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眼前那张圆脸没有消失,反倒上头的喜气还扩大了几倍。
“姑娘你可醒了!”
十三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处是……她上山之前的客栈?那眼前这位……“掌柜的?”
“是是是,姑娘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话音未落忽见那姑娘整个人从床上弹跳起来,险些撞上床顶。
“姑娘你小心些——妈呀!”
伸出去搀扶的胳膊被人重重捏住,慕容十三情急之下忘了控制力道,就只听见掌柜的一声惨叫。
她顾不得道歉,脱口问道:“云止呢!”
云止?掌柜的痛得龇牙咧嘴:“姑娘是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位爷?那位爷对你可真好,你昏睡的这几日他都彻夜不眠地守着你,现下还在楼下替你熬药呢——哇!”
“抱歉。”她刚才一急又加手劲儿了,“我是说那位公子!之前跟两个小姑娘一起投店的那位公子!”
“哦!你说把你从雪山上背回来的那位公子?他早走了。”
“走了?!”
掌柜的这回学聪明了,眼看她面色剧变抢先抽回自己的胳膊!
“是啊,他把你背回来的那夜就匆匆忙忙走了。”
走了?五爷走了……她颓然坐下,他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宁漱轩推开门,见状喜道:“十三你醒了?”
十三望向他,真心诚意道:“六爷,这次多谢你了。”
他将手中药碗递过去,待她喝完说道:“天丝草我先收着了。”
“我感觉也无大碍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发,思萱还等着天丝草救命呢。”
“不要逞强。”
十三干脆地在原地蹦了几下:“看看,好得很。”
宁漱轩不由微笑。
“那我去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顾家丧事
十三心中惦念着思萱危在旦夕,取得天丝草回飞龙堡的路上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片刻都不敢耽误。这日她总算到了目的地,远远地却见大白日的堡门紧闭,外墙一圈都挂着醒目的白色幡布。
惊得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难道还是迟了一步?
她砸了半天门才有人出来应。
那应门的家丁穿一身素白丧服,额头还扎着根白带子。
纵使也有心理准备,等到事情发生才发觉根本接受不来,十三一把推开那家丁冲进门去。
她一路狂奔,中途脚步踉跄还被台阶绊了好几次,最后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顾思萱的厢房。
床上那人平平整整躺着,薄薄一层白布从头覆到脚。
十三颤抖着接开,白布下缓缓露出一张素白的脸,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思萱!”
“思萱!思萱你醒醒啊!我是十三姐啊……”这边厢慕容十三扑在顾思萱的尸首上哭得是肝肠寸断悲痛欲绝,那边厢正有一个人迈进屋来,闻声怔了一怔,跟着惊喜叫道:“十三姐?”
十三正哭得难以自抑哪儿能听到旁人说话,直到她的身子忽被一股劲道猛往后扯,她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十七?”
来者是个面容清俊有点削瘦的少年,可不正是慕容十七素来的样貌。
十三此时见了十七越发伤心:“思萱死了……十七……我妹妹死了怎么办……”
慕容十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拉开,边喘气边道:“你再压大力点,她就真死了!”
十三听他这话似乎透着玄机,不由痴傻望住他,眼泪还在往下掉。
十七道:“你放心,她没死。我让老头子用银针点了她穴,暂时将她呼吸放至最缓,可以减缓毒液运行的速度,好延长时间等你回来。”
“那干嘛拿白布盖着?”
十七神色有些不自然:“老头子得每天都给她施针,你也知道那个老色狼,我怕他见色起意……哎,反正她现下几乎不用呼吸,盖住也不怕闷死。”他边说着握起慕容十三的手放至床上的顾思萱鼻下:“你仔细感觉一下。”
有气息,虽然缓慢而薄弱,但是确实有鼻息。
十三到这时才长松了口气,不过还有个古怪的事,“既然思萱没事,为什么堡里的人穿着丧服?”
“十三姐你就没觉得,你这么一路进来,什么人都没遇到吗?”
“……对啊。”
“因为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去灵堂了。”慕容十七叹了口气,“飞龙堡确实有丧事,还是件很大的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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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随十七进了门,飞龙堡这处灵堂却与其他地方不同,没有幡布白花布置,也没有供人凭吊的烟香烛台,只有正中一副黑檀棺木,清寂肃冷。
十七压低声道:“顾三少说了,一日不抓到凶手,一日不正式设堂。”
十三没接他话。这厅中光线昏暗,有不少人在棺木四周跪着,有不少人声在啜泣,虽分不清谁是谁,可她一眼就看到右边角落里的一人。
她走到身边,那人就那样跪着,身体僵硬,无声无息。
十三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什么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静默半晌,双膝跪下,轻轻伸臂抱住那人。
顾少初起初没有回应,好似全无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亦轻轻抬手回抱住她。
那覆在她背后的手绵软无力,好像那人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十三心中一阵酸涩,良久立誓一般轻道:“我找回天丝草了。虽然我救不了顾伯伯,但少初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回思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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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挑了下灯芯,屋内倏然亮了许多。
十三回头望了一眼,有些担忧:“怎么还不醒?”天丝草熬成汤药已给思萱服下快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生息。
有人进屋来,闻言笑道:“十三姐莫急,就算是灵丹妙药,发挥效用也总需要时间。何况思萱先前中毒已深,五脏六腑都受到较重损耗,再加上我施了银针的缘故,她气血运行较之常人更是慢上许多,这些都会延缓药效。”
十六对来人见怪不怪,十三却是面现为难之色,半晌才缓道:“此次还要多谢……前辈的大恩大德。”
虽与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每次都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对于他罔顾自己满脸皱纹“十分诡异”地随着其他人叫自己十三姐,慕容十三也只好照例当做没听到。
“十三姐严重了,十七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照应她是应该的。”
呃……十三立刻望了十六一眼,十六眼皮都没抬下,……她也还是装没听到吧。
屋内静下来,老头儿放开思萱的手腕,摸着胡须道:“她脉象还是过慢,药效发挥不出,恐怕还是得运气催动一下她内息调整。”
“我们要怎么做?”
“你过来扶住她。”
十三扶着思萱坐起,老头儿开始打坐运气,他输了好一时内力,才有淡黑的气雾缓缓从思萱周身溢出。
十三瞧了这气雾高兴,再瞧他又有点担忧:“前辈你面色不太好啊?不如还是换我来……”
老头儿没应声,又过了一刻他收势回气,十三忙扶思萱躺下。
他下了床伸手把脉:“毒气散尽,她内息也恢复运行,应该少时就能醒来了。”
“多谢前辈!”
十三喜不自禁,老头儿前脚刚走,慕容十七后脚进门,一见她面上这笑容也不由喜道:“思萱醒了?”
“还没,不过刚才那位前辈来过,说思萱少时就能醒了。”
十七点头:“虽然老不死的喜欢口无遮拦,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可信。”
“我瞧他替思萱运完气,脸色不太好,你要不要去看下?”
慕容十七没好气道:“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家伙是神憎鬼厌,阎王看了他都头疼,没那么容易翘辫子的。”
十三虽不懂他二人有何恩怨,但说到底这前辈对她们也算颇有恩惠,先前思萱的事就是听他说的,碧水山庄的时候也是靠他的药丸替七爷调理的身体,现下他又颇费心力保住了思萱,他们习武之人素来恩怨分明,决不能做以怨报德的事情。
“好歹他也救了思萱,你日后对人家还是要尊敬些,起码这个称呼上……”老是“老不死的”叫实在难听,“不如你跟我一道叫前辈?”
“什么前辈!”十七简直要呕血,瞪圆了眼半晌欲言又止,一挥手烦躁道,“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不欠他什么!”
万通老叟
“为何顾伯伯会突然辞世?”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出门之前顾远山还在前往唐门的路上,“跟唐门的人有关吗?”
“应该没有关系,顾世伯是在返还飞龙堡的路上遇袭身亡的。”
“那是什么人干的?”
“是一群蒙面黑衣人。下手干净利落,来去无痕,可见计划缜密训练有素。”
十六插言道:“顾少卿说有可能是影煞门的人。”
影煞门是专业的杀手组织,确实担得起训练有素,不过,慕容十七沉吟道,“影煞门收价不菲,什么人能出这么大一笔钱请动这么多杀手?而且到底是谁跟顾远山有这样的仇怨,非要买凶杀人。”
十六道:“可见此人本来的武功一定不如顾远山。”
“顾远山好歹是飞龙堡的堡主,江湖上又有多少人武功能强过他?就说慕容老爹,虽说同为四大家族之首,可慕容老爹整日里风花雪月,真对起阵来也一定不及顾世伯。”
十六点头:“这样一盘查范围实在太大。不过如果真是专业的杀手所为,要想查到幕后之人就更难了。”毕竟杀手只根据钱接任务,不问缘由不带喜好。
说到影煞门,十三倒想起来一件久远的事,“十七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俩第一次逃婚出来,救了顾三少那次?他就是被影煞门的人追杀的。还有叶疯子……当时我听那个袁姐姐说,有数户武林世家的人都遭受追杀了。”
“对啊,”慕容十七一拍额头,“不过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也没有任何下文了。这么说,这次很可能跟那次有关联?”
“如果有关联的话,也就是说幕后之人要对付的不只是顾家,还有其他武林世家,那为何之前影煞门主尉迟风易还要去慕容山庄提亲?若说是为了拿十三姐当人质也说不通,提亲之人既有十三姐的画像,说明必定是十三姐认识之人。”慕容十六说到这处转头看向慕容十三,“十三姐你仔细想想,你在外都结识了些什么人?说不定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慕容十三的江湖网单纯得很,因为在第一次逃婚之前,她活动的范围都只有慕容山庄以及山下的平西镇。
可她就是想不出啊,除了那一次为了救顾少卿跟尉迟风易当面交锋,她与此人完全没有交集了,——难道就那次尉迟风易对她一见钟情了?……说出去也没人信吧。
“话说回来,影煞门倒是没有对慕容山庄的人下过手。”
“是啊,虽然江湖上一直风波不断,但慕容山庄好像没出过事儿……对了,那个传闻中鬼魍教的藏宝图!”
“藏宝图?”十三的记忆也被十七牵动,“……那两个夜探慕容山庄挟持我的黑衣人!”
“不错,你说他们会不会是鬼魍教的人?”
十六想了一会儿皱眉:“就算藏宝图的事与慕容山庄有关,又关飞龙堡顾家什么事呢?就算为了求财,也没必要伤人吧。”
十七也努力想了半晌:“确实没什么关联……”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张脸在烛火下缓缓凑在一起,皆是一模一样的苦恼神色,江湖上的事波涛诡谲,不知道到底是哪根线系着哪个点。
十三忽然竖起耳朵:“嘘——”
室内静了下来,后方真的有虚弱的声在喃喃细语。
十三高兴扑到床边:“思萱你醒了?”
顾思萱眼睛未睁,头在枕头上轻微地动,似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不安。
十三忙握住她手:“思萱你别怕,十三姐在这儿。——你说什么?”
她低头凑近了仔细听,才听清楚顾思萱口中低喃的人名,忙道:“你放心我这就把他们找来!”
十六见状了然道:“那我先过去灵堂叫三娘和少初。”
十七道:“我去厨房把粥热下。”
须臾,慕容十七端着粥从厨房出来,去顾思萱所住院落的路上要途径西厢客房,他脚步没停顿地从厢房院门经过,走出好几步远却又倏然停住,转身走了回去。
他站在一处房门口敲门,里面半晌没人应,再敲,老头儿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飘出来:“别敲了,里面的人都死绝了……”
慕容十七闻言就是一脚,木门轰然倒下。
床上原本趴着呻吟的某人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火冒三丈:“谁他娘的敢踹老子的门!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待他看清同样面色不善的来人,就好像变戏法一样,怒颜瞬间换成谄媚笑脸:“哎呀,原来是我们家小十七啊,你说你怎么不早点出声呢?敲了这么久手都痛了吧?这门是该踹!——脚酸不?快快快,坐下歇歇!”
十七从地上拾起门板又装了回去,关上门才道:“对顾远山下手的是不是影煞门的人?”
床上那张老脸的皮瞬间纠到了一处:“夭寿哟,原来我们家十七不是来关心我的,我好受伤……”
慕容十七看着他那做作夸张的表情,心里默念了二十个忍字才忍下一口气:“你倒是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说说说!你看你,急什么嘛,我也没说不说啊。对,按照我的情报来看,十有八九是影煞门的人。”
“背后是什么人指示?”
“这个我还没查出来。这事儿有点棘手,或者说这幕后之人行事相当谨慎,暂时没露任何蛛丝马迹。”
到底是什么人……“你要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明白,”老头儿嬉皮笑脸,“亲亲小十七,你还信不过我嘛?我哪次让你失望了?”
慕容十七问完了自己想问的,一句话都懒得搭理他,疾步朝门外走去,边走还边听到老头儿的声音在后面絮絮叨叨:“十七你怎么利用完了人家就抛弃人家啊,再坐一会儿嘛,我好伤心……”
他置若罔闻径自走到门边,老头儿本以为他要出门了,嘴里正起劲地胡说八道着,忽见他倏地转过身来。
以这老不死的一向风格,早就边动口边恶心巴拉地扒上来了,今天就只见他趴在床上信口开河。
“你的伤还好吧?”他早前就有内伤未愈,今天又损了内力给思萱运气,估计真是元气大伤了。
老脸抖了一下,那人热情洋溢惊喜万分道:“十七你在关心我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关心我的!你先前拒绝苏家六少的求亲,一定是为了我是不是?”
……他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他就不应该发神经多嘴的。
十七转身,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玉佩的选择
十七端着粥进门,十三听到动静回头,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内光线昏暗,顾思萱应是醒了,顾三夫人坐在床头抹眼泪,少初坐在床尾,三个人低声地交谈。
十三从十七手上接过粥放至桌上,拉着他手出门。
待掩了门,她轻声问道:“先前顾伯伯去了唐门,那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