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笑了下,礼貌地劝她把药拿过来吃也无妨,谁知道顾清却小声道:“母亲既要回去吃药,那就回去吧。”

这话一出,李氏面上那笑都挂不住了,讪讪地瞪了顾清一眼,和顾烟顾云告了别,径自回去了。

当下顾烟命小丫鬟云封出去通知了厨房,又让绿绮招呼了粗实的仆妇牛婶,一起帮着从耳房搬来了一个长条楠木桌,待到各自饭菜上来,便摆在这木桌上,姐弟几个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席间,顾云见桌上有猪手和炒豆渣,倒是些许诧异地看了阿烟一眼。

而顾清呢,见那炒豆腐渣黄澄澄地那么一坨,不由纳闷:“这是什么?”

顾烟拿起一个瓷勺来,挖了一小勺喂给顾清吃:“平日里你自然是不吃这个的,不过今日倒是可以尝尝。”

顾清就着顾烟的勺子小心翼翼吃下那炒豆腐渣,咽下后,新奇地目光望着那炒豆渣:“这味道真好,竟有平日里豆糕的清香,只不过和豆糕又有不同。”

顾烟见他还算喜欢,这才笑着说了这物的来历,末了又道:“这豆渣性味甘凉,可清热解毒、消炎止血用,如今炒了来吃,口感咸香,别有一番风味。”

其实豆渣之所以不为大家所喜,只因其口感粗糙,不堪入口。可这顾府的厨子也不是泛泛之辈,如今用麻油葱花将这豆渣一炒,略显粗糙的触感滑过舌尖别有一番嚼头,豆味的清香在口齿间蔓延,其滋味竟比起一般菜肴并不逊色。

顾清又是吃惯了精细菜品的人,乍吃这个,自然觉得有些新奇。

这豆渣有各种好处,不过顾烟没说出口的是,它还可以消除体重。

当下她笑看了看顾清一身的肉,道:“你若喜欢,便多吃一些吧。”

小孩子在三四岁的时候胖乎乎的犹如一个团子,自然是招人喜欢,可是如今都七岁了,也该抽条了,若是再这么胖下去,看着总是不雅。待到了十几岁上若依然这么肥胖,那便是很难瘦下去了。

吃过晌午饭后,姐弟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此时李氏屋里的丫鬟珊瑚过来,笑盈盈地见过了阿烟,说要带小少爷回去。

顾清有些不情愿,不过见顾烟并没说什么,也就不情愿地跟着珊瑚回房去了。

这边顾清刚走,便听到绿绮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见顾云在,倒是一愣,原本要说的话就卡在那里了。

顾云颇有些不自在,就要起身,谁知道阿烟伸手拉住她,笑道:“都是姐妹,原不是外人,有话但说无妨。”

绿绮本来性子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乍见到顾云在有些诧异而已,如今见自家姑娘这么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刚才哥哥分别问了王嬷嬷和狗儿,开始的时候他们瞒着不说,后来哥哥诈了他们一下,只对狗儿说,你老娘已经全部招了,而王嬷嬷那边,却又对王嬷嬷说,狗儿把该说的都说了。王嬷嬷那边也就罢了,到底是见过世面,什么都不肯说,狗儿却是顶不住了,一五一十的都招了。”

绿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不光是今日二姑娘的耳坠,还有往日姑娘你的体己钱和一些首饰,王嬷嬷不知道偷偷拿走了多少呢!往日里我只以为自己粗心大意,姑娘也不曾责备,不曾想竟是家里藏着一只败家的老鼠,给咱偷偷地把东西往外叼呢!”

顾烟早就料到这般情景了,当下也并不诧异,只是淡淡地道:“把王嬷嬷带过来吧。”

这边绿绮过去了,顾云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烟:“到底是你的奶妈呢,也不必太过下她面子吧?”

其实顾云也是没法,只因当日顾烟之母,顾左相的原配夫人,身边有两个最为得宠的大丫环,一个是绿绮蓝庭的母亲,如今早已故去,另一个则是如今的王嬷嬷。

顾烟自从母亲去后,待这王嬷嬷犹如长辈,分外宽容,她又素来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区区几个体己钱,便是王嬷嬷拿去了,她哪里看在眼里,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顾烟听着姐姐这么说,却是唇边泛起冷笑:“姐姐,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顾家内宅之中断断容不得这等偷窃蛀贼。”

这王嬷嬷也忒地贪心,平日在自己房里偷偷摸摸也就罢了,竟然去了顾云房中顺手牵羊。

不过这样也好,顺势便把这王嬷嬷料理了,就此断绝了后患。

要知道往后就是这个狗儿,因为些许钱财为他人收买,偷了父亲书房中的信函拿去,不知怎么那信函落到了威武大将军手中,并将信函中感叹之词别样扭曲,呈现在永和帝面前,使得本来对父亲多有忌惮的永和帝越发不满父亲。

当然了,这是后来阿烟才慢慢醒悟的事情。她也渐渐明白,这个王嬷嬷之所以偷了钱财逃跑,或许也是怕有一日这事儿东窗事发吧。

第 8 章 一家亲

此时王嬷嬷已再无了最初的气势,一进了屋,见了阿烟,便噗通一声跪在了那里。

“姑娘,我王婆子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如今也不敢说其他,只望姑娘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则个。要说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狗儿那个不争气的畜牲,在外面欠了赌债,人家追着他要,他若不给,人家说要他一条腿呢,我又能如何呢!再怎么着,这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别人要砍他手脚,难道我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吗!”

王嬷嬷哭天抹泪,开始诉说起来。

顾云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阿烟,也不敢作声。

顾烟垂眸扫过地上哭泣着的人,想着上一世,自己对她何等宽容,便是自己嫁了后,也是尊她为长辈一般地敬着,可是最后呢,在自己和沈从晖最为落魄之际,她是生生将两个人最后的希望一卷而空。

有时候她也会想,那个自小把她带大的王嬷嬷,带着所有金银背弃自己时,可曾顾念过自己半分?

还是说,当穷途末路之际,人心开始难测,便一心想着自己,再也顾不得别人了?

又或者,这个王嬷嬷之所以偷了钱财逃跑,或许也是怕有一日狗儿背主的事东窗事发吧。

顾烟接过绿绮送上来的那狗儿画了押的供词,粗略扫过后,声音凉淡:“王嬷嬷,你也应该知道顾家的家法吧。”

王嬷嬷一听“家法”顿时脸上失去了血色,不敢置信地望着顾烟:“姑娘,你——”

顾左相制下的家法,那是甚为严苛的,只不过这家法向来管不到顾烟最为倚重的王嬷嬷头上罢了。

顾云蹙了下眉,她也是没想到自己这平日里性情温和的妹子,竟然对自己的奶妈下这般重手,当下只是默然不语,越发不敢说什么了。

顾烟呢,则只是淡淡地问绿绮:“适才吩咐你过去请牙婆子过来,可去请了?”

绿绮连连点头:“请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顾烟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道:“既如此,那就把王嬷嬷和狗儿都带出去,只是记得对那牙婆子说声,这是府里犯了错处的,若是转卖,总是要当心,免得下家又着了道。”

王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惊恐而颤抖地看着顾烟:“姑娘……姑娘……你,你竟如此狠心?”

顾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王嬷嬷此时手都在抖,她惊恐地扑到顾烟身边,发出一声尖利绝望的哭声:“姑娘,姑娘,你不可以如此待我啊,难道你忘记了……”

可是绿绮哪里能让她扑到顾烟这边呢,绿绮本来就是个力气大的,此时过去一挡,便把王嬷嬷挡住,然后吆喝着便将她带出去了。

一时外面有哭天喊地之声,但是很快那声音就渐渐地没了。

顾云从旁看得早已目瞪口呆,这王嬷嬷年纪不小了,又是因为这种错处被赶出去,卖给牙婆子,怕是也没几个钱,却又那般叮嘱牙婆子,这分明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还不知道出去后干什么粗使活计去呢!

阿烟感觉到了顾云的目光,水润清澈的眸中浮现一丝无奈。

“姐姐,父亲忙于公务,根本没有空闲理家,母亲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也不太管事,如今父亲立下的家规,不过形同虚设罢了。我房中既有这等顺手牵羊见财起意之人,总不能姑息养奸,定是要杀鸡儆猴,也好让这一家子知道,从此后循规蹈矩,万勿干这作奸犯科之事。。”

顾云听得一愣,诧异地看着顾烟,半响点头:“妹妹说得极有道理。”

料理完了王嬷嬷,又送走了顾云后,顾烟透过窗棂看向院子,凭空便觉得那扫地的仆妇仿佛都比往常更卖力一些。

一时她也笑了,便又招来了青峰。绿绮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再放心不过,只是性子直爽,平日不够细心,而青峰则细致温和,当下便把房中体己金银并钗黛衣物都一并交给青峰打理。

青峰得了这个令,知道王嬷嬷不在了,自己和绿绮便是姑娘房中一等一的人儿,忙恭声应下。

安置妥当后,阿烟心绪大好,一时有些饿了,便命道:“午膳上的猪手,我看倒是没怎么碰,如今还留着吗?”

青峰听了,便笑道:“特特地给姑娘留着呢。”

阿烟一听,心里颇为欢喜,便命热过之后呈上来。

这猪手透着红润的光泽,一尝之下咸鲜香美,酥烂适口,肥而不腻。此时房中并没外人,她也就不顾礼仪,拿了一个银筷叉起来,啃得不亦乐乎。

一旁青峰看得都有些惊了,想着姑娘平日里吃饭哪里这般豪爽,不曾想吃个猪手,竟吃得这般津津有味。

阿宴将一只猪手尽数啃光后,放下银筷,优雅地净手拭唇后,这才淡淡地瞥了青峰一眼,笑道:

“有一句话叫做,争似红楼富家户,猪蹄烂熟劝郎尝,这猪手看似俗不可耐,可却能够使人皮肤细嫩润泽,有健腰、健脚、养血之功,为上等滋补之品。”

其实是她有两年流亡到一处小镇,那小镇上有一个隐世的居士,那居士精通医理,最擅调理之道,当时她在那居士家中帮着做些粗实活计,后来那居士见她倒是认识几个字,也让她帮着誊抄一些本子,时候一长,她也就学了一些。

她满意地擦拭干净了纤纤玉手,放下锦帕,笑着吩咐道:“嘱咐下厨里,以后每日给我做一只猪手来,变些花样。”

她相信不用自己吩咐,自家厨子自有一百种料理猪手的法子。

青峰听着自家姑娘说那猪手如何如何,看着姑娘娇滴滴地擦手的绝美姿容,有些恍然。

之前总觉得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如今却是知道了。

姑娘依然是那个绝美娇艳的姑娘,可是却仿佛一下子增添了许多阅历一般,比以往多了几分坚定和强硬,更添了一些豁达和从容。

阿烟何尝不曾看出青峰的心思,不过她并不在意,想着时候一长,身边的人总会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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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阿烟每日都要一个猪手下肚,那炖得酥软的猪手吃在嘴里,口齿生香。阿烟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渐渐习惯了姑娘这新的嗜好,甚至顾家的厨子孙老头还尝试着给阿烟弄了几个新的猪手做法。

因前一段风寒,阿烟是向官中女学请了一个月的假的,如今假期还有几日,她也就继续在府里过着悠闲时光。

闲暇时把自己房中的书籍字画都翻动了一番,下手练字开始找回昔日的感觉。除此之外,她还会把顾清叫过来,问些学问上的长进。

其实大昭朝官府设有男学和女学,专为皇室子弟并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子女而设立。只是那皇室子弟也就罢了,自然是人人能上的,可是对于朝中官员来说,无论大小,谁家子女要去官学之中,总是要经历一番遴选的。

阿烟自小聪颖,七岁便通过了这遴选,进入了女学,当时这件事还在燕京城里称作一桩美谈呢。

只是府中的二姑娘顾云却一直未曾通过,如此考了两三年,她自己也觉得无趣,便不再去参加了。

顾左相见此,倒是也不勉强,便请了西席在家中教她,及至到了十三岁上,她也定了亲的,从此后便不再学了。

而顾清呢,到底是个男孩子,顾左相纵然更偏疼顾烟,可是对这顾清也是抱了极大希望的,不求他如顾烟一般七岁入官学,可是总也该考进去的。

要不然传出去,顾左相家唯一的小公子连官学都不能进,他这老脸都没处搁呢。

阿烟此时也是想到了这个,便详细地询问了顾清如今的学问,又因材施教,给他推荐了几本往日自己爱读的书籍。

顾清此时只觉得自己这姐姐娇美温柔,对自己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好看的眸中仿佛流动着脉脉的清泉,比自己母亲往日的严厉不知道受用多少了,心下真是越来越喜欢姐姐。

以至于有一日他忽而道:“姐姐,我听人说,你目无下尘高不可攀,还说你处事严厉,重罚了王嬷嬷,说遇到你总是要小心谨慎,可是怎么我如今却觉得你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不过才七岁而已,头戴玉冠,歪着脑袋,认真而不解地望着阿烟,童言童语稚嫩可爱。

阿烟一笑,温柔地拉着他的手道:“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那端看是对谁了,你我本为官家子女,父亲为朝中重臣,我们便是不曾眼高于顶,可是看在旁人眼里,难免便是高不可攀了,这并不是我们不好,而是身处其位,别人便会这么想了。”

顾清仔细琢磨一番,颇觉得有道理:“前些日子我跟着母亲去外婆家,我那表哥还觉得我太过娇贵高傲呢,只是他见我身边有丫鬟侍从相随,便不以为然而已。但其实婆子丫鬟,在我们这等人家,本是常理。”

阿烟见孺子可教,赞赏地点头,继续软声道:

“可是你我之间却不同,你是我的弟弟,我们都是父亲的儿女,住在一个宅院里,吃着同样的饭菜长大,骨子里传承的是同样的血脉,秉持着同样的教诲,继承着同样的姓氏。一个人最后成为什么样子,其实和这些都息息相关,并且影响深远。许多年后,我们即使各自有各自的际遇和人生,可是终究会去回味我们共同曾经经历过的。”

她停顿了下,爱怜地抚摸着顾清的头发,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这世间虽有父女母子之亲,可是父母将来年迈,总有驾鹤西归之时。这世间也有夫妻朋友之情,可是朋友有聚散,夫妻有和离,而姐妹姐弟之间,却是无论何时,总有血脉相连,永远可以相互扶持提携,即便因缘际会各奔东西,也依然会相互牵挂。”

第 9 章 教弟

阿烟静静地望着自己弟弟那晶亮认真的双眸,继续道:“父亲公务繁忙,平日里或是忽视了你,可是这并不是说他不在乎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要继承他香火的人。他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你可能懂?”

顾清往日里跟着李氏,李氏其实乃小户出身,哪里懂得教他什么道理,反而时常闲言碎语说些老爷更偏疼你姐姐这等话来。

如今他听着阿烟这一番话,颇受震撼,怔怔地望着那软糯娇美的姐姐半响,最后眸中竟有几分湿润。

“姐姐,你的话,我懂了。咱们是姐弟,都是父亲的儿女,咱们一辈子都会相互扶持的。”

阿烟点头轻柔一笑,却不再言语。

自那日后,顾清和阿烟是越发亲近了,几乎每日都要过来找阿烟,阿烟也是耐心教导,把往日里自己读书心得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一时之间,姐弟两个十分要好。

这件事看在李氏眼中,难免不喜,只是倒不好说什么,便偶尔在自己儿子面前以言语去贬低顾烟,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如今的顾清却是对姐姐极为喜爱的,听了母亲这话,反而不满。

“母亲,姐姐和我亲近,传我知识,教我做人道理,有何不妥?为何母亲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顾清也是单纯,当下便把这话质问李氏,李氏听了,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只不过见儿子那天真无辜的神情,她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硬是咽下这口气,心中却是增添了几分对顾烟的不满。

而这一日,先头派来的小厮传来消息,却是北狄军已经落败而逃,大昭大获全胜,如今顾左相正在返回燕京的路上,而随行的还有齐王以及此次立了大功的各位将领。

阿烟一听,自然是欢喜非常,虽则知道父亲此次当平安归来,可到底是烽火之时,刀枪无言,还是担心父亲安危的。

她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父亲了,如今回到了闺阁之时,脑中不断地回忆着那个时候的父亲,心里不免泛起甜蜜的酸楚。

那个时候,自己真是父亲掌心里的明珠,就那么疼着宠着,唯恐受半分的委屈啊。

如果父亲地下有知,知道自己女儿十年飘零坎坷,还不知道疼成什么样子呢。

当下顾烟也不顾其他,便来到院中二门前翘首以盼,此时李氏也带着顾清过来了,彼此见过之后,便都看向门外。

等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果然听到外面有车马之声,紧接着便听到说话的动静,顾左相在数个小厮的陪同下,身穿官袍,就这么下了轿,来到了二门处。

别人也就罢了,顾烟却是有些控制不住。

饶她平日里看着再是沉稳,在父亲面前,那也是个女儿家,此时眼看着那年近半百依旧面目清隽举止洒脱的父亲就这么撩袍走进来,她几乎是含泪扑过去。

顾左相此次出门公干,不过是月余罢了,虽则知道心爱的女儿一直卧床不起,心里挂念,可又不是生离死别,当下并没多想。谁知道一进门,女儿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进他怀里,甚至喉咙间带着哽咽。

这下子顾左相也吓到了,忙扶着女儿,急切地问:“阿烟,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说着,看她身形略显单薄,不由心疼道:“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怎么又瘦了?这病可养好了?”

顾烟也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大庭广众的,难免落人笑话,当下一边又哭又笑,一边摇头:“父亲,我没受什么委屈,不过是想你了,才分别月余,我竟觉得是半辈子不曾见过!”

一旁李氏忙从旁道:“这是三姑娘一片孝心,一心挂念父亲呢。”

边说着这个,边努嘴示意顾清上前,可是顾清向来有些惧怕父亲的,一时真做不到像姐姐那般和父亲亲近,当下站在那里,便有些畏畏缩缩的。

顾清扫过自己的儿子,见他依然一身的肥肉,又是嗫嚅的样子,心下不悦,只是点头道:“都先进屋去吧。”

一时众人都进了正屋,此时接风宴早已摆下,那边二姑娘也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了父亲,于是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地吃了午膳。

此时阿烟已经稳定下心绪,越发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那般,实在是失态了,午饭间便有些有沉默。

到了午膳之后,众人说了一会子话,各自散去,而顾左相也去了书房。

阿烟本要回西厢房,谁知道父亲却派身边的蓝庭过来叫自己过去,阿烟心知父亲有话和自己说,便忙过去书房。

这书房乃是顾左相的最爱,迎门一进去便见墙壁上陈列着一幅幅山水、花鸟等字画,其中一个横幅字迹颜筋柳骨,笔走龙蛇,赫然是四个大字“闻鸡起舞”,这正是父亲亲笔题下的。

顾左相坐在靠窗的花梨木书房旁,手中握着一卷线状的古籍,望着阿烟道:“阿烟怎么倒像是多少年没看过那幅字的样子?”

阿烟听到父亲这么说,盈盈一笑,凑到父亲身边:“父亲,阿烟只是想念父亲了而已。”

顾左相挑眉,审视着女儿:“阿烟,说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女儿,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怎么可能忽而之间性情大变,竟要赶走原本倚重的王嬷嬷,如今见了自己,又是几乎失态。

顾左相想到什么,清隽的眉目间透出几分不悦:“莫非是谁欺负了你?”

阿烟知道父亲误会了,当下娇滴滴地拉着父亲的胳膊,笑着说道:“父亲,你可别乱想,不过是我这几日因病了,自己倒是想通了许多事。”

顾左相依然疑惑:“喔,想通了什么?”

阿烟瞧着父亲那样子,知道自己今日不给出一个说得过的理由,父亲必然是不信的,偏生父亲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若说把自己前世经历告知父亲,一个怕他觉得诡异,二个也不是心疼坏了他吗?

一时眼波流转,阿烟就有了主意,低下头,收敛起笑来,轻轻叹了口气,撅着好看的小嘴娇声道:“父亲有所不知,这几日我因病了,缠绵病榻,总是莫名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顾左相一听这个,眸中微诧,拧眉望着女儿:“什么梦?”

阿烟当下道:“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梦,梦到我离开了咱们这个宅院,还梦到父亲不在了,我一个人,漂泊世间,受尽苦楚。”

顾左相脸色微变,上前伸手握住女儿的手:“然后呢?”

阿烟低头望着父亲紧紧攥住自己的手,低声道:“父亲,我梦到了王嬷嬷趁火打劫,弃我于不顾,也梦到了我们顾家兴盛一时,然而好景不长,一朝得咎,从此家人四散零落。”

顾左相的手微微颤抖,缓缓放开了女儿的手,眸中有震惊过后的沉思,不过依然勉强镇定下来:“阿烟,你继续说。”

阿烟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不过依旧说道:“父亲,我这一梦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冷汗,那梦中情景,仿若我亲身经历一般。因了这个,我忽而厌恶那王嬷嬷,恰好查出她偷窃财物,一气之下便将她发卖了。”

顾左相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拧眉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道:“阿烟,你可知道,我竟做了和你同样的梦。只不过在我梦中,我没看到其他,只看到你一个人衣着褴褛,穿着滑稽,饥寒交迫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我想喊住你,可是却无能为力,你就那么一直往前走,一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阿烟这下子也惊了,忙问父亲:“父亲,在你梦中,我是何模样?”

莫非父亲竟然也是经历了前世?

顾左相皱眉摇头:“我根本不曾看到你的正脸,只看到一个背影。可是你是我的女儿,我只看一个背影,便从心里明白,那就是你啊!”

第 10 章 劝父

阿烟低头,品度着父亲梦中所见,隐约仿佛,就是自己一个人走在燕京城街头的情景。

她忽而泪如雨下,前世多少委屈,不能给人诉说,只能一个人故作坚强地挺下去,笑着面对一切。

如今回到父亲面前,重新成为一个可以撒娇的小女儿,她崩溃地呜咽大哭出声,再次埋首到父亲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