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统领你莫要冲动!”陆文忠看到她的模样,竟有些害怕。

白凤凰扯着嘴角笑了笑,目光轻轻地掠过陆文忠的身影,落在外面。

“我若不冲动,怕是连师父的尸首都护不周全!”她的微笑变成了骇人的冷笑。

先前关城得到瞭城刘正叛敌的消息时,白凤凰立即决定去营救徐将军,但陆文忠则认为,此刻出去,对战局影响不大,反而很容易也将关城的兵力陷入瞭城之战。

白凤凰拗不过他,但她无论如何也带着自己的五千人马出去。两人争执不下,陆文忠最后拿出指挥使的身份,要求白凤凰遵守。

白凤凰一怒之下,便声明只带自己的那五千人,并用项上的人头保证,自己带出去的五千人如果回来时少了一千人,就自戕在他陆将军面前,以此谢罪。

看着她领着五千人出去,陆文忠无奈地叹息,他以为,白凤凰可能就此回不来了,就算回来,那也剩不下几个人,可叫他吃惊的是,她回来了。

带出去五千人,回来是五千零七十三人。

陆文忠表示无话可说。

更何况,那时候的徐将军,满身是血,而白凤凰的身上手上,甚至脸上,也都是血渍。他什么话都没有,立即召集所有军医,救治徐将军。

徐将军和当年的秦将军,是他陆文忠最为敬佩的人。

若非出了刘正这么一个叛敌的将领,徐将军必然是可以毫发无损地撤回关城的。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天气都有可能影响整个局势,陆文忠要考虑的不是单纯的救回徐将军,而是整个战局。如今徐将军战死沙场,他想,白凤凰怕是心里已怨上了他。

陆文忠无奈地皱起眉头,跟着白凤凰走至帐前。

营帐外,雪花纷飞。

有几位跟着徐将军一起杀出重围的将领们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他们的脸有的已经被寒风吹出了裂口,皮肤糙得叫人远远瞧上去像是那树皮一般。

雪花在他们的盔甲上落了一层又一层。

白凤凰开口说道:“徐将军走了。”

她的声音沙哑,和着雪花簌簌落在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苍凉。

“徐将军本是可以最先离开的,却因心里惦记着同被围困的我们,才会受此重伤!”其中一个将领在帐前扑通一声跪下,喊道,“将军,属下定要为将军复仇!取了狗贼刘正的人头祭奠您!”

另几位将领同样下跪,发誓要为徐将军复仇。

白凤凰抓住帐前的门帘。

门帘上此时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她的手沿着门帘的一侧滑动,最后手垂下的时候,手里已经抓了一把雪。手握紧,雪在手心压缩成了硬硬的一团,最后在她手心的温度下,慢慢融化成了雪水。雪水洗去了她手上的血渍,沿着指尖低落在地上。

她还能感觉到冷,那么冷,手指头都要被冻僵了一般。

她问:“你们都要为徐将军复仇,是吗?”

下跪的将士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那现在就给我站起来,回去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养好精神,明日再来找我。”

“是,将军!”

这帮将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脱口便称白凤凰是将军。他们说完,一个个便动作麻利地站起,回到营地休息。

白凤凰没有心思去纠正他们,她现在只觉得胸口疼得难受,疼得她快要感受不到这冰冷的天气。她总觉得有一股热气在胸口环绕,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似乎一个回头的瞬间自己就要昏过去。

陆文忠看着她瞬间变得异常惨白的脸,伸手抓住她颤颤巍巍的肩膀,说:“白统领,你怎么了?”

白凤凰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那些纷飞的雪花像是乱了,在她眼前到处飞窜。

她好像又看见师父苦恼地戳着自己的额头说:“你可知那上万人对抗的战场是多么残酷?”

她呢喃:“师父…”

白小七站在她身后,眼睛里闪着泪光,小声说道:“哥,你、你别难过了。”

她没有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儿。

只听到“噗”的一声,她嘴里吐出一大口血后便昏了过去。

白凤凰醒来的时候,天依旧在下雪。

她睁开眼,落入眼眸的便是吴小鹿那张欣喜若狂的脸。

“白妹…统领,你醒了。”

白凤凰坐起,惊讶地问:“我昏睡了几日?”

“没几日,才五个时辰而已。”

“五个时辰…”白凤凰松了一口气,呢喃着,“才五个时辰,那还好…”

“先前你昏了过去,军医来给你诊脉,可真是吓死我了。”吴小鹿附身向前,轻声道,“幸好他没有摸出你这脉是女儿家的。”

“试出又如何。”白凤凰起身穿上盔甲,“小鹿,如果我死了,你就将和我师父都埋在这关城。”

纵然是魂魄不归乡,我也要在这片地儿,闹得那刘正后半辈子不得安宁。

“白统领,你这是要干嘛?”吴小鹿被她吓着了,伸手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往外去,“你刚醒来,求你吃点东西再出去。”

“你放手!”

“我不放,你这是要去送死!”吴小鹿越抱越紧,“我都不知道,原来徐将军便是白叔叔。如今白叔叔不在了,你还有我们。我,我爹娘,自小都是将你当一家人的。你可不要糊涂!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娘一定是难过极了。何况,何况,你不是还有个师兄。对了,你那师兄呢?”

白凤凰道:“我知道大娘待我极好。可我现在不去,就没有机会去。你快松手。”

“你松不松?”

“不!”吴小鹿语气倔强。

白凤凰咬了咬牙,猛一用力,便挣开了吴小鹿的禁锢,扭头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想我每晚都睡不好觉,最好不要拦我,也不许跟着我。惹急了,我揍你!”

吴小鹿委屈地站在原地,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他记得自己上一次哭,还是跟着白妹妹和他那师兄爬凌山的时候。

白凤凰出了帐门,他也打算赶紧跟上去,可他才踏出一只脚,白凤凰便回头凶狠地对他说:“站那儿不许动!不然,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他真的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当陆文忠得知白凤凰蛊惑徐将军旗下的几十位将领和她手下的五千人出战瞭城之时,白凤凰已经离开关城半个时辰了。

陆文忠哼了一声,问报告的士兵:“白统领都走了半个时辰,你才来汇报,你之前是腿瘸了吗?”

那士兵紧张得都结巴了,忙解释:“之前、之前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白统领直接、直接就领着他们出、出了关城。”

陆文忠气得瞪了士兵好几眼,立刻出去登上关城的瞭望台。

只见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色,鹅毛大雪瞬间就将马蹄印掩盖。

他根本看不见白凤凰的领着那几千人去了哪里。

陆文忠下了瞭望台,回答营帐内,吩咐:“快,笔墨伺候!”

他立即写了折子,打算命人加快送给皇上。

先前的战事情况上报朝廷之后,皇上是勃然大怒,连下三道圣旨,抄了刘正的家,取消刘正祖辈的所有荣耀战功。

皇上还有一道密旨,此时正在路上。

密旨是给陆文忠的,内容是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控制住白凤凰,以防她做出螳臂当车的事情。

可皇上的密旨还没到,白凤凰便已经成了关城。

她可是只带了五千多人啊。

陆文忠已经提前写好了请罪的折子了。

他这折子刚写完,便受到了百里加急密旨,看完密旨,陆文忠哎了一声,道:皇上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而这边的白凤凰,领着众将士偷偷埋伏在雪坑里。

一直等到后半宿,五千人才再次上路。这时,雪渐渐停了,天冷得能叫人哈出的气都瞬间凝结起来。

白凤凰将五千人分成三小股,一股在东门虚张声势,佯装进攻,另一股则是守在一侧,只要城门开,有人出来,就立刻放箭。她则是领着第三股人,在另外两股打起了的时候,想方设法潜入城中。

瞭城的地形地势他们最是清楚。

白凤凰从东门的拐角处,一箭射下瞭望台上的士兵。

瞭望台上通常是两名士兵,可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宛国只安排了一名士兵在上面。

士兵跌落下来的时候,东门前正遭遇那股士兵的骚扰,守在门前的大宛国士兵压根没注意到瞭望台上摔下一个人。

白凤凰跟另外几位身手不凡的士兵爬墙,几个人动作伶俐,没一会就翻上了墙头。

翻过去之后,白凤凰暗暗惊喜,她发现大宛国这一仗胜利得似乎有点儿晕了头。

东门拐角这片儿防守的士兵,一个个躲在木桩子下面,支着小帐篷,点着篝火,吃着烤肉,喝得是醉醺醺的。正东门都打起来了,他们居然还窝在这儿肖想着一统大周朝的美梦。

这种好机会,白凤凰怎么肯放弃。

她和这几位士兵上前,一刀一个,安静地了结这帮吃醉了酒的家伙。

白凤凰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说:“换上他们的衣服,装扮成他们的模样。”

士兵领命,几个人换好以后之后,开始向先前存放物资的地方而去。

昨天大宛国拿下了瞭城,他们所有人都在庆祝。瞭城他们打了小半年,这番总算拿下,那幽州涿州也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大周朝的士兵在这个时候一定是想着赶紧逃,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他们还敢折回来送死。

这正是白凤凰敢带着五千人打过来的原因。大胜仗后,无论将士都会松懈下来。她只能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博一次。

白凤凰一行几个人,误打误撞地竟然找到了大宛国存放的物资。

堆成两座山一样的粮食,另一面的仓库里还放着很多木炭和油。

看来他们是打算以瞭城为基地,一步一步吞噬大周朝的江山。

这看守仓库的人此时正困得不行,一个个倚在帐前眯眼打盹,丝毫不知自己已身陷险境。

迅速结果了这几个人之后,白凤凰命人将油沿着粮仓倒了一地,最后,丢入十几个火把。没一会儿,就听到大宛国的士兵惊慌地四处喊着:“粮仓走火了!快来人,粮草走火了。”

白凤凰听了几遍,也便学会了大宛国士兵说话的调调,她立刻学着奔喊:“粮仓走火了,快救火!”

而东门那边的大宛国士兵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下面时不时放冷箭的真的是敌军,并不是他们的错觉。

白凤凰趁乱之中发现从一处高大的主帐篷里走出一个人。那个人装束不凡,腰间佩着金色的长剑,头上戴着一顶考究的帽子,帽顶泛着浅绿色的光,应该是什么珠宝类的装饰。他的模样像是大宛国的皇室成员。

白凤凰悄悄地混在此人伸手环绕的人群中,跟着这个人一直走到东门口。

这会儿,已经是黎明时分,天空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这人冷笑着说:“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那徐秉谦的余部。一群渣还敢来挑衅,给我一个不留地处理了!”

“大王子英勇神武,这帮人想必都不知道自己是来送死的。”说话这人点头哈腰,对他嘴里所唤的大王子谄媚至极。

他不是刘正是谁。

白凤凰看着刘正,压制着情绪,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退到一旁。她正在思量要如何取了此人首级的时,有个大宛国的指挥官骑着马指着她和她身边的几位士兵说:“你上城楼箭台,你你你,还有你,跟着我出城收人头。”

说完,他们极其张扬地骑着马窜出去。

白凤凰一秒钟都不敢犹豫,急忙来到城楼上,刚爬上,就差点被冷箭射死。

她侧躺在一边,压低头,心道,她这五千人中,也有箭法如此了得的,真是不错。她摸出几根自己随身携带的箭,拆去箭头上的那层油纸,将箭架在弓弩上。

他匍匐身子,悄悄将箭头指向内城,瞄准了刘正。

就在她要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她换了目标,一箭正中大王子的胸口。

一霎间,整个瞭城里一片混乱,立刻有人叫喊着,大王子中箭保护大王子等等。

她乘机再发三箭,却没再能射中刘正。

那刘正一见有冷箭冒出来,便立刻弯下腰,混入人群中,不断地走动。

白凤凰咬着嘴唇,从射箭台上下来,牵着一匹马,拿着一柄长枪,直接冲向刘正。和她一起混入瞭城的士兵见此,连忙也骑上马,前后掩护她。

于是,保护大王子的一拨人立刻拥着受伤的大王子朝军帐中撤退,其余的人则是紧跟着白凤凰。

她喊道:“刘正,你这叛徒拿命来!”

本来畏畏缩缩四处乱窜的刘正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能地回头张望,却在看到白凤凰的瞬间傻了眼,颤抖地用手指指着白凤凰,嘴里念念叨叨,连跑都忘了,就这么让白凤凰一枪刺入他的胸膛。

他死前的表情是惊恐,双眼瞪大,嘴巴张开,整的仿佛白凤凰是半夜里突然闯入的恶鬼。

白凤凰刺死刘正后,骑着马绕着他直立的尸体一周,用手里的匕首割下了他的项上人头,并用布裹起来。

她要用这个人的人头祭奠师父的亡灵。

等她抱着人头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那跟着她一起混进来的将士们,也都倒入血泊中。

四周全是大宛国的士兵,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想,自己此时就算是有了翅膀,也不能飞得出去。

她微微闭眼,说道:“师父,小白给你报了仇了,死了也无憾。”

阖上眼的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师兄。

师兄已经成了婚,其实也不必她多挂在心上。这么一想,她突然发现,其实原来真正放在心里牵挂的人也没有几个。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可等待中的万箭穿心并没有发生。

白凤凰睁开眼,发现被自己射伤的大宛国大王子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她,说:“都不准放箭。”

他似乎是想对白凤凰笑,可疼痛又促使他面部抽搐起来,连胡子都在上下打颤,白凤凰看不懂他那上下开阖的嘴巴,到底是在说些什么,瞧那样子,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白凤凰想,这家伙敢情是想抓活的?我有什么价值?他是要用我来跟师兄谈条件?

可这人应该没人知道她跟师兄的另一层关系。

况且,师兄也不见得会…

她不敢多想。

太阳在这时缓缓升起。

白凤凰微笑着,看着大皇子痛苦地吐着血跪在地上。

她刚才的那几箭,箭头都抹上了砒霜。

他临死前,目光依旧紧紧锁定白凤凰,并下了最后一道命令:“放了她!”

众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