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前几日听说徐勋曾亲自去通州码头去接林俊,把人送到林瀚府上却自己回去了,一连数日都没再见过人,他原本还暗笑是徐勋用了人却不能真正节制此人,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这回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这究竟是林俊自己的意思,还是徐勋的意思?

捏着奏折好一会儿,钱宁才竭力用平稳的语调说道:“不少事情都是以讹传讹,并不足为信……公公,再说林俊此人在江西便有林大炮之名,这嘴上功夫一直都是不饶人的。”

“你是说林大炮第一炮没冲着咱家来,咱家就该烧高香了是不是?”

刘瑾恼火地一拍扶手,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是徐勋那小子尽会挑些这种人入朝,没事找事!咱家好容易才打发走了杨廷和,他就给咱家找了个林俊来!”

说到杨廷和,钱宁心中一动,顿时有了挑动刘瑾心绪的主意,当即便低声说道:“说到杨廷和,卑职刚得了消息,杨廷和长子杨慎,在此次四川乡试中得了头名解元。”

砰——

这一次刘瑾的反应更是激烈,竟直接摔了起头拿在右手的笔。他怎么都没想到,把杨廷和调去了南京,而回乡的杨慎竟然能考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来,须知其一路赶回四川少说就得两个月,根本没时间备考,怎么还能考出个解元,那些考官怎么就敢给他考出一个解元?这不是分明和他作对吗!

眼见刘瑾果然是气急败坏,钱宁方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公公忘了,杨慎临行前可是得过皇上的赏赐,再说,他是李东阳的弟子,杨廷和的儿子,据说那一日在徐府大放厥词之后,林瀚张敷华邀了他回林府,又相谈甚欢。而此前督学四川的刘文焕又颇为欣赏他的才学,再加上他那一帖指斥宁王名动天下,这个解元简直是众望所归……”

“什么众望所归,乳臭未干的小子胡言乱语而已!”

刘瑾一想起宁王的事情原本早就被小皇帝丢到脑后去了,偏生杨慎提起,继而这一摊子就捂也捂不住,现如今更是让个林大炮直接给一炮轰了出来。想着想着,他便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奏折先搁在咱家这儿,回头咱家见机行事。倒是你,自己想好若有万一,到御前如何禀报上奏!”

“是,卑职省得。”

倘若刘瑾真的成功截下林俊的这封奏折,那么,这位曾经誉满南都的林大炮第一炮毫无疑问就放了个哑炮。然而,徐勋既是蓄意引起了这一遭,那他自然不会容许这一情况发生。尽管朱厚照这个小皇帝确实神出鬼没,但随行扈从的不是锦衣卫就是府军前卫,他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到闲园去看牡丹亭首演的朱厚照听到了一些年轻官员的议论。于是,当这位小皇帝回宫之后,二话不说就找了刘瑾来,指名要看林俊的奏折,又直截了当问了钱宁回来的事。面对这种状况,刘瑾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林俊的奏折呈上,而对钱宁则是少许拖延了时间。

“这几日奴婢正在肃贪惩贿,钱宁一回来就在办前山东巡按御史胡节的案子,刚出城去了通州,还请皇上少待一日。”

朱厚照嘴上不说,这一日去坤宁宫见皇后的时候,却忍不住把袖中一份奏折没好气地重重丢在桌子上,随即沉着脸说道:“这宁王朱宸濠的祖父是当年英庙宪庙,还有朕的父皇全都深恶痛绝的人物,不过因为是亲藩才给他留了面子,只夺了护卫不曾追夺王爵,可恨朕当初还真的以为如今这宁王是贤明悔过的人,可这倒好,先有杨学士的儿子杨慎,紧跟着又有林俊先后指斥其贪暴杀人等各项大罪,早知道朕就不该听刘瑾的还了他护卫!”

尽管前头十几年从未想过自己有正位中宫这种可能,但既然已经做了,周七娘自然不会像朱厚照这样随心所欲,无论是两宫皇太后面前,还是在宫人内侍面前,她都必须打叠精神拿出应有的风仪来。此时此刻面对大发脾气的朱厚照,哪怕她对刘瑾的擅权颇有微词,对徐勋则是有些好感,对那些上书直言是非的大臣则更是钦敬,可她更知道这等个人喜恶绝非评判事情是非时必要的。因而想了想,她就拽住了朱厚照的袖子,把气呼呼的小皇帝拉到了靠窗的贵妃榻上按着坐下。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皇上不是派了钱宁去江西吗,不妨先听他如何禀报。若是和杨慎林大人先后弹劾的这些事情有出入,那么至少表明江西至少绝不像人说的那样安定。否则就算是截然不同的人,也不至于看出大相径庭的结果来。”

“对啊,谁对谁错暂且不论,但事情出入这么大,说明江西肯定有问题!”朱厚照猛地一拍大腿,随即因为用力过大而龇牙咧嘴了一阵子,继而便认认真真地看着周七娘道,“那七姐觉着,若是真的两边出入极大,朕该再派谁去?”

“皇上,这种正事,应该询问朝堂文武,不该和妾商量。”

不管朱厚照如何软磨硬泡,周七娘接下来却再也不接话茬,这一夜甚至把朱厚照撵出了坤宁宫。然而,想着前几日母亲进宫,小心翼翼在她面前提起的刘徐相争,再想想朱厚照和刘瑾是在东宫多年的情分,和徐勋虽是时限短些,可君臣之间的厚谊更是她从前亲眼看到亲身体察过的,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忧色。

若刘瑾收敛些,徐勋谦让些,两边和平相处,那样朱厚照也不会有朝一日陷入二选一的困境!她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料想朱厚照也未必真的是缺心眼到一点都觉察不出来,兴许只是潜意识中希望能够永远保持从前的现状,仅此而已!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尽管钱宁知道朱厚照在杨慎和林俊的先后奏折夹击之下,恐怕已经觉得宁王有问题,可他在面圣之际,不得不硬着头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禀报了一通。尽管他在刘宅逗留了整整一夜,就如何禀报的问题千推敲万思量,可那一通比当初在徐勋面前更花工夫的禀报之后,他仍然没有看到皇帝露出任何满意的表情,心里顿时暗自叫苦。然而下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曾经在徐勋面前提出过的主意,此时也顾不得这擅作主张会让徐勋和刘瑾有什么样的反应,竟是把心一横开了口。

“皇上,因为时间紧急,臣其实也就是走马观花。臣也知道杨相公和林大人先后上书,这所奏和臣大相径庭,所以,皇上若是真心存疑,臣倒有一条最好的计策。”

“嗯?你说!”

见朱厚照果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钱宁便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百闻不如一见,皇上大可借南巡之机,亲眼看个究竟!”

此话一出,侍立在皇帝身侧的瑞生顿时勃然色变,可拿眼睛去看朱厚照的另一边时,他才想起今日刘瑾不知道是因为避嫌还是生怕顶上小皇帝的怒火,竟是没来。而这种事情不论他如何得宠信,也是不好在这时候劝谏的,只能暗地里咬了咬牙。

而面对这个建议,朱厚照的脸上最初是惊愕,随即是踌躇,最后便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然而,他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就这么直接挥了挥手示意钱宁退下,随即竟是托着腮帮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沉思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道:“太祖爷打天下,太宗爷几次北巡五次北征,就是宣庙也曾经亲自带兵巡边,英庙即便有土木堡之败,终究也看过大好河山,朕真不想憋在这京城里头……钱宁还真的是送了朕一个绝佳的借口!”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7章 少君处处碰壁,小徐以退为进

朕欲南巡,可乎?

据说这是文华殿便朝议政的时候,小皇帝在耐着性子听了内阁部院大臣说完正事之后,最后抛出来的一句话。紧跟着,朱厚照不等那些瞠目结舌的大臣们醒悟过来提出反对意见,便仿佛什么话没说地转身离去,留下那堆大臣们在那儿琢磨着此言发愣。须臾,等到这些朝廷栋梁们回到各自的衙门,几乎是顷刻之间,小皇帝的这么一重心意就立时在京城所有的大小衙门疯狂传送了起来,最后竟是发展到两人若照面,都会会心地递上一句话。

“您可知道……”

“知道知道,唉,真是没想到皇上会生出这念头来……”

如此的对话是最通常的,而若是那些慷慨激昂以文死谏为己任的清流们——尽管如今朝堂中这样的人已经所剩不多——自然会更加义愤填膺地指斥一番奸阉奸臣乱国。却殊不知被他们指斥为奸臣当中最顶尖的一位,这会儿正在家里刚刚午觉睡到自然醒,再听到金六添油加醋地禀报了这么一个消息之后,却只是挑了挑眉,丝毫没露出多少意外之色。

“少爷……”

“知道了,这一回竟是你报信最快,估摸着接下来一拨拨的人都得纷至沓来了。”

徐勋知道金六如今已经不缺钱,随手一瞄书架,起身取了一套此前得的司礼监经厂所刻的四书,随手撂给金六之后,见其喜形于色,他便微微笑道:“你家元宝天赋不错,伯虎对我赞过好几回了。等过几个月,就从论语开始学起,至于能有个什么成就,就看他自己是否努力,日后若能中个相公步入科场,却也是你的福气。”

“都是少爷栽培,都是少爷提携。”金六是感激涕零地谢了又谢,这才捧着几本书退了下去,面上尽是喜气洋洋,早就把起头听到朱厚照想要南巡时的震惊丢到爪哇国去了。

而金六走后,果然正如徐勋所料,从申时到傍晚戌时夜禁前后,徐府的来客是一波接一波,从康海这样的文学之士昔日状元,到湛若水这样和他不过是因王守仁来的君子之交,再到张敷华谢铎联袂而来,人人都是探听此事是否他的主意。得到了一个矢口否认的结果之后,年长而又老资格的张敷华忍不住把钱宁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容易送走这一拨拨的人,徐勋站在二门口正想吩咐人关门之际,如今专管迎来送往的金六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少爷,翰林院编修严嵩求见。”

严嵩?

徐勋顿时站住了。尽管严嵩和徐祯卿有些交情,往日他府上有些什么事,严嵩也常常会附骥尾来凑个热闹打打酱油,可及不上七子这样的文学才俊,比不得林瀚这些老而弥坚的大佬,也就是混个脸熟而已。而他也知道如今这位严惟中距离历史上那位嘉靖朝第一权臣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再加上人既然没有主动露出投效之意,他也就不咸不淡这么混着,可今天这种时刻,严嵩竟是在夜禁开始徐家即将闭门之际跑了来。

金六端详着徐勋的表情,试探着说道:“少爷若是不见,那小的就去回复他……”

“见,请人到书房说话!”

尽管严嵩到徐府也来过,但也就是两次高升宴,此外只是远远路过。此时此刻跟着前头打灯笼的小厮走在那严丝合缝的青石甬道上,端详着夜间显得朦朦胧胧的高大房屋,他心里转着好些个念头。当踏入那书房,嗅到了迎面一股自己异常熟悉的翰墨文香的时候,他立时平静了下来,等见到徐勋端坐在书案后头,手中却并未捧着一本装门面的书,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立时定了定神上前躬身行礼。

“见过侯爷。”

“坐。”

这个言简意赅的字听不出什么喜恶,但严嵩却是丝毫没露出异色,当即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坦然入座,旋即也不等小厮上茶,他就拱了拱手说道:“今日下官冒昧求见侯爷,正是为了今日皇上在文华殿便朝议政的时候透露出的那一重意思。虽说如今不知道皇上是戏言,还是真有此意,但南巡二字关乎甚大,绝非可以信口开河之事。当年太宗皇帝确实曾经数次北巡北征,然彼时春秋鼎盛,皇太子数次监国理政,再加上有众多名臣辅佐,自然没有后顾之忧。至于宣庙巡边,亦是非常之举,不可为例。”

见徐勋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严嵩一时心中稍安,索性诚恳地说道:“而如今皇上还年少,朝中又已经是几度更迭,内外未稳,若是贸贸然出外,上下反对不说,而且更容易让宵小有机可乘。侯爷身为皇上最信赖的人之一,又是肱股重臣,正当一力劝谏,那时候必定内外归心。倘若在这种事上不发一言,恐怕就是追随侯爷的那些清流名臣文坛新秀,也必会觉得失望。”

听严嵩竟是劝自己要豁出去劝朱厚照收回成命,徐勋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纵使历史上的严嵩是怎样老谋深算奸猾似鬼,但如今不过是一个血气方刚更有几分正直的人。此时此刻,他突然生出了几分兴致,当即竟是开口说道:“惟中,倘若我对你说,挑起皇上这念头的不是别人,而是刚从江西回来,提督内厂暂署东厂的钱宁呢?”

外头都传言皇帝生出了南巡的念头,但对于这念头是怎么来的,却是众说纷纭。尽管小官小吏们有不少认为十有八九是刘瑾或是徐勋挑唆的,但只要是稍微有些常识的,就知道这种说法极其荒谬。刘瑾和徐勋正在彼此较劲的时候,这皇帝一旦不在京城,两人要么全留下,要么一块跟着,否则一在外一留京,天知道闹出什么事情来。严嵩也正是秉持着这样的猜测,方才来婉转提醒徐勋主少国疑,谁知道徐勋竟是直截了当丢出了这样一个惊人的事实。

尽管钱宁是徐勋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如今人管着内厂和东厂,那两摊子分明是刘瑾捏在手中的,那根墙头草究竟向着谁,恐怕还未必可知!

因而,严嵩在迟疑片刻后,忍不住探问道:“侯爷是说,这是刘公公……”

“和刘公公无关,只是钱宁自作主张提了一句。当然,既然对了皇上脾胃,眼下我也好刘公公也好,再去归罪于他也是于事无补。另外,我对你这个江西人也不妨明言,皇上就是因为此前杨慎的那道奏折,以及右副都御史林待用的弹章,和钱宁从江西走了一趟回来的禀报大相径庭,这才有些恼火。所以,这就是钱宁挑唆皇上去南巡一趟的由头。但归根结底,皇上对于一直在京城一地早就颇有微词,这南巡其实是多年夙愿。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且一直都是听人呈报,皇上更乐意的当然是亲眼看看河山子民,这也无可厚非。”

“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皇上乃一国之君,这一人便关乎天下,若有闪失谁敢担保?”严嵩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徐勋一句,随即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至于前前后后那些弹劾宁王的弹章,这一点我可以说一句公道话,毕竟在进京赶考之前,我一直都在江西长大,对于宁藩的诸多罪状也都听说过。先头那位宁王暂且不提,如今这位以庶子继王爵,确实一向都不甚安分,和江西都司的武官颇有往来,贪横杀人的事也着实有。当初复护卫原本就是不该,如今既然屡有弹劾,直接撤了护卫派人申斥就行了,何必把小事变成大事?”

“直接撤了宁王护卫,刘公公会觉得扫了脸面。”

徐勋直言不讳地揭开了这一条,果然就只见严嵩立时沉默了下来。紧跟着,他便开口说道:“刘公公此前因焦芳之议,曾经想到过要削减江西的解额,而且还一度生出过让江西人不得任京官的主意,这些都是极其荒谬的主意。现如今就因为他抹不下脸面,而且皇上被勾起了兴头,所以这事情不是那么轻易能压下去的。惟中且回去吧,你就是不来说,我也自然会劝谏皇上收回成命,但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我辈自当伏阙请命!”

严嵩霍然站起身来,深深行过礼后,竟是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看着其远去的背影,徐勋想起徐祯卿曾经提过严嵩在翰林庶吉士这几年中交了不少友人,其中大多数都是清名卓著之辈,而其人生活也素来清贫节俭,他顿时轻轻吁了一口气。

钱宁在他面前就曾经试探着提过请朱厚照南巡,所以他并不意外其在朱厚照面前会扔出如此提议来。然而,对于朱厚照此次能不能走得成,他却有些计较——小皇帝如今即位才两年多,去年才刚赶走了刘健谢迁,而如马文升等等老臣也才刚致仕一两年,哪怕朝堂上那些极端清流分子已经不多,却并不代表没有。如严嵩这样的都说要去伏阙,更何况其他人?

十年八载之后说南巡还差不多,想那历史上两位最喜欢往江南跑的清朝祖孙两位皇帝,可不是即位之初就来这一套的!就是另一个时空的正德,可不也是再年长些方才满天下转悠的吗?

朱厚照不过是被钱宁一言勾起了心中早已有过的夙愿和梦想,这才在文华殿上最后试探了一句,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了京城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当天晚上群臣的奏折还没来得及送上来,他便被得知消息的太皇太后王氏和张太后先后叫到清宁宫和仁寿宫,训斥教导加在一块足足都有超过一个时辰,而当他垂头丧气回到坤宁门的时候,却被刘瑾堵了个正着。

老太监同样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稀里哗啦,摆事实讲道理,从白龙鱼服为鱼虾所戏,再到畿南的盗匪江南的响马,一直说到如今这些年根本就不曾出现过的倭寇,再跟着是水匪河患刺客以及心怀叵测之徒,总而言之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外出有风险,决策需谨慎。而朱厚照被他越说脸色越黑,到最后竟是撂下这个最信任的老伴当,直接拂袖而去进了坤宁宫。

尽管遭了冷脸,但刘瑾看着小皇帝远去的背影,犹豫片刻后,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少有的坚持。天子出行危险太大,若有个万一他承受不起那后果,而他若是跟着,兴许被人抄了后路,若是不跟着,兴许被人的耳旁风枕边风直接给黑了,这种风险他决计冒不起!

钱宁,敢出这种馊主意,咱家和你没完!

朱厚照在两宫皇太后那儿吃了一番不敢回嘴的教训,在刘瑾面前受了一番痛哭流涕的教训,在坤宁宫皇后面前遭了一回温柔的沉默,次日在文华殿便朝议政的时候,他收到的是集体的抗争,而雪片似的劝谏奏折在刘瑾少见的一份不扣留的措置下,堆满了他的案头……就连始作俑者钱宁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在江西也好,在回程路上也罢,千思量万琢磨后的建议,竟然会遭来千夫所指,连刘瑾都如此反对。

然而,当这一日在西苑演武场上,朱厚照懊恼而恶狠狠地说人人都不能理解朕的时候,钱宁仍是生出了一种赌注成功的欣喜。哪怕他因此和所有人闹翻了,但说不定在小皇帝心目中,他便成为了唯一那个可信赖的人。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挑唆朱厚照大胆和别人对着干,那边厢瑞生就嚷嚷了一声:“皇上,平北侯来了!”

朱厚照看着御赐西苑跑马,这会儿正纵马疾驰过来的徐勋,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最后的期望来。因而,眼看着徐勋在面前十几步远处一个纵身跳下马背,丢下缰绳就径直朝自己走了过来,还不等其行礼,他就突然冷冷地说道:“徐勋,你也是来劝朕收回成命的么?”

“我有几句体己话想对皇上说。”

眼看钱宁在小皇帝的目光示意下不情不愿地退下,眼看瑞生亦是行礼退得远远的,最后这演武场中百步之内都再也没有别人,不虞自己的话被人听见,徐勋方才看着朱厚照,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皇上,宁藩有反意。”

见小皇帝那张脸一瞬间僵在了那儿,徐勋方才说出了第二句话:“所以,皇上若真心要南巡,臣请和刘公公一道巡视江南,以为前站。”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8章 小皇帝动心,刘瑾急跳脚

朱厚照想过徐勋的两种反应。一种自然是徐勋和自己多年的情分,对自己的想法了若指掌,再加上从前就说过要陪他走尽大明朝的大好河山,此次不但会赞同自己的想法,而且还一定会和自己同去;另一种便是徐勋如今也和那些老大人一样瞻前顾后婆婆妈妈,成天就念叨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竭力劝阻他不要出京,打消他的南巡之意。

然而,此时此刻徐勋这先后两句话,着实让他有些懵了。陷入呆滞之中的朱厚照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皱眉说道:“徐勋,朕知道你从不信口开河,但告亲藩有反意这种事,若是你没有切实的证据,传言出去是个什么结果,你应该很清楚!”

“臣正因为很清楚,这才拿出来说。”徐勋看了一眼远远散在周围的人,这才开口说道,“其一,在杨慎告了宁王一状,紧跟着钱宁去江西期间,皇上应该听过侧近说宁王仁善友爱的好话吧?皇上不用回答微臣,若是有,臣只想问一声,宁王远在江西,又是不奉诏不得离封地半步的亲藩,为何能让宫中内侍都称颂,若是不用钱买通,可有这样的道理?”

见朱厚照果然被自己说得有些心动,早从瑞生处获知了准确情报的徐勋知道这头炮是奏效了,因而便家中了语气说道:“其二,则是宁王复护卫之事。身为亲藩,地方官员必得尊礼,乡野士绅更是无不敢忤逆,有仪卫司足矣,谋求恢复已经撤消了几十年的护卫却又是为何?而在复护卫的同时,又和江西都司的官员交往甚密,丝毫不理会朝廷关于亲藩不得结交官员的禁令,难道不是居心叵测?”

这第二条说完,朱厚照的脸色一时之间变得无比严峻。小皇帝只是嫌麻烦不喜欢事必躬亲,只要人大事无隐瞒,他并不介意让大臣们去处置那些日常的琐碎政务,但这并不代表他便完全没有某些敏锐性。此时此刻,朱厚照竟是主动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徐勋在朱厚照那明显聚精会神的目光注视下,微微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府取岁禄加倍,强夺官田民产,这是之前历代先帝在位期间各藩常有的,并不足为奇。但是,杀逐幽禁无辜百姓,这一点就有些蹊跷了。若只是欺男霸女也就罢了,但宁藩杀的关的人当中,不乏读书人,而且臣让锦衣卫去查过,前前后后失踪的人已经有一二十,地方官府虽则立案却没法审案结案,如今这都是一桩桩的悬案。而且更要紧的是……据查,宁王府有蓄养亡命的情形。”

这最后一条就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朱厚照悚然动容。他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斩钉截铁地问道:“此事你可看准了?”

“皇上恕罪,这件事是臣越权。”口中说恕罪,但徐勋的脸上没有半点诚惶诚恐的表情,而是正色说道,“臣请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陈禄命密探去江西访查。这两年江西盗匪响马盗比畿南更加猖獗,而且所劫行商等等,往往是杀人越货无所不用其极,地方官府不能制。而这么一些人,据查和宁藩有些关系,甚至有些迹象表示……畿南这边有一两支响马盗,也和江西那边有些藕断丝连。”

尽管傅容已老已退,郑强虽则是顶了司礼监太监和第一南京守备太监的名义,但身体却比傅容更加不好,于是此前终于熬到了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陈禄自然就显得势单力孤了起来,徐勋稍一点拨,陈禄又怎会不奔前走后甘为驱策?而这事儿是去年刘瑾为宁王谋复护卫之后,他就已经交代下去的,用时一年的明察暗访,在他书房中来自南京的案卷何止一尺厚?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朱厚照顿时露出了恼怒交织着不满的表情。他忍不住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突然看着徐勋说道:“此事既然已经查得如此透彻,你为何还要亲自去,而且还得拉着刘瑾?”

“皇上,复护卫的事情,毕竟是刘公公力主支持的。要是就这么彻查宁王,刘公公脸上无光不说,而且必然会认为是臣捣鬼,有意让他好看。皇上想来也知道,如今刘公公和臣不比从前了,有些不大和睦。”

徐勋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自己和刘瑾的关系,见朱厚照果然并不意外,却只是皱了皱眉面露怅然,他方才继续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臣知道这话点穿了,心里最难受的是皇上,所以原本就打算和和稀泥算了,可南京那边送来了这样的消息,臣着实不能就这么按下去。臣去江西要是查出点什么,刘公公必定以为臣是在构陷,既如此还不如拉着他同去。他对皇上素来忠心耿耿,但使发现宁藩逆谋,绝不会再加以姑息,那时候就万事好说了。”

这一番摆事实讲道理,又给不在场的刘瑾套上了深明大义的高帽子,徐勋方才徐徐说道:“另外,之前刘公公必定也谏劝过皇上不要南巡的吧?恕臣说一句让皇上不高兴的实言,劝谏皇上不要离京的那些忠言虽说逆耳,但包括刘公公在内,他们担心的全都是皇上的安危,请皇上明鉴,不要因此怪罪了他们。”

这便是替所有劝阻皇帝的人齐齐开脱了一把。要是刚刚一挑头就直接拿出来,朱厚照哪里听得进去,但徐勋通过之前那一条条的罗列事实,成功让朱厚照转移了注意力,这会儿虽眉头紧蹙,竟是不曾出言讥嘲。良久,小皇帝才轻轻摇了摇头。

“这话到此为止,你让朕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是,兹事体大,还请皇上斟酌。只是,臣请皇上莫要走漏风声,须知陈禄亦是谨慎地派出数路人马去查探,彼此互不统属,并不知道真实目的。如今满打满算,除却皇上和臣等二人之外,京城朝野再无人知道此事。”

“嗯,朕知道了。”

在外头遥遥等待着的钱宁眼见徐勋行过礼后大步往这边走来,连忙把焦虑的表情换成了满脸的关切。然而,他迎上前小心翼翼探问了两句,却见徐勋脸色疲惫,探不出什么,他也就一时打消了套这位平北侯话的主意,目送人离开之后就三步并两步赶到了朱厚照身前,继而试探着问道:“皇上,平北侯刚刚可是亦反对您南巡?”

“别说了,朕眼下累得很,先回宫了!”

自打大婚之后,朱厚照在西苑豹房住的日子越来越少,这回钱宁知道必然又是回坤宁宫。他殷勤地把朱厚照送到了西华门口,眼见得小皇帝带着瑞生和几个随从太监心事重重地顺着天街往深处走去,他的满脸笑意倏忽间就变成了满脸的寒霜。

听说昨日刘瑾劝谏亦是碰了满鼻子灰,为何徐勋这一来,小皇帝的反应大不相同?

徐勋在西苑演武场见过朱厚照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亦或者说,在如今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朱厚照,生怕他真的一个不好就一意孤行去南巡的情况下,这一次见面几乎是在最快的时间里传到了朝堂的大佬们和宫中的大珰们耳中。尽管这君臣二人在谈话之际屏退了所有外人,但事后的反应却是有无数人看见了。因而,不但是钱宁断定徐勋必然劝谏朱厚照不要南巡,其他人也一色都是这么认为,包括刘瑾在内。

尽管刘瑾也对自己碰了满鼻子灰,而徐勋受到的待遇却比自己好有些难堪,但只要能达成朱厚照打消此意的结果,他也勉强可以接受。只是,这一晚回了私宅,他又招了张彩前来陪喝一盅的时候,少不得抱怨了两句,但很快也就暂且丢开了。然而,次日文华殿议事之后,朱厚照却把他叫到了西苑太素殿。他坐着凳杌到了地头才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身影。

正是徐勋!

“刘瑾,朕昨日梦见太祖皇帝,责备朕不孝顺,长这么大就不曾去谒过孝陵。”朱厚照很是从容地抛出了这么一个最大的借口,见刘瑾脸色极其紧张,他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朕知道南巡的事上上下下都有些非议,所以朕也不打算和文武百官拧着。但这件事情朕不想再交给别人,你和徐勋是朕的心腹肱股,一块走一趟吧。”

此话一出,刘瑾顿时懵了,而且是懵得无以复加。倘若不是徐勋还要跟着自己一块走,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和丘聚一个下场,一块被赶出京城了!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让心神镇定下来,然而惊慌之下仍是险些咬着了舌头,竟连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的。

“皇……皇上您这……这不是开玩笑?”

“这么大的事情,朕和你们开玩笑作甚!”朱厚照把脸一板,继而便仿佛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地说道,“另外,关于宁藩之事,你们顺道一块去南昌去一趟,查查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是朕最信得过的人,相信也能给朕一个最好的答案。”

刘瑾本能地扫了徐勋一眼,见徐勋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而且立时躬身答应了,他顿时意识到,这事儿怕就是徐勋的提议。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徐勋有阴谋,打算诓骗自己出京师然后对自己不利,但小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明白,一味推脱恐怕适得其反。

“刘瑾,宁藩复护卫的事是你当初力主的,如今下头众说纷纭,总得给一个交代,这事儿你亲自去是最妥当的。至于徐勋,你在外头他留在京城恐怕你也不乐意,所以朕索性就让你俩一块去,至于你还要什么人,尽管自己挑,挑上谁朕就给谁!”

小皇帝的意思竟仿佛是一定要他刘瑾亲自去,而捎带上徐勋只是为了让他不至于撂挑子不肯走!可这事儿既然是徐勋提出来的,必然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他不能就这么上当!哪怕是拼着之前的事情受责,他也得把这局面挽回来!这一路无论是水路陆路,水路能翻船,陆路能坠马,他有几条命在经得起这番折腾?而且,徐勋在军中的根基已深,他若是真的这么一走,决计没可能囫囵回来!

此时此刻,想到这里,刘瑾突然咬咬牙就这么跪了下来。他也顾不得朱厚照的眼神倏然转冷,却是满脸惭愧地说道:“皇上,关于宁藩的事,奴婢本就有下情禀报皇上。”

想当初事发之际,刘瑾就曾经动过弃卒保车的主意,而在钱宁回来避重就轻禀报了一通,而后又收了罗迪克大笔贿赂,他方才暂且按下此心。但今次被徐勋突如其来的一招逼到了这份上,他不得不痛下决心,磕了个头后方才痛心疾首地说道:“都是奴婢家中的幕僚张文冕收了宁王府大笔贿赂,于是在奴婢耳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宁王的孝悌仁善等等诸多好处,奴婢为他所惑,这才对皇上上了那样的建言。毕竟宁王和皇上从辈分上来说应是叔侄,登基之后加恩宁王,也是昭显亲亲之义……”

见刘瑾果然是一股脑儿把罪名全都推到了张文冕身上,自己只认了轻飘飘一个失察的罪名,随即更是反手把那送礼的罗迪克给卖了,徐勋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心底却很满意自己这一手逼宫的效果。

刘瑾果然是不敢出京,更不敢和自己一块同行!为了打消皇帝的成命,刘瑾不惜就这么立时三刻和宁王划清界限,甚至把罪责推到了别人身上!

坐在那儿的朱厚照愕然看着刘瑾在那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如何受人蛊惑蒙骗,又使人暗中追查,张文冕在这一年多中收了多少人的重贿,为人跑官说情等等,他的眉头一点一点紧紧皱了起来,脸色也是一时间越来越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用连自己都觉得冷淡的声音说道:“既如此,那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桩案子更是非得你去办不可!至于那个张文冕和罗迪克,你捅出来的篓子你自己收拾。朕不管!”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09章 老爹气恼媳妇瞋,徐党振奋刘党炸

吐血这两个字,足以用来形容刘瑾此时此刻的感受。

他当然知道徐勋并不是好对付的人,以往与其联手应对那些麻烦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其人层出不穷的小手段,而且在去年成功赶走刘健谢迁等人的时候,他还真真切切地了解到了徐勋那不动则已一动则是雷霆万钧的大魄力。正因为如此,他才死命压着那件事的内情,只让人知道是小皇帝听了他们这八虎的陈情后痛下决断逐刘赶谢。可现如今,当这么一个人成为了自己的对手时,那种神出鬼没的出招方式,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因而出太素殿的时候,他并没有立时三刻上凳杌,而是在原地等着徐勋从其中施施然出来,待两人面对面这一相见的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徐勋,你是铁了心要和咱家作对?”

“刘公公这是什么话?”徐勋的面色从容淡定,此时面对刘瑾的质问,更是笑眯眯地说道,“咱们俩好久没有一块搭档去做什么事了,这一次重温一下旧日感觉不是很好?”

“你……”

刘瑾几乎没一口血直接喷出来。然而,顾虑着此时此刻朱厚照还在太素殿中,倘若他真的被徐勋就此撩拨动了,而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回头必然又是他背黑锅。因而,他只能死死盯着徐勋又看了老半晌,最后重重冷哼一声就上了凳杌,又用力拍了拍扶手。

眼看着这一行人步履匆匆远去,徐勋这才轻轻摩挲着微茸的下巴,暗自思量着是不是也该蓄蓄胡子,也好让他看上去显得老成稳重一些,说话的时候揪揪胡子则更能老气横秋一些,兴许刘瑾就不会被气成这内伤的样子了。

太素殿里那番君臣对话除了小皇帝和刘瑾徐勋两人,就只有瑞生知情,而后者并不是多嘴的人,因而倘若没有意外,刘瑾原本还觉得事情不是不能挽回的。然而,他前脚回到司礼监,后脚朱厚照的旨意就已经到了,竟是立时三刻宣布了派刘瑾和徐勋一块去南京祭祀孝陵的事。紧跟着,从文渊阁到六部都察院,也都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在最初无尽的诧异之后,如都察院这等在张敷华和林俊一正一副的把持下,曹元旧部众多被扫地出门的清流衙门,立时就有人发出了欢呼,更有甚者到街口直接放了一串鞭炮。

而此前发出自己第一炮的林俊,对这种变化显然有些估计不足。坐在张敷华对面的他绞尽脑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气馁地叹了一口气道:“公实,这徐勋为人做事,我还真是看不明白。他竟然能把刘瑾调出京城,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世贞做事犹如羚羊挂角,外人自然捉摸不透。”张敷华的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情,随即便笑呵呵地说道,“不明白就不明白,晚上咱们在林亨大那儿会合,回头一块去问世贞。”

而文渊阁中,面对这么一个消息,焦芳走后原本就松了一口大气的李东阳更是觉得欢欣鼓舞。刘宇和曹元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甚至两个人加在一块都及不上焦芳给他的压力,他这段日子虽少了王鏊,可依旧过得轻松愉快。现如今又从天而降落下了这么个好消息,他简直以为老天爷是开眼了。

若是再能把杨廷和给调回来……

然而,脑海中只是闪过这个念头后,他便打消了这样的盘算。总之徐勋是和刘瑾一块下江南,他只要静观其变,这要是两人能两败俱伤甚至于同归于尽,那自然最理想,但若是徐勋真的成功将刘瑾拉下马来,他也没什么不能承受的。就算杨廷和说过徐勋此人诡谲狡诈,比刘瑾更难对付,其心难测等等,但如今就算饮鸩止渴,他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打下一个,另一个独大,兴许届时小皇帝经此一事也会生出警觉之心来。

想到还在南京吏部任左侍郎的杨廷和,他直接拿过了一张小笺纸,提笔蘸了墨之后略一思忖,就在小笺纸上落下了几个蝇头小楷:“石斋贤弟钧鉴,今刘瑾及徐世贞即将奉旨南下……”

相比别人的兴高采烈,刘瑾强耐着在司礼监中砸东西发泄的冲动,径直回了私宅后,他立时乒呤乓啷把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个痛快,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迈出了书房,他才盯着外头诚惶诚恐等在那儿的张文冕和孙聪两人看了许久,最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别这幅死了老子娘的样子,咱家还没死!给咱家去找人,张西麓,刘宇曹元,还有李宪那帮小子们,一个不落全都给咱家找来!”

刘府大发英雄帖召集所有党羽的时候,始作俑者的徐勋却仿佛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家里。起头家中人都以为自家少爷不过是和寻常一样进了一趟宫而已,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但随着采买的出门,以及如隔壁武安侯府这样的勋贵府邸派人到门上打听消息,从下到上都知道不对了。尤其是正在演武场手把手教导叶尧练武的徐良,在听完金六那添油加醋一大堆之后,更是一时怒从心头起,吩咐了自己那得意弟子继续习练,便气急败坏地直奔徐勋住处而去。

一进那院子,他就听到正房东屋中传来了徐勋熟悉的声音:“琼华,看这是什么?当然是爹从宫里特意给你顺来的好东西,皇上赏的银印,哎,你要?好,拿着玩去吧。”

“什么御赐的东西你就敢直接拿给孩子玩?绳愆纠谬?这字的意思不对啊……徐勋,你究竟又瞒着咱们家里人做了什么!”

听到沈悦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徐良在外头重重咳嗽了一声,等到小丫头通传了,他才进了屋子,见沈悦快步迎了出来,亲自打了东屋的帘子,而徐勋则是在其身后好奇地探出了头来:“爹,今天那上午的课下得这么早,还是尧哥儿惹你生气了?”

“呸,尧儿乖巧懂事,比你这臭小子强多了!”徐良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进屋坐下之后就一拍扶手说道,“这外头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你居然在家里瞒着你老子媳妇。说,你好端端的硬是要拉着刘瑾去江南干什么?可别拿什么祭祀孝陵之类的话来糊弄我!”

“啊?”沈悦一听到这消息,顿时也懵了。见徐勋依旧笑呵呵的模样,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然而,知道这家伙下定决心的事,就是八匹马也休想拉得回来,她心念一转,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原来你要回南京。那正好,我也正好想念家中爹娘祖母了,索性带着咱们宁儿跟你一块回去金陵看看。”

此话一出,徐良就见徐勋的面色微微一变,顿时明白沈悦这激将法比什么都有效,他也就跟着舒展了眉头,击节叫好道:“好主意,我也想故地重游,一家人同去却也刚刚好。”

媳妇出馊主意,老爹还跟着一块添乱,面对这种情况,徐勋只得举手说道:“好了好了,爹,悦儿,此中原委我自然会一五一十解释给你们听,只是现如今还不到时候……总而言之,我如今不但是儿子是丈夫,也是我家琼华的爹爹,不会乱来就是,你们得相信我。哎呀,这就已经快傍晚了,不行,我得去林府一趟,看看这一回能不能正好送了林尚书回乡,他这病在京城却是难以养好……”

眼见徐勋竟是突然三步并两步径直朝门外冲去,沈悦本能地追了两步伸手要拉,可最终还是缩回了手,眼睁睁看着那人影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门外。直到身后传来了徐良的叹息声,她才怔忡地转过身来,一时脸色既懊恼又复杂。

“爹……”

“算了,拉回这小子也没用,他若不想说,谁也别想撬开他那张嘴!”徐良说到这里就觉得牙痒痒的。打从金陵开始,徐勋就是这凡事一肩扛的性子,现如今反而变本加厉了。可他恼怒痛恨这一点的同时,却更明白这说出来怕他们担心就不说的毛病,根子在于儿子的顾家顾情分。沉吟片刻,他就开口说道,“你在家看着宁儿,我去寿宁侯府一趟。这么大的事,他家当初还欠着我一桩情,他若是真铁了心,京城却是需要臂助,太后那一头缺不得。对了,你记着,回头不管谁上门找他,你就对人说是去了林尚书那儿,让他们去那儿堵人!”

就因为徐良这一句话,当徐勋躲到了林瀚那儿想寻个清净的时候,张敷华直接把林俊领了过来,对他追根究底问个不停的时候,外间陆陆续续便来了好几拨追上门来的人。脚下最快的是康海这个状元和唐寅这个解元,两人是同时从闲园赶回来的,紧跟着是王九思这个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再接着是刚刚调任国子监司业的何景明和徐祯卿以及其他几人,而谢铎这个年纪一大把的礼部尚书竟也是直接找上了门。再加上严嵩把湛若水给拖了过来,一时间往日门庭清净的林府显出了从未有过的热闹,就连卧榻之上的林瀚也冲着徐勋笑开了。

“自己家里不见人,却偏偏跑到我这里来热闹,你真是好算计!”

他是到这儿来躲麻烦的,谁知道人都来了!

打一个个人口中得知消息全都是从他家而来,徐勋哪里不知道是老爹摆了自己一道,虽觉得无奈,却也只能接受现实。他原本还想离京之前挑几个人面授机宜,现如今看人这么齐全,择日不如撞日,他只得清了清嗓子。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各位都来了,那有几句话我便先说了吧……”

林府齐聚了老中青三代人的时候,沙家胡同刘府亦是宾客满堂。相比之下,到刘瑾这儿来的官员却还多些,有内阁阁老刘宇曹元、吏部尚书张彩、刚回京的兵部尚书韩福、工部尚书毕亨、礼部侍郎李逊学……光是这些内阁部院堂官,整整就有十余人。再加上吏科给事中的李宪等人,大堂上怕不有三四十人之多,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表情。

而刘瑾起头虽是吩咐把这些人都给召集齐了,可扫了一眼这些往日或受过自己提拔,或在自己面前表过忠心的人,却突然生出了几许烦躁。他本想问计,最终却只是硬邦邦地说道:“皇上让咱家和徐勋一块去江南祭孝陵,今日找你们来也就是问一声,别以为是多大不了的事,又不是咱家就不会回来了!”

一众党羽不少都在惊惶之中,原本还以为是假消息,可刘瑾竟是一口承认了,这下子顿时一片哗然。如李宪这样靠着刘瑾傲视同僚,自命为六科都给事中的,更是忍不住出声说道:“公公,那徐家子奸诈狡猾,必然不怀好意,公公万万不能上了他的当!更何况此去南京路途遥远,万一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了不得!况且祭祀孝陵每年都是派人前往行礼,何至于公公您亲自前往?倘若实在不行,便是称病也并无不可!”

这话每一句都是刘瑾自己想说的,然而,他更知道这些都不是能在朱厚照那儿通得过的理由!此时此刻,他沉着脸没答话,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回,最后就落在了刘宇曹元身上。

“至大,以贞,你们两个怎么说?”

进了内阁方才知道阁老难当,这恰是刘宇和曹元的真实写照。内阁的票拟之权素来都是首辅独掌,当然,若是次辅和三辅强硬一些,也不是抢不到一杯羹,可李东阳也不和他们硬争,只消在文华殿议事的时候振振有词条条反驳,就足以在那些大事上头驳得他们灰头土脸了,至于那些小事,他们的影响能力也很有限。刘宇是恼怒没了张彩却有李东阳,曹元却不得不恼火于丢了兵部这油水最大的衙门。可现如今,天大的事也打不过刘瑾这座山头有变!

此刻听见刘瑾问话,两人几乎同时弯下了腰,刘宇是毕恭毕敬地说了一番和李宪的话异曲同工的此下江南诸多不利,而曹元则是历数了徐勋在军中的众多部将,道是其必定心怀叵测,本以为刘瑾会赞赏他们的缜密,却不料这位大权在握的大珰恼怒地挑了挑眉。

“咱家不是问你们有什么不利,而是问你们有什么对策,装病那种馊主意就不用说了,丢人!”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10章 既称八虎,有难同当!

众目睽睽之下,张彩察觉到了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是闭口不言。他在徐勋的事情上素来就是这态度,往日别人知道刘瑾容他这一条,不好拿来做法,但现如今这等非常时刻,却有人看不过去了。仗着刘瑾的势在六科廊中横行一时的李宪便忍不住讥刺了一句。

“往日张大人有所进言,刘公公无所不听,今日这要紧时刻,张大人怎么装聋作哑了?”

见刘瑾亦是看了过来,张彩便从容欠了欠身说道:“诸公所虑,路上安全而已,这事情简单,只消让刘公公直截了当对皇上言明,让平北侯担保此事就行了。”

刘瑾正恼火张彩说得轻描淡写,一旁早有人代自己冷笑道:“张大人对旧主未免太高看了吧?担保公公的安全,说得轻巧,回头但有闪失,他推说一句失察,那公公岂不是冤枉?”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过如是。”张彩环视了众人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犀利的锋芒,“平北侯少年得志,无论是率兵上阵,还是用人施政,都有独到之处,唯独不曾听说过有损人不利己。担保这种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公公圣眷并不亚于他,若真的出事,除非平北侯愿意从此之后尽失圣眷,否则决不至于食言。”

这话众人虽也有反驳的,但道理却软弱无力,刘瑾也觉得张彩的话还算有理,可依旧打消不了他心头压根不想去什么江南的抵触心理。奈何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刘瑾最终遗憾地发现,自己麾下的人是不少,出的主意大多是馊主意,更有甚者叫嚣着立时三刻把徐勋撵下台,却把他气得够呛——要是那么好办,他还能等到今天?

最后,他索性把一干起不到什么作用的人都撵了出去,留下的人除了张彩之外,尚有刘宇曹元韩福李宪。可商量来商量去,依旧不见有什么好主意,到最后刘瑾终于忍不住再次拍了桌子:“平日你们在咱家的面前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样子,今天这么点小事怎就一点主意都没有!看你们这幅样子,咱家要真的走了,你们怎么架得住徐勋的那些老家伙!”

“公公此言差矣,那些老家伙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半截身子进了棺材,哪里及得上我等的年富力强?”张彩这一回又瞥了一眼周遭的几个人,见果然没有人自认老朽,不认年富力强,就连刘宇曹元这两个比自己年纪大一截的也不例外,他方才又淡淡地说道,“但使公公在路上的安全有保障,至于京城,今日我等众人之中,所在的衙门有内阁,有吏部兵部户部,此外六科廊也在掌握,除却都察院外,这全都是最要紧的重地!”

这句话一时让刘瑾猛然惊醒过来。打从去年刘健谢迁下台之后,徐勋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和自己抢位子,形势最险恶的时候,徐勋麾下及亲善他的人牢牢占据着吏部、礼部、刑部、都察院,差点兵部也落了人手,还是杨一清没回来方才扭转颓势。但现如今在徐勋手里的也就是礼部刑部都察院,礼部清贵,刑部繁杂,都察院也就是个喉舌的作用,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烦人,实权早已不如当初了。想到这里,他不禁面色稍稍霁和了一些,但仍是恼火地说道:“这么说,西麓你也赞成咱家被徐勋算计着,和他一块去江南?”

“公公此言差矣,以我之意,虽则在这些衙门上我们占了优势,不论是用什么办法的,公公决不能去!”

张彩见众人一下子都坐直了身子,却仍绝口不提徐勋,而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平北侯旧日对我有提携之恩,其人秉性我知道,绝不会在途中对公公有任何不利,毕竟出了事谁都知道和他脱不了干系,因为这是最下策。但公公需得知道,这宫中尚有御用监掌印张永,还有提督西厂的谷大用,再加上此前马永成魏彬罗祥和公公也有些不大和睦,公公一出外,他们若是齐齐在皇上面前闹腾出来……”

刘宇也好曹元也罢,甚至是被刘瑾完全收伏的韩福,巴结刘瑾最厉害的李宪,原本看着张彩总有些不服气,之前听张彩字里行间无不是挑唆刘瑾和徐勋一块下江南的话,心里头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不无关键时刻戳穿其真面目的意思。可此时此刻张彩突然旗帜鲜明地表现出自己的反对,继而搬出了一个最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他们顿时都无话可说了。

“没错,没错!纵使徐勋麾下那些个老家伙再厉害,见不着皇上就是白搭,可张永谷大用他们却是想见就能随时面圣!”刘瑾猛地一拍大腿,随即才有些疼痛地龇牙咧嘴片刻,最后赞赏地看着张彩连连点头道,“好,好,西麓你却是提醒了咱家最要紧的一条。唔,多亏你这提醒,咱家却是有主意了!”

无论其他人多想表现自己的忠心和才能,然而,当刘瑾鲜明表示用不着你们的时候,一个个人不得不满心不情愿地起身告辞。唯一让他们心理平衡一些的是,张彩好歹这一回也是和他们一块出来的。各自上车之际,刘宇曹元如今是阁老,自持身份,少不得和张彩维持着面上和气,韩福对别人阴刻,但也是个自负不愿多言的人,和张彩揖让之后就告辞了,然而李宪却是个真正的小人,看张彩转身要上车,他不禁出口刺了一句。

“张大人跟着新主还不忘旧主,可万一日后两边明刀明枪真正干上,不知道如何自处?”

他不过是嘴上逞一句痛快,见张彩面色一沉,就立时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人。而张彩见车夫老何满脸不忿,低头登车后这才淡淡地说道:“何必和这种货色生气?走吧!”

大晚上的京城已经进入了宵禁,但张彩如今位居天官,贵为吏部尚书,即便是前后并没有多少随从,但那灯笼却清清楚楚,入夜巡行城内的兵马司巡丁自然不敢有丝毫留难,甚至还有巴结的要带人护送张彩回府,可都被张彩一一回绝了。这一路回程安安静静丝毫事故都不曾发生,等他到了家中,一直在门上等着的老管家将其迎了进去之后,便照例把后院那些妇人们的情形说了,最后才问道:“老爷今儿个晚上是……”

“我今晚住书房,你对夫人和她们那几个都说一声。”

张彩这一年多里升官多次,从一介文选司郎中到如今的天官,同僚们原地踏步仍是旧日蜗居的同时,他却是升一次官换一次房子,即便每次都是赁房,但房主无不拱手送上精心布置过的美室,外加附送众多家具摆设,他都笑纳了下来,而后院的女人们自然也在布置自个的屋子上头极尽心思。然而,唯有张彩的书房是他自己亲手张罗的,除却老妻之外,再没有一个女人能获准踏入。

三间书房并不曾隔断,居中的墙上是一幅他自己画的松竹梅,题着的字却是书海无涯,下头大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便是他在吏部多年积攒下来的众多官员心得,所谓夹袋中人物,往往便是这其中的人。西边屋子里是层层叠叠的书架。倘若徐勋如今来此,必然会想起后世的图书馆,但对张彩来说,这层层座座的多宝格,其中一部部垒着的却都是自己几十年宦海积攒下的最要紧东西,每一本书的内容如今都深深镌刻在了脑海中。

而东边靠墙处设了一张卧榻。却不是什么如今最流行的架子床拔步床,而是一张宽敞的罗汉床,原只供人闲卧看书,如今他却让人设了被褥在其上,在书房时便常常坐卧在此。这会儿回来梳洗过后,他便趿拉着鞋子闲适地四处走了走,照例翻了翻居中大案上那林林总总各式帖子书信。

这已经是他多年的老习惯了。无论当年不过区区五品郎中,还是如今官居二品尚书,但凡来自吏部属官的各式帖子书信,他都要亲自看,这是把持铨选最要紧的一条——把持住了属下,方才能把持住那些待选官员。就这么一份份翻着署名和扫一眼内容,他突然就发现了一张帖子上的字迹有几分熟悉。仔细思量了片刻,他眼神一凝,立时伸出双手抓起了那帖子,原本要扬声招来书童发问,最后却拿着东西径直到了罗汉床前坐下。

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他最终完全确认,这看似文选司一个主事的儿女婚事帖子,决计是出自徐勋的亲笔!但不是其右手所书,而是左手,他也不过在当初和徐勋假作决裂的时候见过一次!想到这里,他凝神再读了上头的内容,见长长一篇文字大多数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他若有所思地眉头一挑,却是不看竖列看横行,须臾便参详出了其中深意。

吾南行后,待机逐刘曹,聚人才,并收刘党中能者,候吾音信。

自从投了刘瑾之后,张彩和徐勋再无任何来往只言片语,更多只是凭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行事。此时此刻面对这久违的言简意赅的交代,他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弹了弹那张帖子,心里却极其不解。

徐勋素来信奉的是人才在精而不在多,陆陆续续纳入囊中的除却老臣,却也有不少文学之士后起之秀,其余的上门毛遂自荐亦或是用其他层出不穷的法子标新立异的更多,可大多都被拒之于门外。只要徐勋真的肯如刘瑾这样大开中门迎接四方能人,甚至不用振臂一呼,想来会有更多人乐意投效,为什么非得让自己聚人才,还要把刘党中有才能的人聚拢麾下?

尽管思前想后不得要领,但徐勋既然都这么明说了,士为知己者死,张彩最终还是决定照做。只是,将那张帖子最终在灯火上烧了的时候,他心里却不由得转过了一个念头。倘若这一次徐勋引了刘瑾下江南,真的打算毕其功于一役,那么他这吏部尚书大约也就剩下这几个月了。既然如此,这剩下的几个月中,原就锋芒毕露的自己索性再放肆一些好了!

一年余而由郎官至天官的,他也许是大明朝头一个,怎能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是污名!

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神清气爽地才出了坤宁宫,就发现正殿前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认出是刘瑾,他先是为之一愣,随即就虎着脸大步走上前去,没好气地问道:“你要是真不乐意和徐勋一块走这一趟,朕也不勉强你,宫里头又不是没人,张永谷大用还有马永成他们这几个,任凭是谁想来都会乐意去的!”

尽管昨晚上经张彩那一提醒而茅塞顿开,但刘瑾此刻听到这话,仍是感觉到一股深刻的危机铺面袭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毕恭毕敬地说道:“皇上说笑了,奴婢能有今天全凭皇上的提携看重,如今更委之以巡视江南重任,奴婢怎敢不从?只是,这样大的事情,若只是奴婢和平北侯一块去,未免不够周到,所以奴婢斗胆,请皇上命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魏彬罗祥五人和臣一块前往。”

要去大家一起去,只要没人在朱厚照身边,朝堂上要紧位子又都是自己人把持,俺老刘还会怕了谁来!要是有谁不肯去,那就不是他畏首畏尾心虚了!

见朱厚照明显流露出了几分意动,刘瑾方才恭恭敬敬地说道:“皇上,奴婢也知道近些日子一直有些流言蜚语,说是奴婢大权独揽容不下别人。说实话,当初东宫咱们这八个人中,老丘是去了南京,高公公如今病势沉重,奴婢只希望这一趟江南之行能让咱们六个再加上平北侯一块重修旧好,日后戮力同心为皇上效力!”

朱厚照一听这话,近日以来郁积在心的那些愁绪一时烟消云散,立时重重点头道:“好,好!你既然有此心,朕当然再高兴不过了,瑞生,去传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魏彬罗祥!”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611章 大势已定,六虎出巡

还不等瑞生有所动作,刘瑾就立时拦住了人,随即满脸堆笑地说道:“皇上身边哪里离得开瑞生,还是奴婢让人去把他们一块召集到豹房。除了罗祥,他们大多数也是好些年窝在京城没能动弹一步,这一趟出去又是为皇上办事,又是散心,谁会不乐意……”

在他抢先派了一个心腹去传话的情况下,朱厚照被其絮絮叨叨的话说得触动了当年旧事旧情,因而竟摆手吩咐不用肩舆,就这么和刘瑾一前一后安步当车地往西苑豹房而去。一路上刘瑾拿出昨晚上一宿没睡想到的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往外扔,眼瞅着朱厚照时而唏嘘时而捧腹时而怅惘时而恼怒,他更是觉得把住了小皇帝的脉络。

徐勋算什么,要说他刘瑾可是一度朝夕相处陪着朱厚照一路成长的伴当,就连曾经从小带大朱厚照的李荣,还不是给他给完全掀翻了下马!

等到他们这一路闲庭信步似的到了西苑的豹房,刚刚刘瑾打发人去找的张永五人早就等在了那儿。朱厚照刚刚被刘瑾勾起了旧日情愫来,见这些抢着行礼的旧伴当个个都是鬓发苍白,脸上皱纹密布,胖瘦也和当年各不相同,他忍不住叹了一声:“如今朕已经大婚,你们却是一个个早生华发,看上去都老了……”

小皇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都有些发愣,素来机敏的张永反应最快,顺势就擦了擦眼睛:“听见皇上这话,奴婢倒是想起了咱们刚刚进东宫的时候。那会儿皇上才这么高,看见奴婢的时候正在和人生气,那么老大一个拨浪鼓丢了过来,差点砸着奴婢的脑袋……”

看见张永比划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尺寸,朱厚照忍不住笑开了:“就你夸大,哪有那么大,朕那会儿才几岁,搬得动这么大的玩意?”

“皇上是天子,自然从小就有搏虎杀狼之力,别说这么小的,就是再大一倍也不在话下!”

张永替众人打下了基调,一时间马永成魏彬罗祥都醒悟了过来,少不得把自己印象深刻的朱厚照旧日胡闹举动夸大了十倍拿出来说道。而谷大用笑呵呵在一旁看着,直到朱厚照被逗得忍俊不禁,突然伸手指向了自己问了一句时,他才摸了摸下巴上的肥肉。

“奴婢那会儿是伺候皇上吃饭的,别的事情却是大多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时候皇上一餐饭一二十道菜色点心,但凡吃不下的皇上都赏给了奴婢,于是这才养了奴婢这一身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