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统领这大晚上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跟将军汇报一声,明儿一早我想给前线的徐将军送些物资。”

“好,准了。我给你写个命令书,你那和应该是可以见到徐将军的。”

见白凤凰接过了命令书后还站着未动,陆文忠抬眸,目光轻轻落在白凤凰额间,问:“还有事?”

“没事,属下告退。”

其实白凤凰本来还想对赵成的那件事道了歉,但是见他好像不是特别想要看见自己,也就不知道从何说起。免得她多说了,这陆文忠的还要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攀关系。现今陆将军也是十分忙碌,关城的城防建设还在进行中,如今大家所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出了陆文忠的营帐,她的心思就已经飞去了瞭城前线。

她从最近百姓频频撤出涿州往关城后方,便大致可以知道,战事有多紧张。

吴小鹿跟着她走到远处,拉着她的手,紧张地问个不停。

白凤凰简略回答:“我师父是徐大人。如今他正在前线作战,我也就跟着来了。反正我没有欺君,你不用担心。”

吴小鹿道:“你一个人,可要当心照顾好自己。这里是军营,你终究是女儿家…”

白凤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总把这话挂嘴边,小心被人听到。我这身模样,要是没人说,谁能看出是女的?”

吴小鹿仔细地看着她,默默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说:“你也就是个子高,才没人会联想到。若是把头发放下,指不定多少人要好上男风这口。”

白凤凰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瞧你没当几天兵,倒是开始学着杞人忧天了。我的事你就别担心了,你没事可多给家里写信,我走的时候,张大娘几乎日日要念叨你。”

吴小鹿点头,目送白凤凰离开。

第二日,白凤凰将物资送到之后,第一时间奔去拜见了徐将军。她看到一身戎装的师父,在营帐里跟几位将军一起讨论应敌之策,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师父几日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连鬓角都冒出些许白发。

白凤凰见师父正和别的将士商量如何应对这即将结冰的难题,也不敢多有打搅,便退到帐外,静静等候。

如今的瞭城天气已是十分寒冷。

营账里都点上了木炭取暖。

白凤凰立在帐门口,感受这刺骨的北风如刀般刮着脸,心里忐忑不安。她方才来的一路上,看着那些伤员,心里十分难过。

这是她真正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而她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估计一场对抗下来,那些牺牲的战士,都没时间去核实他们的身份,便常埋在瞭城的郊外,成了众多无名冢的中的一员。

大约在帐门口一直站到晚膳时分,师父才唤她进来。

白凤凰抬脚入内,见师父正在拨弄着炭火。

徐秉谦对她说:“冻坏了吧?这炭火烧得正旺,你过来暖和一下手脚。”

白凤凰走过去,看着师父,心疼道:“师父,你看着又瘦了。”

“等打完了仗,师父带着你回京城,日日问皇上讨要好吃的,没几天就会长圆实的。”徐秉谦目光疼惜地打量她,“说起吃的,你也该饿了。一道跟师父吃饭。”

军营里的伙食都一样。身为瞭城最高指挥官的徐将军也没有任何例外。

白凤凰嚼着馒头,十分开心地跟徐秉谦汇报自己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徐秉谦安静地听着。其实这些他都一清二楚,许久没听到她那俏皮的模样,他也不忍心打断。

吃完晚膳,徐秉谦从塌下拿出一个黑色的长匣盒子。

这盒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还用绸布裹紧,看着怪神秘的。

徐秉谦将盒子递给她,说:“这是师父补给你的及笄礼。至于你的小字,也写在里面。等回头打完了这一仗,你再打开看。”

白凤凰正想打开,听师父这么说,更加好奇地问:“为什么非要等打完了仗才可以打开?我现在就想知道师父送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取了什么好名字。”

“你就暂且忍一忍呗。”徐秉谦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

“我看最近百姓们都在撤离。”白凤凰将盒子收好,说,“师父,这天快下雪了吧?”

徐秉谦看着外面的星空,叹道:“快了,雪连着下个三四天河面就要得结冰。”

“师父,我这次给你带来了六百多斤粗盐和三百多斤油。”

“恩,你来的时候士兵通报给我了。”徐秉谦笑问,“你说你刚来没多久,是从哪里搜刮来的?会不会是我们这十五万将士要吃的盐也都搜刮了吧?”

“当然不是,我是偷偷跟瞭城走私盐的人买的。”白凤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贩私盐的人,还是白凤凰从匪寇嘴里撬出来的。

“总之,你要知道有些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仗总有一天会打完的,可你自己身份尴尬,回头莫要留下大麻烦给朝廷上的官员们弹劾。到时候,尽管皇上护着你,只怕你也得经历一番周折。”

“是,师父。”

“好了,快回去吧。”徐秉谦不舍地看着她,“跟陆文忠守好关城,师父会尽最大可能在瞭城拖住敌人。等师父撤回关城的时候,要看到和城防图上一模一样的关城。”

白凤凰用力点头。

她知道,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后面的仗就越来越难打了。

徐秉谦介于自己的身份,不好送她到大营门口,只是站在自己帐前,看着她策马离去的背影,良久不出声。

白凤凰回到关城十天之后,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期间,白凤凰主要分别管了两拨人,一拨人负责百姓的撤退,另一拨人则没日没夜地催着工匠们加紧最后的巩固。

这下雪的天气,施工更加困难。

好在先前陆文忠十分厉害,尽可能地将工期缩短。如今,白凤凰接手这件事,也算是没那么大的压力。

那些工匠累死了不止一个。

每一个,陆文忠便会在自己的帐中摆上一根蜡烛,从皇上登基到现在,他已经整整摆满了三千根。

饶是如此,他也丝毫不心软。这些工匠们,吃得穿得比军中的士兵还要好,同样也确实辛苦,有时候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当然,对于搬砖头这些粗活,士兵也都一直在帮忙干。

陆文忠这段时间,则是负责将士的队列训练,士兵的个人能力训练,和军械品的储备。

从下雪那天开始,白凤凰就一直在担心前线。

她相信师父是最厉害的,一定能化解大宛国的攻击。

陆文忠每日都会收到前线的战事情况。

当然,皇上也会收到。

白凤凰每天都会跑到陆将军的营帐里,跟他要来战事报告帖看。

据说,雪下到第三天的时候,水面并没有结冰,几百斤的盐倒入城门前的大河中,倒是起了那么一丁点作用。此后,每天都会有人在看似要结成冰的湖面上撒盐巴。

不过再多的盐巴也比不上这天冷的速度。

雪下到第五天的时候,水面终究还是结成了大块的厚冰。

结果,这一天,天气转晴,太阳一出来,大宛国的兵车不敢贸然过越过大河上的冰面。

第二日,依旧是晴天。

山隘口的大宛国军队这会只余下了一小股,大部分都转到了穆冉河对岸,和瞭城的城墙上的士兵隔河对峙。

第三日,晴天。

第四日,阴。河面的冰融化了些。

第五日,雪。

第六日,雪。

第七日,大雪。

第八日,大雪。

大宛国军队便是在这一天开始进攻。

队伍最前面的人先是用盾挡住身体,一直慢慢走到河中心。紧接着,后面的人在冰面上铺上了干干的草和泥沙,防止了车马在冰面上太滑而摔倒。

徐秉谦立于城墙上,算了算距离,指挥众士兵放箭。

一时间,漫天的箭飞向大宛国的队伍。

这些箭头都沾上了油,并被点燃。

大雪天,干草并不容易被点着,可也架不住每位士兵都连着射出七八箭。

很快,大宛国的军队再次退回了河岸对面。

干草在河面上燃成了一片。黑色的烟雾在瞭城上空盘旋,没一天就被持续不断的雪溶入了整个瞭城。

第九日,大雪。

大宛国继续昨天的攻势,但是很无奈,几番进攻下来,他们还是没能接近城墙。

又过了三天。

雪停了。

大宛国后续运来的泥沙都已到达,于是一人举着盾牌,依然拖着泥沙,开始遍铺冰面。

徐秉谦依然坐镇再次,有条不紊地指挥众士兵击退大宛国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大宛国的将领被气坏了,开始站在远处叫骂起来。

“你们大周朝就这么点能耐了?窝在瞭城里不出来迎战,算个什么东西!你们那个鸟皇帝我看也是当不了几日了。”

叫骂了半天,发现徐秉谦根本不理他,于是又开始劝降。

“守城的将领,我劝你们都速速投降,瞭城我们一定会攻下的!只要你们投降,我大宛国保证会给与你们高官厚禄!包你们将来衣食无忧!”

这招对徐秉谦来说,也是没有一点用的。

虽说老天爷在帮大宛国,这雪是下个没玩没了,但有他徐秉谦在,岂有那么容易就拿得下。

徐秉谦知道,自己只要再坚守三日,关城就完成了整个的布防。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大宛国骑兵无法攻入瞭城,正在那儿着急的模样,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口气还是松的早了些。

在他看起来,可以毫无疑问固守三日的瞭城,却因一个叛徒而近乎全军覆灭。

十五万人啊。

徐秉谦自己坐镇防守穆冉河这一面,而山隘口则是教给了他的副将,副将是一位年过不惑的老将,也曾是秦将军带过的士兵。

本是徐秉谦认为可以信任的人,却在这最最紧要的关头,倒戈相向,杀了几位将军,打开隘口的城门,放那一小批大宛国骑兵入瞭城。

腹背受敌,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瞭城的将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徐秉谦气得差点吐血晕过去。

他强压怒火,领着将士们厮杀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白凤凰领着人马赶过来支援的时候,杀出突围。只是他在厮杀中,受了重伤,看见白凤凰,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凤捭…”

第 25 章

关城大营所有的军医都在白凤凰的营帐里。他们神情严肃,紧张地处理徐将军的伤口。先前的白统领可甚是吓人,有的军医也曾在太医院呆过,纵然是皇妃病了,也不曾像白统领那般凶恶。

想到白统领说了,若是救不活徐将军,他们也别想活了,便愈发谨慎起来。

但是徐将军的伤势太重了。

为首的军医叹气,说道:“统领大人,我等无能,纵是真要了老朽们的命,也救不了将军。”

白凤凰立在一侧,眉头紧锁,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

她握紧了拳头,似乎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我师父,我师父一定会安然无恙的!”白凤凰蹲下,紧紧握住师父的手,说,“师父,您睁眼看一看我,我是小白。师父,师父你快别睡了。”

“统领大人,节哀顺变吧。”

白凤凰手放在徐秉谦的胸口,道:“大夫,大夫你快过来,你摸一摸我师父的胸口,还是热的!还有跳动!你们看,我师父的嘴巴还在动!我师父不会死的!”

军医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都沉默着不说话。

白凤凰回头,看着他们那一脸的无能为力,顿时觉得心都空了。

“将军这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必是要跟统领交代什么事情吧。”为首的军医小声地提示了一句。

白凤凰听此,将耳朵放在师父嘴边。

师父的气息十分微弱,发出的声音也几乎叫人听不出。

可他好像真的有话要说。

白凤凰捂住师父的胸口那一处极深的伤口,轻声地重复着念叨:“师父,你不要走,小白在你身边。”

也不知是不是她重复的话给了师父力量,她总算是听清楚了师父的那句话。那句话说得很慢,慢到白凤凰总以为那个字说出后,就再也听到师父的声音。

那句话,连起来就是:凤捭,我竟没能护小白一世。

之后,她真的再也没能听到师父说一个字。

她捂着师父的胸口,就这样慢慢地感受他的身体变冷变硬,感受他彻底地离开自己,就算她把师父的手抓得再紧也留不住师父的生命。

师父走了。

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迷了路,找不到家。

此时已是深夜。

军医们不敢劝也不敢擅自离开,就这么陪着她,直到陆文忠过来,他们才得以离开。

陆文忠道:“白统领,别太悲伤,徐将军的仇我们一定能报。”

白凤凰慢慢地站起来,眼里布满血丝。

她看着陆文忠,道:“不杀了刘正我也就不必活在这个世上。”

刘正便是那位叛逃的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