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忧干干而笑,在他的目光中尴尬的爬了起来,然后讪笑着打招呼:“吃过了?”

可刚说完,她就很想抽自己一个巴掌,这还没到饭点呢,吃什么吃。

但说到吃,她立即想起了另一件事,当下就笑脸如花的道:“那个,你要不要喝点茶?上品碧螺春啊。”

说完就拿了个碗,快速的倒了一碗茶,然后双手捧到他的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

叶放却是笑着眼光在她的面上打了个转,然后慢慢的接过了那碗茶。

聂无忧心中一阵激动,双手互握在胸前,满含期切的目光望着他。

叶放看了看手中碗里的茶水,右边长眉微挑了挑,含笑扫了她一眼,忽然又将手中的碗放了下来,转而拿起了方才聂无忧喝过的那碗茶。

然后她就在聂无忧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缓缓的端起那粗瓷碗尝了一口,末了倾身向前,在她的耳边低笑道:“嗯,味道不错。”

碧螺春的果香和着薄荷的清香袭来,聂无忧愣了两愣,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两步。

但她的身后正是那方黝黑的茶壶,壶中是不停翻滚的开水。

叶放却是一眼看见,伸手很自然的揽过她腰,待得她在桌旁站定后,这才收手回来,笑着轻拍了拍她的头:“送茶去吧。”

聂无忧眼望着他慢慢走远的背影,心中依旧在嘀咕,这都算什么事啊。

招了手,叫了个另外的镖师来将那壶茶送过去,她蹲在路边想了半天依旧没想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事。

总之,她聂无忧平生十五年来就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可只要一见到叶放她就双腿发软,然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跑。

她默默的望天流泪,没办法,架不住他比自己更无赖啊啊。

10、含苞玉簪

下午车队上路之后,聂无忧斜靠在马车车壁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

队伍走不了一会就要停下来,走不了一会就要停下来。上官凌欢有些好奇,掀开半面车帘,悄悄的问赶车的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师兄回答说,是托镖的那老爷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怎么了,一直不停的拉着肚子,结果只好全镖队都在原地等着他了。

上官凌欢放下车帘,不解的小声的道:“明明我们刚刚都在那个茶棚喝过茶水,怎么我们都没事,就他一个人有事了?”

聂无忧睁开惺忪的双眼,摸索着从身侧的包裹里掏出来一个苹果,咔擦咬了一口,含含糊糊的道:“嗯,也许那煮茶的茶壶不干净。”

张老爷的老家在河北。从随州到河北,千里迢迢,一路高山流水无数。

但人家苏墨淡淡的说了:“从随州到河北,一路共有七座大山,十座小山,河流共有十五条。”

当时聂无忧正口中叼着一白馒头,筷上夹着一小咸菜,闻言看着他愣了一愣。

自从进了镖局之后,她就知道这个神情自始至终都温和的人竟然是镖局里的二当家。冷面倨傲如高翔者,都对他言听计从。她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结果等到这次走镖她就发现,这个苏墨,果然很不简单。

一路镖队何时走,何时停,走的什么道,歇的什么店,他的心中就似明镜般通晓。而现今,他竟然就这般若无其事的说出了随州到河北的路上有多少座山,多少条河流,仿似这一路山山水水的布局都是他自己设置的一般。

此人不但心细如发,而且谨慎沉稳,聂无忧自此对他刮目相看。

叶放也是转着手中的毛竹筷子,低首笑道:“二当家运筹帷幄,叶某佩服。”

苏墨微一欠身,淡淡的笑道:“谬赞了。叶公子是我们天下镖局的贵客,局主一早就已说过,叶公子才情武功罕见,苏墨佩服。”

叶放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忽然却有一句娇笑声传来:“哟,各位这就吃上了?”

聂无忧手中抓着馒头看过去,见说话的正是白日里让她煎茶的那位夫人。

她身后有低沉的咳嗽声响起:“春柳。”

聂无忧恍然大悟,哦,原来她□柳。

春柳闻声急忙回头扶住了张老爷,一面搀着他慢慢的走下楼梯,一面笑道:“老爷,小心脚下。”

身后却有一道轻蔑的哼声响起,看其梳妆打扮,端庄雍容,当是张夫人无疑。

张夫人碍于面子,倒也不好当面斥责春柳。只是绷着一张后娘脸,由一个老嬷嬷扶着慢慢的走了下来。

而她的身后,则是一应家中的子女。

春柳扶着张老爷在聂无忧他们隔壁的那张桌旁落了座,自己也正要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上,不提防斜刺里倒有一张手拉了她一下。

她扭头一望,见正是那个老嬷嬷。

春柳眉头蹙了蹙眉,有些不悦的道:“赵妈,你拉我做什么?”

被唤做赵妈的嬷嬷看也没看她,只是扶着夫人缓缓的坐下。然后她才直起了腰,板着脸硬邦邦的道:“主子都没有落座,哪轮到奴才落座的份。”

春柳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一张俏脸顿生寒霜,柳眉也是竖了起来。但最后似乎又是隐忍了下去,面上勉强的笑了笑,垂手站到了张老爷的身后。

那张夫人似乎甚为得意,面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招呼着自己的儿女落了座。

聂无忧咬着筷子看了那边一会,撇了撇嘴,又接着埋下头去啃馒头。

旁边的上官凌欢却是盯着碗中的馒头在发呆,过了一会她悄悄的问身旁的聂无忧:“无忧姐姐,我刚想起你白天说的那句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聂无忧头也没抬,继续与馒头奋战,闻言含糊不清的问道:“哪句话?”

“就是那句,你说这世上有一种毒药是用银针也试不出来的。无忧姐姐,那到底是什么毒药啊?”

聂无忧一口馒头噎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憋的满脸通红,不住的咳嗽。

却有只手放在她背上,缓缓的拍着她的背。耳边有人低笑,而后有杯水递到了她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尾指微微的蜷着,像极了仲夏晚间含苞未放的玉簪。

聂无忧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看着手的主人。细长的眼,眼尾优雅的微微上翘,在跳动的油灯下,漆黑闪亮的眸中似有光华流转。

聂无忧咳的更厉害了,赶忙抓住了那杯水一股脑的灌了下去。

水下了喉,咳嗽是不咳嗽了,可她开始打嗝了。这一来是因为馒头是面食,容易噎着,这二来么,则是给吓的。

拍着她背的那只手,虽是一下一下的极为轻柔,但还是无端的让她觉得背上汗毛直立啊。

叶放好笑的看着她,拍着她背的那只手收了回来,转而握住了她手。

聂无忧一边挣扎着一边质问:“呃......,你干,呃......,什么?”

叶放也不回答,只是拇指和食指对着她的右手虎口就是用力一掐。

聂无忧痛的一声大叫,左手无力的在桌子上挠个不停。

这下子别说这桌上的所有人,就连隔壁桌上的张老爷一家都看了过来。

聂无忧虽是时常被她爹笑为脸皮之厚,实乃古往今来第一人,但这会还是有些脸红了,默默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反观叶放则是依旧神色如常,并无一丝一毫的窘意。

聂无忧心中那个气啊,恨不得伸出手就对着他的身上就那么掐过去。

于是她就在暗中琢磨着,这人身上最嫩的肉貌似就是大腿根部内侧的那块吧。那地方好啊,白花花,柔嫩嫩的肉,两指拈起一小撮,再慢慢的转上那么一圈......哼哼,我就不信到时你还能这般神色自然的饮酒吃菜。

上官凌欢真是个好学的好孩子啊。至晚间睡觉时,她依旧对着盘膝坐在床上的聂无忧追问:“无忧姐姐,那个不能用银针试出来的毒药到底是什么啊?”

聂无忧无声的抬头望了望头顶的青纱帐,默默的研究了下那上面大概有多少个洞。而后她低下头,严肃的对上官凌欢道:“凌欢,其实我白天说的那句话是假的。这世上无色无味的毒药多了去了,能用银针试出来的其实真的很少。”

上官凌欢睁大双眼,内中满是迷惘:“那要是人家对我们下毒,我们怎么会知道?”

聂无忧无奈的扶额:“毒药也分三六九等的。次等的毒药当然可以用简单的办法辨别出来,但那些高级点的就很难了。不过,大凡很高级的毒药都炼制不易,市面上你就是想买也买不到。所以你大可放心,一般不会有人轻易的就用的。”

上官凌欢喃喃的道:“那这样岂不是更可怕?那些高等级的毒药无色无味,都没有办法预防,那我们岂不是毫不知情的就吃了下去?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忽然扑了过来,抓着聂无忧的衣服惊恐的道:“无忧姐姐,怎么办?我害怕的很,不会我们今天晚上吃的那些饭菜里面就有毒药的吧?那些高级点的毒药其实吃了下去毒发的时候不会很痛的吧?我怕痛啊,针扎一下都能哭半天。怎么办,怎么办,你这样一说那我以后什么东西都不敢吃了。”

聂无忧额头上一滴无奈汗。她将袖子从上官凌欢的掌中拽了出来,这才背手在后,叹道:“凌欢啊,不能因噎废食啊。”

这是她爹日常教育她的话,现在由她口中说了出来,不但语气是学了个十足像,就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上官凌欢看着她忽然就变得板正严肃的脸,有些发愣,不由的就下意识的啊了一声,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她。

对上上官凌欢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聂无忧学不下去了。她想了想,直接在随身荷包中掏出了一枚丸药,荧绿绿的,带着特有的清香,放在掌中滴溜溜的转,在跳跃的烛光中一时竟是显得特为神秘。

“呐,这个药呢,名叫绿荷丹,吃了下去百毒不侵的,是我娘特地炼制出来给我随身携带的。我现在给你一丸,你吃了下去之后,什么毒药都对你不管用了。所以你以后也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上官凌欢一会看看那丸药,一会看看聂无忧的脸,迟疑着问道:“真的?”

聂无忧面上笑的甚为真诚:“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着。不信你吃下去就知道了。”

上官凌欢小心的用两个指头拈起那丸药,抬头看看聂无忧。

聂无忧的表情很是无辜,一副完全我是为你好的样子。

上官凌欢心一狠,眼一闭,直接将那丸药吞了下去。

“如何?”

“有......,有些凉,还有一股甜丝丝的香味。”

聂无忧双手相互一捶,笑眯眯的道:“是不是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是这样一股清凉的味道?那就对了,这药发挥作用了,你啊,以后就什么毒药都不用怕了。其实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吃了这个药,所以就什么毒药都不怕了。你看我这一路上是不是什么都敢吃啊?”

上官凌欢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

聂无忧见她相信了,一边下床一边道:“所以你现在就可以放心的睡了,不要胡思乱想。至于我呢,我晚上吃撑了,现在去庭院中溜溜食,很快就回来啊。”

上官凌欢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晚上不更新,周五更。。

11、叶间一吻

小小的庭院中有拿刀的镖师在前后左右的巡逻。聂无忧找了个偏僻点的地方,抬眼四处一望,见后方正有一株合抱的冬青树,枝叶浓密,连檐下的灯笼光也照不到。

她右足轻点,身子如翔鹤回鸾般就轻跃到了树上。而后她在浓密的枝叶间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好,这才轻舒了一口气,擦了擦汗。上官凌欢这个小丫头可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不过这次好歹也算是糊弄过去了。

不提防葳蕤的枝叶后却有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一把按住了她的口鼻。

微凉修长的手指,淡淡的薄荷清香萦绕鼻间。聂无忧心中瞬间怒火中烧,想也不想的就往后拍出了一掌。

身后的那人却似不费吹灰之力般,轻易的就制住了她的手,反折向她身后。

聂无忧不停的挣扎着,口中呜呜的抗议。而那人凑了上前来,在她耳边轻道:“嘘,悄声。”

聂无忧向夜空中翻了个白眼,而后忽然左肘微屈,径直向身后那人用力撞去,同时张口,狠狠的咬在了掩住自己口鼻的那只手上。

只听得嘶的一声轻哼,那人放开了掩住她口鼻的手,而被他反折的手也重新得以自由。

聂无忧轻哼一声,转身看着那人,怒道:“叶放,你还有完没完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叶放正在检查着手上被她咬出来的牙痕,闻言先是抬头笑骂了一声:“聂无忧,你是属狗的么?”

聂无忧火大,右手扬起,就要朝他身上招呼过去。

叶放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正色道:“别闹。你看那里,有人来了。”

聂无忧不信,右手虽然被他制住,左手仍可以自由活动,所以她想也不想,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叶放依然画葫芦,单手将她双手制住,强制的按到自己怀中,轻道:“嘘,你看,真的有人来了。”

聂无忧双手被她牢牢握住,一时挣扎不得,只好沿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

那地方是一间上房。烛火已灭,雕花木窗紧紧的关闭着,当是房中之人早已歇息了。

却正有几条黑影朝着那上房而去,半蹲着身趴在那窗下。

其中一条黑影伸手在那窗纸上戳了个洞,掏出了根细竹筒出来,就着那破洞就往屋里吹着什么东西。

那房中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托镖的张老爷。

聂无忧撇撇嘴:“最低等的下毒方法,还是迷烟呢,他们也不嫌寒碜。”

叶放在她耳边低笑:“哪有聂大小姐厉害。随便一颗薄荷糖,就哄的人家以为那是能解世间百毒的良药。”

聂无忧俏脸微红,耳尖上更是觉得发烫不已。这厮不知何时竟然偷听到她和上官凌欢的对话。

叶放正贴在她耳边,她耳尖上忽然发热他又岂会感觉不到。当下他略一偏头,正好看到她一张白瓷般细腻光滑的小脸上隐有几丝晕红。其时月色正好,柔且朦胧,偏偏她一双杏眼又是含嗔带怨的看着他,微微流转之下,他只觉月华都在她目中,当下哪还能移得开眼。

聂无忧此时实则没有含嗔带怨,反而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有些恼怒的道:“你都看到有人要加害张老爷了,那你还在这磨叽?再不下去,万一张老爷真被那些人弄死了,到时你我可脱不了干系。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天下镖局的镖师,你还是上官局主特地请来的客人呢。”

叶放放开她的双手,但依旧将她禁锢在他怀中,只是低声的道:“放心,有苏墨在,没人能伤害到那个张老爷。”

聂无忧白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上官局主是怎么觉得你才情武功罕见,还特地将你当做贵宾一样的请到镖局来的。你明明就是个无赖。哼,人前倒是装得人模狗样的。”

叶放闻言也不恼,反而是笑道:“难道小无忧不喜欢我在你面前无赖么?啊,还是觉得我以前不够无赖。”

他长眉微皱,竟似真的在思索一般,继而眉间舒展,邪肆一笑,缓缓的低下头来,低声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无赖一点。”

双唇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聂无忧目瞪口呆,丝毫不记得要去反抗。

温暖的双唇蜻蜓点水般扫过她柔嫩的面颊,而后叶放低低而笑:“如何?可要再无赖些?”

聂无忧总算是回过神来,一张脸红的恍若傍晚时分的空中流霞。待要跟他打上一架,整个人都被他禁锢在他怀中,丝毫动弹不得,待要骂上几句,张开口却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她心中那个气啊,只恨不得,恨不得......

至于到底恨不得如何,她心中也不知道。

叶放轻笑,望着怀中双颊晕红,眼中时而杀气腾腾,时而又迷茫的聂无忧,他心中只觉满足不已。

却有清冷的声音响起:“尊驾何人?请现身一见。”

聂无忧一惊,瞬间从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

叶放却是在她耳边轻道:“别动。看着。”

他话音刚落,前方那屋中灯火悠忽亮起,小小的庭院中忽然有无数镖师手执火把,从天而降般从各个角落中冒了出来。

一片明晃晃的火把中,青衣淡衫的苏墨缓步从屋中走出。而他的身后,则是一身黑色劲装,面容冷酷的高翔。

苏墨对着镖师圈起来的那几个黑衣人拱拱手,朗声道:“在下天下镖局苏墨,不敢请问各位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