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道:“速去把毛昭叫过来!”

  毛昭很快来了,但神色也很不好看。黄松年一看,他也捧着一道旨!

  跟他的一模一样!

  黄松年瞬间明白过来了,立起来道:“公主不止下了一道旨?”

  毛昭黑着脸把旨意展开,“公请看。”

  两道旨意思一样,篇幅略有差异。

  都是请人来凤凰台做皇帝的。

  就是两道旨,等于她要请两个人来做皇帝。

  黄松年两道旨都看过后,叹道:“……公主这是在逼我们啊!”

  两个人都请过来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安乐公主披着的“大义”的皮就要掉了。

  但公主清楚,她这道继续搅动风雨的凤旨很可能会遭到黄松年和毛昭的反对。

  所以她给了他们两个人选,而不是问他们这个主意好不好。

  她用这两个人选来告诉他们,这件事非做不可。

  但你们可以选一个合适的。

  这道旨送给谁,那个人就会是下一个云贼。成为众矢之的。

  旨意中的两人都是近来呼声相当高的贤人与英雄。

  一个是李非。传言他杀了大哥,还杀了三弟,称得上是一个恶人了。

  但他手中有兵!

  虽然人现在正在四处游荡,但因为有兵马,倒是没什么人敢对他轻易下手。

  姜姬担心他回到滨河去,重新得回滨河,那就不好打了。

  所以想趁他在外面时要了他的命。

  正好,李非正是当日冲进河谷的人。之前围困河谷,他也算有“大功”。

  姜姬就决定把杀云贼这个功劳安在他身上,请他来当皇帝。

  她在凤旨中哭诉,这天下急需英雄来解救。李非有强军,正好可以保护天下——兼保护她这个无助的女人。

  这道旨意算得上顺理成章了。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第二道旨意,却是写给据说还在世的段氏帝皇遗脉。

  她说现在皇帝无德,不能当皇帝,她又是一个妇人,实在难托天下,难托这亿万黎民。

  听说有遗脉在外,不知是兄是弟,是叔是侄,既然十代之前大家都是一个祖宗,那此时能当皇帝的,除了你们还有谁呢?

  快来吧!奴在凤凰台虚位以待!

  这一道旨虽然没有哭诉,没有示弱,但更可信。毕竟那边关系再远,也是段家血脉。只要回来了,改回祖姓,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黄松年来回看这两道烫手的凤旨,越看越为难。

  选谁呢?

  这不是选一个牺牲品,这是……公主在质问他们的良心。

  李非是世家。正是黄松年和毛昭一直想维护,想保护的世家。

  但李非有不臣之心。

  选他的话,等于给了公主一个理由去除掉世家。

  ——只要将其逼反就可以了。

  虽然李非现在看来也不像能从公主手中活下去的样子,但这跟他们送李非去死还是不一样的。

  公主可以对李非下手,他们不行!

  而选遗脉,就等于他们从身到心都背弃大梁了。因为遗脉中真的可能会有贤良之主!也是大梁续命的唯一希望。

  留下遗脉,日后说不定还可以重新扶起大梁,而不必背弃君王,受万世唾骂。

  两人对座,皆沉默不语。

  两日后,姜姬听说凤旨已经发出去了。

  “往哪里发的?”她问王姻。

  王姻带着齐藉过来,让他答。

  齐藉笑道:“乃是往建阳发的。李非正在建阳。”

  姜姬轻轻笑了笑。

  王姻是知道内情的。他等齐藉退下后,安慰她道:“公主,以黄公与毛大人的风格来看,他们是不会对遗脉下手的。”姜姬点头:“我知道。”王姻,“除李非是除奸,除遗脉却是以下犯上,他们不敢冒这个风险。”

  不然,今日他们可以对遗脉下手,异日谁知会不会对公主下手呢?

  他们是不会犯这个错的。

  姜姬更好奇李非:“他应当不会束手待毙。”那他会如何应对呢?

第745章 奴儿

  烈烈的大风刮过荒野, 疲惫的士兵们拖着脚步, 缓慢的前行。

  李非牵着马, 也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他的马儿已经很累了。

  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能停下来休息了。

  身后有好几股人在追着他们。李非猜不出这些人的来意,因为他们全都藏头露尾,没有报上姓名。

  更因为这些人没有冲上来杀了他。

  他们只是跟在后面。

  如果李非扎营停下来, 他们就围上来。逼得李非不敢扎营。

  他想找个城市收留他。

  可是他带着这么多兵, 哪一个城都不敢答应下来,生怕他前脚进城,后脚就把城给夺了。

  他写信给亲友,给博有贤名的城主,都被言辞恳切或哀求的谢绝了。

  虽然拒绝他的人还会给他送来粮草、金银, 但这些帮不了他的忙。

  他的兵已经很累了。

  他们想回到家里, 坐下歇一歇。哪怕不是自己的家,只要是个城, 他们不必在野外时刻警惕着敌人,他们就能好好休息了,就能放松了。

  再这样下去,他的兵早晚会反了他。

  这让李非晚上连睡都不敢睡, 时不时的就会惊醒。

  滨河,他的家乡。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他听说母亲带着家小逃去了凤凰台, 终于求得黄公等人出手相助, 安乐公主更是下令不许旁人染指李氏。

  他的亲信劝他去凤凰台, 求见安乐公主, 如果公主相信他的清白, 就可能会把滨河还给他。

  李非却不敢去。他担心安乐公主会以为他想当皇帝。

  亲信道:“将军为何不能成帝?公主广发《祈君书》,不是言称谁除了云贼,谁就是新帝吗?”

  李非知道,跟随他的人都希望他去凤凰台,不是为了拿回滨河李氏,而是为了得到帝位。

  但经过这一番劫难之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吓破了胆?他已经不想当皇帝了。

  他已经不敢再抱着这样的奢望!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如果他还想当皇帝,只怕会丢了性命!

  哪怕他不知暗箭来自何处,但他觉得只要他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怕死。

  他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把老母和妻儿都接回来,重新把李家传下去。

  他只有这个心愿了。

  这时探马来报:“将军,前方是建阳!”

  建阳是一座大城,想必会有许多粮食,可以借一点。

  李非命令全军就地扎营,然后取出信物,让亲信去建阳求见城主。

  “我不会带兵进城,只求一地,暂时栖身。若能得几袋豆粮,就是建阳城救我李非的性命!”他道。

  亲信深深叹了口气,再三劝他:“将军,何不求建阳收留我等?”李非摇摇头:“大城岂会少了守城将领?我们对建阳一无所知,还是不要莽撞了。”

  亲信去而复返,激动万分!

  “将军!井城主愿收留我等!城主就在后面!!”

  李非惊讶极了。他现在背负着杀兄杀弟的恶名,竟然还有人愿意收留他?这井氏就不怕他杀人夺城吗?

  井氏到底是何居心?

  李非心里转过十七八个念头,却不敢当时叫破,他身后的兵将虽多,却都疲惫不堪,根本不能对战。

  这井氏哪怕真有坏心,他小心周旋,未必就会中了他的计。

  若井氏真的愿意收留他李非,那他自然也会倾心报答。

  李非一边在心里思考有什么是他能为井氏,为建阳做的,一边不安的等着。

  又过了半天,一辆马车,三五护卫,就这么孤零零的向大军而来。

  李非已经命人整军,展现在井氏面前的是一个秩序井然,没有乱兵,没有喧哗,四处兵将严守军令的军营。

  车马到前,李非亲自站在车前相迎。

  井氏这次来的正是井氏家主,井源。他今年已经七十高龄,在一个年轻人的掺扶下下了车,与李非对拜之后,指着年轻人说:“这是我的十六孙。”

  年轻人也对李非行礼,恭敬道:“早闻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李非掺扶起此人,道:“少年人英气勃勃,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两边都说过客气话了,井源就直言请李非进城,住在井家,如果不嫌弃的话,日后就请留在建阳吧。

  井源的话说得很直白,称得上推心置腹。

  “滨河,将军已经回不去了,三五年内都不好说。但将军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一停的在流浪十年。建阳是个大城,养得活将军座下万千军马!将军只管留下!”

  李非见井源直白,也直接问:“公为何留我?不惧我反客为主吗?”你就不怕把我请进去,我把你全家宰了,把建阳占了?

  井源苦笑,指着十六孙说:“不敢相瞒将军。”

  实在是井源也很可怜。

  他有过两个妻子。第一个妻子娶了三十年,一直没生孩子,井源就自觉此生无子,也没收个妾侍什么的。

  等元妻去世后,他续妻一房,不料一月入的洞房,十二月就生下一个儿子!

  当时井源都四十了,他爹不到五十岁没的,他以为自己也差不多快死了,实在没想到现在又得了一个儿子!

  既有儿子,自然要好好教养!

  但他生儿子生得太晚了。这一代中,他的儿子排行最末,前面最大的堂兄的儿子都比这个儿子大。

  这样一来,他就担忧等他没了以后,儿子镇不住家里的长辈们。

  小心翼翼捧着儿子长大,等他娶妻生子,井源还没放下心,一场风寒,儿子和儿媳妇一起死了。

  井源当时就几乎跟儿子一起去了。

  但看着还不到膝盖高的小孙子,井源怎么敢死呢?

  井源能把亲孙子养到这么大,手段心计也是不缺的,但他毕竟不能把井氏中所有不服的人都干掉,那井氏里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可井家传到他手里,他只想交给他的血脉!

  他跪下,老泪纵横道:“某只借将军虎威,以震摄旁人,余的不敢劳烦将军!”

  李非听了以后觉得还是可信的,亲自将井源扶起:“公救我一命,该是我谢公。”说罢他也要跪。

  井源哪敢让这求回来的杀神跪下?连忙扶起。

  两边达成一致后。李非就入了建阳。

  他一入建阳,天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来了。

  许多人闻声而来,涌入建阳求见李非。他们有的是想借李非之名成就自己,有的是想投效李非,有的是来试探李非的心意。

  井氏自然不敢怠慢李非。井源更是选了继妻的姐妹送给李非为妻。

  李非推辞不受,道家中已有贤妻。井源就将此女送其为婢,李非这才收下此女服侍起居。

  一日,有使者从远方来。自陈是黄公门下,特来宣旨。

  井源慌忙将使者引到李非门前。

  李非听说是黄公的弟子来宣旨意,不由得冒出一句:“陛下回了凤凰台?”那女子围着他服侍他穿衣梳头,行事不假他人之手。

  李非抱住她亲了一口道:“今日可有稀罕事了。”

  女子拂开他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穿好了!快出去吧!”说着叠着小碎步推他出门,她则赶紧转身回内室。

  李非出门迎接,长揖在地:“不知客从何处来?”使者笑道:“我知君从何处来。”

  李非惊讶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