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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宇文翠玉在背后叫住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乔逢朗沉默,本想再说“与你无关”,出口却变成:“在谷外搭一茅舍。”

“哦。”宇文翠玉点点头。“只是…她若是一世不肯见你呢?”

“那我就在此一世终老。”

“那…你可曾想过我要怎么办?”

乔逢朗皱眉:“你怎么办,与我何干?”

“乔…”宇文翠玉心中一丝丝的惶恐蔓延开来,“我是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样问…”她苦笑,“可是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你可曾因我而心动过?哪怕是一点?”

乔逢朗脚步停顿了一下。

宇文翠玉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的背影,霎那间仿佛觉得自己又干净了,澄澈了,天地间再无旁的杂念了。

乔逢朗却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前行,再也没有丝毫的迟疑。留下宇文翠玉一人,神情怔忡。

原来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再抹去么?

第二十五章 又逐春风百遍行(一)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京城的云阁,熙熙攘攘,饭香花香,莺声燕语。这一日与上一日,与下一日,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兄弟,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件大事,你知道是什么么?”一群围坐一桌的江湖人士正侃得意犹未尽,索性拉住上菜的店小二,把自己酒气冲天的臭嘴对住了他,笑嘻嘻地问道。

店小二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是大酒楼里见过世面的,忙打起笑脸:“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七绝崖大爆炸,把青衣公子和乔帮帮主都给炸没了呗?”

“嘿,可不能乱说!”醉酒的江湖莽汉被他这么一说,吓得酒意全无。“青衣公子怎么会被炸没了?”

“不是炸没了么?”店小二惊讶地眨眨眼,“我可听说自从七绝崖那场爆炸之后,青衣公子就再没在江湖上露过面儿啦。大家都说八成是…”小二攒起五根手指,往指尖一吹,做了个灰飞烟灭的动作。

“你这小混球,活得不耐烦了?”江湖莽汉们挨个儿冲他的头顶打了一下,为首的沉稳些,只瞪了他一眼。

“青衣公子是在养伤,养伤你懂不懂?”

“可是老大,青衣公子要是真的在养伤,那百里府该放出风声啊。这都几个月了,百里府可是一点消息都没往外放,说不定青衣公子真的…”一个看起来是小弟的忍不住把埋藏在自己心中已久的疑窦说了出来。

“你蠢啊你?青衣公子是什么人?他会把受伤的消息告诉你吗?这叫疑兵之计,你懂不懂啊?他不出声,你就猜不到他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就不敢在百里府头上撒野。”

“老大,你好厉害呀!青衣公子的心思你都能猜中。”一众兄弟崇拜得眼睛里直冒泡泡。

“老大,你武功盖世,又智谋过人,不如,趁着青衣公子身受重伤,去把他解决了,那天地下还有谁是您的敌手,你不就称霸天下了么?”其中一个不失时机地加足了拍马的劲儿。

“嗯,有道理,有道理!”当老大的越听越爽,一帮人笑得是稀里哗啦。

笑着笑着,忽听一旁有人哼了一声,声音不大,讽刺之意却是十足十的。

老大不爽了,“哗”地抽出一把金丝大环刀。“谁?谁他妈在后面偷笑?”扫视了一圈,一旁除了饼铺的老嬷嬷就是老嬷嬷的小孙子。只有角落的一桌,坐了个白衣人,还做贼心虚地戴了个斗笠,覆上黑纱遮面。不是他,还能是谁?

扛着大刀,老大惊天动地地过去了。

“小子,刚才是你偷笑?”

“当然不是。”黑纱下白衣人的声音仍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岂有此理!”一旁的小喽罗早按捺不住了,这声音,分明就是刚才哼哼的那位。“你敢笑我们老大?知道我们老大是什么人么?说出来吓死你,我们老大,正是杀遍陕北河西未逢敌手的青面豹豹爷!”

“豹爷?我看是猫爷吧?”白衣人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又给他哼了一声。

“嘿…你这小子…”小喽罗们纷纷开始捋袖子,却被一脸老谋深算的豹爷拦住。

“等会儿…你们刚才说,最近江湖上最大的事是什么?”

“七绝崖爆炸?”

“不是还有另一件么?”

“啊?”小喽罗们半晌才反应过来,豹爷怎么天外这么飞来一笔?

“嗨,不就是第一才女殷大小姐广发英雄贴,说谁要是能活捉神偷指逍遥,赏银一千两么?”

“还有还有,就算是提供线索,也能赏银二百两耶!”

“二百两耶!够咱哥几个吃上一年的了。”

本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说风凉话的白衣人,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哼哼。”豹爷不怀好意地靠近。“听说,那个神偷指逍遥,就是爱穿白衣,戴黑纱斗笠的吧?来呀,把殷大小姐的英雄帖拿出来读读。”

“哦。”小喽罗之一从怀里掏出一张写得满满的纸。是他看错了么?他怎么觉得对面的白衣人颤抖了一下?

“神偷指逍遥,穿白衣,戴黑纱斗笠…”

“没错呀!”豹爷脸上露出笑意。这一票要是干对了,哥儿几个几年的吃喝玩乐都不用发愁了。

白衣人见势不好,连忙取下斗笠,用一张俊脸陪笑道:“几位,我平时可是从来不戴斗笠的,实在今儿个感染了风寒…”

“取下斗笠乃是一落拓俊秀少年郎,唇边有一黑痣…”小喽罗念下去。

豹爷眼中精光大盛。

“那个…”真够要命的。白衣人咬咬牙,索性害羞地扭过头去:“其实,奴家乃是一介女流…”

“羞答答自称奴家乃是一介女流…”小喽罗念着念着停住,瞪着眼前的假女人。

白衣人心里把某个丧尽天良的女人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个遍,表面上却只得娇笑连连地装到底,他拿出一方粉色小手绢,半遮小脸:“奴家,奴家真的是女人啦!”

小喽罗和众人却已不再看他,只顾去看那料事如神的纸张:“手持一粉色小手绢,上绣一个‘翠’字…”

已有人尖叫起来:“是有个翠字!”

白衣人“嗖”地把手绢揣回怀里:“…众位好汉,听我解释。”

众位好汉却不肯听他解释,继续念道:“入饭馆必点全油烤鸡…”

话音刚落,店小二的声音响亮地飘过来:“客官,您的全油烤鸡一只!”

“哇!”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男子痛哭掩面,跳窗而逃。

一大早的有个俊秀的男人在自己房门外跳脚,殷悟箫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姓殷的,给我滚出来!”白灿在外头疯狂叫嚣。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新进府的小丫头捧着水盆胆怯地问。

“没什么不好的,等他叫累了就不叫了。”殷悟箫脸色分毫未变。开玩笑,白灿正在气头上,她难道这时出去送死么?

果然,一刻钟后,白大公子自动投降。

“我…我叫不动了,你…你快出来…”白灿喘着粗气,天气真热阿。

“吱呀”一声,门开了。殷悟箫开始甜笑。

“白大哥,想通了?”

“我想通了,我想通了。我说殷大小姐,你就不能高抬贵手,别再追杀我么?”他最近做梦都总是梦到,自己被填充成拜神的乳猪抬到殷府,然后汗涔涔地吓醒。

“当然行,只要你去帮我偷…”

“拜托,那可是宫中之物,哪里是说偷就偷的。”

“反正皇帝老儿也用不上,你又这么来如风去如电的…”

“可是…”

“你不偷?”殷悟箫翻脸比翻书还快,“云儿,告诉外面的人,把赏银提到五千两。”

“不要阿!”白灿惨叫,“我偷,我偷还不行么?您老财大气粗,您吹口气比我的腰还粗…”

“我说白大哥,”殷悟箫微笑:“你把那东西弄到手,一万两,我拱手送上。”

“哼,我白灿才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不是五斗米,是一万两,一万两。”

“…好吧。”白灿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不就是世上只此一株的万年紫参么?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谁才这么…”

“我给你半刻钟从我面前消失。”殷悟箫瞬间又换了一把声音,冷冽无比。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任谁都知道那人没救了,连宣神医也无可奈何,你还为了他跑去天山跪了三天三夜,去了半条命才求了一颗如意草,现在又…”

“白灿。”殷悟箫走了出来。

白灿口中絮叨的话全数咽下。

“白大哥,翠姐姐去时,你若是有机会救她,你可会像我这般倾尽全力?”

白灿无语。他原本嬉笑怒骂的神情,瞬间便换上了沧桑与悲戚。

“我去。”

白灿说不见就不见。

殷悟箫看着瞬间清静了不少的园子,看着一池青莲,叹了口气,眉间的忧伤,似乎再也化不开一般。

“小姐,”云儿上来,“齐叔带信回来了。”

“回来了?带他进来。”殷悟箫收回神思。

齐叔是殷府货运线上资格最老的管事,十天前被殷悟箫派去了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人可找到了么?”

齐叔低首:“找到了,可是…可是却没见着。我只在屋子外头隔着门,问了几句话。”

殷悟箫背脊凝了一凝:“她…怎么说?”

“她不愿意。她说,她如今谁也不见。”

“你没有跟她说,是我让你去的么?”

“小姐,这个女人,已经心如死灰了。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怕,我老头子也实在没辙了。”

殷悟箫沉默许久。

“那么,我只有亲自去一趟了。”

“小姐!”齐叔惊道,“你上次从天山下来,身子还未好透。”

殷悟箫转身,眼中已有水光浮现:“齐叔,我管不了这许多了。我只怕…只怕来不及。”

齐叔闻言,只得叹气。

第二十五章 又逐春风百遍行(二)

三日之后,殷府的马车来到中原与漠北交界处,一个偏僻的山谷中。

殷悟箫和齐叔两人下了马车,沿着小路一路进谷,在最深处见着一栋茅屋。

“就是这儿了。”

齐叔上前敲门,刚敲了一下,门便哗地打开了。

无过神情木然地从门后跨出来:“怎么又是你?”

齐叔好脾气地拱拱手。

“我家夫人不见人,我上次已经说过了。”

“连我也不见么?”殷悟箫在后面出声。

无过一愣。他在百问山庄见过殷悟箫,也是承蒙她搭救才能保全性命,自然存了一份敬意。

“殷大小姐。”他行了个礼,“别怪无过阻拦,夫人已经决意归隐了,从此不问世事,上次乔逢朗在门口跪了一日,都没有见到夫人的面。”

殷悟箫向前走了几步:“无过公子,我不用见到夫人的面,只请你替我送几件东西进去给夫人,行么?”

她取出一方锦盒,捧到无过面前。

无过皱眉:“夫人如今已经绝情绝念,莫说是金银珠宝,就是将整个天下捧来,夫人也不会动心的。”

殷悟箫笑了笑:“木教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到绝情绝念呢?”

“殷大小姐,我敬你三分,却不代表能容你任意折辱夫人。”

“无过,我不是折辱你家夫人,我是明白她心中还有心结未解。”殷悟箫恳切地捧着锦盒,将盒盖打开,“这盒中,既非金银,也非珠宝。”

无过往盒中看了一看,脸色立时大变。

盒中左右各放了一本书,左边的是《灭魂绝杀》,右边的是《圣毒经》,两本书上,各放着一块血玉玲珑坠。

无过震惊地看着殷悟箫:“我穹教三件至宝,如今都在你手中。”

殷悟箫颔首:“请将这几件东西拿去给木教主。”

无过接过锦盒,手指竟难以抑制地颤抖。入屋之前,他转身对殷悟箫道:“殷大小姐,你为了青衣公子,能做到这个地步,无过佩服,却也觉得可怜。”

“怎么讲?”殷悟箫挑眉。

“你难道不知道,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句话么?”

殷悟箫淡淡地一笑:“请把这锦盒送进去吧。”

过了片刻,茅屋中传来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裂了。

齐叔有些担心地望着殷悟箫,却收到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又过了许久,无过捧着锦盒,走出门来,脸色惨白。

他将锦盒递还殷悟箫:“殷大小姐,请回吧。我家夫人说了,这些东西,打动不了她的心。”

殷悟箫沉默地接过锦盒,慢慢道:“谁说,我要用这些东西打动你家夫人的心?”

无过一愕。

殷悟箫捧着锦盒,立在门前,声音抬高:“木教主,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话。贵教的这三样至宝,如今你或许真的是不稀罕了。可是这宝贝背后的故事,你难道不想知道么?这世上,如今在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真相了。”

门内寂静无声。

无过和齐叔都屏住了气息。

殷悟箫再道:“三个月前的那件事究竟是因何而起,阿离哥哥究竟为何而死,逢朗哥哥为何性情大变,甚至筠姨为何处心积虑地设下这样一个骗局,这些,你难道不想听听么?”

门内静了片刻,终于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我…我不想听。”

殷悟箫叹气:“你当然可以不听,可是你心中的那个结,便永远也打不开。你可知道,阿离哥哥的墓,就在这山谷的另一端?你可知道,逢朗哥哥就在墓碑旁盖了一座茅屋,离群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