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勿气。”龙天羽淡笑从容,打着圆场,将一件丧服交给了龙煌灼,挤了挤眼睛,“茼茼让我交给你的。”

我还来不及愕然,已闻高崇的声音,“龙天羽,你又在给我眉目传情!”

龙天羽甩也不甩他。

高崇虽然怒气攻心,到底缓和了气氛,化解了尴尬。

狠狠瞪了眼龙天羽,高崇又敌意地看着龙煌灼,明显地不感冒。高崇素喜征战,龙煌灼本是他再战场上最大的敌人,此刻,高崇又把龙煌灼当作了自己的假象(情)敌,自然地更排斥龙煌灼了。

龙天羽亲自打圆场,高远倒也卖面子,消了些怒气,冷淡地看着龙煌灼,说道:“好了,继续出殡吧。”

龙煌灼对高远一颔首,与我一起扶了灵柩,走在我身后。

下葬之后,给高粲上了香,站于主位,拜谢来上香的客人时,我外婆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定定地看着龙煌灼,疾言厉色道:“我孙女是不是你妻子,她有身孕身子重,你也不知道扶着她?”

自龙煌灼露面后,与我虽暂时没有摩擦,却生疏而保持距离,外祖一家人早看不过去,能憋到现在才训他话,也是极限了。

却不知不是龙煌灼不靠近我,是他能感觉到,我浑身散发着对他的冷然和排斥。

龙煌灼闻了外婆的话,冰漠的俊容上竟浮出了笑容,恭谨地道:“谢外婆教诲。”

他并没称高远一家名分上的称呼,既顾及我不愿意他那么唤我的亲人,又早感觉出祖父一家对我的冷淡。他们的眼里,怕只有高粲这个儿子。

而外祖外婆和舅舅们却不同,他们关爱的,是我母亲和我。是而龙煌灼亦是愿意和他们亲近。

龙煌灼来扶我,我正欲抗拒,他温柔看我,低低的声音已经传进我耳中,“我们好歹,也做做样子,好么?”

声音苦涩,混杂着求怒。

龙煌灼的眼里尽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感,任谁都看的出。求怒的眼神更是让外祖一家子很满意,外婆的脸色也便缓和了,只以为是我们夫妻俩闹闹别扭,吵过闹过就没事了。

我亦是放低声音,却完全的冷漠的声音,“你出席我爹的葬礼,他现在看着你,在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

“我不放心你和孩子。”龙煌灼哽咽着颤声道:“我杀了你父亲,要怪你便怪我一个人,不要把我的错误归咎到孩子的身上好么?你亲手杀我也行,要我以死谢罪也行,不要真的让我的孩子自生自灭好么?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或者还有没有未来。要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我只求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子郁和无衣的这个孩子。

“你昨日说,让我们的孩子生死有命,我真的怕了,真的怕了”

众人面前,他紧紧将我拥住,紧紧地抱住我,发丝里温热的液体洇开了,竟是他的眼泪。不断地又有眼泪滴下来,很快的沁入了我的发丝里不见了。

第二卷 帝心悠悠 081 不愿私奔

次日天没亮,高远夫妻就返回齐国了。

外祖和外婆一心要去大周京城看齐宕,将随我们一路回京。

自然是希望留他们两个老人家去大周住段日子,但一想起不得不在他们的面前与龙煌灼扮演感情很好的夫妻,便头疼不已。

舅舅们尚在朝为官,是高崇的臣子,与高崇、龙御夜拜别后,已马不停蹄地回往齐国。

高崇在漳州州府用过午膳,打算回齐国时,龙天羽执意要去江南观光赏游一番,高崇气恨的牙痒,竟也妥协了。龙天羽临别的时候,悄声对我说道:“咱们京城见。”

看着他眼底的诡谲光芒,我已知道,江南一行,他的目的在于甩掉高崇了。在高崇身边虽然富贵荣华,然而龙天羽一出生就是帝王之家,岂稀罕那些权贵名利?被高崇禁锢在身边,他心甘情愿才怪。

回到大周京城,已是半月后了。教我松心的是,外祖外婆一见齐宕,乐的合不拢嘴,整日守在齐宕的身边,也没空监视我和龙煌灼是不是感情稳定了。

只是,睿清王府突然住下了两个聒噪的老人,四叔叔冰晶样的眸子看着我,寒意冻的我瑟瑟发抖。

便想起大周臣子大部分都去了漳州奔丧,我没见到四叔叔,问他,“你没去?”

四叔叔一笑,“死的又不是我爹,我去做什么?”

心里一寒,郁结死了,却还是认同地‘嗯’了声。

四叔叔的笑意并没收敛,“真是你爹?”

我一懵,回神后解释道:“我试过他的。趁他无意识时叫他高粲,他的身体一颤。人在无意识里的反应是最真实的,那时我已断定他是高粲无疑。然后我问他可是高粲,他否认,说我认错人了。我便知道他确实是高粲了。

四叔叔丢了一句,“心理战术。”

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四叔叔的这句心理战术不是指我采用心理战术确认高粲的那事。指的,是那个‘高粲’对我用了心理战术。先是故意一颤,误导我。后来又否认,欲盖弥彰!

四叔叔抬眸看我,笑意依然未褪,“你和龙煌灼,又吹了?”

我脸色一白,“你怎么知道?”

四叔叔默然道:“傻子都看的出来。”

也是。

“把手伸出来。”四叔叔接着道。

“你要做什么?”

四叔叔道:“我看看你们还有没有未来。”

已与龙煌灼恩断义绝,怎还有未来?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竟还是将手伸给了四叔叔。

四叔叔淡薄的笑意凝成冰块,冷了下去。片刻后,抬眸看我,眸色深不可测。放下了我的手,黑眸看了我好一会,突然起身背向我。

依四叔叔淡凉的性子,我和龙煌灼还有没有未来,未来又如何,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干扰?是看我和龙煌灼的未来,又不是他自己的未来,他的反应怎有些失常?

这看的是我和龙煌灼的未来,我不关心,也不想问。四叔叔神色如常后,转身看我,锐利的眸子复又带着一丝笑意。怎样的笑意,就像看人世疾苦,眼见弱者死亡,在弱者求助的眼神下不伸手援助的温柔一笑。

“你吃些苦头也好。”话毕,四叔叔离去。

“什么苦头?”我问。

四叔叔的身形微微一顿,“天机不可泄露。”

便又回了宫。

自从漳州回来后,一直是住在皇宫里的。

每隔几日,龙煌灼会来看我,或者说,是来看孩子。

高粲出殡的那日,他拥住我所说的那番关于孩子的话,我一句话也没应,并没给他任何的承诺。倒是,众目睽睽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将我的外祖外婆感动的稀里糊涂,极是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在场人士无不动容,竟连高崇,当时也怔了好大一阵。

因此,自从高粲出殡那日,外祖外婆相随来京导致的他与我一路的朝夕相处,直至现在,我与他并不能算形同陌路。

如果说外祖外婆在漳州回京的路上将我和他牵扯在了一起,回京后,联系我们的纽带则是孩子。

与他见面,说不上一两句话。然而每次看到孩子还在我的腹中,他就松了大口气。

马车离去睿清王府直行往宫门,在宫门口,几个将军在向龙煌灼禀报着什么,龙煌灼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的马车过来了,龙煌灼走了过来,“我送你回宫吧。”

也没拒绝。

他上了马,伴随马车而行。

“还是回昭阳宫么?”

我答非所问:“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他侧首看我。

我道:“我想到了我出嫁那日,我坐在鸾轿里,你像现在这样,也坐在马上。不同的是,那日是往宫外走,今日是回到皇宫里。”

他有些不安,歉疚更甚,“无衣,我并不知道,我要娶的人是你。”

我道:“前前后后,我一个人在将军府住了五个月,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都是我的错。”他勒马看我,黑眸清澈一如以往,“要不,你也冷落我五个月吧,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自从我发现他肩上的齿痕,后因高粲之事,与他冷对,直至现在,已是两月。

冷冷看他,“我爹的事情,是冷落就能了结的么?”

他的神色已是显而易见的痛楚。

我就是想要让他痛楚!

上了宫阶,他亦是下了马陪伴。见我不是去往昭阳宫,他道:“不回昭阳宫么?也好,你每次回去昭阳宫,我都不放心。”

“我不回昭阳宫了,以后都不住那里了。”他的面容刚浮上喜色,我已看着他,“我以后都住落霞殿。住在那里,每天都想想,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你就是在那里,毁了我的名节的。”

龙煌灼闻此,面色煞白。

报复过了他,我心里快感大增,离开。

“无衣。”刚走了两步,已被他叫住。他慢步走了过来,低头看我,完全没有了前一刻的煞白面色,含着笑,温柔看我,“无衣,从一开始想要杀我,与我恩断义绝,对我的仇恨不共戴天,到后来与我形同陌人,然后是惜墨如金的冷淡。现在,虽然你句句无不对我嘲讽,和我的对话,却多了起来。还有,无衣,我这样叫你,你也没有再反驳。”

我羞恼成怒,“龙煌灼,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厚颜无耻。你叫我那名字,我反驳有用吗,你还不是那么称呼。这根本就是无功之劳,我懒得去纠正。对你冷嘲热讽,是因为恨你讨厌你想要打击你,你以为是什么?你以为今天的我还是以前那个一看你微笑就找不着北的我吗?我恨不得亲手杀你以让我爹在九泉之下瞑目!”

他依是笑道:“那天你那样伤心,都没能对我下的了杀手,你以为,你现在狠的下心来杀我吗?”

我脸涨的通红,气结的说不出话来。

“无衣。”龙煌灼继续循循诱导,“我知道你恨的是什么,并不是你对高粲的感情深刻到这么恨我的程度,你恨的,只是你爱的子郁杀了高粲这个事实,恨的,只是杀高粲的那个人,是子郁。”

“龙煌灼,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给我滚,你给我滚!”一连将他往后推了几步,转身弃他而去。

他赶上我,“无衣,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旁观者清,你对我的态度变化,微妙的连你自己都没察觉。也许你早消了对我的恨意,只是自己的夫婿杀了自己的父亲这个事实梗在你的心里让你无法原谅我,无法认识到早消除了对我的恨意”

“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气的眼泪都出来了,只想把他推开。

他也没再说惹我生气的那些话了,只是低眼看着我,“无衣,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你父亲的事,我用一生来补救。这一辈子,我发誓,我都把无衣捧在手心里,至死不渝。”

冷笑真看着他,“叫我还怎么和你在一起,每每想到你这个杀父凶手,我就受不了。”

他道,“我暂时不想看到夜,不想在大周待下去。而夜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的无衣,做的到和后宫三千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吗?和我一起离开,我们带着孩子,去塞外去南疆去海域,去哪里都行。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我的人随时待命。夜不会轻易难为我,真要强行拦阻的话,他再是千军万马也难我不住。何况三军,虽听命于他,只怕真较劲起来,更会听命于我。”

带着孩子,远离尘世的是是非非,去塞外去南疆去海域,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若是往日,我毫不犹豫就会答应子郁,可如今呢?高粲的死因梗在我的心里,明知龙御夜对我余情未了,我还是没有办法,在此刻回到龙煌灼的身边。

理智地看着龙煌灼,一字一句地道:“无衣愿意和子郁离开,高粲的女儿,却不愿意和龙煌灼一起离开。”

夜静静地在观景楼上品茶,沉默地看着百米外的煌灼和她。

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和煌灼能站在一起说上这么久的话,已够他警惕了。

近日来,他不是没有察觉。自从煌灼在高粲出殡那日露面起,这段时间内,她虽没有与煌灼和好的迹象,甚至冷漠淡对。但是他还是如煌灼一样,感觉的出,她对煌灼的恨意,已经在潜移默化里消减了。

这不是一种好现象。

但是他能怎么做呢,那个人是煌灼啊。煌灼屡遭别人精心设计的陷害,他将这些对她隐瞒,已是他违背良心,在他与煌灼的感情下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他万万做不到,亲自去拆散他们什么。

神思不属地看着她与煌灼争吵推攘,即使是这样的画面,他也感觉的出,她和煌灼两人浓的化不开的情感。

照这样下去,她迟早,还是会回到煌灼身边的。真的就这样了么,她终究还是煌灼的?

没有痛楚,或者说,他已经分不清痛楚。煌灼屡次被设计陷害,煌灼的痛楚他感同身受。他又对煌灼隐瞒了高粲那事,煌灼不明情由,真以为自己杀了她父亲,沉痛惭悔,他也深有体会。

她那天刚走,煌灼在飞燕坡就吐血了,他看到了。煌灼在飞燕坡上待了一整夜,他半夜去看煌灼,煌灼的衣袖上还有血迹。在暗处看着,终究没勇气走到煌灼的面前。

在漳州州府,她不见煌灼,煌灼因自己失手之过避门不见外人,颓唐,他看在眼里。她找煌灼要玉坠,闻得她的气话,煌灼剧痛攻心,又一次吐血,他也看到了。

隐瞒有时候也是一种罪一种痛,折磨的人身心不安。他那时候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可看到她和煌灼的关系似有好缓时,他是懒得再说出事实了。

而之于她,他本就有着痛楚。煌灼带给他的痛,和她带给他的痛相互侵蚀,痛的麻木了。

就这样吧,他想。要是她过段时间再回到煌灼身边,他也就真的算了。不强求也不努力了。早死早超生,他一人下地狱,不拉着煌灼和她了。让她和煌灼幸福吧。

“过些日子,将军府该双喜临门了。”是皇后的声音。

夜转头,皇后亲自端了壶茶,过了来。

淡淡问一句,“什么双喜?”

皇后故作一怔,“皇上不知道?表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再过几月,孩子不就出生了么?”

心里明知另一答案,夜还是道:“还有一喜呢?”

皇后看着远处的煌灼两人,笑道:“看这情景,表妹已经开始原谅将军了。真是好事啊。到时候孩子一出生,表妹的母爱一被唤出来,还不彻底地原谅将军么?将军对表妹尤其温柔,男人的柔情下,或许等不到孩子出生,表妹就回将军府住了。”

明知皇后说的是正确的,甚至夜自己看着眼前的她和煌灼,也知如此猜测。可是,当皇后把这事实说出来,夜的心里还是一痛。偏不以为然地道:“母爱就那么伟大么?”

皇后看着夜,“表哥,皇后舅妈当初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你,你说,母爱伟大么?”

夜拾着热茶的手一震,热茶泼到了手上。思及母亲,又思及她,一时间心痛的无以复加。

皇后亲自擦着夜手上的水渍。

也许,这段时间若没有孩子那个纽带,煌灼和她的关系,也缓和不到现在。夜看着她的腹部,唇齿间竟呓出了这样的声音:“为什么,她要有煌灼的孩子呢?”

第二卷 帝心悠悠 082 孩子

落霞殿当天就给我清理出来了,当晚是农历七月七日,传说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我说,“连翘,今晚是华夏民族的情人节,你许个愿吧。”

连翘便非常虔诚地闭眼:“希望公主和子郁公子早日破镜重圆。”

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你又在我的面前提龙煌灼做什么,让你为自己许愿,没让你瞎参合我的事。”

连翘道:“再过几月,子郁公子的孩子就出生了,到时候,公主也不原谅他么。孩子总不能没父亲吧。”

我冷淡地道:“他平安出生的话,我便自己养他,让他跟我姓。”

连翘道:“公主那天当着子郁公子还说任孩子自生自灭呢。私底下,比谁都小心谨慎着,明明那么关照着肚子里的孩子,每次在子郁公子面前,偏做出冷淡孩子的样子。让他每次都干着急。”

“你这丫头,你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怎么都向着外人”

眼见龙御夜过来了,便停止了打闹。

龙御夜一如往日的沉默,踱步缓行而来。落霞殿里的宫人给他请安后,他于大理石桌旁坐下,拾了凉茶喝了一口,淡淡问道:“知不知道龙天羽在哪里?”

我心里一咯噔,“他怎么了?”

果然,龙御夜道:“在江南,甩掉了高崇。走人了。高崇的近臣来跟我要人。”他看着我,“我以为,你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虽然在漳州就察觉了龙天羽有甩掉高崇的心思,不过确实不知道他在哪。唔,他那日对我说我们京城见,莫非,他现在在大周京城里逍遥?有可能。不过还是别对龙御夜说。

静默了一会,龙御夜似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同,一皱眉,“今天是七夕?”

“是啊。”

他略略看了眼落霞殿,已知我不是来这里闲逛,看宫殿的布置,已然有在这里住下的打算,漠然问道:“你搬来了这里住?”

我点了点头。

他没什么语气地说道:“宫里有比这更堂皇的宫殿。”

我讪讪一笑,“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是吗?”

有些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