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怔住,他显然没料到罗荆荆会这么热情,而在她说出“天山雪莲”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里阴晴不定,而转眼那些不定已化成了三分无奈,三分叹息:“十年开花,十年结果。天山雪莲……并不好等。”

萧七整个人黯淡下来。天山雪莲……她的血液里还留着多少雪莲?南宫傲是何时服用?他自身消耗了多少?将浑身的血液给她的时候,雪莲的功效还剩下多少?她不确定,只怕……早已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昨日,她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如果,这天山雪莲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效。如果,这雪莲真的是十年开花,十年结果。那么,这二十年,谢轻注定得不到天山雪莲了。她心头对谢轻的愧疚之情竟然是越积越多,几乎不忍直视。

“公子……”一旁的阿莲低低唤了一声。

“我没事。”谢轻摇了摇头,温柔地看着她,笑道,“这样就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你在担心什么?”

阿莲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公子,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谢轻笑得风淡云轻,却是掩饰不住的无奈:“我倒是宁愿她可以永远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知道的。既然这样,为何不让她晚一点知道呢?”

萧七和罗荆荆不知道谢轻口中的“她”是谁,也听不出他话里的玄机,只好沉默地坐在一边。这样一来,马车里的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

还是罗荆荆打破了沉默:“谢公子,你马车上的风铃真好听,叮叮咚咚的,像山泉一样。是怎么做的?改日也帮我做一个呗。”

谢轻温润地笑着:“那个风铃,是驱邪用的。”

罗荆荆瞪大了眼睛:“驱邪?!”

谢轻解释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又宿疾缠身,那风铃便是我娘当初给我做的,说是去哪儿都挂着这串风铃,病魔听到这声音,都会自行退散。”

“谢公子有一位好母亲。”萧七轻轻开口。

“是,她一直都是个好母亲。”他笑了,“只是,红颜薄命。”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一直没有留言呢?好桑心……

月下笛03

马车又行了几日,便到了鄱阳湖附近的浔阳城。他们一行人在浔阳城补给了水和食物之后,第二天早上再次上路。

依旧是如往日一般说说笑笑。几日下来,马车内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浔阳城外十分幽寂。官道之上只有马蹄和车辙碾过的声音。原本车内的气氛还是其乐融融,罗荆荆在兴致勃勃地讲着西域的气候和风土人情,讲着那中原喝不到的一种酸奶。车内的说话声是突然之间停止的。马车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阿莲忽然诡异地笑了笑:“二十个。”

萧七诧异地望了一眼旁边的阿莲。她一直以为她只是普通的侍女,照顾谢轻的起居,照料他的身体,没想到她的武功竟然也深不可测。可是明明看上去,是这样温婉纤弱的一个江南女子。

外头的杀手竟然有二十个。情况不妙。

罗荆荆习惯把头一偏问萧七:“怎么办?”

萧七握紧了手中的弯刀,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她看到一旁皱眉的谢轻的时候,神色敛了敛,轻轻问:“你没事吧?”

谢轻重重地咳了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对萧七柔和地笑了笑:“我不会武功,又是个病秧子,只怕会拖累你们。这些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你们……”

“你知道他们的来头?”

谢轻无谓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萧七的脸上更是惊疑不定:“是风雨楼?”

谢轻苦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如同三月的春风在湖面荡起的涟漪:“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还能劳烦二十个杀手,他……倒是看得起我。”

“他?”萧七心头莫名一跳。她原本还想多问几句,一旁的阿莲忽然脸色一变:“他们动手了。”果然,外头已经有刀剑撞击的声音,应该是那个车夫已经开始反抗。

萧七一把拉出罗荆荆,对阿莲说道:“你保护好你家公子,我和荆荆去外面帮忙!”

“喂!你别扯着我,我自己会动手!”罗荆荆也麻利地跳下了马车,刚好看见一个黑衣人拿着剑次过来,抽出了腰间的软鞭便凌厉地扫了过去。

车外的三个人很快达成了默契,各自守着马车的三个方向,背对着马车,迎接来自各个方向的二十个杀手。而马车内的两个人,近乎冷静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公子?”

谢轻手中的帕子盖住了鼻息,他已经闻到了从外头传来的浓浓的血腥味,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道绯色的身影上。她穿的总是很不惹人注目,甚至刻意在掩饰自己精致的容颜,可是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定力量,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温暖。

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总是可以为了别人的事,不顾一切,甚至豁出性命呢?有这样的人倒也罢了,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女子而已。

不过是个女子而已。

这二十个杀手来头不小,虽然不及风雨楼的头号杀手黑衣,却都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快、准、狠。萧七和那车夫都还勉强应付,罗荆荆那里却是有些勉强。

罗荆荆原本就是个娇生惯养、横行霸道的大小姐,在明月教因为教主的宠爱更是无法无天,武功也算精进,可是一条软鞭的杀伤力却是远远不及刀剑无眼。眨眼之间险险地被划过一件,削去了一缕长发。她心惊肉跳地尖叫了一声。

如果不是躲得快,被削去的就不只是一缕头发这么简单了!

而萧七这一边的情况也渐渐恶化起来,一把弯刀对付一两个黑衣人也许还绰绰有余,可是,这么多的杀手一攻而上,萧七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这边踹了一脚,那一边拦刀一挡,那一项还要躲过侧面的攻击!虽然是这样,萧七还是若有若无地拉开自己与马车的距离,怕一不小心那些剑就往马车车厢里面刺去……

“阿莲,你下去帮忙。”谢轻淡淡地说了一句。阿莲错愕地抬头:“公子……”

谢轻的目光再次转向萧七——她刚才险险地躲过一记飞刀,又往马车贴近了三分,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却没有时间去擦,微微喘息着继续战斗。

“下去。”稍微有些不耐。

“是,公子。”

阿莲终于下车加入了战斗。

她手上没有任何的武器,杀手却并没有向她围攻而去,她神色一敛,先前的温婉一扫而光,忽然眼神变得凌厉无比,泛着冷冷的寒光,萧七无意中扫到之时,愣了一愣。而阿莲却已经出手。

她的速度非常快。

快到让人几乎看不到她出手。只能看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在四五个黑衣杀手之间穿梭。霎时血丝弥漫。一个杀手已经倒下。

罗荆荆在那一瞬看见了她的武器,呼吸一滞,差点被围上来的杀手砍了胳膊。

丝。那种极细极细,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蚕丝。罗荆荆看到了,只不过是因为那条蚕丝如今已经沾上了殷红的血迹。那根蚕细,锋利无比,也许比世界上的任何兵刃都要锋利。而它更胜在轻盈。

而目前,还有十一个杀手。

这十一个杀手,显然已经是这二十个里头的精英。杀手的准则,总是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强的。

恶战,即将开始。所有人都全力以赴。从来,不曾有什么征兆。

“荆荆,你可小心了!”萧七向罗荆荆靠了靠,“这可是真刀实枪!”

罗荆荆竟然也有一些杀红了眼,用衣袖摸了摸脸:“放心吧!你可别小瞧了我!我也好久没有杀得这样痛快了!”

谢轻静静地听着,眼眸中神色变幻,最后都归为寂然。

马车的风铃在气流涌动之下清脆作响。

破!

黑衣杀手一拥而上!十一把剑齐刷刷地刺了过来!

四个方向的人都达成了一致的默契,每人解决三个,剩下两个留给年纪最小的罗荆荆!

一瞬间可以发生什么?剑剑相击。刀剑交错。剑鞭相缠。蚕丝割喉。

或者,剑锋一偏,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刺进那四人最保护着的马车车厢!

可是,萧七竟是在那一瞬,爆发出惊人的反应能力,弯刀都还来不及收手,脚尖一点,竟是踢起了一块石头,狠狠地往那柄剑弹去!

终于还是弹中了那柄剑!萧七刚松了一口气,却又立马风云变色!

剑锋一偏再偏,在千钧一发之时,刺中了一旁的马匹!

马受痛瞬间发狂,一声长啸,竟是拖着车厢横冲直撞而去!

“谢轻!”

“公子!”

萧七竟然在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大脑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身体却做出了最快、最直接的反应!她狠狠地踹了黑衣男子一脚,借着那股力扑上了疾驰的车厢的车顶!“砰!”奢华的马车根本顶不住这么重的压力,萧七竟是重重地摔了进去!

“萧七!”

“公子!”

罗荆荆和阿莲的惊呼声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车顶崩塌,萧七又是一声轰鸣。这样的压力下,谢轻活下来的几率又是多少?该不会被砸死了吧?

“谢轻,谢轻,你没事吧?谢轻!”马车上的萧七忍住浑身的疼痛,在破败的马车内急急地叫了两声。

“咳咳,咳咳……你……快下来……”谢轻虚弱的声音从萧七的身下传来,却原来被萧七压在了身下。

萧七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她赶紧从谢轻身上起来,压制住胸口的不适,想要去检查谢轻的身体,却被谢轻不动声色地避过。

“我没事”。

她一愣,也没多在意,狠狠地用弯刀捅开了破败的车厢,愣了两秒,弄清楚现在的形势之后,顿时脸色煞白!

前方……前方竟是陡峭的斜坡!路上乱石成堆!两侧的树木以一种让人眩晕的速度急速倒退!马车破败的车厢颠簸无比!

再往上,便是悬崖!而马匹正拖着车子疯狂地往前跑着!

“砰”地一声马车撞上了石头,而萧七也在那一瞬狠狠地撞进了谢轻的胸膛。

“嘶……”谢轻的倒抽气声,却还是在第一时间询问萧七的情况:“你没事吧?”

萧七仓皇之间连摇头都没有时间回应。谢轻也明白了此时的处境,脸色很难看,在混乱颠簸中看着萧七,在她耳边大叫了一声:“跳车!”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也没等萧七思考,竟然就这样紧紧地搂着怀里的萧七,从旁边一跃!

“啊——!!!!”一声尖叫划破天际。一片乌鸦飞腾。黑压压的一片。

萧七只觉得风呼啸而过,她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带着,就这么跳下了马车!

剧烈的摩擦声伴随着肌肤的疼痛,蔓延全身,可是事情却并没有结束!

他们的马车原本走的是上坡路,此时他们从一跃下车,竟然就往一侧斜斜地、毫无办法地滚了下去!下面……究竟有多深?答案是未知!

在几番翻江倒海的翻滚中,萧七立马察觉到情况不对劲,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谢轻,却被谢轻死死地抱住,动弹不得!沙砾、石子、朽木、泥浆、青草、野花……两人相拥地滚着,期间不知道碾过多少东西,就这样往下一直滚,一直滚!

滚落的过程中,两人都撞到不少石头,砸的两人脑袋都晕乎乎,呼啸而过的不仅是风,更是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心脏跳动的声音……

终于……在两人都晕过去之前,萧七感觉到他们的“滚”势已经缓慢甚至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路银丙亲的长评,还有空岸的火箭炮!今天加更!!!中午一更,下午14点一更,晚上19点一更!

行路难01

夜里,是萧七先醒过来的。与其说是求生的本能,不如说是被饿醒的。

夜,静悄悄的。有不少动物的嚎叫声在这样的夜里更加清晰。期间夹杂着野狼的呼号,却是远远的,并不比担心。

萧七竟然发现自己还在谢轻的怀里,紧紧地被拥抱着。她尝试动弹,却浑身疼痛,闻到的是浓浓的血腥味。

她怔怔地望着对面呼吸可闻的谢轻,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停止。接着月光,她看到他近在眼前的脸。原本一直笑得那么温柔的脸此刻微微皱着眉头,像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而他的脸在月光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纱,英俊而略瘦的脸庞更加白皙。脸上有不少泥渍,那是刚才滚落时沾上的,给他添上了几分原来缺少的英气。心中最深处的一抹柔软被触动。

他分明有病在身,他分明没有武功。明明看上去那样温柔文雅的一个人,哪里来的力量,竟然能够一直这样紧紧地抱着他,从上面摔下来,到晕死之前都死死不放手?他那么瘦,为何他的臂膀会那么有力,可以一直抱着她,怎么也不放手?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明显地感觉到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她十四岁的那年,被叶九意所救。

她抬头,顺着月光往上面的斜坡看去,实在是太陡,太斜,一望望不见头。这应该是个悬崖。她们在马车摔落悬崖之前跳了车,却没有逃过坠入悬崖的命运。他们只不过从旁边一直翻滚了下来,而不是通过跳崖那般干脆决绝。也许正是这样,他们才保住了命吧。

她轻轻地从谢轻的怀里挣脱出来,手中触及一片粘稠,那是谢轻身上的血液。他受的伤,实在不轻。她试着叫了两声,他却没有反应。好在他还有呼吸,她也不至于太担心。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脖子顿时僵硬在那里。

黑夜里,竟然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

绿幽幽的眼睛,如同来自地狱的幽灵。就在黑夜之中,阴测测地望着萧七。

那不是狼,朗是群居动物。出现时定是一大群一起出现。现在只有一双眼睛。绿幽幽的。只是猫而已。一只野猫。

可是在萧七的眼里,猫比狼这种攻击性强的动物还要可怕!

因为猫是萧七最讨厌的一种动物!

萧七死死地盯着那只山猫,绿色的眼睛似乎要将她蛊惑。她轻轻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谢轻。他没反应。她不禁加重了力道,谢轻还是没反应。

“喵呜……”山猫动了!似乎要向萧七扑来!

“啊——!”萧七猛地推了推谢轻,“谢轻,你醒醒啊!”她摇晃着谢轻,一咬牙,扑上去掐谢轻的人中。

“唔……”谢轻这时候恰好醒了过来,两人错愕地对视。

月光正浓。本来是患难之后的深情对望,却被一个惨绝人寰的惨叫声破坏了气氛。

“啊啊啊!”萧七揪住谢轻的衣襟,将他拉起来,“你把那个东西弄走!弄走!”

“嘶……”浑身的疼痛让他皱眉,当他看到萧七口中的“那个东西”时不禁愣住,“猫?”

“当然是猫啊!喂,你别看好戏了!赶紧把它弄走!”她侧开身子以便谢轻行动。

谢轻低低地笑了起来,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萧七:“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竟然怕……猫?”

“是,我怕猫!大侠,你赶紧把它弄走吧!”萧七欲哭无泪,揪住谢轻的袖子。

“可是……我怎么记得毒医谷好像有一只小花……”

“你别说了!”她猛地一闭眼,心中却庆幸那只小花永远是睡懒觉状态……她已经是能避就避了……

谢轻笑了笑,也不再为难她,抓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头,砸中了山猫,山猫顿时炸毛,却也只是叫了一声,便仓皇逃去。

“你看,就这么简单。”谢轻摊了摊手,眼角都是打趣的笑意,“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怕猫。”

“你不觉得猫的眼睛很可怕吗?”没有了猫的威胁,萧七总算放开了手脚,喃喃道,“你不知道,猫扑上来抓着你的脸的那种感觉……”她蓦地顿住,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说自己的糗事,顿时闭嘴,咳了咳。

谢轻笑了笑,并没有揭穿她的小把戏,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禁皱了皱眉:“我们现在在哪儿?”

萧七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深深地望着谢轻。谢轻察觉到什么,也低下头望着萧七,两人的目光蓦地对视,在那一刻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缓缓流过两人的心田。

“你……刚才为什么要保护我?”萧七低低地问,“你……”

谢轻轻轻地笑:“我只知道,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他的声音原本就很有磁性,很温柔。此刻在妖娆的月光下,萧七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酥麻。

“也许我没有武功,我体弱多病。可是,如果真的想要保护一个人,那些都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息尚存。”

萧七怔怔地望着谢轻,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谢轻这般不真实。他的轮廓被月光刻画得那样柔和,浮着淡淡的光晕。

“萧姑娘,你想不相信,一个人,一无所长,却还是可以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住的东西?”

萧七想起刚才两人跳车后一直被他抱住滚下来的场景,不禁微微一笑:“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就相信。”

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过温柔,谢轻的眼中也不禁浮现出一抹狡黠,眉头一挑:“萧姑娘,你这是在讽刺我一无所长吗?”

萧七哈哈一笑:“哇,原来你也不笨嘛!”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萧七抬头望了望月色,差不多要月过中天了。月过中天,就会彻底地陷入黑暗。她站了起来,说了一句:“我去捡一些柴火来。”

“你的伤势……咳咳……如何?”

萧七摇摇头:“习武之人,不碍事。倒是你,受的伤不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