,不如到别处……”

话才刚说到这儿,那校尉模样的汉子后头立时窜上来一个人,却是猛地一记敲在前头那人后脑勺上,随即方才对徐勋和钱宁点头哈腰地笑道:“侯爷,钱爷,真不知道您二位居然忙里偷闲到了这儿来,马爷若是知道了,必然高兴得了不得,快请快请!”

徐勋知道那瞠目结舌的校尉不认识自己,却对其刚刚那客气有礼的态度颇为满意,认出后来的是李逸风身边一个百户,他当下笑着点点头,又冲着那满脸惶恐的校尉笑道:“不知者不罪,不要怪了他。今天这种大好日子,也不要一味让人外头守着,轮番进去喝老马一杯寿酒就是,也算沾一沾他这寿星翁的福气!”

既然徐勋都这么说,那百户自然满脸堆笑连连点头,等到把人送进去了,他才对那心有余悸的校尉嘿然笑道:“算你运气,刚刚不曾吆五喝六摆架子,瞧着侯爷似乎对你印象不错,否则不至于说让你去喝杯寿酒之类的话。不论是在李头儿还是马爷面前替你美言两句,你小子就发达了,这要是碰见别人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真的?”

“废话,你回头可得记着请客……”

外头这两人的打趣闲话,徐勋自然不知道。他和钱宁拐过屏风一进去,刚刚觥筹交错搂着女人喧闹正欢的众人之中,立时有眼尖的认出他们俩。一时之间,随着头一个人慌慌张张站起身来,立时犹如潮水一般影响了其他人,甚至还有人慌张之下打翻了杯盏。而作为主人的马桥则是更加意外,三两步上前之后,他便不自然地说道:“侯爷,钱大人,怎么把你们也惊动来了?”

“怎么,你这做寿的寿星不叫上我们,我们自己来了,难不成还是我们的不是?”

“不不不。”带着几分醉意的马桥立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随即有些尴尬地说道,“又不是什么整寿,再说只是李老哥和兄弟们听说了,鼓噪着要好好贺一贺,我也图个热闹,就包场了这儿,大家一块松乏松乏……”

被称作是李老哥的李逸风也迎了上来,却很是知趣地落后了马桥一步。如今叶广已去,他虽说已经提了一级,不久之后还要再提一级,但若不是马桥这么一个算是天子近臣的人镇着场子,他还是不够格掌卫事的。而马桥并不是揽权的人,他凡事禀报得殷勤一些,别的对方几乎并不怎么理会,因而这一回马桥寿辰,他才会借机办一办,也是给这位新任缇帅做脸面。可他算到了徐勋可能会来,却没想到钱宁也跟在后头。

“侯爷和钱爷既然来了,咱们自然是求之不得,来来来,上座上座。”

见李逸风殷勤地反客为主,徐勋却是笑道:“得了得了,你也不是外人,老马更是跟着我摸爬滚打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上座,就在你们旁边设个座给我们喝两杯,再听会小曲大家乐一乐。知道你们是凑份子给老马做寿,到时候我和钱宁撂下份子钱!老马,寿礼我给你送家去了,回头自己去看是什么好东西!”

钱宁笑吟吟地从怀里直接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不由分说一把塞在了马桥手中,却是直截了当地说:“你这大老爷们过生辰,我也想不出送点什么,这点小玩意送给嫂子戴。”

如此一番后,徐勋和钱宁自是就这么紧挨着马桥坐了。正如徐勋先前所说,他们三个乃是府军前卫前后三代指挥使,尽管彼此之间这么聚在一块已经很少见了,但马桥带着几分醉意说起当年练兵的往事,徐勋那会儿被赶鸭子上架去了宣府的时候却不带上自己的埋怨,还有当年朱厚照自称小侯爷日日过来厮混,就连王守仁这禁忌也一时忘了直接说了出来……尽管如此,不论徐勋也好钱宁也罢,一时间都想起了自己起步发家的美好时光。

只是,徐勋看四座人都拘束着不敢放肆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尊大神杵在这里终究碍事,因而自干三杯之后,他又让人把外头的人叫来各自喝了一杯,旋即就先把马桥拉到了外头临窗处。眼见其吹了吹冷风之后稍稍清醒了些,他便拍了拍马桥的肩膀道:“你在府军前卫虽不是掌印指挥使,但却也是说一不二,到这锦衣卫中其实是委屈了……”

马桥这会儿正晃着脑袋想醒醒酒,闻言顿时一愣,随即慌忙说道:“侯爷,我从来没觉得委屈过……”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调了你到锦衣卫来临时坐镇一阵子。”徐勋微微一笑,这才开口说道,“但也只有调了过来,你才能顺理成章升一级。回头等锦衣卫这边安顿好了,我便调了你出京,九镇之中你自己选,我给你挑个好上司磨炼几年,十年八年后若你真能历练出来,出掌一方不是难事。当然,你若是觉得边镇不好,只想求个闲适日子,天下十三都司中,任拣一个做都帅,那就更加便宜了。想留京也没事,但京卫指挥使都是闲差。”

“侯爷……”马桥一时脸涨得通红,好一阵子方才讷讷说道,“卑职并不是有大能耐的人,能有今天,全都是侯爷栽培。我没什么话说,日后侯爷需要卑职去哪儿,卑职就去哪儿!”

徐勋含笑看着马桥,目光却越过了他的脸,落在了后头的阴影处。本能的,他知道钱宁就在那儿,于是,对其又说道劝慰了几句,他就携着人重新转了回去,果然在那两道屏风入口处看见了钱宁。钱宁却丝毫没有听壁角的局促,而是笑呵呵地说道:“里头那位头牌说是要给老马献舞,就等着今日这主人上座呢!”

直到看了一曲歌舞结束,徐勋方才起身告辞,又坚决不让其他人相送,自己就这么下了楼。然而。他才刚到二楼,就只听后头有人蹬蹬蹬快步追了上来,回头一看,不是钱宁还能有谁?于是,他少不得驻足留步,因笑道:“怎么,你也有急事要回去?”

“不,侯爷是否方便找个地方说话?这楼子尚有后门,可以找个隐秘地方说话。”

徐勋盯着钱宁看了老半晌,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等到两人吩咐其他随从就在外头等,只带着一二亲近护卫从另一边出去,钱宁熟门熟路请了徐勋到一条小巷中一个除了掌柜空无一人的茶摊坐下了,亲自提着茶壶给徐勋倒满了茶之后,这才满面诚恳地说道:“侯爷,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奉诏上京的新任右副都御史林俊的船在天津到京城的漕河里头翻了,人虽不曾有大碍,但却受了些许惊吓。”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徐勋一时面色极其冷峻。他丝毫不怀疑钱宁会有所谎报,脑海中过滤了几个会对林俊有所不利的人之后,他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人没事就好,林待用并不是轻易就会被这些小事吓倒的人。”

钱宁见自己这打头第一句话便有了成效,这才诚恳地说道:“林大人誉满南都,乃是清流之中的杰出人物,身负众望,对于他此次就任都察院,心怀不满的人极多,但最后可能的,却是刘公公。不瞒大人说,我虽说如今掌着内厂和东厂,但麾下并不是尽在掌握之中,所以并不敢担保真的无人和此次事情有涉。说来惭愧,内厂原本用的就是惜薪司的旧班底,东厂就更不消说了,清洗了之前丘公公的旧人,如今用的都是些新抽调过去的,是刘公公的心腹魏三掌总……”

听到钱宁又这么滔滔不绝的,和之前在自己面前给丘聚上眼药同样的手段,狠狠地将魏三的危害性扩大了数十倍,徐勋的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一缕笑容,最后突然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若是觉得魏三此人是刘公公麾下的得力鹰犬,那就立时回惜薪司内厂去吧,说不定就在这时候,此人正押在那儿听你发落。”

尽管之前已经查知小皇帝正在徐府之际,在魏三手底下吃了亏的马永成魏彬罗祥也去了徐府求助,但钱宁着实没想到这么一个在刘瑾面前极其得势的人,竟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拉下了马来,而且还是送到了自己手上发落,自己事先却没得到任何消息,一时间顿时极为意外。

然而,看着徐勋那笑眯眯的眼神,他一下子就醒悟到自己本想借徐勋的刀,可转瞬间对方却把刀柄调转来直接塞了自己手里。尽管很想狠狠教训一下这魏三,顺便在内厂和东厂竖起绝对说一不二的权威来,可此时此刻这种情形却是他最想避免的,因为这竟是一个非此即彼的最艰难选择题!

然而,在徐勋面前玩心眼他不是没玩过,但都是暗地里盘算好,而不是当面现场发挥。当面和已经有所成算的徐勋比拼,他丝毫没有盖过对方的胜算,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侯爷英明,既是早已有成算拿下此人,卑职还请侯爷提点一二。”

“你只消对刘公公说,一个魏三倒了,还能扶植起千千万万个人。宫中那许多宦官,找一个比他更得心应手的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再把之前的事情一股脑儿往魏三身上一推,于是皇上的气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消了。”

钱宁顿时明白了过来,暗恨自己被刚刚突如其来的这一遭给弄得一时失神,竟忘了这最简单的丢卒保车的道理。探了探徐勋并没有别的意思之后,他立时站起身来告辞离去,而徐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轻轻呢喃了一句。

“丢卒保车虽说是好点子,但丢的太多了,积攒的怨气也就多了,而苦主的怨气却未必能化解,皇上的不悦和懊恼亦然。”

只怕这时候刘瑾正在想着如何化解朱厚照的怒火。记得钱宁回来之后,刘瑾还一直压着没让人去见朱厚照呢,应该还在踌躇宁王之事,既然如此,就让林俊这个最是痛恨宁王的人烧一把火吧!这时候漕河翻船,总不脱那几人,纵不是宁王干的,他也必要栽到人头上!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5章 名臣叹气量,谋国不曾闲!

林俊在家乡对朝廷委派的官职再三谦辞,但真正上路之后,却是走得极快。

林瀚的长子林榕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到了江西,送上了林瀚的亲笔书信。也不知道是老林瀚存心用苦肉计,林俊看到那信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原本是矢志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他顿时犹豫了。而后,林瀚因病致仕,吏部尚书给刘宇占去,这消息又让他义愤填膺,至于林瀚素来看好的张彩投了刘瑾,那就更让他火冒三丈了,当下立时动身启程。这到了半道上,他竟是和焦芳致仕回乡的船不期而遇,素来耿介的他得知之后,在两船相交之际,哈哈大笑了三声,至于是否会气得焦芳吐血,那他也就管不着了。

然而,船过天津卫后突然夜里翻船,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所幸他还不到六十,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在家乡借着丁忧躲开朝廷纷争的这几年,身体底子也打得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碰到了一群长年行走于运河的前纤夫,领头的陈老爹一个猛子跳进河里,须臾便把他救了起来,又是催吐水,又是滚热的姜汤灌了下去,又是厚厚的棉被给他裹了发汗,而其他人则是纷纷救起了林榕以及他的从人。自然而然,林俊便搭乘了他们的船。

虽则没去看大夫,但接下来的一路上,林俊却是奇迹般地并未有任何大碍。此时此刻船到通州码头,林俊两脚踏上实地的一刹那,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来对着身后众人深深一揖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老夫如今囊中羞涩,只能请诸位一醉。还请诸位莫要嫌老夫吝啬才好。”

众人都知道林俊是奉诏入京的朝廷官员。这一路上,林俊毫无架子地和他们谈天说地,问生计,问家小,问风土人情,便如同邻家长辈一般亲切,因而一时间众人不由得七嘴八舌地推辞了起来。最后还是领头的陈老爹笑着拱了拱手道:“林大人您太客气了,咱们都知道您是清官,又是初到京城,京城大居不易,就算通州的一顿酒亦是极贵的,您还是别和咱们这些人客气了。要知道咱们别的不行,唯有喝酒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那决计和喝水一个样。”

林俊闻言顿时笑了,正打算再坚持一下,决不能亏欠别人救命之恩就径直走人,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林大人!”

转身望去,林俊见出声叫人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青衣少年,旁边还有个小厮跟着,他顿时有些意外。还不等他思量是谁家子侄,却不料那少年旁边的小厮突然脱口叫了一声爷爷,随即竟快步朝自己冲了过来。这一瞬间,呆若木鸡的他完全懵了,可那小厮却是越过他的身侧,紧跟着,背后就传来了陈老爹又惊又喜的声音。

“阿宝,竟然是你?哎呀,这都一年多没见,你又长高长壮了,我记得你得十七了吧?我刚刚都没认出你来,这是又跟着少爷到通州来办事?”

正踌躇的林俊听到这一声少爷,顿时又若有所思地冲着那青衣少年看了过去,却发现林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船,正快步朝那少年走了过去,到近前竟是恭恭敬敬深深一揖道:“见过侯爷!”

此时此刻,林俊当然不会误以为来人姓侯,亦或者是哪家勋贵新承爵的子弟。放眼整个京城,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年轻的侯爵能让林瀚长子林榕如此毕恭毕敬,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北侯徐勋。然而,见人含笑上了前来,他却不知不觉沉下了脸。

他是真心不明白,林瀚也好,张敷华也罢,而更有甚者是老章懋,居然现如今还在南京替人造势!他就不知道徐勋哪有如此优秀,让和自己其名的南都四君子之三全都赞口不绝。林瀚都已经病得不能不致仕了,居然不回家乡养病,还在京城窝着,张敷华八十出头依旧勉力在都察院支撑,还有个他曾经举荐过的一代名儒谢铎主持着礼部。这小子决计是舌粲莲花!

想到这里,他不等徐勋发话,便冷淡地拱了拱手道:“见过侯爷。”

“林大人好。”

徐勋当然看出了林俊脸上的警惕和疏远之意。他很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想当初能打动章懋,靠的是当年的金陵第一案,以及在章家养伤那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以及此后的书信往来;而能够打动谢铎,却是章懋的那封信,以及王世坤成了谢铎的入室弟子,再加上自己好歹还是做了些许实事;至于林瀚和张敷华,则得说他那一回下金陵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而他此前倾家助修贡院,又不计前嫌助太平里徐氏,再加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确实有点作用,终于把二老骗上了船。然而,没有这些情分的林俊,能请到京城就不错了,指望人纳头便拜简直是痴心妄想。

因而,他问候了一声后,便饶有兴致地看着陈老爹道:“这么巧,你们竟是和林大人同船来京的么?”

“见过侯爷。”陈老爹前后见过徐勋好几回了,正要忙不迭地跪下,满是老茧的手却被人抓着扶了起来,只能讷讷说道,“好教侯爷得知,其实都是巧得很。京城如今人手不够,小民就回乡找了些当初拉不动纤,或是身上不好回乡的人,想带挈大家有一口饱饭吃。这些年我也挣了几个,弄了条好船,可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林大人的船翻了……”

眼见徐勋竟是和这些人认得,林瀚听得心中一动,本能地怀疑自己船翻是不是徐勋做戏,可再一想路上自己和陈老爹这拨人同行,绝不会看错这些憨厚百姓,他立时又把这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随即更是本能暗自责备自己不该乱起疑心。冷眼旁观留心徐勋和陈老爹的话,他这才明白是徐勋早些年就给陈老爹这些漕河上的老纤夫寻了在京城当泥水匠木工的活,再仔细听着听着,他渐渐就露出了诧异之色。

那座不但名满京华,而且甚至名声传到了南直隶的闲园,竟然是徐勋的?里头那戏园子暂且不提,可那供人讲课的露天讲堂大槐树,供文人诗社文会的花园,供百姓四处闲逛的园林……竟然都是出自徐勋的手笔,怪不得想当初金陵梦会从闲园首演,还有后头的河朔悲歌,还有现如今只是几句诗词传出来就已经让大江南北翘首盼望的牡丹亭!

因而,等到徐勋吩咐阿宝这两日不用跟着,且陪上许久不见的爷爷陈老爹几天的时候,即便不知道徐勋是不是当着自己的面方才如此一幅敦厚主人的模样,但只见陈老爹祖孙高高兴兴的样子,林俊的脸色就柔和了下来。哪怕接下来徐勋邀了他和林榕同车,他踌躇片刻也没有拒绝。只是登车之际,见左右赫然是有二三十的护卫,他仍是不禁嘿然笑了一声。

“侯爷的排场不小。”

“已经很小了。平常我若是出京,怕不得至少带上四五十人。”徐勋丝毫没有露出自负自矜的表情,而是坦然说道,“没法子,如今要我命的人不少。林大人兴许还没得到消息,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和定国公次子徐延彻,还有仁和大长公主之子齐济良,再次打了个胜仗,剿灭了畿南三虎中的齐彦名。”

林俊自己老家就在江西,此前任职南直隶右佥都御史的时候,他就知道各地的匪患有多严重。当年江西新昌王武因不堪赋税聚众为盗,巡抚不能平,他亲自深入贼穴说服王武,最后盗患一举而平。可这样的事情做过一次并不代表能做第二次第三次,毕竟王武尚且是良知未泯,而且事后下场并不如他许诺的那般,而一个剿字,只看南直隶附近的官道尚且不能禁绝盗匪,就知道哪怕江南水米之乡,也早就不是那么太平了,巡抚和地方官已经全都不能制。更不用提北地民风更为彪悍,畿南那些盗匪中更有白莲教的影子。

因而,哪怕他对徐勋老是启用那些纨绔子弟大为不满,但更知道这小子至少从不冒功,一时间顿时沉默了下来。而徐勋接下来说的话,更是险些不曾令他跳了起来。

“我是数日前从提督内厂代管东厂的钱宁那儿得知林大人的坐船翻船之事,所以严令追查。虽则是清流常道厂卫不好,但这种事动用厂卫,最后查得确实极快。原本畿南的盗匪是嫌疑最大,想当初王伯安也遭过翻船,那时候就是畿南巨盗杨虎受人钱财干了这一票。可林大人的这一次,据锦衣卫查下来,只怕是和你的旧仇人脱不开干系。”

旧仇人?他林俊在官场上一直都是敢说敢为,朋友不少,仇人也同样不少,但能够做得出这种事且做得到这种事的,恐怕就只有一个!

宁王朱宸濠!

林俊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看着徐勋说道:“侯爷告诉我这个,莫非是让我心里有个准备,然后息事宁人?”

“成化年间僧道中贵最盛的时候,林大人敢上疏请斩妖僧继晓并罪中贵梁芳;如今宁王不过亲藩,倘若息事宁人,那就不是赫赫有名的林待用了。”徐勋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就开口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林大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绝不会指手画脚。如今我们先去林府见林尚书,他等你可是等得望眼欲穿了。”

接下来这一路上,林俊就只听徐勋和林榕说着京城近些日子的大小事情,他虽不插嘴,却也从两人那些对答中察觉到了京城的局势。尤其是刘宇和曹元的先后入阁,上书参劾了湖广一千两百名官员的韩福即将回朝接任兵部尚书,而吏部尚书则是由张彩接手,这林林总总的消息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压力。

相比刘瑾,至少徐勋在文官上头举荐的人,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君子和能臣!

而当一路车马劳顿的他终于在大时雍坊绒线胡同的林瀚私宅前下马的时候,却禁不住按照林榕的指点看向了另一边。得知林瀚和张敷华毗邻而居,他忍不住轻轻捋了捋胡须。他在当年中进士之后便留任京官,倘若不是因成化皇帝不喜他直言而贬退了出去,后来也一直都是担任南京官,否则他早就升任京堂了。因而,这绒线胡同的宅子价值几何的,他不用问就知道。林榕知道这位长辈的性子,连忙开口解释道:“这宅子是侯爷请了皇命,赁给家父的。”

“没错,一个月五两。”徐勋笑着接了话茬,见林俊皱眉,他又无所谓地说道,“使清官能臣苦于衣食住行,这也是不公。横竖是顺手就能做的事情,所以我也就做了。等到他日林尚书回乡之际,要是林大人不愿意住在这儿,缴还了皇上也无妨。林大公子,今日我把人接回来了,你对令尊言语一声,改日我再来探望,这就先告辞了。”

等到徐勋留下马车,竟是上马之后和一应亲随护卫呼啸而去,林榕见林俊面色不豫,他少不得硬着头皮解释道:“世叔,侯爷就是这性子,您大人有大量……”

“不用说了,我没给他好脸色,他却一直含笑相对,要说大人有大量,你该说他才对!不说这个了,走,看你爹去!”

南都四君子之中,林瀚林俊全都姓林,彼此之间虽说无亲,但却颇有些君子之交。因而,当林俊登堂入室见到林瀚,发现其面色憔悴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大步上前之后便皱眉说道:“亨大兄,合则留不合则去,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老夫也想这么潇洒,但事到如今,正该我辈竭尽全力的时候,若不是我这场病,原本并不打算把你拖进来。”见林俊遽然色变,林瀚知道自己这话打到了林俊的心坎上。当年林俊任湖广按察使,称病不报而归,而后人又举荐其为广东布政使,林俊依旧辞谢不拜,而后虽是因母亲病亡而丁忧,可丁忧之后在家乡一隐居又是两年,正是那合则留不合则去的典范。于是,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只看我们几把老骨头依旧挣扎着留在那儿,你正当盛年却不肯出山,于心何忍?”

“亨大兄……”林俊默然许久,最终开口说道,“就凭你这句话,我至少留个一年半载就是……只是我既然到了京城,我这张嘴却是谁都别想管得住的!”

林瀚顿时笑了起来:“既然你是右副都御史,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6章 林大炮第一炮,小皇帝思南巡!

时隔数日,当钱宁再次在黄瓦东门内的司礼监衙门见到刘瑾的时候,赫然发现这位在人前一直都架子大大的司礼监掌印刘公公,竟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他虽不是宫里行走的阉宦,可惜薪司内厂就在西安门内,再加上除却他和外头行走的那些底层番子,其他人都是宦官,所以他也算得上是消息灵通人士了,当然知道近来小皇帝对刘瑾仿佛有些意见,而这简直是最要命的!

要知道,尽管刘瑾看似从朱厚照登基之后就一直荣宠不衰,如今更是执掌司礼监为内相之首,可实则一应权力全都来自于天子。万一圣眷有失,那下场从前的王岳等人简直就是榜样!相形之下,徐勋那侯爵终究是凭借正儿八经的战功来的,而且和那几位赫赫有名的清流交情甚笃,在内在外头还有数位总兵将军,却是比刘瑾还站得稳当些,不是仅靠圣眷存身。

然而,这种话他自然不会提醒刘瑾,此时此刻只是恭恭敬敬地将对魏三的查问结果一一禀报上来:“公公,魏三已经全都招了,他只是看中了罗教信徒供奉上去的大笔财产,实则根本没有罗清妖言惑众的证据,只是借着公公的名义自己私底下发大财而已。送给公公的那张清单只是他特意删减过的,卑职在他家里抄没的家产整整有数万,须知从年初三四月间丘公公去南京,他到东厂帮着管些事到现在,短短不到半年就积攒了这么多,足可见其心。”

“混账,狗东西,混账王八蛋!”

刘瑾脱口而出骂了几句脏话,旋即便厉声吩咐道,“好啊,一个个就知道中饱私囊,却让咱家给他们背黑锅,没这么便宜!从太祖爷开始,对宫中人定下的规矩便是从严从紧,想当初乾清宫答应刘山便是因郑旺一案被凌迟于市,那时候还下旨上上下下全都必须观刑,眼下这桩案子,看来也得照此办理才是!哼,你把人好好看押,别让人死了,回头咱家就去请旨,非得杀一儆百,让那些欺上瞒下的知道厉害不可!”

钱宁已经听说了此前张西麓进谏刘瑾肃贪肃贿的事,就知道刘瑾对于这种底下拿大头向他奉献小头,却让其承担坏名声的做法深恶痛绝。然而,起头也很想整死魏三的他,此时此刻却殊无半点胜利的成就感,因为他还只是想着整人的时候,徐勋就已经把刀柄送到他手中了。此时此刻,他张了张嘴打算稍稍提醒一二,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刘瑾又不是不知道徐勋的厉害,他既然打算左右逢源,就别涉入太深的好!

然而,正当钱宁答应一声打算退下,公厅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只见一个中年太监捧着一份奏折快步冲了进来,那模样仿佛是手中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到了近前,他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奏折送上,瞥了一眼钱宁才开口说道:“公公,右副都御史林俊上书,劾奏宁王……贪横滥杀!”

此话一出,刘瑾顿时意识到,自己前几天才刚见过罗迪克,收了宁藩的大笔钱财,于是有意淡化钱宁回来的事,至今不曾让钱宁面圣禀报去江西查探的结果,指望着小皇帝能够自己忘了这么一档子事,然后让钱宁轻描淡写带过去。然而,现如今这档子事竟然又被人如此轻易地捅破了!

他又气又恼地接过奏折,也不像往日那般装模作样让人念给自己听,而是直接展开扫了一眼。好在林俊不是那些喜欢修饰辞藻的翰林院文人,这一份奏折写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简直就如同指着宁王的鼻子痛斥其非似的,不愁看不懂,只愁从头到尾全都看得分明,因而一时刘瑾气得面色发白,忍不住直接拿起奏折就往钱宁身上扔去。

“你特意跑到江西去一趟,还说宁王就那么几桩小小的罪名,看看这上头写了些什么!”

尽管那奏折丢在身上的力道以钱宁的身体来说只算得上微乎其微,但刘瑾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却让钱宁一时腹中憋火。然而,这会儿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将奏折捡了起来,翻看了之后,见林俊所言那些赫然是他在江西时都听说过的,他顿时心中一跳,旋即就意识到林俊毕是江西本地人,而且是才刚奉诏复出的,对江西情形可谓是了若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