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城实在是太重要了。

若是丢了,怕是大周万民又要陷入恐慌之中;到时候,想必那帮主和的大臣会第一时间提出牵都。

徐秉谦蹙着眉头说:“皇上,瞭城恐难保住。”

第 21 章

皇上深锁眉头,看着徐秉谦,问道:“那你说,能守多久?”

徐秉谦道:“不会超过四十二天。”

皇上愣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凤凰也竖起耳朵,认真地听师父说出缘由。

徐秉谦从袖口掏出一张手画的瞭城布防图。

他指着瞭城整个的位置,说:“大宛国此番举兵二十万,兵力强壮,以骑兵为主。最令人忧虑的是,他们这一次来得恰是好时机。再过几日便是霜降时节,瞭城的天气不同于京城,每年过了霜降,天气就愈发寒冷起来,等到了数九寒天,那瞭城就是一片白茫茫。”

他的手指沿着瞭城的城门往前方移动,停在穆冉河处,继续说:“穆冉河每年结冰期是三个月,若我没记错,今年穆冉河大概会从四十二天后开始进入冰冻期。”

徐秉谦这么一解释,皇上和白凤凰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瞭城依山傍水。它的左侧是高不可攀的天然屏障喀兹山,前方和右侧都是穆冉河。夏季至秋季,喀玆山上雪水融化,从瞭城的前方穆冉河留下,绕过瞭城的右侧,加上夏日多雨,汛期的穆冉河便是一片汪洋。

大宛国在汛期时想要攻下瞭城,就只能通过瞭城前方那条小小的山隘口。因此瞭城的大部分布放重点,都在山隘口处。加上山隘口地势的特殊性,那时候的瞭城是易守难攻的。

但是一旦穆冉河结冰,瞭城整个前方和右侧,都会是防守的薄弱之处。

如果双方实习相当,纵然是在冬天,大宛国想要打下瞭城也不容易,问题就是现在双方实力无法直接对抗。

大宛国的骑兵骁勇善战,那些骑士又异常凶悍。而周朝的目前补给的士兵,虽说已经是精心挑选过的,可目前情况下,他们三对一都不一定能拿下大宛国的一个士兵。

十五万对抗四十万,徐秉谦纵然是把老命豁出去,也不敢对皇上说能赢。

“有什么办法,可否再拖得久一些?”皇上又问。

“很难。”徐秉谦叹道,“不过微臣会尽力为之。”

“朕给你看样东西。”皇上命杨公公将陆护军前两日加急送来的图稿呈上。

徐秉谦走到案前,一看,惊道:“这是…关城的设计图?居然…保存了下来?”

提到关城这四个字的时候,皇上和徐秉谦几乎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凤凰。

白凤凰立刻将他们的这个眼神理解为自己也可以过来看上一眼。她生怕其实皇上想要表达的是另一个意思,立刻凑上脑袋,看着那复杂的图纸。她努力从自己见过的所有图画中搜索一遍,好像自己真的没有见过类似这样的东西。

师父从没跟她讲如何看这图纸上井然有序的标示,于是那些个圈圈点点,白凤凰完全不知道表示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陆文忠还是挺有天赋的,他将图纸研究得很透,还把未完的部分填上。朕研究下来,认为或许可行。只是时间十分仓促,四十二天太少,算起工期,得至少四年。现在国库充裕,朕倒是可以让工期压缩,可到底还是无法再四十二天完成。”

“皇上,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守住瞭城。”

“你说,要是这穆冉河不结冰…”说了一半,皇上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白凤凰小声地说:“皇上,师父是不是即刻启程前往瞭城?我也去。”

“你不行!”

徐秉谦和皇上几乎是同时出声。

他们俩都不愿意小白掺和进来,就是因为知道这一战凶险得很。再说了,别人不知道,他们难道也不知道你白凤凰是女儿身?

当然白凤凰没那么容易死心。她跟着师父回了家后直奔书房的藏书阁,翻箱倒柜地寻找一本名书。

她前几天在书房的藏书阁里似乎翻过一本书,当时没用心记,但是直接好像上面有讲过跟结冰有关的内容。

她一本一本地翻看。

一面看一面想,以后有了时间,一定要将这藏书阁好好整理一番。这里面的书全都是混杂着摆在一起,有讲鬼怪的坊间小故事,也有当朝的名人诗集。

无意中,她还在一本小册子里翻到不知道谁写的情诗。

“花再香浓不似休,马入荒原无路走;试问君心知不知,归途末路携手求。”

白凤凰瞄了几眼,心里鄙弃地哼了一声:写得真烂!

随手又放进书中,继续寻找自己想看的那一本。

一直翻到二更天,她才终于在上千册的书籍中找到那一本——《盐滩工记》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人在束州以南一带观察盐工晒盐的所见所闻。

她从头到位翻阅了一遍,然后兴奋地拿着这本书找师父。一时兴奋的她早忘了时间,进了师父的前院才发现,师父的门是紧闭的。

白凤凰敲着门问:“师父?师父您睡下了吗?”

敲了好几声,也不见她师父回应。

白凤凰推门而入,发现师父根本就不在屋内。她本能地认为师父这次又是要抛下她独自走了。但是静下心一想,又觉得这深更半夜的,城门早就关闭,师父也不应该会是就此出发。

她提着灯笼,转身去回将正厅的藏书阁,她想师父,难不成这会子还在将正厅的大书房?

自从她和师父住进这儿后,她发现师父就非常喜欢一个人呆在将正厅的大书房里。去了发现,师父果然在里面。

徐秉谦没有意识到白凤凰突然闯进来。

他此时正在画画,神情专注,落下的每一笔都十分慎重。

他画的是一个女子的骑马图。女子骑着马,腰间别着一把匕首,背上背着弓。大体的轮廓都已完成,但是面部以及细节还未开始落笔。

白凤凰问道:“师父,你画的这是谁啊?我看着,怎么像是我在骑马?”她抬起头,对师父笑得十分开心。

徐秉谦看见她,目光里闪过一丝难过。随即收起笔,说:“师父只是心乱,一时找些事情做做。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师父,你快看,这书里写了,盐可以暂缓结冰。”

徐秉谦接过她手里的那本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句,“逢结冰日,盐滩可不必理会,因其成冰不易;待春暖夏热时,自散去水汽…”。

“师父,你同皇上说一说,带我一起去吧。若是留下我一人,到时候我自个儿又去了,你岂不是更要担心?”

白凤凰软磨硬泡,又努力夸大自己对那场战役的美好幻想,甚至连在冰面上泼油然后点火少的损招都说了出来。

徐秉谦想,你这小败家子儿,找你这么个奢侈的打法,皇上那点儿银子不够你一场仗打完。

第二天一大早,白凤凰又入宫求皇上恩准自己同去瞭城。她求皇上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就是朝皇上面前一跪,然后等着他做决定。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皇上越想越觉得气愤。他是多想小白天天陪着自己,怎么小白一天到晚想着要离开。

白凤凰抬头看着皇上,直视他的眼睛,说:“皇上,微臣只想着为大周尽绵薄之力。”

皇上当然不肯同意,但是又真怕她自己一个人跑去。这段时间,不管什么事情皇上总是自己拿主语,对小白他却不得不跟徐秉谦商量。

徐秉谦叹气道:“皇上,就让她跟着去吧。这京城她呆久了,说不准哪天就被人认出。况且,她骨子里流着那样的血呐。”

终于,皇上下了旨意:封了白凤凰一个七品都事的职位,直接听命于徐都指挥使。

这是他当皇上迄今,下的第二道最让他为难的圣旨,第一道便是封陆国公嫡长女陆明慧为皇后。

为了让自己再多看她几眼,皇上还故意将她留到很晚,才给了她这道旨意。

白凤凰第一次行军,徐秉谦忧心忡忡,跟她讲了许多行军需要注意的事情,以及行军途中她不能让大家发现她是女子的身份。

虽说大周朝从未命令禁止女人入朝,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女子除了封一些徒有虚名的女官外,真正像白凤凰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这当兵的一个个都是饿狼,一打起仗来,成年累月见不到异性,如果她还没站稳根基就暴露了身份,那就算皇上护着她,这山高皇帝远的…徐秉谦觉得这个小白迟早有一天会让他愁白了头。

白凤凰和徐秉谦的配马是精挑细选的上品马,据说都是千里良驹。

她和师父走在队伍的前面,他师父忧心忡忡,而她则是满面春风。

白凤凰对未知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两个人才出了城门没多久,就听到后面有个人一直跟着队伍跑。

这时,行军队伍里的另一个都事职位的小将嘟囔道:“这哪个小兔崽子不要命了,行军的队伍也敢尾追!”

说着他拉了马绳,调转方向,准备过去看看。

白凤凰对师父说:“师父,我也过去看看。”说完她急忙跟了过去。

快走进了,她才听到那是白小七的声音。

之间白小七跑得飞快,像只灵活的山猴子,在被他搅乱的队伍中上蹿下跳,一直吵着白凤凰的放心嘶喊:“白大哥,白大哥,你们不要丢下我不管!白大哥,我要跟着你一起!白大哥!白大哥,你停一停,你带上我啊!”

他追了一路,脚上的鞋子都被蹭坏,好像也摔过跤的样子,或是被人拦过,脸上也蹭破了皮。他喊着喊着,声音就成了哭腔。

白凤凰先前跟他说了,自己与师父有皇命在身,要去瞭城抗敌,这是生死一线的事,所以要他一个人在家守着。

可白小七一个人在徐府坐了一会,就觉得很难过。

他的姓都跟白大哥一样,所以不管白大哥做什么,哪怕是去前线打仗,哪怕是九死一生,他也要跟着。反正没有白大哥,他说不定现在已经饿死了。

那些士兵也不知道这人是哪儿来的,还以为是扰乱军程的贼人,几个身手好的,跑的也算快的,一路追着他,总算是将这个个头小小的小屁孩擒住,并将他的头狠狠地按在地上。

白凤凰走过去,喝止了这些人。

她说:“放了他,他只是也想跟着你们一起抗敌罢了。我带他去见徐指挥使。”

白小七听此,连忙从地上爬起,抬手用袖子抹去泪水鼻涕和脏兮兮的泥巴,一路小跑跟着小白去了前面。

白凤凰回头看了看他,心道:“居然不知道小七这么能跑。”

第 22 章

十人为一小旗,设小旗长;五十人为一旗,设旗长;百人为一户,设百户长;千人为一所,设千所长;五千人为一统,设正副统长;万人则为一军,设正副军指挥使;至于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则统一由总军指挥使管辖。

总军指挥使可以有数个总军副指挥使,这些副指挥使分管军师、后勤等职责。

军队的上下级制度十分严格,一般情况下,旗长是不可以越级向军指挥使汇报;但是军指挥使可以任意调配任何一人。

白凤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如今想要见到徐总军指挥使,需要再往上升个至少五级。

是的,她现在是旗长,具体职位叫——后军粮备所旗长。

大小也算个小士官了。

当时她的师父——瞭城之战最大的指挥官徐总军指挥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小白,古人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一场仗能不能打赢,拼的可不仅仅是军心,而是粮草。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再厉害的军队,没有吃的,那也打不成仗。”说到这儿,她的师父还停顿了一下。

白凤凰撇了撇嘴。

她就知道,自己这一时半会看来是无法去前线了。

“所以,小白,为师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位,你别看这官儿小,可作用大。我们能不能打赢这场仗,就看你能不能干好你的事情了。”她的师父又顿了顿,那双雪亮的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老练狡猾,“后军粮备所缺个旗长,你就去吧。好好干,别让师父挨饿。”

瞭城因为周围是大山和湖泊,附近的耕田有限。

可涿州就不一样,涿州是喀玆山下的一块平原之地,有山泉水的滋养,有肥沃的黑土,还有充足的阳光。

所以涿州是瞭城周围庄稼长得最好的一片地儿。

涿州距离瞭城仅仅十六里路。

白凤凰的后军粮备所就驻扎在涿州,其主要职责就是负责调配粮草,以及时供给前方瞭城的大批军队。粮备所的一千多人又分管不同事物,有的是负责专门押运辎重车,有的是负责储备收购足够的粮草,有的是负责粮备所的安全,还有的,就是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例如年纪较大的士兵,或者负过伤的士兵,则会被派去负责喂马养马。

白凤凰带着白小七来到粮备所的第一天就是帮忙给军马喂食。

新人到哪儿都会被排挤,她这崭新崭新的旗长,自然是要去干大家觉得最没意思的活了。

白小七见了这个场面,郁闷地说:“哥,我就觉得徐大人不厚道,你看看,害得你尽是被人差遣干这个干那个。”

白凤凰哎了一声,笑着安慰白小七,说道:“小七,你不懂,师父这是疼我才将我送到这儿。”

白小七撅嘴道:“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哥,你好歹是旗长,这些活儿你就别干了,让我来做。”说完,他还狠狠地瞪了瞪在那边聚成团的士兵,一个个看起来根本没将白凤凰看在眼里。

白凤凰笑着推开他,认真地给这些战马喂草。

有了战马,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扭转局势。

她既然跟着师父来了,那自然就得听从命令。

一眨眼,就到了用膳时间。

粮备所不似前线那样紧张,每日还都有热菜热饭。

但是作为第一次跟好几百个人一起吃饭的人,白凤凰还是着实被他们的劲头给打败了。虽然打饭的人骂骂咧咧地嚷着叫大家排队不许互相挤兑,那帮人还是暗搓搓地将前面的人挤到自己身后。

白凤凰愣是被挤到了最后。

大锅里就只剩下几片菜叶子,连粥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那个打饭的士兵习以为常地看着白凤凰,说:“就剩这几片菜叶子和一个馒头了,拿去吃吧。”

白凤凰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她无奈地接过馒头,转身到一个角落坐下,看着三三俩俩或蹲或坐的人聚在一起,低头狂吃的画面,不由得想起白小七曾经当乞丐的那段日子了。

这帮人,真跟乞丐似的。

其实这粮备所的人一般不会饿着,毕竟粮草都是从他们这儿出去的。不过饶是如此,粮备所的千所长也是严格按照制度每日供应大家的伙食。

白凤凰只是一个旗长,其实和没官儿是差不多的,唯一在作用就是,当他们这一旗的士兵一起忙什么的时候,她是大家的管事的。

一个馒头,白凤凰很快就吃完了。

这时,一个看起来负过伤的人走到她面前,问道:“你,新来的?”

白凤凰点点头。

“一看你吃东西的样子就知道是新来的。”这士兵挨着她坐下,像长者一样跟她分享自己的当兵经验,“下回吃饭你得往前面挤。你甭管后面那帮龟孙子怎么推,你就保持自己不要被挤出去。”

“这大家都这么个挤法也不好嘛。”

“哎!”士兵斜着头瞪她一眼,“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是咱们千户长故意的。他每次饭菜的分量啊都却那么一两个人的,如果你不往前挤,这到最后就都没剩什么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