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寿宴李元熙本不用参加,徐家有她公公徐定山出席已经够了。但是奇怪皇帝点名要她带孩子出席。

她知道这多半是叶世佳的主意。

徐惟诚在南荒服役的那两年,叶世佳就时常邀她到宫里小住。孩子出生那天,到后来孩子满月和周岁,叶世佳都亲自到府里道贺。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天大的殊荣。时日久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徐家儿媳与贵妃交好。

旁人都道她福气好,和当朝宠妃处了朋友。只有她心里清楚叶世佳这个女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徐惟诚远在南荒,她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不得不小心与叶世佳周旋。但是两年来却不见她有什么行动。

孩子还小,不懂大人的世界,只顾埋头吃御膳房特制的美食。一边吃还一边夸奖这宫里的食物可比将军府要美味多了。

她思绪万千,但好在儿子分散了她大半的注意力。她照看儿子吃东西,心思全放在了孩子身上。

歌舞名单满满当当,有一大串,一个接着一个,快结束时也差不多夜深了。

压轴节目依然是《醉红楼》。

李元熙深觉叶世佳还真是长情,每回都是《醉红楼》。

这样喜悦的日子,出一支这样哀婉悲伤的曲子,真是让人费解。

“皇上,宫里新来了一个乐师,吹的曲子甚是合佳儿心意,尤其是这首《醉红楼》。今个儿是佳儿生辰,佳儿就自作主张让乐师奏了这个曲子。皇上您不会怪佳儿吧?”

叶世佳娇滴滴的声音,但凡是个男人,听到这样一管声音,那骨头都给酥化了。

皇帝哈哈大笑,一张脸在灯光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苍白而无血色。

他宠溺地说:“今日是爱妃生辰,一切全凭爱妃做主。”

“皇上可要说话算话哦!”叶世佳弯唇娇笑。

“君无戏言。”

“佳儿谢过皇上。”叶世佳扭过头,衣袖一挥,“开始吧!”

下一瞬舞姬最先上场,个个均着素白纱衣,露出白嫩纤细的脖子,舞步灵动又简约。

那乐师随后登场,一袭白袍,纤尘不染。黑发被高高束起,发间的玉带银白透亮,熠熠生辉。一黑一白,相互凸显,相互映衬,和谐又统一。而他手里那支精致的玉笛在灯火下漾着微光。

前面的曲目舞姬穿得都是清一色的大红大紫,俗不可耐,让人眼花缭乱。而这突然出现的一抹白色,恰到好处地调节了人们的视觉疲劳。无疑让人看得眼前一亮。一时之间,万众瞩目,大殿正中的人迅速成了焦点。

那乐师站在大殿中央,他戴了银色面具,露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周围又有许多个舞姬,他被包裹在其中,愈加显得神秘。

紧接着无限清扬婉转的笛声在偌大的含光殿响起,落入无数双耳朵里。

这笛声莫名让李元熙觉得熟悉。她从小精通音律,听过的曲调大多不会忘记。但是这次她只觉得很熟悉,却是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

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远处,那乐师戴着面具,他的面容无从看到。他身上的衣裳在无数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翩翩公子,白衣胜雪,陌上人如玉。

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某个人来。

是他吗?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成了叶世佳的乐师?如果不是他,那么这个人是谁?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俨然成为一团迷雾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怕引起别人猜疑,注目一瞬,她便及时收回目光,不料视线不经意与叶世佳交汇。四目相对,叶世佳朝着她远远一笑,笑容妩媚非常。

她心的心跳漏了几拍,她知道她刚才对那乐师的打量已经落入叶世佳眼中。那个女人她会怎么想?

她心里顿时纠结成一捆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心里慌乱,但面上却要故作镇定,她从容地回以微笑,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孩子身上。

她对于这乐师的身份很是好奇。只是二哥被下放到江南不在这里,不然依到他的见多识广,自然会知晓这乐师的身份。

一曲终了,所有人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样的听觉盛宴,就算是听上一百次,估计人们也不会感到厌烦。

皇帝爽朗大笑,拍着手,“吹得真好,朕重重有赏!”

他仰头饮尽杯中佳酿,继续道:“朕记得上一次听这首曲子好像是两年前,是徐夫人吹得吧?那吹得也是相当好,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皇上真是好记性,若不是皇上您提起这事,佳儿早就忘了。徐夫人才貌双全,极其通晓音律,她的曲子可是吹得极好的。皇上何不让徐夫人今日也献上一首,给大伙儿助助兴?”叶世佳忙顺着皇帝的话建议。

“爱妃你这个提议好。”皇帝点头,“徐夫人今日可有来?”

莫名被皇帝点名的李元熙忙从席间起身,“启禀皇上,民女在。”

“朕知晓夫人你精晓音律,何不吹奏一曲和乐师一较高下。”

她跪在殿堂中央,“皇上真是折煞民女了,民女不过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乐师才是世外高人,民女自叹不如。只是今日是娘娘生辰,民女就吹奏一首《千秋》,祝娘娘洪福齐天,福泽万年。”

她本不想趟这浑水,这大殿上有多少眼睛盯着她。若是一着不慎,那后果简直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上一次被叶世佳逼上梁山,她赶鸭子上架吹了一首《醉红楼》,已经是她大限了,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但是她对于这乐师的身份实在是好奇得紧,她只想看看这人面具之下的样子。

皇帝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道:“好,夫人真是爽快之人,诸位可得洗耳倾听了!”

“是,皇上。”众臣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李元熙掐了掐手心,在心里酝酿一番才斟酌开口:“皇上,民女想借用一下乐师的笛子。”

皇帝听后大手一挥,“准了。”

“谢皇上!”

她转头对上那双她觉得莫名熟悉的眼睛,音色柔软,“借乐师玉笛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室友:你每天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在干嘛?

我:练手速。

室友:……

之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一点都不想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事情混淆。

☆、故人(45)

故人(45)

“慢着!”叶世佳脸色微变,但瞬间恢复自如,“徐夫人,本宫这里有一根上好的玉笛,夫人大可不必与乐师合用。本宫这就派人去取来。夫人上次还吹过呢,用着岂不更上手?”

李元熙从容自若,“娘娘,底下人去取过来也要费功夫不是?还是用现成的来得快速。何况耽误了皇上的雅兴可就不太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逐字逐句都在理,让叶世佳难以辩驳。

“你……”叶世佳还欲再说,被皇帝直接打断,“佳儿,有现成的为何不用?你就安心听曲子便是。”

李元熙勾了勾嘴角,“借乐师玉笛一用。”

那乐师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沉默地将手里的笛子递给她。

她伸手结过,视线在笛身上面短暂地停留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北有佳人,一顾倾城……”

“南有乔木,自挂东南枝……”

“千秋万代,盛世清歌……”

……

贵妃寿宴结束后,已经差不多是深夜了。

“娘,您先带靖儿回府,我还有点事。”李元熙将孩子扔给婆婆曾氏。

曾氏也没细问,只嘱咐她:“早点回去。”

“知道了。”她丢下话就一股脑跑了。

一路狂奔,夜风扑面而来,烈烈作响。

如果说刚才在含光殿吹《千秋》时她还能佯装镇定,那么现在她的一颗心已经完全被搅乱了。她的思绪就像一锅沸腾翻滚的热水,难以平静,亦平静不了。

为什么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他为什么会成为叶世佳乐师?

他和叶世佳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都缠绕在她心头,亟待解惑。

宫里的乐师、舞姬一般都被礼乐司安排在九阁。

她对这深宫不熟,路上问了好几个太监才找到。

乐师和舞姬的地位低下,住的地方也是极其简陋的,隐匿在角落里,在这偌大的深宫毫不起眼,更不会有人去关注它。

那人似乎知道她会来找他,她刚找到九阁,他就已经在外头的一片竹林里等她了。

“夫人,等你很久了。”男人音色清润,好似一阵和风入耳。

她跑得过急,这会子有些喘,“为……为什么?”

他取下面具,露出一张李元熙无比熟悉的脸庞。

“没有为什么,我需要有人助我起步。”

“你要替随家报仇?”她的声音瞬间提高。

“不。”他摇头,“我要在这深宫里护我姐姐周全。”

随家一倒下,随皇后就被软禁在冷宫。没有了随家这个坚实后盾,随皇后在这后宫的日子可想而知。而他们是亲姊弟,随宁远在这世间也就只剩下随皇后这么一个亲人了。这样的理由合情合理,但是李元熙却是不信的。

“叶贵妃可知道你的身份?”相较于他为什么会成为乐师,她更好奇的是他和叶世佳的关系。

“我有乔装打扮,她并不知晓我的身份。”他答。

“是么?”她不太相信,以叶世佳的聪明,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是的。”随宁远肯定地说。

她不再纠结两人关系,转而担心起随宁远来,“你以乐师的身份藏匿于这深宫,若是有朝一日身份曝光,你可想过后果?”

“夫人不必替我担心,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会出一丝纰漏的。”

以随宁远的才情,他既然这样说了,想必早就有了十足把握。

李元熙看着男人清隽的面庞,无奈地说道:“军师,以你的才华,做一个乐师实在是屈才了。为何不和仲文一同去边关呢?你的才能应该用在正当处,而不是这小小的九阁。”

“夫人你说的句句在理,可惜我是随家人,这条命还是你和将军舍命救的,哪里还敢奢望太多。家姐在这宫里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容颜衰老,终日以泪洗面。皇上丝毫不念往日情分,底下人欺负姐姐,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予理会。这段时间姐姐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成天神神叨叨,总说一些过去的事情。现如今随家就只剩下我们俩了,我必须留在她身边。”

“你说的我很清楚,可是以你一个小小的乐师身份,你又怎么护你姐姐周全?”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你所谓的法子就是获取叶贵妃的宠信,依附于她么?”李元熙的声音尖锐无比,一语中的。

随宁远清俊的面容上顿时就沉了几分,“不然怎样?你知道我没得选择。”

是啊,他是没得选择的。身为随家的遗孤,别说建功立业,就连最基本的活着这件事对于他而言都是极难的。

而她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她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他?

归根结底,她只是替他觉得不值得。他的才情足以让他在战场上大展拳脚。而不是这样屈身当个小乐师。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她迅速调整过来,连带着声音都轻了下来,“对不起。”

随宁远爽朗一笑,“无妨。”

李元熙想起叶世佳,这个女人城府极深,心思又缜密,断然不会是个好应付的人。她又忍不住嘱咐随宁远:“你当心叶贵妃。万事小心,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多谢夫人。”

她瞧一眼远处的灯火阑珊处,宫闱深深,这高墙大院里头的每一个人都活得不容易。

她突然很庆幸当初皇帝下旨让她嫁给徐惟诚,而不是这宫廷里的某个皇亲贵胄。如果是那样的话,只怕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面高墙了。

她想不通叶世佳那样聪明而有着倾城容貌的女人,为什么会选择这悠悠深宫。难道是为了世人眼中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是为了这帝王的万千宠爱于一身?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可具体是什么,她又无从得知。

夜风拂面,吹得她身上的衣裙左右摆动,她理了理衣袖,道:“天色已晚,我就先出宫了。”

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她就没必要再继续逗留下去了。这深宫里哪里都有眼睛,若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只怕会给随宁远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随宁远将面具重新戴好,说:“夫人慢走。”

李元熙迎着夜色往回走,纤细单薄的身影很快便被层层夜色包裹,转眼间便没入高墙深处,再也寻不见踪迹。

她走后不过一瞬的功夫,就有一个女人从暗处现身,一身宫女的装扮。

月色之下,女人娇好的面容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朦胧又模糊,看不真切。越发显得神秘莫测,引人遐想。

“你今晚草率了。”女人说。

随宁远收回目光,“以她的聪明程度很快就能猜到我的身份。这样做全然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接下来的事情必然是她承受不起的。做人呐,还是要厚道一些的好。”

***

从九阁回去中途要穿过好几条巷子,那些巷子幽深而静寂,只有几盏灯笼发出风烛残年的微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地面。

脚下的路无穷无尽,绵延不断,也不知哪里是尽头。

她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氤氲着水汽。视线也紧跟着模糊了。她抬头看到头顶那轮弯月,周围环绕着无数云雾。她突然很想念徐惟诚,想念他的音容笑貌,想念他的一举一动。

既那封家书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她不知道他的近况,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她更不知道他好不好。每次看到公公徐定山从宫里回来眉头紧锁的样子,她也能大致知晓边关的战况不容乐观。

如果他在自己身边,她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助,这般彷徨。

在她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陷入窘境,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揪心的事情。

她认识那根笛子,一看到它,她便一眼认出面具之下的那个人是随宁远。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看到那根笛子的感受,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就炸开了锅。她一点都不愿相信这一切。

她真希望这不是真的。在她心里,她始终认为随宁远其人是该在战场上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卑躬屈膝,隐藏身份,只为求一席生存之地。

然而此时此刻,她除了无奈叹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帮不了随宁远,一丝一毫都帮不到。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即使徐惟诚在,他也同样改变不了许多。随宁远的身份摆在那儿,他是随家人,身上流淌着随家人的血液,这是永远都摆脱不了的事实。但是人总是会给自己这样的心里暗示,只要那个人在,就什么都解决得了。

一步一步走到宫门口,当值的侍卫将她拦了下来。

“什么人?”

她从袖子里掏出令牌递给侍卫看。

其中一个侍卫接过她手里的令牌,看过后立即放行,“徐夫人您请!”

她点了点头,“麻烦两位了。”

外头徐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坐进马车,车轮滚滚向前,高大的楼宇很快被甩在身后。

她掀起轿帘,探头看着逐渐远去的皇宫,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军师,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没有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两万榜单,这个星期必须日更了。一直都在苦逼裸更,我争取每晚12点之前更。看文的小天使们多冒冒泡,我这么逗逼的作者,你们真的不来调戏我么?

☆、破关(46)

破关(46)

不论边关战况多么紧急,但是京城依旧是一派祥和盛景。很多人对于这近在咫尺的危机浑然不觉。在他们眼中这偌大的京城是整个林国最富裕宁静的地方,天子脚下,有数十万御林军镇守,自然也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逝去,日复一日,京城的百姓迎来了林国三十八年的立夏。对于他们其中很多人来说这也许是他们生命中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夏早日初长,南方草木香。京郊草木繁盛,蓊蓊郁郁。普宁寺隐在无数的翠绿浓淡间,香火鼎盛,游客如织。

厚重的钟声自城外响起,低缓沉闷,檐角处停歇的飞鸟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立夏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李元熙带孩子去了一趟普宁寺。

嫁给徐惟诚以前她从来不信这个,但是如今,徐惟诚远在边关,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她在家里时常坐立难安,担心他的安危。说到底,她也是俗人一个,希望自己所爱之人平安和顺。世人皆道这普宁寺是最灵的,她来只求菩萨保佑她的丈夫能平安归家。

她不是第一次来普宁寺,未出阁之前她时常陪着母亲杨氏和大夫人刘氏到这寺里来。对于这寺中可谓是轻车熟路。

殿内参拜的人有很多,她站在队伍的最后头静静等候。透过无数堆放整齐的经幡,她看到远处,大殿的正中央,佛像庄严肃穆,通体金光。

蒲团上跪着参拜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大殿中央伫立的那尊佛像始终慈眉善目,双眸微阖,好似凝视着眼前之人,威迫而深沉。

酥油灯的灯火飘飘渺渺,微光闪现。耳边的梵音不绝如缕,一声一声,好似从她心底踏过。

她虽没有多信佛,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佛门圣地的清净与祥和是她所钟爱的。

终于轮到她了。

“跪下,靖儿。”李元熙在蒲团上跪下,将孩子的衣袖一扯。

她双手合成十状,“靖儿,有什么愿望就告诉佛祖,佛祖会帮你实现的。”

“娘亲,什么是愿望?”孩子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十,扭过一颗小脑袋问道。