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夷光幽幽一叹,“知恩图报事美德。”

“那下回遇上了,我和它说一声。”

陆夷光白他一眼,大哥学坏了,跟着胡说八道。不经意间扫到斜对面多了一道人影。

“镇北侯?”陆夷光略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了他,又想起当年她捡到那只小松鼠时彷佛也遇见他和温御医了,看来镇北侯颇为喜欢这片松林。

陆见深拱手见礼,“侯爷。”

萧琢含笑回礼,“恭喜公主和陆大人喜结良缘,祝二人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陆夷光笑着点了点头,“承侯爷吉言。”

陆见深道,“侯爷也是来赏景的?”

萧琢笑着说,“此处松海冠绝京师,左右无事,便来逛逛。”

“侯爷好雅兴。”

萧琢道,“公主和陆大人不也是。”

寒暄两句,两厢告别。

对方是功在社稷的将帅,还是昭仁公主的公公,遂陆夷光让他先行。

萧琢笑了笑,抬脚离开,走出一段之后,回首望了望,目露欣慰之色,他的女儿出阁了,嫁给她心悦之人。他和清猗的遗憾在孩子身上不会重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还会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谁也不能破坏,眼底脉脉温情逐渐被阴冷取而代之。

回去的马车上,陆夷光想起形单影只的萧琢,有感而叹,“大哥,你说为什么萧侯爷不找个伴呢?”就算年纪不小了,可就凭他的人品地位,想找位夫人轻而易举。萧玉锵住在公主府,偌大侯府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权柄地位再显赫又如何。连个一起赏景的伴都没有。

“许是找不到情投意合的,又不愿意将就。”陆见深漫不经心的说道,把剥好的橘子放在她手上。

陆夷光歪了歪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吃了一瓣,“甜。”

陆见深:“多甜?”

没多想的陆夷光顺手塞了一瓣到他嘴里。

舌尖一卷,扫过指尖,陆见深点了点头,“是挺甜。”

指尖发热的陆夷光望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唰的红了脸。

陆见深笑意更深了,“再给我吃一瓣。”

陆夷光,陆夷光全部塞自己嘴巴里,腮帮子鼓鼓的。

陆见深戳了戳她一鼓一鼓的脸颊,“这么护食,我又不会跟你抢。”

陆夷光凶巴巴瞪他一眼,人前圣贤一般,人后却越来越不正经,就会欺负她。

三朝回门,陆夷光和陆见深入宫拜见帝后,得了一堆赏赐。

只不过三天未见,陆夷光觉得皇帝似乎更加憔悴了,不禁忧心忡忡。

“思行待你可好?”皇帝温声询问。

陆夷光掩下忧色,笑着道,“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好。”

望着满脸幸福的陆夷光,皇帝徐徐笑了,这女婿他仔细考量过的,想来也不可能薄带阿萝,尤其还有清猗的情分在。

皇帝叹了一声,如此便好,他日见了清猗,他也能向她交代了。

“父皇放心,我好的很。”陆夷光见皇帝咳嗽起来,连忙过去抚背嗔道,“倒是您,国事重要可都比不上您的身体重要。”

这一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国事倒没怎么上心,反倒是对求仙问道的更加热切了,自古哪个帝王不想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夷光觉得丹药这东西玄乎,委婉劝过一次,见皇帝变了脸之后,也不敢再多嘴。皇帝是疼她,可显然求仙是他的逆鳞,她也触不得。

平缓下来的皇帝点点头,“你过得好朕便放心了。”

在宫里用了膳,陆夷光和陆见深方离开。

回到公主府,陆夷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父皇身体越来越差了。”

在感情上,皇帝对她着实宠爱有加,人心肉长,陆夷光并不愿见此。在利益上而言,龙椅上坐的是父亲和兄弟,其中区别大了去了。

陆见深何尝不知道,他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敛去眸底深色。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也没想到燕王竟然会逼宫, 燕王的发难来的猝不及防, 以致于皇帝毫无准备。

皇帝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瞪着燕王, “孽障, 你想弑父!”

燕王两只眼睛亮着惊人,“不是儿臣想弑父,而是父皇不给儿子留活路, 老七是个什么东西, 凭他也配跟我争。父皇偏心老七, 可曾想过我, 待老七做了太子, 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这些年儿子兢兢业业, 凭什么要被老七后来居上。与其等他上位对付我, 儿臣只能选择先下手为强。”

“一派胡言,老四,朕对你寄予厚望,抬举老七不过是想磨砺你, 念你初犯,朕不与你追究。”

“哈哈哈哈哈, ”燕王笑得猖狂又讽刺, “不追究, 是父皇的天真还是以为我这么天真, 我今日既然来了, 就不可能这么离开。”

燕王抬了抬手,王保带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案几走来,上面放了圣旨和玉玺。

“王保!”皇帝狠狠瞪着自己的大总管。

王保瑟缩了下。

燕王一扯嘴角,“良禽择木而栖,父皇,识时务为俊杰。”铺开圣旨,面朝皇帝,“还请父皇速速写下禅位诏书,父皇放心,儿臣继位之后,您就是太上皇,儿臣定会一如既往地好好孝敬您。”

“孽畜!”皇帝一巴掌抡过去。

燕王扣住他的手腕,脸色阴沉,“父皇,您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这我那些弟弟妹妹想想。”

皇帝勃然色变,声若冷雨,“你威胁朕!”

“父皇要这么想的话,儿臣也没办法,”燕王强行塞了一支笔给皇帝,“请父皇下笔。”

恰在此时,再次响起兵戈碰撞之声,燕王脸色骤变,皇帝面露希望。

萧琢带兵平叛,燕王逃出西苑,萧玉锵带兵追击。

脸色苍白的皇帝靠在龙床上,温御医神情凝重的扎针,皇帝脸色略略好转,“宁王如何?”

萧琢回道,“燕王派兵攻击宁王,幸而宁王府侍卫精悍,五城兵马司又及时赶到,眼下已经安全。”

皇帝神色变幻不定,没有传召之意,刚刚出了燕王这个逆子,现在他对宁王也生出戒备来。只令人好生保护宁王,无他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宁王府。

接着皇帝下令传内阁众臣见驾。

陆徵应召赶往西苑,他与去年加封文冤阁大学士,入主内阁。

刚进殿,传来噩耗,燕王在追击过程中不幸中流矢身亡。

皇帝闻言,脸颊抽搐几下,忽然眼皮一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陛下!”殿内文臣武将猛然跪下。

温御医急奔上前,扎下金针,额上滴下冷汗,被边上的小药童连忙擦去。

温御医脸上冷汗越来越多,殿内众人凝神屏息,一眨不眨地看着面无人色的皇帝,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良久不见皇帝醒来,束手无策的温御医跪倒在地告罪,“陛下几番受激,微臣实在回天…乏术。”

诸位大臣如遭雷击,哽咽出声,“陛下。”

站的最近的萧琢扬声,“陛下似乎想说什么?”

龙床上的皇帝嘴唇开合。

陆徵向前垮了一步,跪在床前,倾身倾听,双目含泪不时点头,“老臣遵旨。”起身冲到西墙,掀起一张骏马图,打开墙上机关,取出一卷圣旨。

期间,皇帝的嘴角一直在颤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俞阁老心念一动,就要凑上去。

萧琢比他动作更快,俞阁老一个文臣自然不是久经沙场的萧琢对手。

萧琢俯首,后背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眼中担忧换成刻骨铭心的憎恨。

皇帝一怔。

萧琢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清猗我的妻子,阿萝我的女儿。”

皇帝两只瞳仁几乎要蹦出来,浑身的血涌上头。清猗,阿萝!奸夫□□,他被耍了十七年。

瞬息之间皇帝想通了一切,就凭老四怎么可能调动这么多兵马还轻而易举拿下西苑,是萧琢,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有陆徵,温御医,他们坑瀣一气弑君。

鬓角的筋不断抽搐,皇帝想咆哮,他要揭穿他们的真面目,将他们碎尸万段。

萧琢冷冷看着他,师兄亲自出手,狗皇帝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再开口。

“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辅佐新君。”

皇帝五脏俱焚,极力想说什么做什么,可眼前一阵白蒙蒙,连萧琢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

呼吸越来越困难,皇帝大张着嘴,窒息中,她听见陆徵影影绰绰的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八皇子李昀钟灵敏秀,甚肖朕躬…”

皇帝惨白的嘴唇剧烈一颤,大睁着眼,彻底没了动静。

温御医伸手一探,“陛下驾崩了!”

几个对陆徵手中圣旨有异议的大臣暂且放下疑虑,放声悲哭。

方皇后就是在这如丧考妣的痛哭声中抵达的,怔怔望着了无生息的皇帝,方皇后心里一片迷茫,无悲无喜。

被大宫女推了一把,方皇后才扑过去失声痛哭,“陛下!”

恸哭片刻,方皇后彷佛才想起正事,看着陆徵手上圣旨,眼角不觉紧绷,“这是?”

陆徵双手奉上遗诏,“陛下遗诏,传位八皇子。”

八皇子,八皇子好啊,只要不是燕王宁王便可,晖儿,你听见了,老四老七都输了。

方皇后隐晦地扫了一眼萧琢,八皇子嫡亲的姐夫正是萧琢义子,没有兵权的宁王翻不了盘,方皇后送了未来的新君一份大礼,“陛下早前便时常夸赞八皇子秀外慧中,有乃父之风。”

跪在下首的宋阁老一惊,“可八皇子年仅十…”

方皇后将圣旨递给宋阁老,“不是还有诸位大臣们在吗?有你们辅佐新君,何愁少帝不能开创盛世。”方皇后一眼扫过去,岂不知有人心向宁王,更知道消息传出去之后,肯定会有人议论纷纷。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新君会在燕王和宁王之中产生。

可眼下,掠一眼萧琢和陆徵,一文一武,尤其萧琢控制着京师兵权,天时地利人和。

方皇后哀哀一叹,“燕王不提也罢,宁王自幼体弱多病,陛下常恐他,”方皇后又是一叹,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道,“主少国疑,陛下何尝不知,只陛下对诸位大人寄予厚望,这才敢立幼主,还望诸位大人莫要让陛下失望。”

“臣等万死不辞。”以陆徵为首的文臣和以萧琢为首的武将郑重叩拜。

宋阁老瞪着眼企图在圣旨上造出一丝作假的痕迹,然而…顿时面如死灰,方皇后、陆徵、萧琢,还有圣旨为证,大势已去,宋阁老颓然叩头。

难道燕王和宁王只是皇帝推出来的挡箭牌,因为八皇子年幼,所以推出二人打擂台,等待八皇子长大成人。说来皇帝对八皇子的确疼爱有加。

渐渐的,私底下越来越多人如此议论。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皇帝遗体被运回皇宫,进宫哭灵的陆夷光望着一张张悲不自胜的脸,觉得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女眷这边,两位皇太后都在悲痛之下倒了,老来丧子的傅太后是真病。郑太后的病则是假的,她满心以为宁王会是太子,外孙女凌素云会是太子妃,不曾想居然是八皇子上位。郑太后身份尊贵,恐她在灵堂上闹出乱子来,便被病了。

女眷以方皇后和德妃为首,方皇后让德妃与她并列跪在前方,德妃自谦一番,与方皇后错开了半个身子,已示恭敬。

对此,方皇后是满意的,德妃可比傅太后好相处多了,她这个母后皇太后应该比郑太后当得容易吧。

陆夷光斜对面是宁王妃凌素云,左边是昭仁公主,说句心里话,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新君会是八皇子。

哭灵回到府里,半夏服侍陆夷光沐浴去掉一身寒气,陆夷光歪在暖洋洋的踏上,等着陆见深归来。

新旧交替,陆见深很忙。

八皇子半路杀出来,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得在对方反应过来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从宫里出来,陆见深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随着陆徵回了公主府。

父子二人细细说了会儿话。

“阿萝那,暂且不用告诉她,日后再看。”陆徵再一次叮嘱。

陆见深颔首,“父亲放心,儿子明白。”

陆徵点点头,“回去吧,早点歇着,且有的忙呢。”最后一声化作低叹。

陆见深行礼告退。

陆徵盯着角落里的烛台,烛火摇曳,他的眸光也跟着明灭不定。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陆徵竟成了谋权篡位的佞臣。陆徵重重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直到萧琢拿着清猗写给他的找上他,他才知道,清猗的意中人原来是萧琢,清猗还准备还俗与他成家,可这一切都被先帝毁了。

萧琢不甘,要为清猗讨回一个公道,倒是个痴情的,自己这个兄长反倒没萧琢这份心,他要顾虑的太多了。

真正打动他愿意铤而走险的是无论燕王宁王与他们陆家都无交情,尤其是思行和最有希望即位的宁王关系微妙。

阿萝的身世也是个不安定因素,一旦爆发,整个陆家都难逃覆灭。

加上作为兄长对妹妹怜惜。

种种因素加起来,才有了今日。

幸好,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夜色深浓里, 陆见深离开南康长公主府, 行至一半,心念一动, 掀开轿帘, 入眼的便是宁王府门前的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影交错。

惨白的光芒下, 影影绰绰还能看见门墙上来不及处理的刀枪棍棒痕迹。

昨夜, 燕王派了人攻打宁王府, 他们袖手旁观, 打的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甚至补刀的准备都做好了。再也没有什么比宁王死于燕王之手更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宁王比他们想象中有本事。

世间事, 少有算无遗策的。

正如宁王, 在一天前,他何尝会料到仅有咫尺之遥的龙椅旁落于少不更事的八皇子。

陆见深微微一挑嘴角,他与宁王无仇无怨,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 他和宁王大概是八字不合。

他不喜宁王,竭力隐瞒。想来宁王也隐瞒着对他的不喜。

倘若宁王上位, 自己恐怕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 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燕王是乱臣贼子, 宁王不能上位, 八皇子是最好的人选。

将年轻稚嫩的少帝培养辅佐成一代明君,为人臣子,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热血沸腾。

宁王府内,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宁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时轻轻咳嗽几声。

机关算尽,却是没想到让小八捡了便宜,要不是自己手上还有点兵权,只怕已经追随燕王的脚步成了亡魂。

父皇早就中意小八,宁王面露讥讽之色,也就骗骗那些无知之辈。那份圣旨,他一个字都不信。伪造圣旨,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镇北侯萧琢,当真是深藏不漏,万万没想到他有此野心,推立幼主,难道他想当摄政王不成。

还有陆家,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爷。”宁王妃满目忧色的进来,“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进宫哭灵,您早些歇息。”

声音里掩不住的心疼担忧以及惶恐,这一天一夜,宁王妃度日如年,燕王逼宫,王府遇袭,先皇驾崩,八皇子为新君,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宁王妃心惊胆战,惟恐还有什么更加沉重的打击在来的路上。

宁王清咳一声,扯了扯嘴角,“我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