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时跟徐公对着干的早不知道埋到哪里去了。

  龚香笑眯眯的说:“我出身乡野,比不上诸位,献丑了。”然后就当殿背了一篇诵神女的文章,这也是他写过的最多的文章题目,如果让他继续背,他能轻轻松松背上三天三夜。

  这篇文章说实在的,立意不算出奇,但称得上是一篇上佳之作,抑扬顿挫,用辞用典都很合适,开头描述神女就是一个精灵、活泼又天真的形象,在山野之中出生,一落地就得天地钟爱,她在天地间肆意游戏,山海日月,飞鸟走兽都是她手中的玩具,任她摆弄。

  让人联想起安乐公主的种种传闻,觉得理所当然。都是神女了,想干什么不行啊?

  中间就说神女降世了,山海为之震动,百兽为之呼唤,既像不舍,又像是壮行。

  让人联想到听说鲁国从上到下都非常崇拜安乐公主,她在鲁国比鲁王说话还管用。

  跟着就说她开辟新世界,建立新城,百姓闻声而动,随她跨过千万里,到异国他乡安家落户,因为有神女的地方就不会饿肚子,就永远不会有灾祸。

  这个好像也是真的。那个很出名的公主城不就是吗?

  虽然在座的人没几个去过公主城,但听得可不少。

  肖望海身边的人说,“那不是公主离开鲁国时,鲁王送给她的属民奴隶吗?”

  他们早知道公主城,但说成是百姓自愿跟过来的这就太可笑了吧?明摆着人是鲁王送给她的嫁妆。

  肖望海点点头,小声说:“这诗不错。”

  诗是不错。

  白哥都没话说。他最“著名”的那道诵鲁国公主的文章就是龚相的手笔。自从有那个“著作”后,他已经再也没有公开做过诗文了,就是在家里写了,也把字纸烧了,绝不留下证据。

  龚香一文惊四座,算是把所有人给唱服了,他得以高居首位。

  白哥坐在他下首,见众人服了,他才道:“今日请诸位来,乃是公主认为她与诸位之间有许多误会,特意请诸位来,大家好好谈论一番,解开误会。”

  肖望海等人松了口气,这还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走嘛。

  于是便争相发言。

  一人先起身开口:“我有一事欲问丞相,敢问因何在凤凰台讲解《鲁律》?难道不知异地异俗,鲁地《鲁律》在凤凰台有何用处?”

  另一人跟着道:“《鲁律》乃臣,凤凰台乃君,君未动问,臣安敢自专?”

  皇帝没开口让你在他家讲《鲁律》,你自己干了,往大了说这叫欺君知道吗?

  再说什么是律?约束万民,教化百姓的圣人之言,以刑佐之,乃国之凶器。你把鲁国的凶器拿到凤凰台来摆弄,是什么道理?

  这算是凶恶版的。

  也有温和版的。

  有人好奇的问龚香:“我观《鲁律》,为何尽是百姓?难道鲁国没有公卿?没有殿上臣工?鲁王低头一看,不是商人就是走足吗?”

  底下响起一阵笑声。

  龚香坐在上面被群起攻之。白哥一直低头装傻,凤凰台的人也是能分清里外的,攻击时一直把他排除在外。

  白哥就看着他们把大老虎当小猫逗。

  实在不忍再看!

  他把头扭开了。

  他也很好奇,龚相的脾气貌似很好?为什么至今不见生气呢?

  然后这文会就从白天开到了晚上,开到了深夜,一直开到早上。

  天都亮了,肖望海都靠在别人身上睡了一觉了,阳光透进来,刺到他的眼皮,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见周围的人基本都在睡,中间有几个人还在说,但他们围着的人不是龚相,也不是白哥,而是几个侍人。

  原来侍人进来替他们送早餐和洗漱的清水,顺便跟他们继续聊起来。

  肖望海把友人推醒,几人草草洗漱一番后,又享用了一顿凤凰台的早饭,准备找到白哥或龚相辞个行就可以走了。

  这次文会开得很是痛快!

  侍人说:“诸位稍等,我去看一看。”

  然后一去不回。

  慢慢的殿中的人都醒了,不管吃不吃饭,洗漱是肯定要的。等洗过脸的人想走,发现走不了了。

  殿门倒是没关,就是所有的门前都站着一排高大的甲士。

  人家也没拿刀枪,只是站成一排把门堵了而已。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了,惊怒道:“这是何意?”

  白哥姗姗来迟,对着一殿惊怒的人劝道:“还未辩个分明,诸位怎么能走?”

  傻子也知道这不是因为昨天的文会没辩分明才不让他们走啊!

  肖望海不由得害怕的往前挤,却不敢开口。只听到身边的小伙伴都在质问。

  “难道安乐公主还敢关押我等?”

  “简直可笑!不管安乐公主要我等做什么!我等都绝不相从!”

  白哥站在人墙后,很聪明,只伸着脖子对里面的人喊:“误会,误会,全是误会。只是因为大家对公主的误会太深,还没有解开,我等觉得可惜,才一定要请诸位来解开误会,诸位都是人才,不管是公主还是我等,都觉得没有诸位相助,实乃憾事。”

  他在外频频作揖,请里面的人息怒,但就是不放人走。

  另一边,姜姬见到了毛昭,问:“骗过来几个?”

  毛昭昨天跑了一天一夜,今天才回来,口干舌燥,只举起一只手翻了翻。

  姜姬点头:“十五个。还算可以。”

  毛昭灌了一杯水,摇头道:“只有五个。”

  姜姬皱眉:“怎么这么少?”

  毛昭叹笑,“都太聪明了。”

  姜姬叹道,“那就只能等他们来交赎粮时趁机再扣押一批了。”

  毛昭到这里真是要忍不住笑了,“公主,此计高明。”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之前还她要杀人立威,原来只是耍赖皮。

  可是这个赖皮,耍得是真好!

  姜姬根本没打算放人,只要是走进凤凰台的,她全都要扣下,然后用这些人向他们的家族要“生活费”。

  我替你们养着呢,他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要送进来吧?

  当然,可以简化成粮食或钱或布或牛马,她都不介意。

  这种赖皮招数,还就她能使出来。既不伤大雅,也能解现在缺粮的困境。

  世家最多一笑了之。也只能一笑了之。

  龚香坐在另一边,心中感叹:公主变了。比起在莲花台上时的冷酷残忍,现在多了几分圆融通透。

  真好。

第676章 新奇之人

  肖望海等人被关到中午就发现他们没有午饭吃了。

  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分批坐在一起, 除了仍在门口和侍卫们拉拉扯扯的想要越过侍卫冲出去的人之外, 剩下的人早都放弃了。

  也是觉得能有什么事呢?

  殿中还放着端上来的早饭, 早都已经冷透了。有些早上想回家再吃的人现在也挑挑捡捡的把这些剩饭给吃了。

  而剩下的人肚子也饿了,他们开始呼唤侍人让他们送吃的喝的过来,还有人开始点菜。

  侍人笑咪咪的说水是有的,酒也有,就是没有饭。

  这些人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就说那就送酒上来。

  侍人就把一瓮瓮的美酒送了上来。

  有酒没饭也行啊,这些世家子弟平时谁不是抱着美酒美人过日子?见到酒就都不闹了,纷纷坐下来呼朋引伴共饮美酒, 还叫侍人把乐工等唤上来奏乐的。

  侍人也笑眯眯的应了, 不一会儿, 乐声奏起,这些人就喝起来。

  也有沉醉不进去的。比如肖望海,比如黄沼。

  都是家里的乖宝宝,一天一夜没回家, 都有点害怕。而且不是他们不想回,而是回不去。

  再看一眼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侍卫们,个个都有些怂。

  肖望海不安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估算着时间,说:“这个时候爷爷应该已经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我爹这会儿应该正在陪爷爷用饭。”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安, 坐在那里就像屁股底下有一千根钉子一样。

  身边的一个朋友说:“你觉得这会儿你家人发现你不在家了吗?”

  肖望海当然希望家里还没发现!

  他说:“我有一次出去玩儿三天了, 才想起来给家里送信。我记得我爹跟我说, 要不是我的从人回来送信,他还不知道我不在家呢。”肖望海干知两声,安慰自己说:“说不定跟上回一样。”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他昨天做了那样的事,爹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然后现在他没回家,显然就是出事了嘛。

  不知道家里会不会觉得他没用……

  想到家里的人正坐在一起批评他无能没用就让他特别沮丧。

  黄沼已经抱了头蹲在一边儿了,他是真偷偷来的。

  旁边人都很同情的看着他。黄公家的规矩是什么样,他们都清楚。所以一开始都不太想带黄沼玩。后来见黄沼本人还是很有意思的才接纳了他,他昨天跟他们一起做了那件大事,本来回家后是什么情形就很难说,现在还被强留下来了。

  唉……

  黄家的规矩比较大。他们家一直以来都有晨昏定省的规矩,一早一晚的都要去找给长辈请安。特别是一大早,子子孙孙都要站在黄公的门前庭院里请安问早,黄公用早饭的时候会说:“都回去自己用吧。”

  他们才能走。

  所以这一大早的,几房的叔伯长辈,同辈亲友,小辈子侄等全都会站在一起——这是一个特别容易丢脸的时候。谁读书时不用心挨打了,谁昨天挨骂了,今天出来脸上就带出幌子来,就会被全家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早年有一个黄家长辈,黄沼叫叔叔的,前一天晚上跟妻妾在一起时不知因为什么有了争执,早上这位叔叔就掩着半张脸出来了,后来被叫到前头,逼着他放下手来,于是人人都看到他眉毛上方有一道指甲划的血痕。

  他说是自己挠的。

  黄沼当时站在后排还掂着脚看呢。这新鲜事多好玩啊!那天早上散开后,哪怕小辈们都被赶紧带开了,这个新鲜话题也在黄家流传了好一阵。

  所以黄沼才担心,他今天缺席,家里的人肯定是都发现了,现在肯定也已经传开了,哪怕编个在房里躺着的瞎话也不可能。

  肖望海看黄沼这样,同情地说:“等回去了,你就说你跟我在一块儿呢。”

  黄沼摇摇头,“没用的。”

  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家睡觉。一晚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爹还是要打他的。

  黄家可没有放纵子弟在外风流的开明。他到现在有妻有子,家中的侍女也是不敢碰一指头的。

  他妻子孕子时见他憋得难受,在屋里就是坐不住,实在看不下去,说:“要不然,我给你守着门,你去里面舒服舒服?”

  黄沼思考了很久,还是摇头说:“家训中有教,它会自己流出来。我只是还不够……”

  妻子无奈,命偷笑的侍女守着门,撸袖子喊他过来:“那还是我来吧。我来就不算有违家训,也不用等它自己流出来对吧?”

  黄沼红着脸从了妻子,从此夫妻更加恩爱。

  所以,如果他胆敢在外无故停留一夜不回家,那回去后等着他的就不知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黄沼竟然打了个寒战。

  在座的人中有向肖望海一样自我安慰的,也有像黄沼一样抱头痛苦的。剩下的人要么还抱着希望在门口与侍卫们拉扯,有的已经抱着酒嘻嘻哈哈的醉了。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一眨眼就是黄昏了。

  哪怕已经喝醉了的人也都被推醒了。一群人不再与侍卫们拉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比不上侍卫,这些侍卫已经换了两班儿了。换班的侍卫就在外面吃饭。

  侍人给他们送来了香喷喷的鼎食,那香气拼命往人的鼻子里钻,肖望海等人肚子里的馋虫叫破了天,个个口水直下三千尺。

  哪怕酒灌饱了肚子,一泡尿下去也空了。从昨天到今天,整整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哪怕昨天开文会的时候宴上有吃食,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有人想起来,他们从昨天就在不停的喝酒。

  太阳缓缓落下,天似乎一下子就变暗了。他们站在宫殿门口透过窗棂可以看到是人们点着灯,举着火炬,其他各个宫殿都已经渐渐地明亮起来,只有他们这个宫殿仍然是漆黑一片。

  这时白哥来了。

  白哥照例是站在外头与这些人隔着人墙相望。

  这些人一看到白哥纷纷破口大骂。白哥充耳不闻,等他们骂累了才拱拱手,道:“诸位今天怎么样啊?可还过得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殿里的人互相推搡一番,公推出一个人来与白哥说话。

  “敢问白公子几时放我们出去?”

  白哥笑道:“还未辩得分明,如何能放各位离开?这也是在留客呀。”

  里面的人就骂的更凶了。

  关于这个留客的典故,也确实是凤凰台历史上一个非常出名的故事。

  据说有一个非常孤傲的人,文采斐然,但性格不好,说话很刻薄,很容易得罪人。

  他有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不介意他这种性格,还在外替他说话,维护他。

  可有一日,他在跟朋友闲谈时一不留神又说了刻薄话。被他冒犯的朋友当即要走。他就命人去把门锁了,把锁门的钥匙扔到外面的山里,不让朋友离开。

  前后花费数日,等到两人再走出来的时候,朋友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两人已经和好了。

  这个人从此后也改了刻薄人的毛病——他再想说什么都回家后写下来,不当面说了。

  他与朋友的这次小冲突也流传了出去,后来就变成了一则讲述友情珍贵的典故了。

  后来再有人锁门留客,会心者当是一笑,也能感受到友人对他的眷恋之情。

  当然,像白哥这样留客的,对面的人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你看,这都仿古人行事,乃雅事,日后流传下去也是一则典故啊。他们如果反抗得太厉害,反倒显得心胸还不如一个女子。

  安乐公主都能强留他们,誓要辩出一个清白来,那他们就给她这个清白不就行了?

  几乎不用再商量什么,一群人纷纷转口,大赞安乐公主仁慈可亲,鲁国丞相在凤凰台下解释《鲁律》也没有任何问题!诸侯国也是大梁的一部分嘛,那鲁国丞相在凤凰台下讲一讲鲁国最出名的文章有什么不好的呢?非常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