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古铜色的剑安静的托在齐妙柔软娇嫩的手掌中,等待着齐正致将它拔出来,然后刺下去。

齐正致的眼睛里盛满了艳红色的血。

他咬着牙道,“齐五,你真是枉费我一番心思,与你说了这些,你不仅不明白我的苦衷,反而要用如此绝决的法子来逼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我们齐家哪儿亏了你?你竟不愿做齐家人?你可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

说着,他拿起齐妙手中的剑,重重的砸在地上。

剑落地的声响有些刺耳。

齐妙站直了身体,看着齐正致微微一笑,说道,“齐三爷,我自出生就无良心,你难道不知吗?

其实我死了对你是件好事,你再也不会为有个不争气的女儿而生气,而感到羞愧,你为什么不动手呢?”

“齐五,你别逼我对你动手!”齐正致牙齿咬得咯咯禹。

“齐三爷请便。”齐妙对他轻轻笑了笑,毫无惧色。

“你…你很好…你翅膀硬了,总有你后悔的那日!”齐正致将那把剑狠狠踢去一旁,拂袖愤然离开。

依他的心思,是想打齐妙几耳光的,可不知为何没那胆气,怕打她之后的后果他无法承受。

齐妙站在原地未动,沉吟着。

门帘轻轻一动,月夏和秦丝二人进屋。

她们二人已是泪流满面,听到了齐正致所说的每一句话。

有这种父亲还不如无,离开了好!

齐妙冲她们笑着道,“你们真是傻乎乎的,好好的哭什么,我看我多开心呢。月夏姐姐,劳你和夏霜姐姐带人将我的东西收拾收拾,趁城门关闭之前,咱们出城去燕关。”

既然齐正致不愿意动手杀了她,这个安宁侯府她是一刻也不要再待下去,还是回燕关吧。

其实一开始她就不该回来。

“妙儿,你准备离开?”秦丝轻声问。

“嗯。”齐妙轻轻颔首。

月夏用袖子拼命的抹了下眼泪,重重点头,“嗯,奴婢这就去安排,很快的。”

月夏忙去唤其他丫鬟们。

秦丝看着齐妙,长长叹了口气,满面愧色道,“妙儿你打我吧,今日之事全是我之错。”

“呃,与你又有何干?”齐妙不解。

“我…是我自作主张跑去找了九王爷,说你可能要挨欺负,早知会有现在这结果,我便不该去,干脆毁了你们齐家的家法。”秦丝说道。

她后悔得想掐死自个儿。

齐妙终于明白纪陌为何会适时出现,他真的是为她而来。

可她一点儿也不会埋怨秦丝,反而只有感激。

不管怎样,秦丝都是为了她,是怕她被欺负。

要是她的父亲稍微疼爱她一点,事情怎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又怎会离开侯府。

齐妙张开胳膊,紧紧抱了抱秦丝,真诚的说道,“傻姐姐,你对我好,我要是还怪你,那我还是人嘛,谢谢!”

“不,你别这样说,你越说我心里越难受,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秦丝的声音又哽咽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

齐妙被她哭得心里泛酸,眼眶也红了。

“妙儿,你们这是怎么了?”沈氏的声音忽然传来。

齐妙忙抬眸看向门口,只见母亲匆匆进屋。

后面紧随着夏霜、宝珠、云妈妈几人。

第215章决定

纪陌离开松鹤院之后,沈氏便想来明月阁看女儿。

女儿虽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坚强更稳重,可她毕竟是孩子,受了委屈后也会伤心,也想偎在母亲怀里撒娇寻求安慰。

可马氏到了将四个媳妇单独留下来说话,沈氏因此耽搁了。

夏霜一见到齐正致就头疼,想着他单独来的几回都骂了小姐。

她怕齐妙又吃亏,便让月夏和秦丝二人守在门口,她跑去找了沈氏。

沈氏得知齐正致又去了明月阁,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夺过丫鬟们手中的油伞,飞奔至此,裙子下摆湿了半截,沾了好些子泥水。

一向爱洁净的她此刻没心思管这些,一进屋便发现被踢在桌旁的长剑,还有哭泣的秦丝,眼睛红肿的女儿…

这一切都昭示着方才发生了不好的事儿。

“妙儿,你父亲又说了什么?他有没有伤着你哪儿?”沈氏上前紧紧握了齐妙的手,紧张的上下打量着。

见齐妙无恙,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看到母亲温婉美丽的脸,齐妙就没来由的委屈和难过,她就势扑进母亲的怀里,哑着声音说道,“娘,我想离开这儿回燕关去。”

“妙儿,咱们回去可以,但得有个理由,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你告诉娘,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娘自会替你作主。”沈氏说道,双眸中的眼神坚定无比。

她并不阻止齐妙想离去的想法,而是先问清事由。

若齐正致做的过分,离开安宁侯府的可不仅仅是齐妙,她也会随着一同离开。

“他…他骂我要遭天谴!”齐妙说道。

话一脱口,眼泪也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满腹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决堤。

面对父亲时,她所有的眼泪都可忍,在面对母亲时,她只想诉屈。

因为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温暖的,才是可以依靠的。

“什么?他竟如此恶毒的骂你?”沈氏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双唇不停的哆嗦着。

她的身体瞬时僵硬,感觉骨子里的血都是凉的。

这话若不是从女儿口中说出,她绝不会相信丈夫竟是这等畜生,可怜她与他同床共枕十八年而不知。一直以为他是心地太善良才会屡次犯些小错。

现在她才知,他并非因心太软而犯错,而是他本性如此,他的骨子里比谁都歹毒,否则又怎能对亲生女儿下此毒口?

遭天谴!

我看他这畜生才要遭天谴!

沈氏的眼睛也红了。疼都疼不过来的女儿,如今被丈夫这般诅咒,恨字已经表达不了她的心情。

其实不仅仅是她,云妈妈、夏霜和宝珠几人也是满面惊愕。

惊愕之后便是愤怒。

三爷怎可这样骂小姐,这哪儿是做父亲该说的话,可恨至极,心若蛇蝎,以前觉着白莲母女心肠坏,我瞧这三爷比她们还要坏上百倍。

她们是坏在面子上,而三爷是坏在骨子里。随便一句话就让夫人和小姐伤心欲绝。

三爷是想亲手毁了这个家,造孽哟!

沈氏将眼泪忍了回去,轻轻松开齐妙,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妙儿,你且带人将东西收拾好,娘去去就回。”

沈氏又扭头看向云妈妈,“云妈妈,劳你回海棠苑,将我们的东西也收拾出来。我要和妙儿一同回燕关。”

这样的家她不想要了!

以前一直想着女儿的前程,不可轻言离开,如今看来,也许等不到妙儿出嫁那日便因委屈而…

离开安宁侯府后。妙儿可能会受她名声之累影响前程,可她想通透了,与其活在这勾心斗角、人心丑恶的深宅后院,还不如嫁去人口简单的小门小户,夫妻恩爱,日子过的比这还要滋润。

以前一直以为读书人知书识礼。现在瞧来却不如爽直的武夫,他们也许不懂得吟诗作画,不懂得浪漫,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他们有一颗赤诚的心,不虚伪。

斯文败类,说得便是齐三郎这等人,哼!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沈氏想了许多。

她必须要想清楚所有的一切,才能去实施下一步,否则又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云妈妈轻轻叹了口气,这回没有再阻止,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

云妈妈对着沈氏和齐妙行了礼,然后转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带了宝珠几人离屋。

沈氏也抬脚欲走,却被齐妙一把住住了,“娘,您莫去。”

她知道母亲这是要去找齐正致算账。

不管母亲对他是否还像以前那样恩爱,可与他争吵,相信不是母亲所愿意的。

她已经欠了母亲太多太多,真的不能再让母亲去受苦。

最关键的是她怕母亲冲*动之下会伤了齐正致,若如此,万一有人存了异心,母亲会有麻烦。

沈氏轻轻拍了拍齐妙的手,唇角翘了翘,认真的说道,“妙儿你放心,娘惜命,不会拿自个性命玩笑。

就算不为了我自个儿,为了妙儿你,我也得好好活着,娘还没看着你长大成人,怎会舍你而去。”

“是的,妙儿要是没有娘会寸步难行,有些人不值得您去生气。”齐妙忙说道。

“娘知道的,我只是将该说的话说清楚,我有分寸的。”沈氏柔声安慰着。

齐妙并不放心母亲独自一人前去,可母亲决定的事儿也不是容易更改的。

想了想,她让秦丝跟着,万一母亲真的冲*动可以阻止。

沈氏带着秦丝在雨雾中快速穿梭,最终在书斋找到了齐正致。

他正手拿一本书坐在那儿发呆。

咣的一声异响,书房的门被大力踹开。

齐正致一抬头,便见到满面怒容的沈氏站在门口看着他。

“卉…卉娘!”看着煞气凛然的妻子,齐正致竟然变得结巴起来。

他不用问,知道妻子一定是为女儿之事而来。

唉,我怎会有那等不懂事的女儿,什么事儿都要告诉卉娘,明摆着就挑唆我与卉娘的关系,方才那些话白说了。

齐正致下意识的将齐妙埋怨了一番。

沈氏看着丈夫俊美的面容有片刻的恍惚,他真的是那恶毒的人吗?

想了想,她便问道,“齐三郎,你方才是不是诅咒我家妙儿要遭天谴?”

对他的称呼,已经从老爷变成了齐三郎。

唤三郎是亲密无间,唤老爷是敬重,却多了两分疏离,唤齐三郎则完全冷漠。

“卉娘,你莫听妙儿的片面之辞,你且听我解…”齐正致起身上前,欲为自己辩驳。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说没说?”沈氏拔高声音打断了他。

他的解释听得太多,不想再听了。

第216章:和离(第三更,月票100张加更)

齐正致看着沈氏,眼神也有些飘忽。

精致如画的眉目,唇红齿白,身姿纤盈却又玲珑有致。

虽已过去了十九年,可妻子还如同初见时那般年轻,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还记得初见她时,她正在辽阔的草原上扬鞭策马,精湛的骑术不输男儿。

在那个晴日里,笼在阳光下的她,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明媚,她的飒爽英姿狠狠击中他内心最深处的柔软,这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姑娘,是他想终身相伴的爱人。

吸引他的不是妻子的美貌,而是她身上京城世家小姐们所没有的灵气。

他最喜欢看妻子瞪眼睛的样子,也许在旁人眼中瞧来少了女子的温婉,可他却觉得别有一番风韵。

可今日他却害怕妻子对他瞪眼睛,他想看她笑,她眸中的眼神太过冰冷,令他无所适从。

“卉娘你误解我的意思,我并非咒妙儿,只是劝她莫要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会…”齐正致答道。

虽然为他自个儿做了些铺垫,但是也表明他的确说了那句话。

“齐三郎,你倒告诉我,妙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这做母亲的都不知晓?

她若真做了,我会用我这条命去抵她的罪过,她若没做,今日便是你我和离之期。”沈氏冷笑着问。

对丈夫,她已经失望透顶。

一直忍而不说的‘和离’二字终于脱口而出。

说出来后,她虽心痛,但也轻松了,终究有了结果,便不会再有纠缠。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要是丈夫真诚向她道歉,说那只是他一怒之下的失言,并非是骂女儿,她也许不会这般坚决的说出‘和离’二字。

谁料到丈夫一开口就是为他自个儿辩解,并非认错。不仅如此,又口出污言来骂女儿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他才那般说。

言下之意便是,他没错。他是为了女儿好才咒女儿,若换做是旁人,他都懒得诅咒呢。

呵呵,果真是世间最好的父亲,连诅咒都变得这般高尚伟大。真是令她开了眼界。

这等男人,她要是还留恋,她岂不是连他都不如?

沈氏的决绝,齐正致瞧在眼中,仿佛晴天一个霹雳。

他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妻子口中说出来的,卉娘一直深爱着他,她不会离开他的,她只是与他说笑话呢。

再说了,他只是盛怒之下说了一句话而已,又不会成真。何况在他那般愤怒的情况下,都未动手打女儿,换做是他人一定做不到。

齐正致忽略沈氏和离之言,镇定的说道,“卉娘,我知道你疼妙儿,我疼她的心不比你少一分,我今日之所以如此生气,全是因为妙儿行事过分了些。

父亲是妙儿的祖父,是长辈。妙儿应该敬重而非顶撞。今日因客人们未到,父亲心情已经不好,妙儿为何明知如此还要上前去出风头?

她若不说那些话,父亲又怎会要拿家法?”

“依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妙儿是咎由自取,活该要行家法喽,是不是?”沈氏紧紧攥着拳头问。

“我并非说她活该,只是依她的聪明应该知道那时候不可说话,她为何就不知避了那风头呢?还有当面向人讨要礼物,也是一件十分失礼丢脸的事儿。”齐正致答道。

“呸!”沈氏忍不住啐道。“齐三郎,你只知埋怨责怪妙儿,有没有想过妙儿为何要那样做?你当真以为她是想要那什么礼物吗?

妙儿她是为了我,为了我,你知不知道,蠢货!”

她已经怒不可遏,忍不住口出粗言骂着。

深深吸了口气,她又继续说道,“齐三郎,你敢骂妙儿向人讨要礼物是失礼丢脸之事,怎么不敢去骂你父亲,他当时骂我们几人,怎么不见你出言驳斥?

今日若不是妙儿当时站出来打断,你可知你父亲又有多少污言秽语等着我?

怎么,难道就我们母女该死该骂,旁人都是金枝玉体,碰不得说不得,以前对白莲母女如此,眼下对你父亲还有芙蓉也是如此。

既然在你心中,我们母女是如此的不堪,让你烦恼让你丢人,现在我便成全你,从这一刻开始,我沈卉娘与你齐正致桥归桥,路归桥,不再有任何瓜葛,湛儿留在齐家,妙儿随我离开。

从今往后,你我二人皆清静了,齐三郎,请写放妻书吧。”

沈氏一口气将话说完,然后认真的看着齐正致,等他点头。

齐正致立即傻了。

终于意识到妻子并非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他是对女儿不满,认为她不够听话,不够温顺乖巧,对他不够敬重,还常忤逆他…可这些只是他对女儿的态度,对卉娘他从无二心,一心一意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谁料卉娘竟因为那逆女而要与他和离,这…

往后的生活中若无了卉娘,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容,再也听不见她说话,再也不能感受她唇间的温*存,那人生还有何乐趣?

全都是齐五的错,事情全因她而起…

“不,卉娘,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你难道忘了咱们成亲时互相许下的诺言嘛?

我对你说,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生生世世都只对你一人好。你对我说,我不弃你便不离,可今日你为何要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能离开我,不能…”齐正致的眼睛里竟有了雾气,他轻轻呢喃着要来抱沈氏,步伐有些踉跄。

沈氏的身子往旁边一偏,避开他的怀抱,冷着眸子说道,“齐三郎,往事休要再提,我意已决。

若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就赶紧写好放妻书,最迟明日我们即离府,往后不会再让你受扰。”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单手撑了桌面稳住身子,拼尽全力忍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