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说,我说过了是为我自己。”

这个人有多固执她也是领教过了的,十三噤了口,心中却着实难安。

她不开口说话,宁漱轩又是个闷葫芦,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就在这片空挡之中,屋外头忽有细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蹄似是在院中停下了,跟着有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在说道:“马车就停在这院中好了,我瞧这荒山野岭的也藏不住小贼。”

十三与宁六爷不由对视一眼,先前听到马蹄声只以为是上山的猎户或者草农,但听这声音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那姑娘已经在朝里走了,那把脆生生的声音总是比她人快些:“掌柜的,快出来接客!”

她跨进来,十三也正在朝门口看,就见那来人当真如同声音一般,十五六岁的明丽少女,梳两条黑溜溜的长辫子,娇俏俏脆生生的。

她也望见了屋内这两人,唇畔一勾便笑道:“没成想这荒郊野岭还有两位活神仙呢。”

“你说我们?”

那俏姑娘黑眸滴溜溜转个圈,嘻嘻笑道:“哥哥姐姐都生得这般好看,不是神仙那是什么?”

她嘴这般甜,听得十三莞尔不说,便是宁漱轩也抬头多望了她一眼。

那姑娘也不认生,径自走到他们桌边问道:“哥哥姐姐是要上雪山的么?”

十三点头:“是啊,我们要上雪山——”“十三,”她话未说完突被宁漱轩出口打断,跟着伸手握住她手,他语带关切道,“我瞧你也困乏至极,不如我们先上楼,稍后让掌柜的把饭菜送到房间。”

上楼的途中,宁漱轩压低声音:“这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来历,还是当心些。”

“你是说她也有可能是来找天丝草的?可是那地图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知道啊。”

宁漱轩沉默一瞬:“还是小心为上。”

这雪山脚下着实严寒,十三睡相又不老实,不知是把手还是脚伸到了被子外头结果到半夜给冻醒了。再加上此处口味与中原地区相比又偏咸,她吃了先前那饭菜到这时就觉得十分口渴。

屋内的茶壶早前就被喝空了,十三口渴难耐,只好三更半夜摸到楼下厨房。

待她喝够水从厨房出来,便见到楼梯顶端有一道黑影,十三是练武之人眼力甚好,月光投在她眼中清晰映着那身形,缓缓踏上了二楼走道。

她整个人便有一瞬的晃神,跟着在有意识之前双腿已经迈出,施展轻功掠上楼。

她追得那般急,黑暗中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前方的黑影却仿若未察,就在她的手快碰上那人衣袖的时候,凭空忽然一道亮光飞出,惊了她一跳。

她堪堪避开,顾不上那指着自己的剑,只急切叫出来:“五爷!”

前方那道酷似殷五爷的人影缓缓转过脸,慕容十三眼中的眸光陡然暗了下去。

不是他。

她真蠢……五爷早跟庄主远走高飞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月色下那男子身形高挑神似殷五爷,然而五官面貌完全不同,也许看起来比殷五爷更精细好看些,可是却只给自己面目模糊的感觉。

“抱歉,我认错人。”

男子微一颔首,旁边那拿剑指着慕容十三的少女跟着他指示收剑,负手立于他身后。

十三看清那少女的脸,不由惊讶。这刚才出手袭击她的少女,俨然是先前厅中那小姑娘,只是她先前言笑晏晏,此刻却神色冰冷,也好像完全不认识慕容十三。

影子姐妹(下)

十三还未想明白,那陌生男子已转身离开,黑衣的冷面姑娘像影子一样亦步亦趋跟上。

夜间发生的一切实在奇怪,待翌日一大早十三在院中又遇到昨天那姑娘,那姑娘正趴在马车车顶修葺什么,转头一见慕容十三,一双好看的杏目微微上翘:“神仙姐姐,早啊。”

那一刹,十三只感觉自己昨夜一定是做了个梦。

宁漱轩从客栈走出:“在看什么?”

“……没什么。”

直到他二人走出几步远,十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院中那小姑娘还在爬上爬下地忙碌。

难道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梦都梦到殷五爷。

“五爷跟庄主,有消息吗?”

这一路行来,有些人有些名字就像是她跟宁漱轩之间的禁忌,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

此时听她问,宁漱轩也好像并不惊讶,半晌道:“没有,一直找不到人。”

十三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庆幸还是什么,她希望宁六爷可以报得了家仇,希望恶人可以有恶报,可是她又不想五爷伤心难过。可像钟月瑶那般心肠歹毒的人,五爷跟她在一起就能过得好吗?少初喜欢思萱,她心甘情愿祝福他们成全他们,她同样盼着五爷好,却不知道什么才是对五爷最好的。

不过想不明白也无所谓,反正殷五爷早就做出选择了。

他们从山脚往上行了片刻,天色渐暗,飘起雪来。

虽然出发之前已经跟掌柜的打听清楚上山线路,然则这雪山上白雪皑皑,路途本就难寻,一旦下雪更是行踪尽掩难辨方向。

宁漱轩手握着罗盘,指针指在正北的方向。

“我们一直朝北面走。”

他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来,那雪越下越大,天色灰蒙蒙的一片,路途上只见两个雪人蹒跚而行,辨不清天地也辨不清时辰。

走到累了就歇几步,走到饿了就啃干粮,走到最后十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这雪地上本就比寻常地方行走起来还要费劲千倍百倍,纵使她内力过人,走到最后也只觉双腿麻木几乎使不上一点气力。

“走不动了?”

她咬牙,还待死撑。思萱还等着这药草救命,她是一时一刻都浪费不起。

衣摆微掀,青衫挺拔的身形在她面前蹲下。

“六爷?”

他言简意赅道:“上来。”

十三一明白过来就不迭摆手:“不行不行!”这雪山上这般行路艰难,宁漱轩也不一定比她轻松多少,何谈还要再背着一个人?再说,“六爷你还有严重的内伤……”

他听得似是有些不耐:“哆嗦。”未待她话说完双手一拉,十三整个人倒下去。

“六爷!”

宁漱轩背着她,在这雪山之上蹒跚前行。

之后的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雪也渐渐小了,一片一片宛若漫天飞絮。

“六爷,”

“十三,”

他柔声道:“你先说吧。”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她裹紧了身上的皮裘,随着体力的消耗热量也在流逝,就算有两个人的温度还是觉得越来越冷。

宁漱轩本想开口说话,黑眸倏然一凛,因他们正从这处上坡的雪道中走出,眼前清冷平坦的雪地之后却是一处看不清的断口。

他快走几步到了那处断口边上,不禁默然。

这处坡谷四面环山,两边都是高峭的山壁,他眼前的这处断口之下却俨然是——万丈深渊。

他们已无路可走了。

十三顿时急了:“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她抬头望向另一头的山崖,满怀希冀道,“是不是应该在那片山头上?”

宁漱轩缓缓摇头:“你看。”

十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凸起的一块岩地上,缝隙间有不起眼的黑色草根。

三瓣叶,颜黑,根茎粗硕,跟地图上的描述一模一样,她喜得叫出声:“天丝草!”

宁漱轩一把拉住急惊风的她:“我去,你留在这边。”

“不行!”思萱是她妹妹,她怎么能让宁六爷来冒这个险,“七爷还等着你照顾呢!你绝对不能出事!”

她话说着身体忽然一僵,宁漱轩手刚放下却见她继续往前一步,不禁面现讶色:“你?”

十三叹口气:“六爷你点不了我穴的。”那次在何家庄他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

俊颜板起:“总之我说不许你去。”

这个人还跟那时候一样蛮横,可她心里却再气不起来了。她好似有些感动,却更茫然。

如果那时在何家庄要保护她的是六爷,那六爷要阻止的人是……

她总是分不清好人和坏人,可是有的人一时真一时假,究竟想要她怎么分?明知道她笨啊,为什么非要让她做这么难解的题。

她不知不觉又出神了,右手臂忽被宁漱轩一拽:“小心!”

破空而来的飞针擦着她发梢掠过,三根整齐划一地钉在不远处的雪地。

对面那俏姑娘眉眼弯弯,就像是先前院中跟她问好的模样,娇生生笑道:“哥哥姐姐,神仙哪还需要这凡人的草药,还是留给我们吧。”

“你……”

十三真是瞠目结舌了,因为对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白衣的巧笑倩兮,黑衣的冷若冰霜,就像是这雪地中盛开的并蒂莲,各有姿态妖娆生艳。

原来夜里不是梦,她见到的是一对性格各异的双生姐妹。

“你们……要抢天丝草?”

白衣的少女但笑不语,黑衣少女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就攻了过来。

慕容十三跟宁漱轩的武功都算得上高手了,跟这二人对起阵来却丝毫占不了便宜,因她二人招式怪异不似中原正统武学,且彼此合作默契无间。

就此走了数十招,十三也算看出点门道,黑衣少女出招狠毒剑剑直取要害,相比而言,那白衣姑娘招术虽刁钻却都留有余地。

这处拖得得时间长了,她心中未免有点焦急,分了神往那裂缝之中的天丝草觑了一眼,不免一惊。

雪山之上飘飞的小雪不知何时停了,风雪后的夜空清冷明澈,有人就站在这夜空之下,高处的山崖之上,也正望着天丝草的方向。

他一身灰色斗篷,垂下来的帽檐遮住了面容。

一定是昨天夜间那个男人,他跟这对双生姐妹是一起的,宁六爷说的不错——他们也是来抢天丝草的!

那现在她跟宁漱轩被这对双生姐妹拖住,岂不是……她越想越心惊,手下的招式也越发凌厉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眼见四道身影在这雪山之上越战越勇,高处的男子一直站着未动。十三耳中原本只听见剑刃往来之声,忽听见有人高叫了一声:“快走!”

这声音不是她记忆中的温润柔和,她却绝不会不认得。她惊骇之下闻声望去,那高处的灰衣男子已从斜坡上跃下,他在这积雪覆盖之地也可轻松起落,可见功力深不可测。

那对双生姐妹也住了手:“少主?”

询问之间灰衣人已到眼前,黑眸映着雪色阴沉骇人:“是雪崩!”

雪崩两字一出,众人皆是心中一骇。虽则没遇到过,但都听说过这灾害的可怕,当下没有人再言语,都一致朝着来的那条路奔去。

却有一个人,忽然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慕容十三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拿不到天丝草,思萱就必死无疑了!

她在悬崖间几个起落,将那天丝草摘于手中,面上刚欣喜露出笑意,头顶一个硕大的阴影已经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刻,有人从旁边扑出将她推开,直泻而下的白色巨龙紧跟着将救她的灰色身影淹没。慕容十三脑子一片空白,刹那之间身体已本能做出反应。

“十三!”

席卷而过的白色巨流迅速将微小人影灭顶,呼啸而去。一切都只发生在弹指之间,只有剩下的人悲怆的呼喊声还在寂静的雪岭之上徘徊。

宁漱轩颓然倒下,他不明白,那明明已经脱险的姑娘,为何又奋不顾身地扑进了雪流之中。

难解的谜题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睁开眼的时候周身困乏,脑子昏昏沉沉的。

天空灰蒙蒙地飘着小雪,她趴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中。

十三的记忆迟缓地转着……她走不动了……六爷蹲下来,背起了她……然后她睡着了,做了个梦?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整个人直挺挺僵立起来。

背着她的那人亦察觉到身后动静,开口道:“别动,保存体力。”

他说了这一句话,好像当真起到了安抚的作用,背上那姑娘闻言真的不动了,跟着身子放柔,很轻很轻地趴回他背上。

真好……不是做梦。

一双小手从背后环上来,扣在他心口的地方。

黑眸闭了下又睁开,他什么也没说,直到感觉到背后被那人脸颊熨帖的地方,有越来越明显的湿意。

“害怕了?”

十三闭着眼摇头,眼泪却止不住。

那日在何家庄的地窖里,她以为必死无疑,真的很害怕;后来救宁六爷的那个晚上,她趴在床下大气都不敢喘,只以为这一关一定熬不过去了,心中也怕得很。可是这个人来了,就算她一直在揣测他是敌是友,有他在的地方总会化险为夷是不是?

那条巨流不知将他们冲到了雪山中的何处,没有指针,没有粮食,天知道出路在哪里,他们还能撑多久。

可她不怕。

哪怕这雪地茫茫永远走不到尽头,只要背着她的这个人不是梦境,她就什么都不怕。

这近一个月来奔波劳累早就让她精疲力竭,又一直为思萱的毒担心忧虑,此时此刻在这漫天飞雪当中,心中却是难得的安宁与平静。

她面容贴着那人脊背,闭起眼好像就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一下……

斗篷外冰天雪地,斗篷内慕容十三的世界却是鸟语花香,漫天飞舞的杏花里是那人温柔含笑的眼,她可是西平镇臭名远扬的女色*魔,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最后却在阴沟里翻船了,对着一个中上之姿的家伙猛流口水。

可是,可是这个中上之姿的家伙,笑起来为什么这么让人心痒难耐?知不知道她嘴上有多不甘,心中就有多欢喜。

等到离开了这里,她想问他……有一句话一定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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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