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李石不忍,想上前去,可是被他拦住。

“她是赵国公主,赵国之痛,她不能逃避,必须一力承当。这样,她长大了,才知道要报国仇家恨。”

她终是渐渐长成了。李宛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她,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怕她不成气。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舍不得她受委屈。

那一年,赵棋归十六岁,嫁燕君行。

燕君行的腰是他伤的。不过不是亲手,是设计借了陈国人的手。为的,是激化燕陈的矛盾。

燕京十里红妆,公主銮驾经过长街。李宛站在京城街头的某一个屋顶,手里甚至还捏着个茶杯,垂眸看着这一切,算是为她送嫁。

一念之差而已,他李宛为棋归送嫁。

当时他很快赶回陈国境内,进入了妃陵,找到了赵棋英的陵寝。他们本是故交。有此喜讯,李宛觉得,也该来和赵棋英打个招呼。

他道:“你小妹出嫁了,丈夫是燕国武侯爵燕君行。人人都说他是个纨绔子弟,可我看他非池中之物。你放心,等国仇报了,我便把她带回来,让她在你坟前为你烧一炷香,告慰你在天之灵。”

最终棋归越走越远。

他们本就不是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亲人。起码李宛不是用对待亲人的方式来对待她的。

梦靥之中,满地红。她的红盖头,她的红嫁衣,她低垂的眼眸下美得惊心动魄的红唇。还有她混着嫣红胭脂的眼泪。

李宛只觉得一切都停留在他为她送嫁的那一天。十里红妆,衬得上她的威仪。虽然是托了陈国的福气。丈夫是享誉天下的大英雄,也配得上她。

那红红得彻骨,让人窒息。

挣扎之中,李宛猛的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

他大喘了几声,汗如雨下。

在门口看守的女骑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查看:“骑主?”

李宛低声道:“公主走了么?”

女骑一愣,道:“走了有半天的功夫了。”

闻言,李宛又闭上了眼睛,道:“给我倒杯水。”

“是。”

一杯凉水下肚,李宛才觉得灵台清明起来。他低叹了一声,心道难道是魔障了不成,或者是受了梦蛊的影响,竟然大半夜的开始做这种梦。

可惜她走的时候,忘了把那梦蛊收回来。

女骑看了他很久,终于低声道:“骑主。”

“嗯?”

“属下听说,公主走的时候,交了一个东西给姜将军,说是让他转交给您。您要不要,现在看看?”

李宛沉默半晌,道:“你去把姜弥叫起来罢。”

然而棋归交给姜弥的是一个玉坠子。他在武侯爵府的孩子身上都看到过,应该是托他带去给在毕国的木木的。

李宛手里拿着那玉佩,也只苦笑。

她一日思念那个孩子,便一日不能原谅他。哪怕她刚刚把他从那绝地之中救出来。

这天夜里,棋归和燕君行宿在郊野的马车上。

她睡在燕君行身边,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却有些辗转反侧。

燕君行一手把她捞了过来,道:“地方本来就小,别晃了。”

棋归爬到燕君行身上,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发慌,就是睡不着。”

燕君行道:“心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爷给你顶着呢。”

棋归笑了一声,道:“嗯!”

然后果然搂着燕君行,低声道:“我刚做了个梦,梦见了咱们大婚的时候。”

燕君行睁开眼,以为她是在提醒他他们还没有正式大婚的事情,便道:“回去便娶你。十里红妆,让你嫁的风风光光。”

“孩子都那么多个了,让人笑话呢。”棋归道。

她爬起来一些,认真地道:“我是真梦见了的。那天不也是十里红妆,还有公主銮驾。我原以为我当时慌乱,没想到能梦得那么清楚。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不知道,就是心里发慌。或许就是当时,我出嫁的时候,觉得前程未卜,所以也害怕啊。”

燕君行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不怕了,孩子都那么多个了。”

棋归想了想,实在想不通梦里那种怅然若失之感到底是哪里来的。心道也就是个梦罢了。

她支起身子,又亲了燕君行一下,笑道:“这次你可不许食言了。我太亏了,等了三年又三年,白给你生孩子了。”

“什么时候亏了你的”,燕君行想到自己也等了那么多年,也笑了起来,一手搂着她,低声道,“这回,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要先把你娶回去再说。”

棋归笑着吻住了他。

喜儿和百合在外头守夜,看那马车时不时晃一晃,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都有些诡异地笑了起来。

倒是喜儿脸皮薄,没想到百合一个姑娘家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百合也没管他,自注意看了看那个车子,观察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看来不用送热水…”

第338章 重回赵都

李宛的事情解决了,这就是一个真正的假期了。燕君行打算带着棋归到处走走。

沿路会经过旧陈京。那个城市已经被改名,为陈平。

昔日繁花的一国之都,经历过亡国,易主,来往行人面上也有些萎靡,没有什么生气。不过听说,燕国派过来的知府倒是不错,整体上,还是有些百废待兴之感。

燕君行等人在路上走了几天,就到了这个地方,然后燕君行带着棋归直奔旧妃陵。而喜儿则带人拿着武侯爵的令牌去见当地知府。

先不觉得什么,直到入了陈平境内,棋归才觉得有些激动。燕君行本也是打算先见知府的,但是看她坐立不安,索性便带她先去了妃陵。

这个偌大的墓葬群,葬着陈国自开国以来,约有九十几位妃子。可是真正排的上号的妃子是可以陪葬王陵的。赵棋英是王后降级为妃下葬,在这诸多妃子中身份倒是首屈一指。因此她独自享有一座陵墓,虽小,但到底清静。

守陵人很快就带燕君行夫妇找到了赵棋英的陵寝。

棋归看到那墓碑所书,大陈赵妃棋英之陵寝,几个大字,就脚下一软。

燕君行扶了她一把。

她推开燕君行的手,跪了下来,先端端正正磕了头,然后伸手抚摸着墓碑,触手冰冷。可长姐昔日的音容笑貌宛在。

她轻声道:“长姐,陈国已灭,李氏已死。国仇已报,您可安息了。”

燕君行上前了一步,道:“棋归,不跟你姐姐引见我?”

棋归回过头,拉伸出手拉了他一把,让他跪下了,看他有些惊愕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她低声道:“长姐,这是小九的夫婿。”

她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燕君行一眼,然后害羞似的,附身抱住那墓碑,好像在长姐身边耳语那般,轻声道:“他对小九,挺好。”

然而燕君行还是听到了。他咧开嘴笑了笑,招手叫棋归过去,然后拉了他来跪在自己身边。

他郑重其事地道;“在下逾越唤您一声长姐,在此求娶您的爱妹。此生此世,定不相负。”

棋归怔怔地看着他。

燕君行握住了她的手。

突然百合惊讶地道:“咦,开花了!”

众人猛地抬起头,只见陵前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突然就在众人面前,缓缓地绽放开来,不多时便娇怯怯地张开了花瓣,颤颤巍巍地迎风而立。

众人颤声道:“长公主,显灵了…”

棋归热泪盈眶,呢喃道:“长姐…”

她失声痛哭起来。

燕君行搂她在怀里,低声道:“长姐答应了,棋归。她在天上看着你,和你的父王,母妃,你所有的亲人一起。”

棋归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只把头埋在燕君行怀里,哭得痛不欲生。

后来还是燕君行把她从妃陵抱了出来。

刚到驿站,当地知府就已经在驿站门口等着了。

见了燕君行的马车,连忙亲自来扶。没想到燕君行自下了车,然后又转身把棋归给半扶半抱了下来。

知府朝棋归面上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国色,只神色有些萎靡不振,好像有些憔悴。

“陆知府?”

“是,下官陆俊,见过武侯爷,见过武昌公主。”

燕君行点点头,道:“本侯携公主同游,并未打算大张旗鼓,余下地方官员便可不必知会了。”

陆知府连忙道:“一切依侯爷的意思。只是,拙荆在家备下小宴,若是侯爷和公主不嫌弃,下官想冒昧请两位过府,也好让下官为两位接风洗尘。”

似乎是怕燕君行拒绝,他又道:“拙荆本是燕京人士,会做一手地道的燕京菜。”

听他这么说,棋归倒是笑了笑,道:“那便去叨扰叨扰大人和夫人了。”

陆知府看了看燕君行的神色,便知道棋归是能做主的,便喜不自禁地道了谢。

众人进了驿站,然后依主次落座。

燕君行开门见山,直接道:“实不相瞒,本侯这次请知府来,还是有件事,想让知府从中斡旋一下。”

陆知府连忙道:“侯爷有话直管吩咐。”

棋归也好奇地看着燕君行,不知道燕君行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燕君行道:“我想从旧陈妃陵,迁一座陵寝,回旧赵王陵。”

众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棋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君行。

陆知府反应过来,道:“这…侯爷,实不相瞒,这陈地刚归属大燕不久,本地民心未定,若是去起旧陈王妃的陵墓,怕是,会让民心,有所不满…”

“这本侯自然知道。所以才要请陆知府从中斡旋。”

燕君行笑了笑,看向棋归,道:“这事儿倒是不好劳动王上或是太后下旨。可那妃陵中葬的是贱内武昌公主的长姐,故本侯有意让长姐的陵寝迁回故乡,有家人相伴,也好告慰长姐在天之灵。”

燕国武侯爵独宠赵国公主的事情,这大燕天下就没几个人是不知道的。现在做出这种事情来,倒也不稀奇。

说实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些棘手…况且以燕君行的身份,完全可以请求上头降旨的。也好过让他这个小人物惹得一身骚。

燕君行回过头,道:“这是本侯的家事。若是这件事办成了,陆知府,算本侯,欠你一个人情。”

陆知府倒抽一口冷气。

燕国武侯爵,那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像他们这样的小知府,等闲是见也见不到的。若是能得到武侯爵这样一个承诺,让武侯爵欠下自己一个人情,那的确,非常值得冒险。

陆知府客套了两句,道:“便请侯爷和公主在陈平暂居几日,等下官先去处理一下。”

棋归终于露出了笑容,轻声道:“有劳知府大人了。”

陆知府连忙道不敢。他注意到这武昌公主一笑,武侯爵眉眼之间也舒展开来。

他心下明白,看棋归面上有些倦色,便主动告退,提出待会儿派人来接他们二人过府用膳。

“累了吧?”燕君行附身把棋归抱了起来,笑道,“瞧你都没吃什么东西。”

屋子里还有人,棋归有点不好意思,只轻声道:“累,也饿。”

但是心情不错。

吃饭的时候,棋归盯了燕君行半晌,道:“真的能把我王姐的陵寝迁出来?”

既嫁从夫,她是陈赵氏,迁回去怕也是不合规矩。

燕君行道:“你不想迁?”

棋归立刻道:“想。”

燕君行道:“那就迁吧,横竖不过回京去挨一顿骂的事儿。再把你长姐的三个孩子一起迁过去。”

赵棋英曾经生养过一个公主,还有一个王子。公主在六岁时夭折。王子刚满周岁就夭折了。另外还有个小王子是养在她膝下的,也认她做母亲,就是后来被李氏勒死的那个。

“…真的可以?”

“听说,那几个孩子本就是陪着她下葬的。只除了后来被勒死的那个。”

棋归神色有些黯然。是想了赵棋英在陈国所受的委屈。

过了一会儿,她又振作了一下精神,道:“这陈地的饭菜寡淡无味,难吃的很。”

“晚上去吃燕京菜。”燕君行道。

吃饱了以后,燕君行让棋归去小睡一会儿。棋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吵着燕君行去陪她。燕君行只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坐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

看棋归眨巴着眼睛瞧着自己,听得入神,燕君行突然愣了愣,复而笑了起来,道:“怎么变得这么粘人?”

棋归嘟囔道:“才不粘人。你走好了。”

燕君行索性脱了鞋子,躺进床里,低声道:“不走。”

棋归推了他两下,没推开,便由他去了。

这一觉睡到傍晚,棋归有些头疼。起来以后去了知府府吃燕京菜。

知府夫人果然是个地道的燕京人,很是做了几个燕京当地的特色菜肴。原在燕京吃着不稀罕,在陈平吃,倒别有一番风味。

女眷坐一桌,在座还有一个是陆夫人的长女,今年十四,正是花骨朵儿般的年纪,名叫子衿。

“名字是孩子的姥爷起的”,陆夫人笑道,“家父是燕京知府。”

棋归想了想,道:“宫里有位朱美人,听说是燕京陆知府的侄女儿。”

陆夫人笑道:“那是妾身的表妹。”

棋归看她的笑意没有到眼睛里,猜想他们两家或许并不亲近。朱氏家,确实要比燕京知府高贵一些。便也不提那朱美人了。

陆夫人看她没有架子,便主动道:“公主在燕京呆了多少年了?”

棋归想了想,道:“快六年了呢。一直住在武侯爵府,也没有出去见识过什么世面。比不得夫人这样从小在燕京长大的,倒是知道些趣味。”

陆夫人听了便笑,道:“从前不觉得燕京好,这几年出来了,愈发觉得燕京好呢。在这陈地,别的不说,就是那本就一样的东西,在这儿长着,怎么看也觉得不像了。”

棋归笑得要命,道:“节气不一样,自是不一样的。”

这种想法以前棋归也有,棋归老觉得燕京的花长得都没赵京的好看。

陆夫人看着陆子衿,叹道:“别的妾身都不愁,就是这个姑娘。虽说远,舍不得,可妾身想着还是要把她嫁回燕京去的好。又想到这么些年都不在燕京了,人脉关系怕不在了。她姥爷家又是填房当家,带回去也不合适。”

棋归想到迁陵的事情,觉得应该讨好一下她,便道:“我看子衿也投缘。这样罢,你只管去燕京挑,看好了,再带来我瞧瞧。我来给子衿保这个媒。”

第339章 饕餮镇灵

陆夫人闻言大喜,连忙让陆子衿下了座位,给棋归见礼。

棋归笑着受了,然后扶了她起来。

陆夫人又问棋归明天有什么打算。

棋归想了想,低声道:“打算先去我王姐的陵寝瞧瞧,再斟酌一下怎么迁陵。”

迁陵的事儿,今天下午陆夫人也听她丈夫提起过,私心里其实并不是很赞成。毕竟出嫁从夫,出嫁的姑娘,怎么好还把陵寝迁回去,和娘家人葬在一块儿。但人家喜欢折腾,她也不好说什么。

在陆家吃这顿饭吃得还算尽兴。吃饱了以后,棋归扶着喝了点酒的燕君行,婉言谢绝了陆家人留宿的邀请,两人一处摇摇晃晃出了门,上了马车。

“将军?”闻着一马车的酒气,棋归有些担心,摸了摸他的脸,结果被他一把抓住手。

燕君行笑道:“怎么了?”

“怎么喝这么多?”棋归也笑了起来。

“一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棋归。”燕君行搂着她,用脸颊蹭她。

“高兴什么呀?”棋归低声道。

“我刚才透过帘幔看到你在里头,影影绰绰,突然觉得你和十六岁那年没什么两样。”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