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燕君铭的冷汗就下来了。一时半会儿,竟也想不到该如何周旋!

燕君行立刻出列,跪在地上,道:“求王上开恩。”

燕王喜怒不动,道:“哦?老十有何话说?”

燕君行低着头道:“此事另有缘由,并非如同各位所想。在迎娶之初,赵氏便已和盘托出。陈国锦华公主与人私奔,捉了赵氏来做替身。臣弟…见赵氏聪明伶俐,便起了爱慕之心,私自将人留在身边,并以公主之礼迎娶。”

燕君行把头盔摘下来,放在地上,道:“臣弟罪犯欺君,请王上责罚。只是,赵氏已经怀有身孕,求王兄怜臣弟膝下无子,留赵氏一命。”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燕君行在朝中原本积威甚伟,这样的人本就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缺点的。可是就是他这么几句话,让他的声名整个跌落到了谷底,很长一段时间都爬不起来。

事实上燕王也没有决定要冒牌公主的命,只是想看看燕君行能拿出什么价码。既然燕君行愿意用他的名声来换,燕王也乐得做个人情。

他道:“既然如此,子嗣为大,老十,你先起来吧,这件事,就容后再议了。”

燕君行松了一口气,起身谢了恩,站在了燕君铭前面。

就因为这件事,今天的点将也没有办法进行了。大家把这当做是给燕君行贪恋女色的一种惩罚,也有人认为这是燕君行兵权全盛时代即将过去的一个标致。

下了朝,满朝文武围着燕君行燕君铭兄弟俩,安慰的有之,想一探究竟的也有。

出了宫,燕君铭隔开众人,上了燕君行的马车。

身后有两位大人在议论:“看复侯爷的脸色,倒不大好看呢。”

“那能好看吗?复侯爷这是第一次挂帅,好端端的被武侯爵给连累了。你说武侯爷英雄一世,怎么就栽在了个女人手里了。”

“不是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我看啊,就怕是温柔乡,英雄冢呢!”

燕君铭听到别人的议论,脸色微微发青,他看了看自己的兄长,却发现他正坐着闭目养神,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别人在说什么。

这样一来,燕君铭又把想要下车去骂人的冲动按捺了下来。看着燕君行,他有些不安地道:“十哥…”

燕君行应了一声。

燕君铭踌躇了一会儿,道:“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是看王嫂好像动了那赐死陈国公主的心思,所以我才…”

燕君行睁开眼,道:“十三,上了战场,切忌再那么冲动。”

燕君铭有些不服气,可是想了想,自己闯祸在先,又只好生生把话头咽了回去。心想着等他打下毕国,便能同自己的兄长并驾齐驱,说话的底气也能硬一些。

接下来两兄弟就没有再说话了。

直到马车停在军机府门口,从其他地方陆续回到军机府的将领迅速围了上来。

“府主。”

“小侯爷!”

燕君行摆摆手,道:“进去说。”

“是!”众将便簇拥着燕君行兄弟俩,一同入府。

尚武居。

棋归已经起床梳头了,镜子里,那张脸倒是比昨天又好了一些,只是半边脸颊上还有一块红印子,但起码没有到可怖的地步。

兰儿在她耳边轻声道:“…复侯爷是一时冲动,不过被驸马给拦下来了。下了朝,消息传到骑主耳朵里。骑主让我告诉公主,军机府怕是不是久居之地了。”

棋归扶了扶发髻,道:“将军回来了吗?”

“回来了,和诸将在书房议事。”

兰儿顿了一下,道:“骑主打算在八部骑兵中挑选精良,在燕国出仕。”

棋归猛地抬起头:“什么?”

兰儿的眼神有些躲闪,道:“骑主其实早就有此打算。从前,也是为了给公主做个倚仗…”

棋归用指甲划了一下桌面,冷冷地道:“随便你们吧。”

兰儿讪讪的,不敢说话了。

棋归这几天心里都很烦躁。随着自己的身体好起来,她要面对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燕国人先不说,赵国人的那边也让她感觉有些微妙。

但是现在的情况,她必须赶紧站好队,寻找一个依托。

燕君行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穿好了衣服坐在镜子跟前发呆。

他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没知觉。突然之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慌,他快步走上前去,扶住她的双肩,笑道:“怎么,还没好透呢,又开始顾影自怜了?”

棋归回过神,勉强笑道:“没有。将军,今日的朝会好像拖得很久。”

燕君行道:“是有些事。”

棋归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多问,转头摸摸自己的脸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透。”

燕君行取笑她道:“就你一天到晚想着要往外跑的,也就是有这块疤,才能留你在屋子里多待一阵子。”

这时候,侍女在外头突然叫了一声,道:“公主,翁主来请安了…”

棋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孩子突然冲了进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棋归面前。

“果果!”

果果看清楚棋归的脸,突然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吓得怔在了当场!

“果果?”

果果抿了抿唇,突然转身跑了。

“果果!”

棋归初还不觉得,还让人去追果果回来。毕竟是自己的脸,燕君行等人每天看着也无异状,她自己也越看越习惯了。而且看着已经很明显的好转,她就更不觉得什么了。

等到叫了人去追果果,好一会儿,她才猛的反应过来,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燕君行眼中一沉,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棋归倒是很快调整过来,笑道:“你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燕君行道:“你待她如亲生,子尚且不嫌母丑,真是白费了你一片苦心。”

棋归悠悠地道:“或许因为就不是亲生的吧。不过到底是小孩子,看见会吓着也不奇怪。”

燕君行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些日子以来,他性格里压抑了多年的专横和鲁莽好像一夜之间全都爆发了出来,军机府也好,朝廷上也好,已经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议论棋归的外貌。之前还有些大臣想转空子,送个美妾什么的给他。但是现在,各人见着他,都很自觉地避开了侯夫人的事情不提。

但是如棋归所说,见着一个小孩子,若是他真是要发怒,未免也有些欠妥当。何况当着棋归的面,他并不想让她看见这些,免得叫她伤感。

最终果果还是被追了回来,但是已经不进来了,隔着纱帐低低地请安。

她的声音在哽咽,当是被教训过了,她道:“娘…您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棋归低声道:“马上就好了。”

想到这些日子果果都过着半软禁的生活,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便道:“等娘好了,带你出去玩儿。”

不过说归说,她最终还是熄了要带果果一起走的心思。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虽说能理解,可到底还是有些心寒。

果果突然道:“娘,果果一定乖乖的,不给娘添麻烦。”

棋归一怔。

侍女带着果果下去了。

棋归突然很暴躁,道:“兰儿!”

兰儿悄无声息地跪在了她身边。

棋归道:“你去查清楚,最近有谁在果果跟前儿说了什么,一字不落的全告诉我!”

兰儿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是。”

然后就退了出去。

燕君行看她发落侍女,也没有说什么,只道:“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棋归道:“我虽然是乞儿出身,可是我也不傻!果果好端端的,怎么会见了我这么大的反应?她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美丑!燕君行我告诉你,我怎么样倒罢了,若是有人顺势欺负到果果头上,我定是不依的!”

燕君行不怒反笑,道:“得,这才有些侯夫人的气势。你别瞪我,又不是我欺负了她!”

棋归有些窘,低下了头。

燕君行的脾气见了她,就一点儿也没有了。当下,便搂着她轻声哄她,跟她说以后带她行军的事情,还有打下赵国旧地的事情。

第92章 有孕是假的

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腹部,道:“若是有个我们自己的孩子,便更好了。”

棋归听得慢慢放松下来,依在他怀里,道:“嗯。”

燕君行看她放松下来,便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今天在朝廷上的事情,并道:“这阵子要委屈你假装有孕,先瞒混过去再说。”

棋归听得心惊肉跳:“这…没有就是没有,能瞒得了多久?”

燕君行道:“我会坚持带你随军。横竖现在我就是怀疑王兄王嫂会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利,所以宁愿把你带在身边。离开京城,咱们便能喘一口气。到时候,是要真做出一个来,还是等到时辰再去抱一个女孩儿,也是我们的事了。”

好一个弥天大谎!

棋归不安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燕君行道:“没有了,事已至此。”

棋归想了想,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燕君行笑了笑,把脑袋搁在她肩上,微微瞌上了眼睛。

纵观他戎马一生,上阵杀敌,纵使是变化无常,生死一线,又或是在朝时背负骂名,撇不干净的污水,然他却总觉得,这一生所历之事,也没最近这阵子多。

他挪了挪位置在棋归怀里睡着了。

棋归半靠在梳妆台上,由着他把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伸手拂开他额前的碎发。看他微微出汗,便拿了扇子来给他打。

燕君铭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被侍女拦住了。

侍女低声道:“府主和公主在休息。”

燕君铭就嘀咕:“大白天的,休息什么?”

侍女拦着他就是不让他进去。

燕君铭有些暴躁,可总不能硬闯,想了想,还是退了出来。

这一点点动静,早就把燕君行吵醒了。可是他看棋归神色恬淡,手里依然帮他打着扇子,心里的燥热也就下去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才支起身子,道:“累了吧?怎么不叫醒我?”

棋归道:“您也没睡多久。”

说着,燕君行便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俯下身子给她拖鞋。

他突然低声道:“我其实很早就想过,我是决计不会把你让给十三的。”

棋归一哂。

燕君行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便用力握了一下她的小脚,道:“我是说认真的。棋归,从前那样对你,是我不对,我现在跟你说对不住,你便原谅了我吧。”

棋归怔怔地,道:“我没有怪过您。”

这下棋归意识到燕君行半跪在自己面前了,她倒有些不自在,往后缩了缩。

燕君行依然跪着,道:“我是真心向你道歉。”

棋归缩着身子,道:“我也是说认真的,我真的没有怪你。”

燕君行这才罢休了,站了起来,笑道:“我是瞧你魔障了,一句玩笑话,倒是经常挂在嘴边上,所以才特地解释。”

棋归被逗得没了脾气,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便道:“你放心,我真的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相视一笑。

棋归突然摸了摸脸,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下午的时候,燕君行出去了,棋归一人在家。

兰儿低声在她耳边说了打听到的消息。

“…前阵子,府里乱了一乱。许是因为旁人都议论着燕陈两国关系将要破裂,公主又毁了容貌,将要不保,连带着欺负起翁主来。小翁主的吃穿用度也被克扣。后来翁主身边的侍女出去似乎受了委屈,回去之后找翁主哭诉,言称公主的恩宠不在,怕是保不得她们了…”

棋归诧异:“这才几日的功夫,而且果果是受了封的翁主!”

“受了封…在这种人吃人的地方,也实在是难起什么作用。何况公主从前,恩,也树了一些敌,她们自然不能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后来是果果翁主闹了一次,被小鱼妹妹瞧见了,告到了耿嬷嬷那里,才算是消停下来。耿嬷嬷似乎对翁主说了现在不要给公主您添麻烦一类的话。”

棋归沉吟道:“耿嬷嬷也是好心。”

兰儿松了一口气,道:“耿嬷嬷非常器重小鱼姐姐,公主您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

兰儿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耿嬷嬷从前也是出身望族,后来族中有祸,一个大家闺秀就没入奴籍,被充入宫中。只是后来服侍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燕王后,地位才显赫起来。传闻她年近三十时曾与侍卫私通,生下一女。太子妃为了保她性命,便将那侍卫秘密处决了,在耿嬷嬷的请求下,将女婴送出宫外…”

棋归猛地瞪大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小鱼…”

兰儿道:“这本是一段秘辛,但是事情是瞒不过八部骑兵的,我们早就摸清楚了她的底细。如今倒是机缘巧合,小鱼随您入府,母女团聚。”

兰儿若有所思,道:“耿嬷嬷是王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当是可助公主一臂之力。至于翁主,若是您放心不下,可以交托给小鱼妹妹。”

棋归听得脸色忽明忽暗,她又道:“可是,耿嬷嬷到底只是一个宫奴…”

兰儿道:“别的不提,要护着翁主,却是绰绰有余。小鱼跟随公主多年,她的心性您是了解的,对公主也是忠心耿耿。何况耿嬷嬷不是一般的宫奴,在宫中的分量,甚至超过了普通妃子。王后娘娘于她,也是有几分情面的。”

棋归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

如果真的要走,她也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起码,要先把小果果的将来安置好。毕竟是她带人家进府的。

当天晚上,棋归就一直在燕君行耳朵边唠叨着,道:“…虽说不是我们生的,可到底是翁主啊。我还当军机府的人和别的地方的人该不同呢,没想到倒是一样的捧高踩低。”

这话说的燕君行有些不爽,他道:“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棋归哼哼道:“你还说没有呢,我看就是有,这些日子背地里数落我的人还少吗?没想到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燕君行听她唠叨了半个多时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翻了几次身都躲不开魔音灌耳,最终受不了了,道:“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棋归眨了眨眼睛,道:“若是以后我不在了…我是说,我要是随军了,果果一个人在府里,还不被欺负死啊?你别瞪着我,你总不可能连果果也带上去行军吧?我也是为军机府想啊。你想想,王后娘娘宅心仁厚,非常关爱这些孤儿,尤其是青青果果两位得了封号的。当初王后娘娘还特地嘱咐我要我照顾好果果的。可是如今…你看看吧,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说,王后娘娘会不会对军机府产生间隙?”

燕君行嗤了一声,道:“说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棋归不满。

燕君行只好道:“好,那你说说,你想怎么样吧。”

做了那么久的夫妻,燕君行怎么不了解棋归?这丫头必定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

果然,棋归道:“我的意思是,等我…我们走了,免得果果一人在府里孤单,还要应对形形色色的人。不如,趁现在,您先赐一个别院给果果,让她带着几个可心的人儿过去住着。等咱们走的时候,那边也就安置妥当了,这样,我也更放心。”

燕君行想了想,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棋归开心地道:“妾身替果果谢过父亲的赏赐。”

燕君行被她逗笑了,道:“就你鬼主意多!”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突然起了些柔肠。

对待孤儿尚且如此,以后对他们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的。

燕君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位因妒而失宠的王后。她一生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几个孩子的死活。导致后来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别看现在燕王对他宽厚仁爱,可是燕君行却深深地记得,当年死在王兄手上,那些和自己一脉相承的兄弟。

至今日,他的兵权达到巅峰期,看来,终于还是要和那位,起冲突了。

棋归只不过是这一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夹在缝隙之中,只有他能护着她了。

“将军?”

棋归看他出神,便轻轻唤道。

“怎么?”燕君行懒洋洋的,半眯起眼睛,十分惬意的模样。

棋归眯着眼睛,笑道:“还请将军去把烛火熄了吧,晃得我眼睛疼。”

燕君行睁开眼,笑道:“就你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