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皇帝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骁勇彪悍,后妃多是世家大族之女,背后各有家族撑腰,关系错综复杂。这样的后宫之中肯定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昌安公主性情直率,若是被人暗害了,也一点不稀奇。

“钟大家也不劝着她些。”瘐涵虽是想开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钟大家只是她的老师而已,驸马却是她痴心爱慕的夫婿,地位大概还是不能比的。”瘐涵有些失望,“所以钟大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对么?”任江城和桓昭一齐笑了,“对,不是无所不能的。阿敏,你的阿姐阿妹们以后未必一定通情达理、仪态万千,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令在场之人如沐春风,如饮甘霖,谈笑自如。”

瘐涵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她的姐妹们还像从前似的胡乱说话,作为同族姐妹她会觉得很难堪的…

“鱼上钩了,快!”任江城眼尖,看到有鱼在咬瘐涵的鱼饵,忙提醒她。

“啊,上钩了?”瘐涵精神一振,赶忙去拉鱼杆,“哎哟,拉不动啊,这么沉。”

任江城和桓昭立即扔下自己的钓杆来给她帮忙,三人合力拉起鱼杆,一条肥肥胖胖的大鱼被钓在半空,三人不禁齐声欢呼。

一条大胖鱼被甩在湖畔的草地上。

“今天咱们喝鱼汤!”任江城笑咪咪道。

“成啊,喝鱼汤。”瘐涵和桓昭也笑。

任江城命婢女拾起那条大胖鱼,拿到厨房收拾整理去了。

这条大胖鱼很管用,一条鱼倒分开做成四样菜:鲜美可口的豆腐鱼头汤,开味滋补的六月柿炖鱼,香茅烤鱼,还有清蒸鱼。除了这四样之外,还有几样清淡又精致的小菜,清冽香醇的果子酒,任江城命人就地铺了席子,三位女郎就在湖畔席地而坐,面对着湖光山色,开开心心,吃吃喝喝。

“可惜阿倩不在。”桓昭有些可惜。

“就是,可惜阿倩不在。”瘐涵也道。

她俩和桓大将军、寿康公主一样,是很喜欢任启这位漂亮小郎君的。

“我阿弟和阿母、舅母、表姐们出门做客去了。”任江城笑,“我差点也要一起去的,不过后来我掐指一算,咦,今天我有客来访啊,那不便出门了,好像躲着她俩似的,多不好。”

桓昭和瘐涵不由的大乐,“还掐指一算呢,阿令,你简直不得了。”

午餐之后三人沿着湖畔走了一个圈,回来品茗闲谈,非常惬意。正说的高兴,桃园的婢女来了,“九娘子,庆元郡主、淳安郡主造访桃园,公主殿下说,九娘子若玩的差不多了,便回去吧。”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来了么?”桓昭呆了呆。

“我和表姐这便回了。”她含笑说道。

来传话的婢女很知趣,行了礼,轻手轻脚退下了,并没敢多打扰。

桓昭有些纳闷,“庆元表姐和淳安怎么会在一起的?”瘐涵担心任江城听不明白,向她解释,“庆元郡主你在嘉苑是见过的,她是太子之女,虽不是太子妃亲生,却是生母早亡,从小由太子妃抚养长大的,太子妃待她和亲生女儿无异。淳安郡主是会稽王之女,今年才十一岁,她不大爱出门的,连我们这些做表姐的也很少见到她。”

“如此。”任江城点头。

她有点明白桓昭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了。

皇帝子嗣不丰,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太子萧克和会稽王萧刚两人。同样是皇帝的儿子,萧克是太子,萧刚却只能做会稽王,他当然是不服气的,一直明着暗着和太子较劲。太子也不示弱,会稽王一旦挑衅他便会无情反击,日积月累下来,太子和会稽王已快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父亲一辈既然不友好,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也便相互不喜,除了必要的宫中聚会之外,在宫外极少同时露面。这堂姐妹二人向来不对付,却一起来了桃园,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怪不得桓昭会有些想不通。

“小娘子在城里住得久了,想到山里来散散心,也是人之常情。”任江城笑,“既然两位九娘子家里来了贵客,我也不便再挽留,这便送两位出去吧。”

“阿令,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对啊,有你这么撵客人的么?”

桓昭和瘐涵娇嗔。

任江城笑着把她俩往外送,“我现在有些倦了,想小憩片刻,两位慢走,明后日若闲了还请过来,咱们下棋饮酒垂钓闲谈,尽半日之欢。”

“这么坦白直率的女郎也就只有阿令你了。”桓昭和瘐涵也笑,三人一起缓步走出来,任江城看着她俩由婢女簇拥着上了车,挥手作别,约了明后日再相聚。

车子渐渐远去,任江城在门前眺望片刻,方才不慢不慢的往回走。

走到一处二层小楼前,忽然看到远处尘土飞扬,耳中更听到马嘶声、马蹄声和呼啸笑闹声,任江城不禁停下了脚步。

这是在山里,道路不好走,一般人赶着牛车不会走太快的,这一队人却来得很快,很是不同寻常啊。而且,这一带全是王公贵族人家的别业,清净之地,就算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会这么喧嚣吵闹,肆意扰民的。这些,会是什么人呢?

她带着能红、能白上到楼上,举目远眺。

镜湖旁边的山路上过来了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你追我赶,哈哈大笑,好像很快活的样子。

“八娘子,这些人生的好奇怪,眼窝这么深,鼻子这么直!”能红颇觉惊奇。

任江城笑了笑,“看样子他们是燕代人。”

燕代属北地,游牧民族,血统复杂,有些是有白种人特征的。

“真难看。”能白仔细观察过,嫌弃的说道。

任江城不禁莞尔。

这拨人本来已经疾驰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他们又折了回来,为首的一人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灿烂阳光,冲着任江城咧嘴笑,“美丽的女郎,本王子很喜欢你,你愿意跟我走么?”

这人是胡人的相貌,说出来的却是略带生硬的洛阳雅音。

洛阳雅音是南朝最流行的语言,也是南梁王朝的官话,是洛阳太学教学采用的标准读书音,相当于古代的普通话了。

这胡人王子能讲普通话,看来学习意愿和学习能力还是有的。

他身边的应该是些卫兵,听了他的话纷纷欢呼起来,仰起脸冲着任江城大喊大叫,说的却是胡语,任江城听不懂。虽然语言不通,不过人的肢体也是有语言的,表情更是能暴露人内心的想法,任江城从他们放肆的神态、张场的狂笑声中便能判断出来,这些人说的肯定不是好话。

“这些王八蛋在胡说什么呢?”能红也猜到这些胡人不怀好意,脸红脖子粗,怒目圆睁。

能白胆小,悄悄拉了任江城一把,“八娘子,郎君陪着娘子出门了,没人保护您,您还是赶紧下来吧,避避这拨恶人。”

任江城淡淡一笑,“逃避并不是办法。而且,现在避也未必避得过了。

她冲能红优雅的伸出右手。

能红明白她的意思,一脸激动,“是,八娘子!”回身取了弓箭,恭敬递到任江城手中。

这里是高楼,镜湖山庄中但凡高楼都有武器准备的,除了弓箭之外,还有刀、枪、剑、戟、盾、鞭等等。

任江城接过弓箭到手中,微微皱眉。

这是一把重弓箭,需要很强的臂力才能拉开。

“能红,难为你居然拿得动。”任江城无奈的道。

能红忙仔细看了看,不好意思,“八娘子,我方才一激动,力气便大了,拿着这重弓箭便起来了…”她一脸羞惭,任江城不禁笑了笑,能白虽是满怀愁绪,也扑哧一声笑了。

能红忙把任江城手中的弓箭换了,拿了一个轻巧些的过来。

任江城拿在手中掂了掂,满意点头,“这才是我的弓箭嘛。”

外面那胡人王子一直全神贯注看着楼上的任江城,一开始见她居然拿过弓箭,眼眸中闪过诧异之色,看来见她一脸无奈的命婢女调换,不觉纵声大笑,“美丽的女郎,你应该调脂弄粉,不应该舞弓弄箭,还是跟我走吧,不要再犹豫了…”

话音未落,任江城弓已拉满,稳稳的对准了他。

他不由的一愣,“女郎,你…你真的要射我么?”

任江城声音清亮而坚定,一字一字,非常清晰,“这一箭是对你胡言乱语的惩罚,是警告教训你这位所谓的王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嗖”的一声,利箭离弦,冲着那胡人王子射了过去!

他头上的紫金发冠应声而落,一头长发登时飘散开来,随着山风四处翻飞,煞是好看。

“好箭法!”他失声惊呼。

他的随从先是惊讶,继而愤怒起来,拨出刀剑冲着任江城挥舞,口中“哇哇”乱叫。

“念你只是初犯,所以这次我只是小小的惩诫你,射掉你的发冠。”任江城站的稳稳的,神色冷峻高傲,“倘若胆敢有下次,我的箭便会再往下两寸了!”

胡人王子不禁愕然,“女郎,你真狠!”

再往下两寸,那是要射人的头颅,要人的性命了啊。

他的随从还在尖叫、愤怒,不过,那胡人王子伸出胳臂阻止了他们。

他抬头看着那楼上的女郎,只见她修长窈窕,清丽妍媚,肌肤晶莹如山顶之雪,眼眸璀璨如夏夜草原上空的星辰,俏生生迎风站立,衣袂飘飘,风华绝代,眉宇间那一抹高华清傲更为她增色不少,令人生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之感,“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女郎,你不该冒然对我出手的。”他依旧是略显生硬的洛阳雅音,语气却缓和多了,笑的也没有那么嚣张,“我有十几名手下,你却只有两名娇弱无用的侍女,如果我恼了,你会很危险。”

能红方才还紧着给任江城递弓箭呢,这时听了胡人王子的话却觉后怕,竟有些赞同他了。是啊,如果这群人真的翻了脸,那八娘子岂不是会很危险么?对方有十几个人呢,郎君又不在家!

任江城轻轻笑了笑,“王子殿下,你是来和谈的,也是来要求和亲的。我不相信在这个要紧时刻你会冒然向南朝官家女郎下手,让一位素未谋面的女郎影响了你的和谈大计、和亲大计。”

那胡人王子露出愕然之色,“南朝的女郎,都这般聪慧么?”

任江城不愿再理会他,优雅送了个送客的姿势,“路在前边,王子殿下,请。”

那胡人王子怔了片刻,纵声长笑,挥了挥手,“走!”

他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十几名随从,呼啸而去。

“八娘子,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王子啊?”能红踮着脚尖,看着这拨人去的远了,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北魏三皇子元绎。”任江城若有所思,“我听阿父说过,北魏和我南朝连年交战,互有胜负,现在北魏西边有西凉,北方有蠕蠕,兵力消耗不起,派了三皇子元绎到南朝和谈。不过,我以为他还在路上呢,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一国皇子,长成这样。”能红不满的道。

任江城无语。

能红你的关注点…颇有些奇葩。

“八娘子,是和谈,还是和亲啊?”能红和能白陪着任江城往楼下走,不解的问道。

“和谈通常总是伴随着和亲的。”任江城道。

“八娘子,朝廷若是答应了,会让谁去和亲啊?”能白殷勤请教。

任江城叹了口气,“和亲…谁倒霉谁去…”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会同时出现在桃园了。

或许,她们都想要逃避什么吧。

第84章084

和亲北朝,对于南朝公主、郡主来说一向是苦事、祸事,人人避之不及。

南朝地杰人灵,物华天宝,衣食住行样样精致细腻,北朝就粗犷的多了,简直没法比。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们若嫁入南朝世家大族,会一直保持公主的身份和尊荣,富贵清雅,终生无忧,到北朝和亲却要离开自己熟悉的都城建康,远走异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备感凄凉。

这当然是谁都不愿意的,所以人人想躲,所以一向不对盘的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会一起出现在桃园。对于她俩来说,到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的别业避暑,大概是能合理离开宫城、远离北朝皇子的好办法吧。更别提昨晚乐康公主受了刺激,精神不大好,她俩更是可以打着看望乐康公主的名号出城了,理由很堂皇,谁也说不出什么。

下了小楼,任江城正想由能红、能白陪着回去,门房脚步匆匆的过来了,额头冒汗,“八娘子,山庄来了位小娘子,自称是您的阿姐任四娘子,想要见您。”

这门房是范家的老仆人,虽然任江城在这里也是客人,可他知道主人范静格外宠爱这位外甥女,所以拿任江城也是和范琛、范瑶等人一样来敬重的,有人来找任江城,他可不敢怠慢。

能红和能白听了门房的话,一齐涨红了脸。

“四娘子也真是的,郎君和娘子也是在范家做客啊,怎么都没人邀请她,她便自己上门了?真是不尊重,给郎君、娘子丢人,给我们八娘子丢人。”两人均是心中埋怨。

任江城听说任淑英来了这里,也觉得很惊讶,“任四娘子么?待我亲去看一看。”

门房忙在前头带路,“八娘子,这边请。”

这里离镜湖山庄的门口不远,任江城带着能红、能白,没多大功夫便到了门口。

任淑英正由一名婢女扶着下了车,往这边走过来了。

“真的是你。”任江城见了她,微微笑了笑。

要说起来任淑英是她堂姐,来找她当然没什么,可这里是范家的别业,任江城并不是主人,任平生和范瑗也不是主人,任淑英不经邀请自己便过来了,终归是一件失礼的事。

“八妹妹,我也是心情实在烦闷了,才特地出城寻你,来和你说说心里话的。”任淑英含情凝睇看着任江城,眸中似有无限深情,水光盈盈,“我阿母一直卧病在床,家务靠阿姨掌管,家里乱遭遭的,简直衣食无着,令人添了多少烦恼。”

任江城听她一见面便诉苦,不由的微晒,“二伯母既卧病在床,家务自该由四阿姐和六阿姐共同掌管,两位阿姐年纪不小,早就已经学着管家了,听说学的是极好的,精明干练,玲珑剔透,不会连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也照应不来吧?”

任淑英神色一滞。

是啊,既然她的嫡母王氏卧病在床,那便由她和任淑贞这姐妹二人管家好了,管家她俩是早就学过的,杏花巷人口不多,连仆人婢女全加上也不过二十人。这样的一个家也管不好,任淑英和任淑贞以后还好意思夸口么?王氏病了便将家务交给孙氏,然后说孙氏不会管家,杏花巷日子过不下去了,这话听起来确实漏洞百出啊。

“我阿父命阿姨管家的…”任淑英弱弱的说道。

任江城轻轻笑了笑。

这个时代,子女称呼父亲的妾侍为“阿姨”,若本身是庶出,称呼自己的生母一样是“阿姨”或简称“姨”。南朝和北朝情况不同,北朝女子彪悍,庶出子女地位很低,比奴仆也高不到哪里去,南朝却是好多了,庶出子女虽比不上嫡出子女,也有一定的地位,甚至于“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可那也是丧室之后啊,现在王氏还健在,杏花巷又有任淑英和任淑贞两位小娘子,怎么就让孙氏管起家来了呢。如果真因为孙氏管家,杏花巷家务紊乱,那也是杏花巷的内部事务,青云巷可管不着。

“四阿姐,别的事先放一放,以后再说。”任江城笑道:“我想知道,四阿姐是如何知道我舅父有这里有别业的呢?又如何认得路,顺顺当当找到了这里?”

“这个…这个…”任淑英眼光闪了闪,吱吱唔唔。

“四阿姐,请进去说话吧。”任江城并不逼迫她,彬彬有礼的请她进去。

任淑英长长松了口气,“八妹妹,请。”

她一路和任江城缓步往里走,仔细看着两旁的景色,心中艳羡已极。从前在宣州的时候她也是住大房子的,家里宽敞轩朗,可是京城不一样啊,满城都是王公贵族,房子很贵,以任荣生的财力,他在京城可买不起好房舍,只能将任刺史当年住过的房子修整修整便即入住。眼前这镜湖山庄只是八娘的舅舅家一处偶尔来散心小住的别业罢了,却也是莳花置石,山环水绕,既显得精致,又颇见野趣。唉,这里真是讲究啊,可惜这是八娘的舅舅家…

任江城并没带她往里多走,到一处粉墙黛瓦的小亭子前面便停下了,命能红、能白在这里摆上茶点,“我和四阿姐在这里坐坐。”两名婢女答应着,快手快脚的将桌椅抹拭干净,在桌上摆了茶壶、茶杯,和四样精美可爱的小酥饼。任江城请任淑英入座,“四阿姐远道而来,辛苦了,请用些茶点。”

任淑英大老远的由城里过来,还真是又渴又饿,见酥饼细腻如雪,茶叶香气扑鼻,大为动心,“八妹妹盛情款待,那四阿姐便不客气了。”取过酥饼放过口中,饼香混合着果香、花香的味道在她口腔弥漫开来,她大为满足,高兴的笑了。

八娘的酥饼,味道可真好啊。

任淑英吃着酥饼,喝着新安茶,心满意足,得意洋洋。

能红和能白站在旁边服侍,看到任淑英这个样子,恨的牙都是痒的。从前在宣州的时候欺负我家八娘子没有阿父阿母在身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总是哄着她也就罢了,现在到了京城还敢硬要找上门来跟我家八娘要吃要喝啊,你脸皮可真厚!

任江城微笑看着她,随口和她说着家常,“杏花巷只有一辆牛车,被四阿姐用了,对不对?那么,二伯父今天并没有到衙署去?”任淑英闻言叹了口气,连美味的酥饼也不吃了,“八妹妹,这里住的全是王公贵族,你和你舅父住在这里,一定认识许多贵人对不对?你帮帮我阿父吧,给他调一个清闲些的官职。”

“怎么了?”任江城不动声色的问道。

任淑英愁眉苦脸,“阿父那个都令史之职俸禄并不高,可是事情很多,他这两天都住在衙署,连回家的功夫也没有…”

她眉宇间全是哀愁,用央求的眼神看着任江城。

任江城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好像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一样。

任荣生家里又小又破,王氏又总跟他闹,住的又偏僻,离衙署很远,他不想回家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因为这个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松无比的想要任江城帮忙另换官职,呵呵,当任江城是可以随她驱使的么?当朝廷是任江城开的么?

“八妹妹。”任淑英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叫她。

任江城一笑,“四阿姐,二伯父上衙署,是不用车的么?”

杏花巷只有一辆牛车(还是任平生留给他们的牛车),可现在任淑英乘着牛车找到镜湖山庄了,可见任荣生没用车。那么,他每天是怎么上衙署的呢?那么远,他不可能走路去吧。

任淑英脸红了红,“家里只有一辆车,所以每天我阿姨会命车夫送阿父到衙署,之后再赶车回来,供我们使用。”

“所以二伯父连着两天没回家是因为…?”任江城挑眉。

任淑英脸更红了,含混的道:“前天不是下小雨了么?路滑不好走,所以就…”

任江城啼笑皆非。

任荣生和任召在宣州的时候虽然没显示出什么才能,可也没显得多么废物啊,到了京城,离开任刺史的庇护,居然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了么?

“四阿姐,今天天气晴朗,你本来是想乘车出门逛逛街市开开眼界的,对么?”任江城闲闲问道。

任淑英道:“是啊,阿父觉得我可怜,给了我一些私房钱,我便想出门逛逛街市,散散心。”

任江城含笑看着她,“二伯父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二伯母病着,六阿姐想必要在二伯母病榻前侍疾,你阿姨管家,所以你便独自出门闲逛了,好,很好。四阿姐,你在街市的时候凑巧遇到了瘐四娘子,对不对?她脸色好么,穿的是什么,有没有提到我,有没有生我的气?”

任淑英不禁怔了怔,心中惴惴,“我都没说,八娘怎知道我遇到瘐四娘子了?八娘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还问我瘐四娘子脸色好不好,穿的是什么,有没有提到她…”

“瘐四娘子身边还有瘐六娘、瘐七娘和十五娘吧,她们都好么?”任江城笑吟吟。

她的语气太随意了,任淑英也便渐渐放松了警惕,点头道:“她们都蛮好的。瘐四娘子一点架子也没有,和我说了许多宣州的事,又说她昨晚才和你见过面,你在栖霞山中的明镜山庄。八妹妹,我很想念你,便来找你了。”

任江城讥讽的一笑。

果然没猜错,任淑英之所以能顺利找到这里,是遇到瘐清了,瘐清等人告诉了她具体位置。若没有瘐家那几个多事之徒,以任淑英对京城的了解,她哪里知道栖霞山怎么走,明镜山庄又在哪里?

这个小亭子离大门不远,离围墙也不远,任江城不经意抬眼向外望,又看到高高扬起的灰尘。

“总算追过来了。”任江城没头没脑的说道。

“什么追过来了?”任淑英莫名其妙。

能红和能白却猜到可能和方才那胡人王子有关,脸色不忿。才追过来啊?这些官兵也太慢了!

任淑英谄媚的陪着笑脸,“八妹妹,咱们在宣州时的情形你还记得么?那时我和你是多要好的姐妹啊,你说是不是?”

能白脾气好,闻言只是心里生气,嘴上还没说什么,能红却是忍不住了,讽刺的笑道:“四娘子对我家八娘子可真是好的很呢,在她面前夸奖过多少回瘐郎君,又多少回撺掇她向瘐郎君示爱,说什么只要她心意到了,瘐郎君一定会感动的…”

“你胡说!”任淑英大为气恼,拍案而起。

“四娘子您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哪句话是胡说的了?”任淑英这么生气,能红倒笑了。

任淑英再怎么庶出、受冷淡她也是宣州刺史的亲孙女,自然受不了能红这样当面讥讽,气咻咻的看向任江城,“八妹妹,你的婢女这般无礼,你不打算管管么?”

“我身边何止有无礼的婢女。”任江城语气不咸不淡,“若是无礼之人我都要管,四阿姐,我要管的人可就多了。”

她用嘲弄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任淑英几眼。

无礼?你的到来便是无礼的吧,你提的要求也是无礼的吧,你无礼在先,凭什么要求别人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待你周到妥贴无微不至?

“八妹妹你…”任淑英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