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虽然现下还没动静,但是想必好戏不远了。”这话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殷五爷上来的时候,慕容十三还是那副瞠目结舌如遭雷击的表情。

“又怎么了?”

“五爷!”她忽然用力抓住他手臂,力道之大让他不禁蹙眉。

“你,你这什么表情?”他随即被她的样子骇了一跳:眉目都扭起来,五官团在一起,这是痛苦还是高兴?

她……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喜忧参半?虽然听这些人嘲笑思萱很不好受,但是被休的话就能跟少初在一起了啊。

恩……下次见面的时候,少初要叫她姐姐了,算起来她也不吃亏嘛。

她喝口水定定心,这才有闲情关心起自家主子:“五爷账都收好了?”

“还剩两家,手头暂时有些紧,我便多宽限了几日。”

殷五爷慢悠悠喝口茶,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他刚才是去与人品茗赏花,而不是去做催债这种凶神恶煞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一直以为催债需要的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会把她家心慈面善的五爷派去?

“五爷,他们没欺负你吧?”

他闻言差点被呛一下:“欺负……我?”

十三担心地点头,虽然没怎么看过她家五爷出手,不过,“五爷你的武功应该很烂吧?”

“咳咳……”这下他是真被呛住了,过了半晌面色微红,颇有些不自然道:“说什么呢。”

瞧瞧,心虚了嘛。

过了几日,殷五爷吃饭的时候语调轻快道:“三哥从唐门启程了,半个月左右便能到达。”

十三立刻也高兴起来:“那我就能见到十七了!”她兴奋之余不小心都把十七原本的名字说出来了,殷云止只笑了笑,也未揭穿她。

她面上喜不自禁,过了片刻那眼中的光却慢慢黯淡下去。

殷五爷正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见状不由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很不高兴的样子。

十三低头不语,只默默吃饭。

这顿饭之后她便吃得一反常态的沉默,搞得殷云止也摸不着头脑。

又过了近十日,眼看离殷五爷口中秦三爷快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十三夜中却在席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当然很想念十七,可是等十七回来,她们就要离开碧水山庄了。

她托腮在屋顶坐着。朔月之夜,新月如钩明澈如镜,静谧的月光落在她面上,眉间,掌心……白玉剔透的耳坠在月色下泛着淡淡光泽。这玉色看着清冷,握在掌心却是暖的。

她深吸口气,努力跟自己说,很久没回家了,老爹很想她,四哥很想她,九哥很想她,慕容山庄上上下下一定都很想她。可是……心头始终萦绕不去的失落感是因为什么?

十三还未理清自己的心境,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庄内东南一侧有火光亮起,她不由举目望去——那处似乎是庄主的院落?

火光越来越密集,远远有喧闹的人声传来,让她顿时一个激灵,庄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慕容十三跟慕容十七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

若是慕容十七此时在这处,一定二话不说就冲去案发现场了。

慕容十三却迅速从屋顶跳了下来,拔腿就朝自家屋子跑——赶紧回去把门给关上,杜绝一切危险!

冲到一半便跟里面冲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微微呻吟了一声,衣服还披着,扣子都未扣好,可见出来的有多匆忙了。

她惊了一惊:“五爷,你要去哪里?”

殷云止皱着眉望向火光骤起的地方:“是庄主的住处!我得去看看!”

“哎——”她伸手只来得及擦到他衣角。

十三摸了摸鼻子,认命地跟了上去。

又来了,秘密

他二人到达前院的走廊时,正跟迎面而来手举火把的一路人马遇上。

十三认得领头那个络腮胡子,是庄内的护院头子,人称骆爷。

“停!”骆大正喝住手下,只身迎上前,殷云止不待他开口便先问道:“出什么事了?庄主没事吧?”

骆大正回道:“五爷放心,庄主安然无恙。是有不长眼的小贼进了寺物阁行窃,惊动了庄内守卫。”

寺物阁乃是庄中收藏珍宝的地方,地点便设在庄主钟月瑶的院落中。

殷云止微省,“有人进庄行窃?那阁内可有丢失什么?”

骆大正道:“这还得等事后盘查过才清楚。不过那小贼被阁内机关所伤,先前有守卫与他交过手,他受伤不轻,应当走不远。”

“那贼还在庄中?”

“应该是。五爷,现下搜查小贼要紧,我等先告辞了。”

殷云止点头道:“辛苦你们了。我先去院内看看庄主,稍后与你们一道搜查。”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十三没有跟上来,脚下便略缓了缓,等了一瞬身后还是没动静,便复加快步伐远去了。

十三原本跟来,是因为不放心殷五爷,此时听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心下却不知怎么又生出了别样情绪。

殷五爷赶着去看钟庄主,她跟着做什么?

她一个人在原地跺着步,过了一瞬起步朝前走去。

她没回自家院落,走的方向也故意避开了出事的庄主院落,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走到一处拐角处,耳边似乎听到奇怪的声响。

是很轻微很急促的呼吸声。

十三不禁凝神细听,声音似乎是从……走道她身侧的房间传出来的。她本不意多管闲事,但事情真到了面前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不由便伸出手轻推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月光从斜开的门缝投进,她慢慢走了进去,借着微亮的月光望去,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而先前那细微的声响也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十三正感困惑,后背忽然被硬物顶住,一道冰冷的声在耳畔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显然屋内原先的这人在听到她进来之时,便屏住了呼吸藏到了门后面,等待袭击她。

……让她好奇,让她手贱!

不过所幸这种场合她完全不陌生,慕容十三立即凭着丰富的经验嚷道:“大侠饶命!小人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你杀我一个等于杀我全家啊。我愿意为大侠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背后那人微一怔,忽然道:“是你?”声音听来似乎陡然放松了。

恩?莫非她被挟持太多已经名扬江湖了?她刚开始胡思乱想,背上忽然一重,“哇呀!”

她被那人腹部朝下压在地上,双手死命扑腾,口中嚷道:“大侠你干什么啊。”怎么现在流行人压人啊。

那人却完全没动静,只有她耳边的呼吸声急促而紊乱,她的背上也不知道有什么,粘粘嗒嗒的。

十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背上的“大麻袋”推开,那人直挺挺被她推到一边,一动不动。

原来是晕过去了。

她先看到自己的手,“哇!”她手上湿湿黏黏的全是血!自己没受伤,那肯定是刚才推那人的时候碰到他身上的。

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全身是血地躺在这里……她脑中飞快运转一刻,想到先前那骆爷说小贼受了重伤,再想到他藏匿在这里,难道他就是那个小贼?

那她是不是应该立刻去找人来,不过……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会不会撑不到她叫人来就死了。还是先给他包扎一下吧?

她定了主意,连忙爬到那人身边,待翻过他身子,在月色下看到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面容,顿时惊得又跌回地上!

宁漱轩!

十三呆呆坐在血泊中,直到屋外又有了新的动静,似乎有一帮子人的脚步正朝这方向走来。

她脑中一个激灵,没时间犹豫了!这人藏在这屋中,明显是不想给人发现,虽然是匪夷所思,但是她也只能先护住他再说。

她慌慌张张把他扶起来,这屋内地方不大,唯一可以藏身的就是床下面。她费了很大一番劲才把他塞进去,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拼命去擦屋内地上的血迹。

那些脚步声已经快到门边,十三握着外衣的手都在抖了,然而必须擦干,否则的话他们一定会发现那人藏在这里。

骆大正站在门边,正想伸手推门,对面墙上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立即警觉道:“快追!”

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十三长舒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跳刚才都快停了。

血迹已经擦干,她又屏息等了一瞬,直到那些脚步声彻底离去,便跑到门边将门打开。

这屋内这么重的血腥味,若有人推开门一定能察觉不对,倒不如拼一把,一来开着门通风,让血腥味尽速散去,二来虚虚实实,反倒不易引人怀疑。

她开了门后,自己也跑回床下藏好,那人还在昏迷中,她勉强撕下内衣下摆,摸索着给他粗略包扎过伤口。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冗长而缓慢,在床下一刻钟的时间,却感觉好像过去了一整夜。听到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十三的心倏的又提到嗓子眼,连忙伸手掩住宁漱轩口鼻。

显然刚才追出去的那帮人又折返了,骆大正到了屋前微一愣,下意识道:“糟了!”

先前这门明明是关着的。

他匆忙走进屋子,屋内空无一人,但仔细一闻,果然可以闻到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看来那小贼先前确实是藏在这里没错!

他心下不禁懊恼,一摆手道:“那贼肯定没走远,快往四周去追!”

十三闻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他道:“五爷。”

果然是殷云止的声音:“找到人了吗?”

骆大正忿忿道:“都是我一时不察,近在咫尺都让他给跑了!那贼先前便是藏在这屋中的!”

“哦?”

有人进来了,十三瞪大眼,从床下方只能看到那人黑色的布靴和垂下的锦袍,那袍子上的金丝还是她前几日催促东房的李大婶给绣上的。

锦袍越来越近,最后就停在离她两指的地方,然后她只感到眼前金光一晃,自己便直接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

她的心这一晚上起起伏伏,大概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已经完全傻了,只是呆呆地跟他对视。

那双眼中却不见惊讶,跟着薄唇抿了抿,她右手上便多了个白色的小瓷瓶。

下一刻那道目光不见了,只听到熟悉的声平淡道:“小贼果然不在屋中,四处再找找吧,他受了伤跑不远的。”

“是。”骆大正刚才见他蹲下看床底的举动心中便不以为然,有哪个小贼会笨到留在这里等人来抓,还连门都不关?

殷五爷走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慕容十三趴在床下,手中过了很久仍紧紧捏着那瓷瓶,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后背全湿透了。

那些人似乎已走了很久,屋内死一般的沉寂。十三不敢出声,更不敢出去。宁漱轩始终昏睡着,她吃劲地将他的身体移了位置,可以勉强借着月光看清他伤口。他腰腹处有一处很长的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兵器造成的,这倒让她想起来不久之前在慕容山庄,那个挟持她的黑衣人的同伙,当时的伤口跟这很像。不像是剑伤,剑伤的切口不会这样参差不齐,更不可能是暗器,暗器无法造成这样细长的伤痕。这到底是什么?

伤口不宽,却一定很深。因为尽管她做了简易的包扎,血仍然咕咕朝外流。她看着揪心,忽然想起殷云止先前塞到她手中的瓷瓶,连忙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些粉末。

十三闻了闻,有股淡淡药草的味道。她当下不再迟疑,忙撕开他衣襟,将那瓶中的药粉都倒上。令她欣喜的是,这药粉当真很有效,敷上去没多久,他伤口的血便渐渐止住了。

她将他伤口重新又包扎好,自己没办法扛着昏睡的他出去,又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处自生自灭,便只好在床下趴着,等待他醒过来。

双眼在黑暗中待久了,渐渐可以适应这样的光线。她一手托腮,能看清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白玉坠子,不禁在黑暗中发起呆来。

五爷他,又帮了自己一次。

好像从见到第一面开始,他用凳子扶住快摔倒的自己,便注定会是她命中的救星。

而她第一眼就记住了他。虽然他的长相原本并不是能让她记住的那类。

是因为那双漆黑湛亮的眸,还是因为他无意露出的那个笑容?

她想得入了神,连旁边的人终于动了一下都没察觉。直到一只冰冷的手摸上她脸……“妈呀!”直直想跳起来的后果就是砰一声撞到了床板上。

“呜……”终于知道那天何馨的感觉,真是痛得话都说不出,眼前伴有无数颗星星闪动。

宁漱轩亦被她吓了一跳,低声吃力道:“没……没事吗?”

十三顿时顾不上自己,喜道:“你醒了!”

他微动了下,立刻因为疼痛而倒吸了口气,面容越发苍白,细细喘息片刻才勉强开口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十三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急切道:“我来扶你,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等天亮就走不了了。”不过,她一时想着又犯难,“我们要藏到哪里去呢?”

宁漱轩咬牙断续道:“我……知道有一处可藏身……”

恩将仇报

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绝处逢生,更或者,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深切怀疑他认识她们家十七。

慕容十三惊悚望着眼前的悬崖断壁,这场景不由她不倒抽一口凉气啊。

“你让我跳下去?”

这就是他说的藏身的安全之所?还是下一秒他就会像十七曾经干过那样,慢悠悠拿出一本小册子,很真诚地说着:十三姐,知道什么是跳崖不死定律吗?根据我的调查研究,但凡江湖上跳崖者,十之八九都会生还,且生还者三成会偶遇世外高人,三成能发掘到绝世秘籍,三成必寻获如花美眷,还有剩下的一成那是综合的,被俊美/美丽异性所救,然后遇到此异性的爹爹/爷爷/大伯(为世外高人),得传授秘籍。

当时他激动到两眼放红光:“十三姐,一来让敌人无法追击,二来可以伪造你死亡假相,借机休养生息,三来还有这么多附加的好处!跳崖实乃避灾消祸,自我提升的最佳途径啊!”

她当时被他摇到头晕眼花,心里还是坚持想道,虽则十七一向是可信的,但自己也绝不愿意去尝试。

宁漱轩约莫估算了一下,在悬崖边上俯身,十三看他用手指摸着崖壁,片刻在一处停下道:“就是这里了。”见十三一脸不解,他解释道:“这崖壁我拿石头刻过记号,此处石缝多有间隙,从此下行约两丈,崖后有一处隐秘的洞穴。”

他喘息片刻,又细细交代道:“悬崖峭壁难行,一旦摔下就是万丈深渊,你千万当心。”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山崖之间竟然别有洞天。也不知道宁漱轩是怎么发现这洞穴所在的。

洞穴外有藤蔓遮着,进去后一道细长的石道,里面是一处石洞,地方不大,能容纳十人左右。

此时已近深秋,夜半更深雾重,洞内便有些湿冷。十三看到靠近穴口的地方还有未燃尽的木柴和黑炭星子,显然前几日刚有人在这里待过。

宁漱轩在山庄内有自己的住处,为何还要鬼鬼祟祟找这一处秘密洞穴?必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根据慕容十七《江湖守则》第一章第一条:在江湖上,知道越多秘密的人往往死得越快。

这宁六爷……不会想要杀她灭口吧?

他现在身体虚弱杀不了,不代表身体好了不会杀,更不代表不会哪日心血来潮杀了她。

她,她,她……她好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