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凰才不管他是不是被毒糊涂了,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间里,用力拍打着马腹,一路朝东门狂奔而去。

没一会,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大王子是中毒死了!快抓住那个人,不能放了她!”

她咬着牙,恨恨地说:“老天爷,你到底是要我死还是活?”

随着这个人的一声喊,白凤凰感觉自己后背中了一箭。

又中了一箭。

正当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命丧瞭城的时候,前方出现了数以万计的军队方阵。

为首的正是陆文忠。

大宛国因为最高指挥官大王子的意外离世,一时间群龙无首,立刻采取保守战术,紧闭城门。陆文忠此番也并不是真的要跟大宛国军队硬碰硬,他命人火速救回白统领,然后撤兵到关城。

大宛国因这场胜利而大意疏忽,让白凤凰混入城中,得到的教训是深受大宛国国王宠爱的大王子战死。

大宛国国王震怒不已,又亲自率兵,在瞭城驻扎,准备以五十万人直接踏平关城,然后长驱直入,活捉大周朝的皇帝。

第 26 章

白凤凰回到营帐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军医们不得不再次连夜救人。

问题是,他们都来了半柱香时间了,也没有人能将她手里的东西拽下。

军医头疼地对陆文忠道:“陆将军,这白统领把那颗人头当成了命一样紧紧攥着。我等都不知道如何施救。”

陆文忠骂道:“蠢材,你就不会拿刀割下,只让她手里攥着布的一角不就行了!”

军医一拍脑袋,叫道:“哎,多谢将军提点。我也真是急糊涂了。”说完立刻跑回去用刀将布袋割断,把刘正的人头丢在一旁。可白凤凰的两手仍然紧紧攥在一起,她那身盔甲都不好脱。

吴小鹿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他猛地想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拿出白凤凰随身携带的那枚匕首,直接从后面割断她的盔甲,然后撕开她的中衣。

“时间紧迫,赶紧拔箭止血!”

为首的军医抬眸,默默地看了一眼吴小鹿。

比起之前的徐将军,白将军的伤口都集中在背部,而且她十分幸运,没有一处伤到要害。但是她也是中箭太多,失血太多,一时半会也是醒不过来的。军医们动作麻利地止血上药准备包扎。

见那军医又要去脱白凤凰的衣服,吴小鹿稍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急忙上前,说:“你们这是要干吗?”

军医白了一眼吴小鹿,说:“不脱了衣服,怎么包扎得好?”

“这…”吴小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白小七眼睛此时已经哭红了,他瞪着吴小鹿,说:“你谁啊!没看见大夫再帮我哥巴扎伤口!”

吴小鹿愣了愣,“我…我只是…”

为首的军医见此,对别的军医说道:“这也差不过止住血了,你们都快去看看别的伤员。白统领这儿就交给老夫。”

众人领命而去。

军医瞪着吴小鹿和白小七,道:“你俩也都出去。”

白小七道:“我不出去,我要守着我哥!”

吴小鹿白了他一眼,心想,你算哪门子的弟弟,不过是白妹妹半路捡来的。

“都给老夫滚出去!”军医怒了,“白统领现在需要休息。老夫曾是御医,你们就放心好了。”

白小七仍旧是不愿离开。

军医道:“好吧,随便你。”说着便开始褪去白凤凰上身的衣物。

吴小鹿猜白小七其实并不知道白凤凰的女儿家身份,也害怕他知道了不小心说秃噜嘴,忙扯着他站在帐外。同时也算是守着,以防有人突然进来。

军医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怀着医者之心,解开白凤凰的上衣,动作麻利地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又迅速将她身上那件已经破损的衣服穿上。

其实,他早就试出了白凤凰的脉象是女子,同时他也看到了白凤凰胸口挂着的那枚只可能属于当今圣上的物件。

他想,自己帮着隐瞒一下,应该不算是错的。

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军医便起身告辞。

白小七拿着方子亲自在帐前生火煎药。

吴小鹿找来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让白小七在门口看一下,打算给白凤凰换上。他才刚蹲下,就听见有人进来。

正要埋怨白小七怎么不提醒一声,发现进来的人是陆将军。

“你呆在这儿做什么?”陆文忠看着吴小鹿问道。

吴小鹿道:“我看白统领这身衣服满是血迹,还破成了这样,想要给她换上一身。”

“你放下,我来吧。”

吴小鹿心里警铃大响,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

陆文忠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吴小鹿讪讪地笑了下,解释道:“您是将军,怎能让你做这样的事情。我跟白…统领曾经认识,况且打心里佩服白统领。才想着替她换身干净的衣物。”

陆文忠“哦”了一声。

“那你就帮着给换吧。我去问问大夫白统领的情况如何了。”说完他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候,又补充了一句,“小鹿啊,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本职。”

“回将军,小鹿明白!”

待陆文忠彻底走远后,吴小鹿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将白凤凰上身被割坏的盔甲脱下扔掉,又轻轻脱下她那件染满血的外衣,下面的衣服纵然也是沾满了血,他也不敢再脱,速速给她套上干净的长衫,将她放平躺好,轻轻盖上棉被。

离开前,还特地将营帐中的炉火燃得更旺些。

他嘱托白小七:“小七,一定要照顾好白统领,我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完她的。”

白小七哼了一声,心想,要你提醒?我自己的哥哥,一定会照顾好的。

此后每一天,军医都会按时按点来给白凤凰诊脉换药。

她的伤口虽不及要害,但因伤口多,失血多,要完全恢复也是需要很长时间。

加上,这是在关城,又逢战时,名贵的药材军中并不多,白凤凰也只能一点点慢慢地靠自己的力量恢复。

十天之后,她还在昏睡中。

这时,皇上特派的御医和药材都已到达关城。

陆文忠看到那两位太医的时候,愣了愣,心道:这位太医怎么看着…

他仔细一看,根本就不是看着像,这分明就是皇上!

皇上示意他不要多言,带着太医径直去了白凤凰的营帐。

他立在榻前,看着御医替白凤凰诊脉治疗。

半晌,御医回答:“已无生命危险,好生将养着,不出一个月定然能苏醒。除非,统领大人先前头部受创过才会醒不过来,方才下官已然瞧过了,已排除这个可能。”

“知道了,你下去,命人备热水。”打扮成御医模样的皇上吩咐着,“将之前给白统领看病的军医叫来。”

御医低着头退出营帐。

才一瞬间的功夫,陆文忠就已经安排了几千精兵把守。皇上这算是微服私访,关城又是战事要地,他也不敢贸贸然让别人知道,只能尽量不露痕迹地保护皇上。

很快,皇上要的热水便备好了,帐内还多加了两盆炭火。

那军医也跟着进来。

军医几年前就一直在边塞,加上他在太医院的时候,并不是经常见到当年太子,因此也不认得,还以为这位太医要问一问自己先前都用了哪些药。他一抬头,心里有些吃惊,暗自道:“这太医看着很是年轻,可眉宇间的神态却叫人生畏。”

“你叫什么名字?”

军医感到十分不舒服,因为周围太医的语气比当年的建宁帝还要冷。

“下官管迁。”

皇上又跟他聊了一些当时白凤凰的情况。管军医一一作答。

“这段时间,你就没有命人替白统领擦洗过身子吗?”

管迁心下一惊,抬头审视一般地看着眼前的御医。

“属下没有!”管迁低下头,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属下觉得白统领的脉象不似男子,因此没敢那么做。也吩咐了白小七等人,皆不可替白统领清洗,因天寒地冻,怕伤口感染。”

“很好。”皇上松了一口气,“你没传出去。白统领是什么身份,你不必放在心上,做好自己的本职的事情。你出去吧。”

军医离开后,皇上才真正地开始打量白凤凰。她好像又高了些,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憔悴得不成样子。才不过这么点天数,她的手心就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头发也凌乱不堪,没有此前的光泽。

他皱着眉头,用热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身体,一面擦洗一面埋怨:“叫你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要臭了!”

他碎碎念地说:“小白,你怎么还不醒?你啊你,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就带着五千人闯回聊城的时候,吓得连茶杯都端不稳了。从那晚开始,我在宫里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气得真想把你绑回去,再也不让你出来。可你…分明不愿意呆在宫里。”

说到这儿,皇上叹了口气。

“老师走了,你要是也走了,我身边可就没一个人了。”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白凤凰身上的绷带,眼睛一阵酸涩,差点就落下泪来。

第 27 章

皇上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可能是自己被封为太子,被迫一个人住进行宫的是时候吧。

那时候他才四岁,他被父皇建安帝封为太子,母后开心地抱着他,跟他说以后要住在太子行宫里。

他知道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但一个人在行宫里住着,每天的生活就是各种学习,学习先人的文章,学习骑射,学习大周律例,学习大周官制。

他的老师,便是徐秉谦,当时大周朝中最让皇上头疼的人。此人是当朝状元,建安帝封他当官,却要辞了去前线。打了几张胜仗之后,又跟当时的秦将军闹不睦,然后辞了军中的一切职务,回到京城,正逢上国考,他问了应试文人国考的题目后,当即也写了一篇文章,瞬间便将那一年的头名比了下去。建安帝惜才,遂召他入宫,任命他为太子太傅,专门负责教年幼的太子。

皇上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也应该是老师最痛苦的日子。可老师毕竟是老师,每日教他很多东西,从不拘在那些所谓的先人文章上。老师也总夸他是有天赋的,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

有一次,他特别想见母后,便没告诉任何人,偷偷去了正宁宫。

他看见,母后跪在地上,满脸泪水。

再之后,他就听说父皇要废了自己。母后求着父皇,求了很久,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

但是他知道,父皇已经不喜欢他了。他曾经问母后:“父皇为什么突然间就不爱儿臣了?”

母后搂着他的脖子,说:“不关璟儿的事,是你父皇不要母后了。”

他听了这样的话,一个人回到行宫之后,默默地不开心了很久。

他不明白,父皇和母后是行过大礼的夫妻,怎么就可以不要母后?

这些道理,他的老师已经不可能再告诉他,因为那时候的徐秉谦又辞了官,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他就一个人呆在行宫里思考,继续学习,只是行宫里的人越来越少,留下来的也都不像从前那样忌惮他。

他六岁的时候,老师又回来了,看望他好几回,还跟他比了剑。他刚想问老师这几月去了哪里,他的老师再次失踪。

等他大一点的时候,他才听人说,那一年徐大人好像死了。没有人知道死因,也没有人敢说起那一年的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的父皇宠爱淑妃,又亲信楚弦,但每日都宿在长相宫。这长相宫是新建的宫殿,看着竟比正宁宫还要富丽堂皇。

他的母后虽说是仍旧住在正宁宫,却不能够自由出入,看着跟冷宫差不多。他想见一面也都不可能。

父皇自从挪居长相宫后,就不怎么理政务。将政务都丢给了大臣,还命大臣带着太子上朝学习朝政。

他那年八岁。

短短几年时间,他迅速长大,虽说不得宠圣宠,却赢得了朝廷清流一派的支持。也因如此,他和楚弦成了水火不容的两股势力。

他想,自己总归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又是太子,而楚弦只是个爱财如命会溜须拍马的太监,父皇纵然再不理政事,也该懂得站在哪一边。

但是,他后来发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他的父皇,好像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不仅如此,每次他一去见父皇,父皇似乎就要提一次废后的事情。

在他十六岁的那年,父皇生了一场大病,大病刚愈就下令废后,他跪在长相宫前三天三夜,直到晕过去父皇才收回成命,改为废太子。

他一下子从太子降为临王,原先依附于他的人也几乎都不见了。

几个月后,他的父皇建安帝驾崩。他和成王成了皇位的争夺者。成王便是淑妃的儿子,那年十二岁。

楚弦为了拥戴成王,不惜派人暗杀他。

他本就是一个没什么实权不受皇上宠爱的皇子,楚弦当时气焰极盛,只手遮天,若不是东方明暗中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可能真的就死在临王府了。

大周朝有规定,皇上驾崩后,除去皇上,其余的皇子在参加完新皇登基大典后必须即可前往封地。

他根本没时间参加所谓的登基大典,一路逃窜,九死一生。

再后来,他就逃到了东陵,遇到白益,那位被人都误以为死了的徐大人。

回想起这些的时候,皇上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是真的湿润了。其实从母后被软禁开始,他就不再相信很多人,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老师。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隐匿在东陵,由着老师暗中在临王的封地招兵买马。而他老师唯一的心愿就是如果他夺得皇位,无论如何也请他同意让自己的小白继续隐居在东陵。

他本是答应的。

如今想来,他就该遵守自己的诺言。

如果老师没有入仕为官,也就不会命丧瞭城了。

其实他一直摸不透老师的心思,直到小白一天天长大,模样一天天像那个人。那个像迷雾一样的过往,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呈现在他眼前。

“小白,你知道你长得有多像凤捭吗?见过凤捭的人,都不用去确认,就知道她一定是你娘。”非常不幸,皇上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见过凤捭。

如今大周朝见过凤捭并且仍旧活着的人怕是也没剩几个了。

皇上兀自对着昏迷不醒的白凤凰絮叨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直到水桶里没有热气冒出,才又安静下来。

他给白凤凰换了药,又换了新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也累得很。日夜奔波到此,他听着御医说的话,总算把那颗悬着心放下。

他俯身,亲吻着白凤凰的额头,道:小白,今晚我陪你一起睡。明儿你可要自己醒,不能再贪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