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袖子抹着泪花,抽抽噎噎地道:“老爷吐血了!”

方少言心里觉得逗趣,“你是哪个?”

那人怯生生地道:“我、我是老爷身边的小厮路乘。”

“小厮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哭爹呢。”方少言阴阳怪气地道:“卫几,你说呢?”

卫几心知方少言心里又开始犯别扭了,道:“少爷说的是,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路乘一脸委屈地收了眼泪,低着头道:“管家差小的来请少爷去看看老爷……”

“行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卫几朝路乘使了个眼色,待他走后凑到方少言身前,道:“少爷,您准备什么时候去?”

“不想去。”方少言打了个哈欠,“小爷困了,要午睡。”

卫几自小跟在方少言身边,一见他的反应就明白他的想法,斟酌了许久后道:“少爷,老爷的病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你没听见大夫怎么说的吗?”方少言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道:“没法子治,只能拖着。”

“少爷,”卫几欲言又止,“我最近在外面听了个事情……”

“什么事情?”

“安良酒楼鲁老板的儿子您可记得?”

方少言眼前浮现一个骨瘦如柴、面色发青的男子模样,“那个病秧子?”

“就是那个人人都说活不过二十二岁的病秧子。他前些个日子又犯了病,据说昏迷了十几天,眼看就要断气了,谁知道他爹干了件事情,愣是把他的命给换了过来。”

“干了什么事情?”

“他将手里的几家酒楼都卖了,换了一粒药!”

方少言听得起劲,睁开眼睛盯着他,“什么药这么神奇?”还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卫几见他有兴趣听,面部表情十分夸张地道:“据说是什么紫金丸,用的都是世间极其罕见药材,什么天山雪莲、什么红莲生果、什么老爻岐草……要炼制九九八十一天,还不一定炼的成!”

方少言脑中快速地闪过什么,偏偏抓不住,想了一会才嗤笑着道:“这么神乎其乎的东西才值几家酒楼?该不是骗人的吧。”

“少爷你有所不知,鲁少爷服过药后确实醒了,听人说现在比以前精神许多。”卫几娓娓道来,“鲁老板得的那粒药是个云游大夫给的,那大夫虽然要求鲁老板将酒楼都卖了,却没收那钱,反倒是让鲁老板将钱拿去盖了几家善堂,专门救济那些穷人。”

“哟,还是个大善人啊。”方少言松散散地道:“那我们也去求一颗。”盖几家善堂对于方家来说简单的很。

“没了。”

“什么没了?”

“云游大夫说他手里只有一颗紫金丸。”

“他没了不能找别人啊?”方少言飞了他一个白眼。

卫几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那大夫说当今世间一颗在他手里,另一颗……早就下落不明了。”

“等等。”方少言终于想到了什么,脑中的回忆渐渐回潮,“你方才说那药叫什么来着?”

卫几不明所以,照实道:“紫金丸。”

方少言的眼皮跳了跳。

“下一样,治病神药紫金丸,一千两黄金起价……”

四天前的那场黑市竞价会上好似是展出过这个东西?只不过当时他刚拍到心心念的血玉挂坠,对其他东西都兴趣缺缺,搂了貌美侍婢便开始调笑,听到这句话时也不大在意,直到坐在他前排的那人出声,一句“一万两”便将东西拍下,干脆利落的让他实在好奇,还特意约了他去无月楼里喝了几杯酒。

后面就是突如其来的想法:换了原先定好的人选,在那人酒里加了点料,给辜长闵点教训……

方少言的脑子愈发清晰,没错,那天那人确实拍下了紫金丸!

卫几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现在看来只有这紫金丸能救老爷,虽然不知下落,但少爷费些心,多找些人在江湖上打听打听,指不定就能找到了。老爷病好起来,您也乐的自在,不用每天待在府里看那些账本听那些生意……”

方少言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老头子身体好的时候他想干嘛就干嘛(除开泡花楼),现在身体不好了,他被迫得学那些生意经,无趣烦闷的要死。

“你,赶紧找些人跟我走。”方少言一个挺身便跳了起来,“跟小爷去趟桦弥县!”

只是不知那人是否还在无月楼?如果不在的话……方少言皱眉,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待方少言兴冲冲的赶到无月楼,那人早已不知踪影,他问遍了所有人,都只说那位公子在他走后的第二天晚上也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无从得知。

即使早就料到有找不到人的可能,方少言还是狠狠发了一顿火。卫几见状替他出了个主意:将那人的相貌和姓名贴出去,重金悬赏此人的下落。但一连招了好几个画师,得到的都是方少言大大的白眼。

“什么破画师,竟连那人三分的神韵都画不出!”他如此不屑地说道。

那几名画师被骂的落荒而逃,剩下卫几满脸无奈地看着那几张画,暗暗想道:“画上的男子分明俊美毓秀,少爷却还嫌他们画的不好,莫非说的反话,实际是嫉妒那位公子的样貌?”又看了眼自家少爷肉圆的身材和白胖胖的脸颊,再次肯定了心中所想:少爷定是不平衡了!

面上却不敢忤逆自家少爷,陪笑着道:“那我们再四处找找?”

这一找又是三天过去。

早已失了耐心的方少爷表示那人去哪儿去哪儿,小爷他不找了,打道回府了!刚进扬州城却迎头碰上付家当铺的三公子,看着他拇指上那枚羊脂白玉扳指,方少言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他能在墨云轩买到好东西,凭什么我方少言不行?

这样想着,便风风火火改了道,直接往墨云轩奔去。

守在墨云轩的正是当日去方府送玉佩的中年男子,见到方少言后心中一惊,马上又想起掌柜的吩咐,殷勤的招待他坐下,亲手递上茶水,道:“方少爷稍微坐会,我这就去请掌柜的出来。”

碧绿的茶叶浮浮沉沉,汤色黄绿明亮,散开缕缕板栗清香。方少言抿了一小口,味醇而不沉,鲜而不浅,气香味正,确是真正的好茶。再随意扫了扫店内摆出的玉品,与那日见的玉佩差不多,都属于平常人看着不错,行家却瞧不上的货色。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知这墨云轩的主人故作得什么玄虚。

卫几侯在一旁偷偷打了个哈欠:这几日跟着少爷东跑西跑,真是累死又困死……他眯起眼睛,神思有些发昏,却听耳边响起挂帘被掀,清清测测的玉珠碰撞声。反射性地望去,眼中映入一人,当下微张着嘴,竟是傻傻地看呆了。

彼其之子,俊美无度,清贵无双。

他恍惚间想道: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人……

方少言脸上有着毫不遮掩的惊讶:有没有搞错,他在桦弥县兜来转去找了四五天的人,此刻主动出现在了他面前?

有人匆忙迎上,恭敬地弯身道:“东家,您来了。”

“恩。”那人颔首,对方少言微微一笑,黑眸内幽光浮动,似碧波涟开晕彩,风华极致,“方兄,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章。

更新频率是大概2-3天一章,欢迎守坑~

☆、第五章

四月的杭州还有些凉。

刚下过雨的庭院湿气正浓,雨水顺着屋顶瓦片滑下,滴滴答答地跌进水坑里。靠墙的那棵梧桐树下放着一张竹榻,本该青翠的颜色被染成深棕,几片梧桐叶零星落下,劲风一吹,如蝴蝶般摇摇晃晃地飞起,落下,静止于地。

长闵趴在临窗的桌上,睁着一对眼睛,数雨滴。

一滴、两滴、三滴……

屋顶上的积雨落完,长闵方眨了眨眼,将心中闷着的那口气长长地吐出。

唉。

她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原本想一鼓作气找到裴管事说出自己的想法,谁知道他跟庄主早前出了远门,回来的途中行程又被耽搁,十天、十五天、二十天……到现在,人都还没回来。

晚点回来不打紧,问题是她原先的满身勇气被一点点消磨,如今只剩下大概指甲盖那么点大小了……

下巴搁在桌上,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此刻的长闵仿佛一株被雨打焉儿了的花骨朵,无精打采的很。

“师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身形矮小的少年冲进院子里,从窗户探头进去,“其他人都去门口接庄主和裴管事了,你躲在这里干嘛?”

长闵立刻坐起身,惊讶地问:“不是说月底才回吗?”

“谁说的?先行的人已经到了,吩咐人准备吃食去了都。”少年挠了挠头,不解地看着她。

长闵转眼间便明白了事情原委,笑了笑道:“估计我听岔了。”

“那你赶紧去,其他人都已经在门口了呢。”

长闵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好好好,我的乖师弟。”

十岁的刘夏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满地道:“师姐莫要摸我的脸,会被人笑话的。”

长闵问:“谁笑话你了?”

“就那个……谁谁。”刘夏召支支吾吾地道:“反正不许摸了。”

“难不成你是害羞了?”

“我一个男子,有、有什么可害羞的!”

“你若是不害羞,怎的羞红了脸?”

“师姐你看岔了,我生的如此黑,怎么可能看得出脸红?”

“脸黑都能看出来,可见你有多害羞。”

“……”

一路斗嘴,不多时便到了山庄门口。那里已聚了许多师兄姐弟,原本都在说说笑笑,见到长闵来了后只用眼角瞥了几瞥,脸上笑容也带上些许轻蔑。

长闵装作没看到,由着夏召拉她躲在个不明显的角落里,交头接耳的说着近日有趣的事情。

“庄主和裴管事此次出行是去了荆州……”

“那一带近段时间不太平,不少江湖人士接连被杀,手段十分残忍,经查后原来是魔教余孽纠集所为……”

“荆州吴家通知了庄主,请动了沧州李家、中庆谢家、开封君家、蜀中沈家这四大世家前去相助,一同剿灭余孽……”

“裴管事挑了三十名二等弟子随行,去年新晋的几名二等弟子也在里面,想必是要借机介绍给其他世家认识……”

“要是这回剿灭余孽有功,说不定还能在江湖上露个头……”

旁人聊天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长闵略微有些失神,直到夏召扯着她的袖子不断摇晃,惊喜地喊道:“回来了!”

果真见不远处有马队踏蹄而来,阵容严整、步伐统一,当前领头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表情肃沉,正是白云山庄左管事裴慕璘。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们虽风尘仆仆,笑意却从脸上延续到眼底,显然是心情大好的模样。

右管事陈友胜早已候在门口,待裴慕璘下马后朝他笑道:“慕璘,一路辛苦。”

裴慕璘微微一笑,严肃的表情稍微缓了些,道:“庄主的信件你可收到了?”

“恩,他前几日已到了扬州。”

“方老爷的病?”

“方少爷心孝,托人寻到了奇药,如今已无大碍。”陈友胜道:“你这回去荆州见到了老冯没?”

“见到了,他又添了个儿子。”

两人边走边聊,身边聚着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待他们进去后又一拥而上,围住了后面上来的人,七嘴八舌地问着:“师兄,这趟出去怎么样?”“魔教余孽都被灭光了吗?”“具体细节是怎么样的?”等等等等。

“你看到五师兄了吗?”夏召踮着脚尖张望,在人群里搜寻熟悉的身影。

长闵往前靠了靠,伸手指向前方,“在后面呢,还没下马。”

夏召顿时眉开眼笑,拉着她往前跑,“走走走,我们去接师兄。”

都到门口了还叫接?长闵哭笑不得,却也由着他的性子,一路快步向前。可没走几步便被一匹高头骏马挡住去路。

马是名驹,通身雪白四肢矫健,殷红的缰绳被人懒懒握着。顺着修长手指望去,马背上端坐的少年朱衣如血,如墨乌发只随意用锦带束起,一双桃花目隐带邪气,顾盼间天地流转,风姿绝世。

他的五官如斯精致分明,直如明珠般夺人心魄,又充满倨傲之气,瞬时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长闵的眼前不自觉迸出一首诗:鲜衣怒马少年时,仗剑江湖意风发。放歌纵酒堪未止,一日踏遍长安花。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开口道:“你不去找方家少爷,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他语调极慢,慢到她甚至能品尝到其中毫不遮掩的嘲讽,但如此无礼的话语,配上他绝美的脸庞,却无法让人产生厌恶的感觉。

长得漂亮的人果然容易让人宽容,她如此想道。

细长的桃花眼里染上不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啊——”长闵慢半拍的回应,温和地笑笑,“应瑜师弟回来了?”

“谁许你喊我师弟!”裴应瑜嫌恶地眯眼,“我可没有你这么‘有用’的师姐。”

“同为白云山庄弟子,我又比你早一天入门,自然该唤你一声师弟。”长闵好似没有看到他的排斥,依旧笑道:“师弟这次出去可有什么收获?”

“……”

“师弟应该见到了不少江湖豪杰吧?”

“……”

“我瞧大伙面色得意,想来是剿灭余孽成功,师弟可愿意跟我聊聊其中细节?”

“……”

裴应瑜的脸色难看一寸,长闵的笑容便真切一分,在旁打酱油的刘夏召打了个寒颤,默默退了几步,决定远离这两人制造的诡异氛围圈。

“辜长闵……”浅褐的瞳色逐渐转深,漂亮的红唇重新弯出一抹讥讽笑容,“若是你的武功有这张嘴巴那样厉害,倒还上的了台面。”

长闵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应瑜师兄,你呆在这里做什么?”人未到声先至,穿着紫色罗裙的少女翩然贴近,玉白的两颊泛粉,鼻尖渗着几颗细小汗珠,姣美的红唇微微嘟起,“爹和师父都进去了,我们也赶紧吧。”

裴应瑜回道:“这就进去。”

紫衣少女,也就是左管事陈友胜的独女陈俏满意一笑,目光略过长闵,对夏召道:“夏召师弟,近日可有好好练功?”

“有!”夏召挺直小身板,骄傲的宣布:“我已经能连蹲两个时辰马步都不抖腿了!”

陈俏眸光如水,赞扬道:“不错,比起两个月前大有进步。”

夏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垂微微泛红,“都、都是师父教的好。”

“你是师叔的关门弟子,切记要用心练武。”陈俏脸上笑意盈盈,说出的话语既温暖又关怀,“白云山庄不会亏待有本事的弟子。”

夏召简直感动的一塌糊涂,两只小手紧紧握成拳状,“俏俏师姐,我一定会努力的!”

“拭目以待。”陈俏的视线软软勾向裴应瑜,“师兄,走吧。”

裴应瑜“恩”了声,视线扫过一直面不改色的长闵,“走吧。”

“长闵,夏召。”

长闵转过头,见五师兄袁逋已到了他们身旁,笑道:“五师兄。”

夏召一看到袁逋便蹦了起来,兴高采烈地道:“师兄你回来了!”

“恩。”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足足十五岁的师弟,袁逋一直都疼爱有加,但饶是如此,第一句问出的仍是……“最近可有好好练功?”

夏召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乐颠颠地道:“师兄放心,不出十年,我一定能打败你!”

袁逋失笑着摇摇头,看向长闵,“长闵。”

“师兄。”长闵猫了眼,带点俏皮地道:“欢迎回来。”

白云山庄共有五位武师,每位武师弟子众多,其中最长者已有三十二岁,比自家师父也就小个八岁,而幼者如夏召,不足十岁便已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