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后不信,有这等手段,深宫中可取冯昭仪的人头,怎么可能会这样束手待毙!她三步并作两步掀开帘子进了内室,却见美人确实已经躺在了床上,双手交握于胸前,美目紧闭。

她急召了军机府的军医张毅之来诊脉。

张毅之诊过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娘娘…夫人,确实已经去了。”

燕王后这才信了,看着那个装着头颅的匣子,面色复杂,最终,道:“武侯夫人因疾暴毙身亡,着令军机府准备发丧。”

“是。”

“另外,快去把刚刚送匣子的那个侍女找出来!”

“是!”

“摆驾回宫!”

燕王后现在忧心如焚,也顾不得床上躺着的死尸和张毅之等人,匆匆忙忙地带人和那颗人头,出了军机府。只是,那个送匣子的侍女,却好像消失了那般,任是军机府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

大家都忘了,张毅之还留在棋归身边。

他慢慢地跪了下去,伸手轻抚摸床上那人温度正逐渐褪去的脸颊:“最终,还是让你丢了性命。这都是,我之过啊。”

若不是他当时怂恿棋归去见陈使,后来的许多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子,低声叹道:“在人间护不住你,黄泉路上,就让我陪你走上一遭。”

剑锋入肉,他闭上了眼。

突然手腕一痛,“锵”的一声,手里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张毅之大凛,来者手段极高,竟然到了近身他尚且不知的地步!睁开眼之后,却是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女站在眼前,正冷冷地瞧着他。

李宛佩服张毅之的义气,因此才出手相救,他看了看床上的女子,又看看张毅之,出口便是男人的声音,道:“你记住,这条命,是欠我们公主的。”

张毅之说不出话来。

李宛伸手探了探棋归的鼻息,道:“我要带公主离开,府中尚且需要一个内应,到时候还要请你帮忙。”

他一顿,又道:“我们没有料到燕王后竟会匆匆下手,很多东西没有准备妥当。可是按照你们燕国的规矩,公主死后,择日下葬,我恐让人看出端倪。你既称神医,应该有手段,来帮公主遮过去。”

张毅之是个聪明人,立刻听出了事情的不对劲,马上站了起来,冷眼看着李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宛笑道:“我想你是明白的。现在公主不能再留在燕国了,我要带她走。”

“你要带她到哪儿去?”

李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燕国人辜负了公主,这笔账,我迟早也要带着公主回来算的。”

从来只有他在棋归跟前儿受气,从来只有他被棋归踩在脚底下。那么他也决不允许有人,平白这样轻贱他大赵唯一的公主!

即使国亡了,在八部骑兵心中,她也是永远的公主。他们也绝不允许,他们心中的珍宝,像这样死去,哪怕是假死也不可以!

门外传来了哭声,显然是军机府的妇人们听说了事情,纷纷跑来哭丧了。

张毅之和李宛对视了一眼,两人分开,匆匆离开了此地。

出乎意料的,燕君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很平静。

原本今天中午,燕王就答应派人送他回府了。而他和燕王畅饮的时候,则由燕王后来到了这里,下旨毒杀了他的夫人。等他回去之后,面对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燕王也在试探看他的反应。他若是怒极攻心,做出什么忤逆之事,也正好是个借口。

可是他没有。面对床上那具尸体,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对身边哭丧的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陈夫人哭道:“府主,请节哀。”

白夫人亦在抹眼泪,一边道:“还是将夫人的遗体移出去比较好,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放着,那边已经在准备灵堂…”

燕君行突然咆哮道:“滚!”

众女顿时都噤了声,有些惊疑不定地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陆陆续续都退了出去。

燕君行伸手去摸她的脸,发现果然是冰冷的。他咬牙切齿地道:“又想跟爷玩这种仙人跳的把戏?你以为爷真会被你骗了?”

“赵棋归,你给我起来!”

“起来!”

“赵棋归…”

“难道你真的要带着我的孩子离开我…”

燕君行握着她冰冷的指尖,突然觉得心中钝痛得无以复加,好像就要喘不过气来。

“你又何必呢,难道有什么事,我会护不住你吗…只要你能跑出来,跑到我身边来,不就好了。”

他自说自话,却有一颗灼热的泪珠,突然落在了她的脸上。看起来好像是她为这场无奈的生死离别而哭泣一样。他伸手轻轻地给她揩了去。

“好,你要跟我玩这种下作的把戏,我就陪你玩到底!”

他离开了棋归,先出去找了原来进入军机府的旧人。可是只找到百合和兰儿。两个女孩子都躲在池塘边上,泣不成声。任燕君行怎么问,她们都是一口咬死,棋归是被燕王后给赐死的。

燕君行冷冷地道:“既然你们的公主已经死了,你们还活着,有什么用。”

说着,抽出佩剑,先抵上了百合的喉头。

百合闭上了眼睛,哽咽道:“即使驸马不动手,我们也不打算活了,只等亲眼看着公主下葬,便要随公主而去,为公主殉葬的!”

兰儿也跪在了百合前面,道:“驸马不若连兰儿一块儿杀了吧!只求驸马,待我们死了以后,将我们和公主葬在一起。”

第101章 装死

燕君行始终相信棋归没有死,看着这两个侍女,恍惚又想到,她那样心软,若是他倒把她心爱的侍女给杀了,怕是日后又要跟他生气。

最终,收了剑转身走了。

迎面走来了面色匆匆的燕君铭。他显得非常震惊,似乎完全不能接受棋归已经死去的消息。

“十哥…”

“嘭”的一声,竟是燕君行一拳把燕君铭揍倒在地上。

燕君铭捂着脸,大惊道:“十哥!”

燕君行冷冷地道:“你别叫我十哥。我早就告诉过你,是我没有把你教好,由着你那个冲动的性子去。结果今日倒连累棋归死在了你前头。”

“十哥…”

燕君行不再理他,举步欲走。可是却被人拉住了裤腿。

燕君铭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了,直接坐在地上,拉着燕君行的裤腿,道:“十哥,棋,棋归她真的…”

燕君行心里痛到了极点,索性一脚把他踹开了,直接往尚武居走去。

留下燕君铭留在花园中间,震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棋归…那个他一直喜欢的女孩子,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十哥说,她是被他连累死的。对啊,他总是闯祸,连累她受过。甚至还真的对她举刀相向。可她最终还是因为他而死了。若不是他当朝说出了棋归假公主的身份,若不是他…棋归今日也不会枉死!

“啊啊啊啊!”

燕君铭疯了一般,冲出了府去。

按照规矩,棋归的尸体是要早早搬到灵堂去的,而不能这样一直停留在燕君行的卧房里。然而燕君行亲自看守着,愣是没有让人把她的尸体搬走。

他冷眼看着沉鱼亲自来给棋归擦了身子,换了一身正一品诰命配置的奠服。然后是专门的侍女来给她化了细细的妆容,显得倒比原来更妍丽了几分。

燕君行道:“香粉先不用。”

沉鱼等人都有些惊讶,但是燕君行现在的脸色,让任何人都不敢去质疑他。

这天晚上,燕君行就坐在棋归身边,坐了一整晚。只觉得她如安睡一般,非常沉稳。还是气息全无,身体冰冷。

可是燕君行征战杀伐多年,早就见惯了死人。如今瞧了一晚上,自然就瞧出了端倪。如此,他心里已经有数,顿时就在心里冷笑一声。

到了天明时,他让人进宫禀报,言家中有丧,要为亡妻入殓,因而不能上朝。燕王非常通情达理地答应了。

家里的灵堂早就摆好了。

燕君行亲自把棋归抱到了灵堂,放在刚准备好的金丝楠木棺材里。所谓择吉下葬,就是棋归还不能马上下葬,要由钦天监先择个差不多的日子,再把人葬下去。择出来的吉日是三天以后。

百合和兰儿在一边就看得干着急。燕君行每天守着灵堂,让她们根本就没有接近的机会,更不可能动什么手脚了。

私下把此事禀报给了易容成太监的李宛那里。李宛心知暴露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他守了那么多天,咱们都没能进去丢点药什么的,连尸斑都没有。要瞒要瞒不住了。”

李石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棋归一直躺在棺材里吧!要知道,那龟息药虽然好用,可是一个人躺着总是不吃不喝,就算醒过来也该饿死了。

李宛冲百合道:“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公主先醒一醒,送点食水去?”

百合想了想,道:“大约还可以找耿嬷嬷想办法。”

她既然会帮他们第一次,那也没有理由不帮第二次。

李宛道:“那行,想个法子把那小子引开,让公主吃喝些东西。记得不能让她喝太多水,不然如厕反而麻烦。”

百合答应了。

在灵堂。

燕君行又守了一整天,看棋归依然气息全无的躺着,可是凑得再近一点臭味都没有,心里愈发能肯定了。然而他又有点闹心,因为这样一来,这丫头就有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想到她平时那一顿不吃就饿得慌的德行,燕君行就觉得心疼。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就觉得这丫头的脸蛋,就这几天的功夫,好像就凹陷了一些。

正着急的时候,又看到赵国的那两个丫头老是在灵堂门口晃悠,也是一脸急色,心里有了谱。

索性就叫了他们进来,表示想让她们先守着,他要出去一趟。

百合和兰儿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圈套,但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燕君行走出灵堂,还没走到灵堂里,就想折回去,然而却被耿嬷嬷拦住了。

耿嬷嬷匆匆忙忙地道:“侯爷,王后娘娘宣召入宫。”

燕君行大急,可是王后有召,又不能不进宫。

他匆匆回去看了一眼,百合和兰儿正坐在棺材边上抹眼泪。而棋归,还好好躺在棺材里。

心里料定一时半会儿不能出结果,便嘱咐耿嬷嬷,道:“有劳您在这儿帮我看着夫人了。”

耿嬷嬷故意道:“难道夫人还能跑了不成?”

燕君行瞪了她一眼。

耿嬷嬷才低了头,道:“是。”

可是燕君行想了想,又怕饿着棋归,矛盾之下,又道:“嬷嬷不用守在灵堂,在隔壁房间看着就成。”

“是。”

他这才进宫去了。

燕王后宣他入宫,主要是为了燕君铭的事情。

自从那一日,燕君铭受了刺激,骑马冲出了军机府,在闹市纵马伤了人。因此事,最近朝中弹劾不断,统统被燕王压了下来,留中不发。

以前,燕君行燕君铭兄弟俩向来是一体的。而燕君铭做错了什么事,燕王有心包庇,都是由王后出面,训斥燕君行没有管教好弟弟。

这一次也是一样。只是这次,还有燕王后想试探试探燕君行,看看他的态度的缘故。

然而燕君行也明白这些。因此,在接到旨意之后,他虽然心里割舍不下棋归,但还是匆匆忙忙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宫。

在燕王后面前,虽然难免有些压抑悲伤,可是表现得无可挑剔。尤其是听说了燕君铭之事以后,也和从前一样做了检讨,表示自己马上就去把应该还烂醉在酒楼里的弟弟抓回来。

等他要走了,燕王后突然有些不忍,道:“小十…”

燕君行一顿,又折回身来,道:“王嫂。”

一样的毕恭毕敬,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声音,可是燕王后却总觉得,他和自己好像已经渐渐疏离了。

她忍了又忍,觉得不能让燕君行不识她的苦心,又觉得他会听不进去,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你别怪王嫂,王嫂也是为你好。”

燕君行扯了个笑,然而那个笑容让人看着却有些悲凉。他道:“王嫂放心,臣弟,不敢。”

是不敢。可这天下哪里有他燕君行不敢做之事!

燕王后忍不住道:“若不是她,攻陈攻毕之事早就可以定下来了,又何至于拖沓到今日。你以前为燕国打过很多次胜仗,可这次,却是重中之重,只要赢了这次,燕国离一统天下便又近了一步,你便会成为真正名垂千古的大英雄!”

燕君行低着头,不说话。

燕王后道:“至于棋归…害死她的不是王嫂,而是陈国。若不是陈国想出了这李代桃僵的歪主意,她也不会平白送死!”

燕君行面色淡淡,对燕王后这番话也没有多做评价,只是低着头。也是因为知道棋归还没有死的缘故。

燕王后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的苦闷自不必说了。但是眼下多说也无益处。因此,燕君行告退的时候,她也无奈,只能放了他去。

出了宫,燕君行直接去了花楼,把醉生梦死的燕君铭提了出来。

在一群花容失色的妓子中间,燕君铭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直接抱住了燕君行的腰,哭道:“棋归,你不要走。”

“滚你的!”燕君行气不过,一巴掌甩了过去,把这小子打得摔在地上。

燕君铭倒好,顺势就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燕君行到底还是心软,着人带了燕君铭回府,并吩咐:“这些天,把他给我看起来,哪儿也不许去!”

下人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应了是。

要说燕君铭的破坏力,那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燕君行也大感头疼,心中有感,这个弟弟也是该好好管教的时候了。

他回去看棋归。

灵堂里,棋归还和他走的时候一样,安静地睡在棺材里。百合和兰儿都在,倒是不哭了,都只跪着烧纸。

燕君行伸手去碰了碰棋归的脸颊,果然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温热。他掰开她的嘴,发现洁白的牙齿上还粘着一片菜叶。心里有再大的气,此时也乐了,伸手给她擦了去,嘀咕道:“偷吃也不知道擦嘴。”

这话听得百合和兰儿心头一跳。

燕君行却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灵堂,去找了张毅之。

张毅之此时也非常郁闷,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喝酒。

燕君行推开门,道:“既然伤势还没好妥当,就先别急着喝酒了。”

张毅之心中有愧,无法面对燕君行,放下酒壶,低着头。

第102章 下葬

燕君行看了他一会儿,道:“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医术高湛,想来必定是该知道的。”

张毅之站着,挂着空荡荡的衣袖,低头哑声道:“府主请说。”

燕君行道:“你可听说过,龟息丹?”

张毅之听得笑了一笑,道:“龟息丹,不过是江湖传闻。属下从小学医,从未见过那种东西。”

燕君行不死心,道:“一定有的。你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你师元阳子,本就亦正亦邪,活了上百的岁数,这东西,你们师门一定有流传。”

张毅之咬死了,道:“没有,只是江湖谣传。”

燕君行顿时有些烦躁,道:“你看我夫人,死了那么几天,尸身一点味道都没有,如安睡一般。难道不是假死?还有我刚才…”

燕君行想说他发现棋归从棺材里爬出来偷吃的事情。

然而张毅之打断了他,道:“府主,您是思虑过甚了,夫人她,已经不在了。”

燕君行顿时脸色发青。他一世聪明,却也绝想不到张毅之会帮着赵国人策划助棋归逃跑。他更怀疑的是,或许张毅之也更希望棋归永远不要醒过来。

他冷着脸道:“你真的没听说过?”

相比起来,张毅之的条理还很清晰,他道:“相信学医的人,没有听说龟息丹的人怕是很少。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属下从未见过相关的记载,也配不出那味药来。若是府主您实在想不通,属下可以去把家师请来。”

他抬了抬头,道:“或许家师知道得多一些,也不一定。”

等他跑出去把元阳子请来,又回到京城,棋归早就被封入墓葬饿死了!或者干脆跟人跑了!

燕君行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既为医,总有一些门路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