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忧倒是有些诧异,看了看手中的银子,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叶放拢了拢往下滑的外袍,抬眼浅笑:“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贪财鬼,嗯?”

聂无忧小声的咕哝着:“不是贪财鬼那你还花了我十五两银子呢。”

忽觉头顶一片阴影罩下,她抬头望去,只见叶放不知何时已站起,正略略的俯身眯眼看着她。

“小无忧在小声的说什么,嗯?”

聂无忧打了个哆嗦,悄悄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大爷,其实我真心跟你不熟,拜托你不要没事就靠的这么近,也不要没事就叫的这么亲热好吧。

“没,没说什么。哈,不是,其实我是在说,叶大爷当然不是贪财鬼了,在我的心中,叶大爷那是,那是。”

那是后面一时没想到词,她哽住了。

叶放却是继续靠近,身子也俯的更低,温热的气息缓缓的扫过她的耳廓,让她哆嗦的更厉害了。

“在无忧的心中,我是什么样的?”

低低的声音,仿佛是贴着耳朵而来,一直进入到她的心中。聂无忧只觉脸上莫名的就有些发热。

她慌乱之中单脚跳开,红着脸嗫嚅着,最终大声的道:“总之,叶大爷在我的心中就是很好很好的。”

心中却是在暗自腹诽,好你个头。

叶放却似对她的这句话很享用一般,右手撑着膝,微微的躬着身,含笑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转,而后直起身,轻笑道:“无忧在我的心中也是很好很好的。”

聂无忧一时只觉大窘。对上正人君子她可以无赖,可是如果对上了一个无赖她能怎么办?而且这个无赖比她还无赖。

聂无忧在暗自琢磨着,或许,她就不该来求他帮这个忙,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呢么。

她心中打着退堂鼓,考虑着要不要立刻转身就走?而且是要昂首阔步的走,一幅完全对他不屑的样子。

这样最起码也能挽回刚刚丧失的一点面子。

可脚步还没挪开,就听得叶放很愉悦的声音在道:“过来,替我束发。”

聂无忧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有些懵懵懂懂的抬头看着叶放。

但见那厮正坐在窗前,面前条案上一面铜镜。他双手拢袖,见她望了过来,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过去。

聂无忧只差默默的流泪了,想自己这十五年来都没有给自己束过发。每日都是娘替她将发髻梳好,甚至连发上的配饰都是娘给她搭配好了,她从来不用操心。自从出谷以来,她一来不会束发,二来也确实嫌束发麻烦,每日就是随便的将头发抓抓,然后扎了起来放在脑后。可这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给别人束发了啊。

她一边心中暗自的腹诽着,一面还是缓缓的挪动着脚步走到了叶放的身后。

“其实,其实,我不会束发。你,你能不能换个要求?”

她皱着一张小脸,苦巴巴的问着他。

叶放忍不住的想笑,却还是生生忍住了,淡淡的道:“女儿家哪有不会束发的?不会就来学。”

聂无忧只好不情不愿的拿起了案上的木梳,脑中努力的回想着娘平时是怎么给她束发的,然后笨手笨脚的在叶放的头上弄着。

他的头发很光滑,跟缎子似的,摸上去手感也很软。聂无忧想到自己经常打结的头发,每每早上被娘束发的时候自己都要忍不住的哀嚎,她心中就不爽。

一个大男人,头发竟然比她的头发还柔顺。

心中想着事情,手上就没轻没重,猛然只听得叶放轻声的嘶了一声,聂无忧忙停了手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一低头,却正好看到手中的木梳上有了几缕黑亮的长发,当是刚刚不小心扯下来的。

聂无忧心中那个乐啊,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拼命的咬牙忍住。

叶放自面前的铜镜里看到聂无忧面上压抑着但仍旧很明显的高兴之色,也不由的轻扬唇角,浅笑道:“笨。连束发都不会,你以前的这十五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聂无忧一面接着给他梳头发,一面满不在乎的回道:“都是我娘给我束发的,不用我自己来。”

“那往后你嫁人了呢?你娘还能每日晨间帮你束发?”

聂无忧愣了一愣,反倒是真正的皱着眉想了一会。

叶放好笑的望着她。这小丫头不闹腾的时候看起来倒还有几分乖巧,还挺难得。

聂无忧想了一会,忽然展颜而笑,拍手道:“有了,以后我嫁了谁就让谁每日帮我束发。你看,依旧不用我自己亲自动手。”

叶放闻言苦笑,暗自摇了摇头。

聂无忧洋洋得意,深深的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佩服。冷不防手中有温暖的触感传来,定睛一看时,却是叶放自她手中拿走了木梳。

她傻愣愣的看着叶放慢慢的束着头发,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墨发间轻松穿梭,不一会他的头发就已束好。

转过头来,叶放目光在呆若木鸡的聂无忧头上扫了一扫,长眉微微皱起。

下一刻,他起身将她按坐在自己先前的凳子上坐好。

聂无忧心中一惊,急忙挣扎着就想站起来。但肩上的那双手随即暗暗的用了些力,她无奈,只好端端正正的在凳子上坐好。

但心中依旧在狐疑,他想做什么?

她紧紧的盯着铜镜中的叶放,只见他正站在她身后,挑眉笑着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然后忽而右手轻扬,自己头上的束发金环立即散开,一头青丝流水般散落在肩头。

聂无忧吓了一跳,捂着自己的头发就跳了起来,身子抵在案上,望着面前的叶放就颤声的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她想起刚刚木梳间的那几缕长发以及他嘶的一声痛哼,可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难不成他现在就想来揪她的头发报复她不成?

那他也太小气了吧?看着也二十三四的人了,怎么还跟她一个小孩子这么斤斤计较。

叶放手一伸,准确无误的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重又按坐在凳子上。而后他倾身拿起了案上的木梳。

他微微倾身时,几丝墨发斜披,正有一缕轻轻的滑过聂无忧的颊边。

淡淡清香传来,又有微微的酥麻感,聂无忧只觉心中忽然一荡。

这一荡却是给吓的,她唯恐他待会会用什么招来对付她。

索性眼一闭,得,不就一头发么,再痛能痛到哪里去。

可意料中的痛疼却并没有,倒是有梳子轻柔的梳着她的头发,一如这些年每日晨起娘给她临镜梳妆一般。

她有些意外,悄悄的睁开了半只眼,却只看到叶放正手拿木梳略略低头给她梳着头发,面上神情专注。

察觉到聂无忧的目光,叶放抬头对她一笑。可那笑容此刻在聂无忧的眼中只觉得怪异无比。

她忙又重新闭上了双眼。叶放笑着摇了摇头,轻柔且熟练的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束上金环,插上碧玉钗,仔细的端详了端详,他满意的微微颔首。而后他轻拍着聂无忧肉肉的小脸,笑道:“来,睁开眼看看,我束发的手艺如何?”

聂无忧闻言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唯恐他给自己梳了个什么奇怪的发髻。可揽镜一看,发髻虽简单,但比她自己抓抓头发而后随便的扎个发好多了。

她只兴奋的转身就一把抱住了叶放的胳膊,又蹦又跳:“叶放,你家里是不是专门替人梳头发的啊?要不然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手那么巧。”

叶放只觉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嘴角的笑意也慢慢变淡,而后不发一语的转身就走。

聂无忧在身后大叫:“哎,叶放,你去哪?”

“去找上官局主。”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忘了要说啥,所以大家还是直接看文吧。

09、松针煎茶

聂无忧不知道叶放到底跟上官义说了什么,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上官义不仅同意上官凌欢跟着他们走这趟镖,而且还在镖队出发的那日亲自送到门前,拍着叶放的肩膀又说又笑。

镖队开动的时候,她望着马车旁按辔徐行的叶放,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明明他是上官义请来的贵客,何必要跟着他们来走这趟镖?

叶放却是在马背上微微的倾身过来,含笑低声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我舍不得小无忧,所以也只好跟着来了。”

聂无忧木然的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后她重重的摔下了马车上的蓝底印花车帘,不停的在车厢内跺脚。

车外是叶放的大笑声,聂无忧只气的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跟他打上一架。

上官凌欢看着她憋的通红的脸,好奇的问道:“无忧姐姐,你怎么了?”

聂无忧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努力的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艰难的对她扯出了一抹笑:“我没事。”

镖队打尖的时候,聂无忧远远的坐在茶棚的最角落里,用脚尖狠狠的碾着地上的泥土。

小二满面堆笑,来来往往的给各个桌上加着茶水。

聂无忧随手捞起面前的粗瓷茶碗就想往嘴边送。

却有一只手斜刺里伸过来,稳稳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举目一望,黑衣冷面,薄唇紧抿,正是高翔无疑。

她微蹙了下眉头,挣扎了下,那手却纹丝不动。

聂无忧无奈的扶额:“高翔大哥,你这么一直握着我的手是想干吗?”

高翔漠然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收手回来,惜字如金的道:“不能喝。”

聂无忧心中奇怪,端起茶碗闻了闻,虽然茶叶是不怎么样,但为什么就不能喝了?

对面的苏墨及时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聂姑娘,我们走镖期间,一切饮食都需谨慎小心。一般没有银针试过的茶水和食物,我们镖师都不能动。你这碗水,还没有用银针试过,现在还不能喝。”

说罢就从袖中掏出了枚银针,微微欠身就想去试她手中的茶水。

但聂无忧却已是先行端起了那碗茶,一仰脖子,待得茶碗放下来时,碗中一滴茶水都已不剩。

苏墨欠身僵了一会,而后缓缓的落了座,神色平静的笼着袖子,没有言语。

而坐在他右手侧的叶放却是嗤的一声轻笑,对苏墨缓缓的道:“二当家的,往后这一路上不必再用银针试毒这么麻烦了。这世上不论什么毒药,但凡只要你对面的那位姑娘闻上一闻,她都能立即知晓。”

苏墨客气的颔首:“不曾想聂姑娘对毒药还有如此研究。”

叶放扫了一眼面色不善的聂无忧,继续笑道:“这研究倒还罢了,倒是那双鼻子确实厉害。”

聂无忧瞬间想起了她初见他那一晚的情景,立即慢条斯理的回道:“据我所知,这世上倒还真有一样药用银针是试不出来的。”

坐在她身旁的上官凌欢一副好学的神情望着她:“无忧姐姐,是什么毒药连银针都试不出来?”

这下子连一向淡漠的高翔也望了过来。

聂无忧缓缓的转着手中的茶碗,淡淡的瞥了一眼叶放,笑吟吟的道:“这个叶放大哥最有研究了。凌欢啊,你还是问他吧。”

上官凌欢转而望着叶放,目中满是疑惑。

叶放淡淡一笑,修长手指捋了捋袖子,而后抬眼轻笑道:“这个上官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毕竟少儿不宜,你这个年纪还是天真娇憨些的好。”

你这个年纪五个字说的尤为缓慢,一面说,还一面拿眼睛瞟着聂无忧。

聂无忧只气得暗中咬牙,捏着茶碗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咔擦一声,淡灰色的粗瓷碗边缘立即便有了一个豁口。

她将碗一推,起身站起,粗声粗气的道:“闷的很,我出去走走。”

举步一跨,不过几步,已是在茶棚外。

初冬已过,天气逐渐严寒。道旁树木枝叶落尽,不时的一阵风卷过,直冻的路上的行人不住的跺脚呵气。

棚外却有两辆精美马车,朱轮华盖,猩红车帘。其上皆绣有折枝牡丹,一望便知造价不菲。

而马车四周更是有几名镖师拿着朴刀四角站立,谨慎的眺望着周边动静。

聂无忧撇撇嘴,弄的这么豪华的阵仗,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我很有钱,赶紧的来抢我吧。

而至昨日她方知,原来走镖这一行不单单走的是些贵重之物,竟然也走活镖。

譬方说车里的这一家子吧。老爷好像是个二品还是个三品大员,姓张。估计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油水捞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这不,好不容易等到圣上金口一开,爱卿回乡颐养天年吧,他立即巴巴的请了镖师来护送自己回乡。

真是官做的越大胆子越小。就他那脑满肠肥的样,估摸着劫匪只要随便扬了扬手中的刀,还没开口呢,他就能吓的跟个皮球似的一路滚了过去。

想到那人跟个皮球似的滚来滚去的样,聂无忧心中一乐,随手扯了根路旁枯黄的草叼在口中,笑的眉眼弯弯。

“哎,那位小姑娘,麻烦你过来一下。”

聂无忧四面一望,貌似这棚外的小姑娘就她一个。于是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叫她的是那老爷的一个小妾,什么名她给忘了,左右不是什么花就是什么柳。

“啊,那个,夫人,你叫我啊?有什么事?”

这声夫人让那小妾只高兴的一双柳眉都扬了起来。

她递过来一包东西,聂无忧接了过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好家伙,上等碧螺春。

“小姑娘,我家老爷喝不惯这乡下茶棚里的茶水,也不惯下去和那些粗人一起喝茶。你就拿着这碧螺春,还有这水。哦,这是我们夏天清晨从荷花上采集来的露水,去给我们煎壶茶来。”

说罢又递过来一只细颈白瓷瓶。十指芊芊,凤仙花染的红彤彤的指甲,映着那白瓷瓶倒也挺好看。

聂无忧也只好接了过来,正要问怎么个煎法,车子里面却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道:“你怎么跟个下人废那么多话?我们可是花了钱的,你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没的跌了我们的身价。”

聂无忧那个气啊,感情你花钱托我们走了个镖你还真把你自己当爷了啊。

他眼前瞬间闪过那张老爷油光满面的样子,只觉得怎么看都怎么不爽。

所以她蹲在茶壶前摇着蒲扇煽火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整治整治那个张老爷。

水开了,咕噜咕噜的顶着壶盖翻起。她手忙脚乱的拿起壶盖,只烫的不停的捏着自己的耳垂。

从包里拿了茶叶出来随手撒了进去,她又将壶盖盖上了。过得一会,水气腾腾,茶香四溢。

她脑子中灵光一闪,忽然自旁边的桌上取了个粗瓷碗,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下来。

茶水碧绿清澈,又有纤细翠绿的茶叶上下翻滚,更有幽幽清香扑鼻而来。聂无忧只觉自己都快陶醉了,忙捧起茶碗喜滋滋的尝了一口。

入口凉甜,隐有果味感在内,当是洞庭上品碧螺春无疑。一时之间她只觉唇齿留香。

眼望了望壶中尚在不停翻滚的茶水,她忽然阴测测的笑了笑。

右手在袖中掏了一会,然后两指微屈,虚空凌指一弹。

她心中只想大笑。但下一刻,差点吓的一个趔趄倒地不起。

头顶有阴影罩下,她慢慢的抬头一望,见叶放正挑了一双长眉看着她。

那张欠揍的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双手负在身后,正微微的俯着身子上下扫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